正文 十一、若使一生如我意 文 / 飄燈
「五爺!」為首的青年一按馬鞍,凌空躍下,恭恭敬敬拜伏於地:「五爺,你沒事就好!」一雙斜挑細長的眼中滿是驚喜之情。
鳳曦和一手拉起他來:「好兄弟,你總算是到了。」
龍晴知道,鳳曦和手下有三員幹將,蒙鴻一年前就東赴朵顏山,與東北山匪爭奪地盤,極少返回紅山總舵。另外兩人就是鳳曦和一手提拔的蕭家兄弟,縱橫萬里草原,為鳳曦和擴大地盤,來的這人是蕭家兄弟的老二,叫做蕭爽,今年不過二十五歲,但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匪幫頭目。
「蕭颯呢?」鳳曦和皺眉問道。
蕭爽連忙回稟:「大哥不知去向,只聽說接了什麼急令,一路南下去了,恐怕……已經過了淮河。」
鳳曦和臉上微有怒意,他們與中原群匪一向涇渭分明,極少跨過黃河南下。中原幫派林立,又頗為排外,數年來一直爭端不斷,鳳曦和曾下過嚴令,手下弟子若沒有他親筆令信不許越過陰山,但沒有想到,第一個抗令的,竟然就是他的愛將蕭颯。
他心中雖怒,臉上卻不見端倪,只冷冷道:「來了就好,若菲蒙鴻那邊人手吃緊,這番也不至於被北庭軍鑽了空子。」
一旁的蘇曠一直忍耐,聽到這裡卻再也聽不下去,手中刀一擲,轉頭就走。蕭爽身後眾人不待吩咐,呼啦拉已將他圍了起來。
鳳曦和道:「放他去,蘇曠,這回恐怕朝廷容不下你,你若動心,就回來。」
蘇曠頭也不回,從刀槍叢中穿了過去:「我若回來,必是拿你歸案。」
蕭爽怒道:「五爺,就這麼放他走了不成?」
鳳曦和只是微笑,看著蘇曠的背影漸漸遠去,嘿然一笑:「他會回來的,不論為什麼。」但一句話說完,口鼻中的鮮血已是噴湧而出,身子也已經搖搖欲墜,鳳曦和用手背掩住口,用力直起腰:「蕭爽,你北撤五十里在林中紮營,我先回紅山,兵戈一動,立即向我報信。」
蕭爽點頭:「是。」又賊溜溜地瞟了一眼龍晴,「龍姑娘她……」
鳳曦和回頭,「晴兒,你、你還生我氣麼?」
龍晴大大咧咧:「算啦,大人不計小人過。」
這句話出口,群匪真是喜形於色,鳳五爺和龍姑娘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龍姑娘這一點頭,只怕是做定了壓寨夫人。
蕭爽嘴裡也滑溜起來:「是是是,屬下這就安排下去,五爺和姑……娘早早回山歇息,再不回去,我們五爺怕是要憋成六爺啦。」
龍晴先是愣了一下,轉眼就明白過來,滿臉一片緋紅,揚手就打:「敢尋老娘的開心!」
只是眾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連鳳曦和也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出來。
蘇曠頭也不回地離去,但是走了幾步,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鳳曦和這小子眼光毒得很,好像看準了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適才,師父離開軍營的同時,他也掙脫了身後幾個人的鎖扣,飛身而去。他蘇曠不是什麼捨生取義的大英雄,私放鳳曦和這種殺頭的罪行,能不擔當還是不擔當的好。只是……蘇曠叼起一莖嫩草,胡思亂想起來,他真的錯了麼?保全鳳曦和,避免北庭軍和塞北匪幫的大肆衝突,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不是錯呵。
如一道炸雷照亮漆黑的夜空,很多年前,鐵敖教導他的話莫名其妙地鑽進腦子。忘記了當時年少輕狂的他究竟在和師父爭辯些什麼,只記得師父忽然冷冰冰地對他說:記住你的身份,不許想太多。那些江湖匪類稱我們為朝廷爪牙,這話其實沒錯,爪牙只要鋒利就可以,去抓誰,對不對,有什麼後果,那是朝廷的事情,若是每一個捕快都有自己的想法,朝廷的命令根本一個也執行不了,你明白麼?
