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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文 / 九夜茴

    二十二歲·告別紅顏

    來不及,來不及啊。

    任由時間從指尖溜走,可是他們,怎麼也能一起走呢?

    1逃離

    魏如風和夏如畫決定逃離海平,逃離這個讓他們相遇,又讓他們痛苦的城市。

    他們開始真正的規劃生活,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生活。他們算了算存款,存折裡的錢有幾萬塊,也是萬元戶了。但是夏如畫堅決不要這些錢,她按魏如風每個月工資1500塊錢算,扣除家用留下了l萬元,剩下的都原封不動地鎖在了抽屜裡。

    魏如風買了一張中國地圖,他們把它鋪在地上,趴在上面仔細研究要逃去哪裡。夏如畫在自己喜歡的名字上畫上圈,臨洮、邯鄲、洛陽,蘭州,時不時指給魏如風看。而魏如風在尋找最好的去路,仔細測算著海路和陸路的距離。

    那段日子是他們長大以來過得最寧靜的日子,也是他們最快樂的日子。為了留足夠的錢遠行而節省,他們每天都在為同一個未來打算。想像著在地廣人稀的土地上的逍遙,想像著永遠不分離的美好,想像著相愛相守的平安,魏如風和夏如畫很滿足。比起旁人,他們其實從未格外地貪戀過什麼。

    人活一世,做不盡的事太多太多。最初可能只想吃飽飯。吃飽之後就想安全地活著。活得安穩便可以尋找自己想要的、至少在凍僵時可以互相取暖的另一個人。找到後再一起生下子嗣,綿延香火,完成自然的使命。當這些都獲得,就想比和自己一樣的其他人吃得更好一些,活得更安全一些,身邊人更完美—些,孩子更出息一些,這便是金錢和權力的由來。終於有了這樣的地位,發現金錢與權力不再那麼的重要,就開始思考價值,越是如此就越被別人仰視。這個時候低下頭,看看他們,就想自己還要做什麼呢?無論做什麼都好像有些倦了,活著不就已經夠了嗎?

    而挑揀一件今生最想做的事,執著地做下去,其實很容易。對於魏如風和夏如畫來說,這件事就是在一起,活下去。

    但是他們都遺忘了,在人生軌跡上無法忽視的那些人們和無法抹去的那些陰霾。

    葉向榮終於騰出時間給夏如畫打電話的時候,夏如畫卻已經緊緊地封閉了內心,放棄了信任他。上次警方的行動讓魏如風在生死邊緣走了個來回,夏如畫沒勇氣也不可能再嘗試一次。接到葉向榮的電話夏如畫很冷漠,她客氣地答謝了葉向榮的關心,並言之切切的向他保證,魏如風除了曾經打過架,沒做過任何一件違反法律的事。

    葉向榮沒想到夏如畫竟然轉變的這麼快,他很不解甚至有些生氣。他告訴夏如畫如果真的發生什麼就一切都來不及了,夏如畫輕輕笑了笑說,再也不會來不及了。

    這條線就此中斷,葉向榮氣悶地掛了電話,其實夏如畫從來不是關鍵性的線索,但是葉向榮從最開始就想幫她走出魏如風帶來的困擾。不僅因為他們年紀都很小,還因為夏如畫始終溫和善良的性子,讓他沒來由的心疼。可是她主動地放棄讓葉向榮也跟著動搖了,魏如風就像風箏一樣一直飄拂在他心裡,那根線若隱若現,而他最終狠心放開了手。

    葉向榮在緊鑼密鼓地安排,程豪也沒有一絲—豪的放鬆警惕。雖然在新橋工廠的貨被安全送了出去,但是他還是更加地謹慎了。屢屢出現在他面前的葉向榮讓他直覺有什麼不正常,他總覺得身邊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而他卻怎麼也沒能逮到這個目光,這就像根刺一樣哽在他的喉間,分外難受。

    海平市對走私犯罪的偵查力度日趨強大,在東華被查之後,程豪已經感覺難以平衡。他打算把手裡最後這批貨出去就暫時停手,程豪有著自己獨特的視角,他想海平的便利交通會使地皮更加值錢,因此,他決定冉走—筆大數之後,投入到現在剛初現端倪的房地產市場,這樣既能把錢洗白,又能不再涉險,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他手中最後的也是最貴重的東西卻並不好出,這是一批國家明禁的化學藥劑LSD,類似於毒品的致幻劑,是從歐美過來的。和毒品一樣,走這種東西不可能沒有槍支的護航,程豪跟著走了一批槍支彈藥,因此這是有著巨大利益又十分棘手的買賣。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程豪的船和庫都只存放合規的貨物,不再接任何有問題的單子。同時他為了程秀秀的安全,不顧她的反對,替她開始申辦出國手續,並為她設立了國外賬戶。做好這一切之後,他並不急於詳細計劃出貨時間,而是在東歌中暗自觀察了起來,在一切開始之前,他要讓那雙令他難受的眼睛,永遠閉上。

    程豪守株待兔等來的第一個人是阿九,他進到程豪的辦公室時有些緊張,坐在沙發上手足無措的,程豪親自給他點了煙,他才踏實下來。

    「程總,我想跟你說個事……」阿九吞吞吐吐地說。

    「你說。」程豪很親切地笑了笑。

    「就是那天在去新橋的路上,如風晚上不是還要和他姐去看歌劇嗎?他拿了份報紙,裡面夾著—張紙條掉了出來,後來我瞥了一眼,上面好像有那個警察,叫什麼葉向榮的名字……」

    「哦。」

    「那個……也不是什麼大事……」阿九頓了頓,看著程豪的眼睛說,「沒準是我看錯了……」

    「我知道了。」程豪不置可否地說。

    「那我出去了。」阿九站起身說。

    「你來東歌幾年了?」程豪突然問。

    「啊?」阿九茫然地轉過身,「大概五年了吧。」

    「嗯。」程豪點點頭,阿九看了他一眼,轉身關上了門。

    他下到二樓時,正好碰上濱哥,濱哥叫住他說:「你替我去樓下盯一會兒。」

    「你有事?」阿九問,

    「哦,找程總。」濱哥往上指了指,走上了樓梯。

    濱哥敲門進了程豪的辦公室,程豪還在吸剛才和阿九說話時的那半支煙,騰起的雲霧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望向哪裡。

    濱哥走過去,把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展開放在程豪的桌前。程豪掃了一眼,那上面寫著葉向榮的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魏如風受傷那天從他兜裡掉出來的,不是他的字跡,上面的電話確實是市局刑警隊的,我打了一次。」濱哥垂下頭說。

    「永濱,你怎麼看?」程豪捏起那張紙說。

    「不好說。」濱哥面無表情地說。

    「替我去醫院看看他,跟他說不急著上班,另外把老鍾叫來。」程豪掐滅了煙說。

    濱哥應聲而出,把老鍾叫了進來,老鍾疑惑地說:「程總,這幾個小子怎麼各個神秘兮兮的啊?」

    「呵,因為這個,你看看,魏如風的。」程豪把那張紙團成一團扔給老鍾說。

    老鍾接過來打開一看,大驚失色地說:「是……是他?」

    程豪臉上的笑容隱了去,冷冰冰地說:「你去找人,盯一下夏如畫。」

    「盯夏如畫?那魏如風?」老鍾不明所以。

    「有夏如畫在手上,魏如風能怎麼樣?」程豪冷笑著說,「我倒想看看,這蛇被捂暖了,究竟怎麼張嘴咬人。」

    2流毒

    魏如風受傷修養的那段日子十分悠閒,濱哥帶了話讓他不用著急回東歌,他自然樂得逍遙,每天專心陪著夏如畫。

    夏如畫去上課時,他就在家幫著收拾東西,洗碗洗衣服晾被單。在瑣碎的家務事中,他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他怕被再次遺棄,所以總搶著去幹活。夏如畫開始攔著他,後來卻不再管他。直到有一次,他午睡醒來,發現夏如畫正在水池旁邊洗他已經洗過的碗。原來他總是著急,刷不淨油漬,而夏如畫總要偷偷地把他沒洗乾淨的地方重洗一遍。每天都要做這樣麻煩的事,但夏如畫卻從沒說破,因為她發覺了魏如風的心思,她想讓他篤定,她是永遠不會拋下他的。

    那天午後的楊光絢爛非常,在光芒中夏如畫柔和的臉分外美麗,她穿著她媽媽遺留下的襯衫,隔一會兒就要用下巴往上擼擼袖子,後背上的小洞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見清楚的毛邊。那一刻魏如風覺得自己的心裡也打開了一個洞,夏如畫如同陽光一樣,洋洋灑灑地流淌進來,照亮了裡面所有陰暗的縫隙。