「我明白……」蘇曠敲了敲腦門,「我終於明白了……」
他沮喪的發現,自己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捕快,他的判斷力好像比執行力高了許多……或者?比較適合做一個是軍師,一個元帥,一個……土匪頭目?不得不羨慕地承認,其實做一個優秀的土匪是非常快樂自由的事情,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看上誰就是誰,嘖嘖,用暴力實現yu望,是每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渴望吧?
如果是師父,一定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務;如果是丹峰,一定會痛心疾首地認識自己的錯誤,用一流捕快的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但是,現在躺在草地上,琢磨未來的是他蘇曠,一個古怪的念頭不受控制的滋長起來——如果做不了優秀的捕快,是不是可以考慮轉行?
無聊事事地在地上亂劃起來——先一點、一橫、又一點——靠!蘇曠莫名驚慌,用力地把小半個字擦掉,但心裡有塊地方好像也被擦得不舒服起來……不是這樣的,我救鳳曦和,是因為如今的塞北,禁不起如此自毀長城,蘇曠用力對自己說,似乎要爭論什麼。
忽然跳了起來,匆匆向軍營跑去,蘇曠呸地一聲吐出胸中悶氣,口中唸唸有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只可惜一腔正氣憂國憂民的蘇曠還是不敢踏入北庭軍帳半步,只遠遠張望。他身形圍著軍營遊走半圈,已經瞧見了地上的血跡斑斑,微微點頭,提氣掠了進去。
簡易的行軍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名傷兵,年紀大些的還強忍著,年紀小的已是大聲呻吟出聲,只是北庭軍治軍極嚴,竟沒一人大聲哭喊出來。
一個四十餘歲的漢子大聲罵道:「直娘賊的土匪巴子,下手真狠,老子這條腿算是殉國啦。」他開口一罵,底下頓時罵成一片,軍營中都是粗魯漢子,污言穢語竟是不絕於耳。
一旁一個身上沒傷的士兵皺著眉頭,怒氣沖沖:「趙祁,你好好養傷,等兄弟們給你報仇,要是抓著鳳曦和,咱們一人一刀,活活剮了他餵狗……孝和,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娘兒們似的,真沒出息。」
那被罵的是個青年,本來還默默垂淚,被這麼一罵,更掌不住,大聲哭了起來:「營哥,長纓死啦,長纓死啦!我跟他一起長大,一起從軍,他娶媳婦的時候,還是我幫他置辦的……咱們大老遠的跑來衛國,怎麼沒死在北國人手裡,倒死在土匪手裡了,我回去怎麼跟嫂子交代?怎麼跟大娘交代?」
他這一哭,不少本來強忍著的人也哭了出來,北庭軍多半從河朔一帶徵來,不少人是同鄉好友,如今物是人非,竟然哭得喘不過氣來。
那個被喊作「營哥」的想必在眾人中有些個威信,用力一拍桌子:「哭,哭什麼?有力氣哭,就給我早早養好傷,回去找鳳曦和算帳!日他娘,難不成咱們兄弟就比那群土匪差了麼?他們兩百多號人,還不是被我們殺個乾乾淨淨?」
……
帳外的蘇曠簡直就想要暈倒,鳳曦和那張陰狠凶辣的臉開始在他腦子裡打轉——兩百多名馬匪,全殲,鳳曦和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龍晴……龍晴……」蘇曠一手握緊了支撐軍帳的細柱,嘴裡惡狠狠道:「你若是敢跟著他勾結北國,我一樣殺了你。」
他恍然,一驚,腦子裡明明想的是可能勾結北國的鳳曦和,怎麼嘴裡喊出來的,竟然是龍晴?