    如今早已此去經年,然而那時那刻的溫柔感動,卻一直好好的放在魏如風的心底。

    敲門聲打斷了魏如風的往昔回憶,他以為是夏如畫回來了,忙應聲打開門,卻看見程秀秀眼神複雜地站在他面前。這些天來更加尖削的下顎顯出她不肯妥協的個性,魏如風無奈地退回一步,把她讓了進來。

    「肋骨怎麼樣?還疼嗎?」

    程秀秀捧著魏如風的杯子,一邊喝水一邊問。進來的時候魏如風張羅給她倒水,可是家裡只有他和夏如畫的杯子,程秀秀指定要他那一個,他刷了刷,給她泡了杯茶。但程秀秀並沒因此而開心,這個家裡的東西,除了魏如風的,就是夏如畫的。生活使所有糾結的關係融合,而她哪怕再用力地握著魏如風的杯子,也只是個客人而已。

    「還成吧。」

    魏如風遠遠坐在程秀秀對面,程秀秀髮現他的疏遠,湊過來拉他衣服說:「讓我看看,還青不青……」

    魏如風見她挨過來,忙閃開身子,他碰到了程秀秀端著的茶杯,程秀秀「嘶」了一聲,摀住了手。

    「疼!」程秀秀皺著眉,委屈地說。

    「我給你拿塊濕毛巾來。」魏如風站起身,去衛生間浸濕了毛巾,拿出來遞給程秀秀。

    「你替我敷。」程秀秀把手伸到魏如風面前。

    魏如風不答話,只是把毛巾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魏如風,我是為你才燙著了!」程秀秀惱怒地喊。

    「你不拉拉扯扯就不會被燙著!」

    程秀秀沒想到他竟然說得這麼直接,羞憤地咬著牙說:「好!好!你用不著這麼嫌棄我!我在你面前待不了兩天了!告訴你,我爸要讓我出國了,我就要走了!」

    「哦,挺好的。」

    魏如風垂下眼睛,程秀秀瞄了他很久,恨恨地說:「你這回心裡踏實了吧?你巴不得我走吧?」

    「出國對你有好處,我們也想出去,還沒有機會呢!」

    「你怎麼不留留我?」

    「秀秀,我會送你的。」

    魏如風的一句話,一下子讓程秀秀軟了下來,她又想起了初次見面抱她攔在身後時魏如風的樣子,幽幽地說:「那你……還會在東歌吧?」

    魏如風沉默不答。

    「如風,你聽我的,傷好了就回東歌。我爸不著急讓你回去,是因為有人懷疑你……我就是來提醒你這個,你知道,最近警察查得很嚴。」程秀秀有些著急,她偶然偷聽到他爸和老鐘的話,雖然不很清楚,但大概意思卻讓她心涼。

    魏如風皺起眉說:「懷疑我?」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明白你不會的,可是我爸那邊……所以你趕快回去吧!省的惹他們說閒話。」程秀秀煩躁地說。

    「我沒有。」魏如風回答的放佛絲毫不以為意,但語氣中卻帶著難以忽視的堅定。

    「你當然沒有!要不都不用我爸,我就直接弄死你了,省的看不見難受,看見還難受。」程秀秀眼睛裡閃著淚光說。

    魏如風淡淡地說:「姑娘家,別成天死啊活啊的。」

    「你只有這時候把我當姑娘。」程秀秀撇撇嘴,卻笑了。

    「秀秀,謝謝你,你回去吧。」魏如風沒仔細看她的笑,站起身說。

    「有你這麼往外轟人的嗎?著什麼急啊?」程秀秀不高興了,瞪著眼說。

    「她要回來了。」

    「你姐?」

    「夏如畫。」魏如風直接說出了名字。

    「那怎麼了?」程秀秀賭著氣說。

    「我不想她不高興。」魏如風沒有絲毫扭捏的開口,自然的態度反而讓程秀秀愣住了。

    「成!我走!」程秀秀咬緊牙站起來。

    魏如風送她到門口,替她打開了門。程秀秀貼近他時突然扭過頭,她狠狠地咬住了魏如風的肩膀。魏如風一聲不吭,任由她在上面留下痕跡。

    「我怎麼就不能對你再狠點呢……」程秀秀流著淚緊抱著他說,「在醫院的時候,我掐著夏如畫,我真想就使點勁把她掐死算了!你怎麼就那麼喜歡她呢?如果沒有她,你會不會喜歡上我啊?」

    「沒有她就沒有我,你再動她一下,我就不客氣了。」魏如風凌厲地看著他說。

    「你別客氣!你他媽最好乾脆殺了我,栽你手裡我認了。」程秀秀狠狠地抬起頭說。

    「我會送你的。」魏如風拽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關上門,把她留在了外面。

    送走程秀秀,魏如風在肩膀的傷口上貼了塊紗布,傷口不淺,他彆扭地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手指有些微微發抖。

    程秀秀的話讓他害怕了。他想如果程豪知道夏如畫偷偷聯繫警察的事,那麼不用等葉向榮幫他們,程豪肯定就把他們收拾了,就像阿福一樣,觸犯程豪的利益之後馬上不明不白地消失。

    夏如畫向他訴說她當時為什麼找葉向榮時,是帶著一種驚恐的語氣說的。她一遍遍重複,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而魏如風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夏如畫的初衷,第一次覺得那傷受得可笑。自首那個詞讓魏如風心動了,他活得太疲憊,愛與恨都很累。可是他和夏如畫已經永遠喪失了這個機會,程豪的懷疑震懾住了魏如風。他是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易自由的,他們的路從頭到尾只有一線。

    晚上夏如畫准點回來,她笑著扔下書包,跑到魏如風身邊說:「如風,今天上課……」

    「咱們走吧!」魏如風拉住她,鄭重地說,「不能再等了,要離開海平,越快越好!」

    「啊?」夏如畫有些發愣。

    「我在碼頭找船,咱們往南走,先到人多的地方落腳,等避過風頭再去西邊人少的地方!」魏如風指著地圖比畫來比畫去。

    夏如畫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晃悠,地圖上大片的藍色是海,大片的青黃色是陸地,很多陌生的名字都不好聽,她沒有畫出來過,是她從未想去的地方。

    逃離迫在眉睫,夏如畫感覺出了沉重。其實夏如畫進門時想跟魏如風說實習的事,還有半年多她就可以畢業了。而現在就走,她肯定終身都回不到校園。他們又要從頭開始,找最簡單的工作,過最簡單的生活,在渺渺人群中隱姓埋名的奔波。不能說不畏懼這樣的境地,他們都早早體會過世態的炎涼,明白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但是,即使是如微沫般的日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能有另一個人溫柔相伴,一起體會著快樂和煩惱,那麼就永遠不會寂寞。想到這裡夏如畫微微笑了,流浪是專心的極致,有他在就好了。

    「你願意嗎?你跟我走嗎?」魏如風懇切卻略微慌張地說。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神,堅定地說:「願意。」

    魏如風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抱住夏如畫,輕輕地吻了下去。窗外夜色悄然而至,而夜色越深,就越能看見這個城市籠罩著的繁華荼糜的煙霧。在這層煙霧之中,誰對誰錯不再分明,喜怒悲歡漸漸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雙眼,唯一能握住的就是那雙手,他們緊緊依靠著彼此,相攜而行。

    3對不起

    魏如風陪夏如畫去上了一堂大課。

    那天他去碼頭確定了航程,時間尚早,他想夏如畫還有半天課,就順道去了她的學校。

    走進大學校園還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魏如風進去才知道原來大學要比中學大很多,原來教室上只有編號沒有班名,只憑系別和專業根本找不到她到底在哪裡。他愣愣地在教學樓裡轉,一間間教室地看。

    找了四十多分鐘後,他被一個女生叫住,女生正在上自習,看他轉來轉去的,好心地問:「同學,你是找人嗎?」

    「對,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個教室。」魏如風遇見救星,忙求助說,「我要找中文系的,你知道他們在哪兒上課嗎?」

    「那你就一間一間找?除了上大課,平常都是上一節課就換一間教室啊!」女孩詫異地說。

    「啊?」魏如風傻呵呵地蒙住了,要是這樣他上哪兒找夏如畫去!