「什麼人?」帳裡有人聽見了響動,蘇曠不假思索,遠路掠了回去。
只可惜此時可不是夜半時分,光天化日之下,蘇曠終究難以掩飾行蹤。昨夜被龍晴攪了個人仰馬翻,北庭將士個個面上無光,一見蘇曠,立即追了上去。
蘇曠剛剛躍起,一左一右兩道細鎖鏈呼嘯而來,在面前一個交叉,只聽一聲脆響,兩道火龍頓時橫攔面前,原來那鐵索之上,早就澆了火油,一經撞擊,立即燒起。蘇曠一個躲閃不及,衣衫被燒了半塊,連忙急急退後,只是這一退的功夫,後面的追兵也已經團團圍上,刀槍劍戟一起招呼過來。
蘇曠哪裡敢和他們過手,生怕手下一個沒了輕重,傷了碰了哪位大爺,師父恐怕就要活生生剝了自己的皮。
他雙手展開分光捉影,將攻來刀劍紛紛奪下,只是躲閃不及,肩頭還是被刀鋒擦過,火辣辣得難熬,他急急擰身閃過後腰重擊,只是攻擊那名士兵一個用力過猛,竟然朝著前面那人的槍口直衝過去,蘇曠連忙伸手扶住他肩頭,那人一回頭,惡狠狠一拳砸在他胸口,好在他沒練過內家功夫,這一拳雖重,也傷不到蘇曠。眼看這麼打下去,非就地正法了不可,蘇曠一急之下,大聲喊了起來:「楚將軍,救命啊——」
楚天河笑嘻嘻地走了出來,一手摘下頭盔,在腦袋上摸了幾下:「我當是哪個馬匪又來劫營,原來是蘇捕快。」
他不下令住手,部下眾人樂得繼續圍攻,蘇曠狼狽無比,心想這老蒜頭看上去忠厚的很,竟然也奸猾無比,自然是早就發現自己,偏躲在一邊偷笑,嘴裡卻哀嚎不已:「將軍饒命啊,小人是看見兄弟們受傷,那個,特來探望……」
楚天河剛要開口,一邊上的鐵敖已經陰沉著臉走了出來:「畜生還敢多嘴,你勾結匪類,又私自逃走,殺你一千回也夠了,將軍只管下令格殺勿論。」
蘇曠一見師父開罵,心中倒踏實了,索性停手跪倒:「師父,徒兒知錯!」
楚天河做了個手勢,眾人一起住手,鐵敖走上前,左左右右打了七八個耳光,這才回頭笑道:「將軍不必給我面子,這種狗才,拖出去斬了就是。」
蘇曠拚命點頭:「師父冤枉,昨夜徒兒內急,只想找個地方快點解決,免得熏了各位兄弟,哪知回來之後,兄弟們就不見了……徒兒生怕將軍震怒,師父怪罪,今日才回來自首。」
楚天河哈哈大笑,拍了拍鐵敖的肩膀:「老鐵,你這個徒弟是怎麼教出來的?哪有半分你的樣子?」
蘇曠連忙陪笑:「是是是,小人頑劣,還請將軍責罰。」
楚天河臉色卻一沉:「不過,老鐵,他私放鳳曦和,罪在不赦,不是你打他幾個耳光就能過去的。」
鐵敖臉上也多少有些不好看,笑著:「蘇曠這小子確實頑劣不堪,不過,諒他也沒有通敵叛國的膽子,將軍容他戴罪立功,回京之後,我自然好生教導。」
「也罷。」楚天河回頭就走:「老鐵,北國軍離此處已經不過百里,你來,我有事要托你。」
跪在一邊的蘇曠抬頭,訕笑著看了看師父,鐵敖瞪眼怒罵:「蠢東西,還不跟來?」
「是!」蘇曠大喜,爬起來就跑,楚天河腳步微微一頓,蘇曠忙又跪下叩了個頭:「多謝將軍不殺之恩,小人自當為國盡忠,將功贖罪。」
楚天河這才向前走去,邊走邊摸著蒜頭一樣的腦門,一搖三晃,頗像個上了年紀的糊塗老爺子。
「達裡諾爾湖,崗更諾爾湖,多倫諾爾湖。」楚天河在行軍圖上將三個湖區重重標出,手指南側:「我軍便在此處,軍中不習水戰,想要北擊大軍,唯有繞過湖區。湖東便是鳳曦和的人馬,他們索性和我們一戰倒也罷了,怕就怕他們按兵不動,尋釁滋事,一旦糧草運輸出了岔子,這一仗怕是萬劫不復。你們看,北國軍沿興安嶺南下,號稱五萬人馬,且一色騎兵,這人數嘛,比尋常的擄掠多了兩倍,但也不像有膽量揮兵南下的樣子,依我看,他們多半是在練兵,只怕佔了便宜,來年就要大舉揮師。」
蘇曠忍不住問:「我軍不是也有三萬人麼?
楚天河苦笑:「北庭軍雖然號稱北國長城,但是精銳之師不過一萬三千人左右,其餘多半是未曾練過的募兵。而且……我們的馬,不夠。」他重重捏緊手中的硃砂筆,「這些年戰馬老死不少,我年年上報,朝廷一概壓下不管——其實何止是馬?軍中將士有減無增,比起三年前的北庭軍,恐怕都大大不如了。」
蘇曠心想聽了別人的軍情只怕剩下就沒有好事,但是此時退出已經來不及,就硬著頭皮往下問:「北庭軍是國之棟樑,那些人也敢打壓?」
楚天河恨恨:「哼,明裡倒是不敢打壓,暗底下不知做了多少手腳,單是不給補給一條,就要了老子半條命。」他的聲音越說越大,鐵敖忙輕輕咳嗽一聲,楚天河嘿嘿笑了:「老毛病又犯了,唉,倘若是十年前的北庭軍,管那些韃子來多少,一概滅了!你們看,達裡湖此側便是渾善達克,土地多沙堅實,一向是大戰的絕佳所在,明日我就要令副將慕雲山帶五千人迎擊北國前鋒,蘇曠,我想叫你跟著走一趟。」
話音未落,帳外就傳來一個驕揚跋扈的聲音:「將軍,慕雲山求見。」
楚天河道:「進來。」
帳簾挑處,一個冷峻軒昂的青年大步走入,身上盔甲銀亮精緻,頗是奪人眼目。他掃了眼蘇曠和鐵敖,躬身:「將軍,軍機大事,怎麼和外人商量?」
他雖然禮數周全,但口氣殊無半分恭敬之意,楚天河和鐵敖眼中都有一絲不快。蘇曠看在眼裡,笑嘻嘻上前一步:「師父,久聞北庭軍軍紀最嚴,怎麼幾年不見,就有人和楚將軍這般說話了?」
鐵敖淡淡道:「蘇曠,好生無禮,這位公子,就是九門提督慕孝和慕大人的長孫,還不快去親近親近?」
鐵敖這聲「公子」,比蘇曠開口諷刺還叫人下不了檯面,慕雲山臉色已經極是難堪,蘇曠偏偏上前打躬:「慕公子好。」
慕雲山怒道:「你——」
鐵敖已經微笑:「小徒蘇曠,不知禮數,慕公子勿怪。」
轉眼間,慕雲山已經是正常神色,也回禮:「慕雲山戎馬之中,這聲公子受之有愧,我久仰鐵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下無虛……先生這位高足名諱是蘇曠麼?倒和我一個表兄弟隻字不差。」
蘇曠眼底有一絲悲哀閃過,臉上還是陪笑:「小人一個無品無級的捕快,不敢有辱大人尊親。」
「有些意思。」慕雲山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在蘇曠臉上轉了兩轉,回頭向楚天河道:「將軍,我明日就是帶這位蘇捕快出征麼?可另有什麼交代?」
楚天河一字字道:「挫敵前鋒,愛惜兵力。」
慕雲山顯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行禮:「屬下明白,告退。」
一直到慕雲山的腳步遠去,鐵敖才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兩聲:「蒜頭,我終於明白了,是慕提督的安排?」
「朝廷如何安排,不是你我應該過問的。」楚天河無奈地撓了撓頭:「蘇曠,你武功高強,只怕是不在鳳曦和之下,我想請你明天走一趟。」
「是。」蘇曠愉快地笑了起來:「將軍是要我潛入敵營,斬了敵酋?還是替你看住那個姓慕的?」
楚天河有些尷尬起來,沉吟了半晌,才咬牙說出:「我要你保護慕雲山,不能有個閃失。」
蘇曠幾乎驚呆了,簡直不相信剛才的話是從楚天河嘴裡說出來的——他本是鐵腕治軍的當朝名將啊。即使是從不動容的鐵敖,也大吃一驚,不知說什麼好。
楚天河臉上閃過一絲赧色,苦笑:「人老了,難免有些怕事……老鐵,今天的北庭軍,不敢再得罪慕提督了。」他說完,擺了擺手,大踏步走出營去,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的鐵敖師徒。
蘇曠似乎也壓抑了許久,忽然轉身跪倒,「師父,我能不能……不去?」鐵敖沒有回答,蘇曠卻已經回過神:「徒兒又多嘴了,師父,你看我,總是說錯話。」
他站起來,匆匆離去,鐵敖看著這個一手養大的徒弟,忍不住一聲歎息。
那是二十三年前,鎮江府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鎮江府一個平平的舉人蘇泰,迎娶了朝廷三品大員慕孝和家的大小姐過門,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不知羨煞多少人的眼睛——當年慕孝和紅極一時,他的女婿,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只是,慕夫人八個月就產下一位公子,偏生那個孩兒生得白胖可愛,絲毫沒有不足月的樣子,上上下下難免就有些個說辭,說是難怪慕小姐急著下嫁,原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蘇泰本來心中就有些不快,一氣之下,竟然隨口提及要滴血驗親。
慕家那位小姐倒是真心愛慕蘇泰的才學見識,更是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從沒做過半分苟且的事情。但是不知怎的,聽了那些流言蜚語,自己第一個慌了起來。一日,蘇泰應酬之後酩酊大醉,嘴裡嘟噥著什麼「滴血驗親」,慕夫人心念一動,便偷偷刺破丈夫手指,流下一滴血來,又去刺了孩兒手指,要求個心安——誰能知道,蘇家父子的鮮血真的不能融到一處,慕夫人頓時慌得六神無主,只想著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此後不久,慕孝和抬舉女婿,給他在鎮江府謀了個文職,即日上任。慕夫人自己魂不守舍,生怕丈夫哪天又想起此事,一旦滴血認親,一生的名節也就付諸東流。
一念及此,她對孩兒也就冷淡起來,初生的嬰兒,稍有個冷暖立即不適,何況那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沒多久,就生起病來。
蘇泰公事繁忙,只能三五天回家一次,次次延醫診治,但是那孩子的病卻一天重過一天,終於半歲就一命嗚呼。
於是眾人一起哀歎,說是不足月的孩兒果然容易夭折,蘇家夫婦哭得死去活來,尤其是慕夫人,更是哭得暈死過去無數次,人也茶飯不思,瘦了幾圈。一眾婦人陪著她擦眼抹淚,只安慰她還年輕,將來再生孩兒也就是了。
孩兒剛剛過世,官府忽然又有了急事,蘇泰只好忍痛前往,處理完公事再回來料理孩兒的後事。夭折的嬰兒不宜大做文章,甚至連祖墳也進不去,只備了薄薄一副棺材,也不停靈,就準備即日下葬。
偏偏那天,蘇泰一位朋友前來蘇宅安慰,他路經那小公子的棺材,竟然聽見了極其微弱的呼吸。那個年輕人連忙劈開棺材,將嬰孩抱到母親那裡,又張羅著打發人叫醫生,自己跑去鎮江知府報信。
但是……第二天,蘇家那個夭折的孩兒還是如期下葬了,並沒救回來……
那個年輕人心生疑慮,夜半跑去亂葬岡,把孩子挖了出來——那孩子真是出奇的命大,竟然還有最後一口氣沒嚥下,似乎一直等著這年輕人的到來。
也真是巧合之極,那個年輕人調查追蹤之術天下無雙,他很快就在蘇宅的後園發現了無數藥材,連熬也沒有熬過……
這個孩子,只是極其普通的傷風而已,但竟然險些一命嗚呼——慕夫人根本沒有餵他一次藥,存心讓自己的骨肉悄無聲息地夭折。
而原因,只不過是眾人口中的流言,和傳說中的「滴血驗親」罷了。
年輕人一聲長歎,帶了那孩兒遠赴京師。後來也曾打聽過蘇家夫婦,聽說慕孝和一心栽培女婿,沒幾年就做了知縣,而慕夫人好生調養之下,又生下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公子,為了紀念當年夭折的孩兒,也取了同一個名字。
——蘇曠。
至於那個年輕人,不知直面多少人間慘劇,追殺多少大盜貪官,一腔熱血越來越冷,後來竟然終年不苟言笑,被人稱為「冷面名捕」,鐵敖。
鐵敖在蘇曠十五歲那年原原本本將身世告訴了他,要他自行抉擇,蘇曠只是笑笑——他除了笑笑,又能說什麼,做什麼?
那段過往就這麼被一笑置之,直到在這次行動中,蘇曠不得不冒名頂替那位遠方的嫡親兄弟,一路遠赴塞北,要剷除這一帶為害多年的匪患為止。
而最要命的是,明天蘇曠不得不跟著那個趾高氣揚的表兄出征,還不得不保護他的安全……
蘇曠站在軍營外,嘴裡還是叼著一根草莖,仰頭看著繁星點點的星空,像無數嘲諷的眼睛,他忍不住罵——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