    「再說,中文系還分幾個年級呢!你找的人叫什麼名字啊?」女生問。

    「夏如畫,她今年就要畢業了!」

    「她?早說啊!我認識!我們都是校話劇團的!走吧,我帶你找去!‥女生笑了笑說。

    魏如風忙不迭地道謝,女生打量著他說:「你是她弟弟?」

    魏如風頓了頓,說:「我是她男朋友。」

    「啊?她交男朋友了?你們才剛好吧?沒聽她提過喜歡誰,她倒是常說她弟弟呢!」女生又多看了他幾眼。

    「是啊!」魏如風會心地笑了笑。

    走到中文系的教學樓剛好是課間,女生很熱心地把夏如畫喊了出來,夏如畫看見魏如風時驚呆了,她愣愣地站在一旁,只顧著沖魏如風傻傻地笑。女生捅了她—下,小聲說:「你男朋友真癡情!你們好好聊吧,我走了!」

    夏如畫紅了臉,魏如風有點不自然地撓撓頭說:「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了,我看著像學生嗎?」

    「像!」夏如畫開心地說,「進來陪我上課吧!」

    夏如畫和魏如風一起進了教室,兩人坐在最後一桌。夏如畫抑制不住心底的興奮,臉暈紅一片。魏如風有些拘謹地拿起她的書看,小聲說:「你們老師會不會把我攆出去?」

    「不會!這麼多學生他記不住的。」夏如畫笑著說,,

    「那不會提問吧?」魏如風有點發楚地看著夏如畫的課本說。

    「要是提問我告訴你!」夏如畫指了指她手裡的筆記本,一邊記一邊自信地說。

    魏如風抬頭看,那上面記得很滿,娟秀的字跡非常整齊。他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書,同樣用紅藍鉛筆畫了線,很仔細地標注著。魏如風知道夏如畫從小就愛唸書,而他卻不得不讓她的學業半途而廢,帶著她以逃離的姿態偷偷摸摸的離開她從小生活的城市。除了極度的愛他沒有其他任何可以回報她的,也許這愛有些難纏有些自私有些霸道,但是魏如風還是不想放開,夏如畫是他從很久前就認定了刻在骨子裡的人。

    「船找好了,大後天走。」魏如風壓低聲音說。

    夏如畫仍在記著筆記的手停住了,她抬起頭,黑板、老師、同學,教室彷彿突然一下子離她遠了。魏如風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左手,掌心的溫暖填滿了夏如畫心裡小小的失落,她吁了口氣,挺直背說:「好。」

    那節課的時間彷彿過得很慢,老師說的每一個字夏如畫都記下了,這是她有生以來最認真的一次課堂筆記。而她的左手一直被魏如風握著,內心的波瀾使她不自覺地用力,魏如風一聲不吭,任由她在自己手心留下一排彎月形的指印。

    陸元走進教室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夏如畫在寫著什麼,而魏如風一動不動地坐在她的身邊。雖然他們看上去和教師裡其他的學生沒什麼不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陸元卻覺得他們身上有著一種安詳的氣氛,把他們從人群中間剝離開了。(橘*泡泡魚手打*園)

    那段時間陸元已經開始找工作了,所以經常會翹幾堂課,如果有和夏如畫一起上的大課,都是夏如畫幫他佔座。可今天魏如風坐在了那裡,陸元一邊被老師數落著一邊賠笑地往那邊走,夏如畫抬頭衝他笑了笑,他也同樣笑了笑,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了。一種淺淺的失落感隨即湧了上來,原來他一直看重的夏如畫身邊的座位,在她眼中不過只是個普通板凳而已。

    下課之後,夏如畫和魏如風一起收拾東西往外走,路過陸元身邊時,夏如畫停下來說:「面試怎麼樣?」

    「還好。」陸元輕淺地笑了,「不過這科估計要掛了,你看剛才我進來,老師就差直接在我的學號後面畫零分了。」

    「我把筆記給你吧。」夏如畫把懷裡的本遞給他說,「到今天的,都是全的,後面的你找別人問問看。」

    「那你呢?」陸元接過來,翻看著說,「你把筆記給我了,你拿什麼考試?」

    「我不用了。」夏如畫微微搖了搖頭,目光卻讓陸元看不清楚。

    三個人一起結伴往外走,下到一層時,蘇彤迎面走了過來。她背著畫板,眼睛下一圈青色,十分疲憊的樣子。她看見魏如風和夏如畫,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怎麼?認識?」陸元問,他們三個神色各異,氣氛稍稍有些尷尬。

    「我朋友。」魏如風答。

    蘇彤揉揉鼻子說:「你來啦,正巧,我要找你呢。你跟我去那邊吧,我有點事要說。」

    魏如風頓了頓,低頭對夏如畫說:「那你等我會兒?」

    「嗯。」夏如畫看著蘇彤,而蘇彤卻沒什麼表情。

    「你們聊你們的,我陪如畫坐那邊等。」陸元指著教學樓前的長椅說。

    魏如風點點頭,跟著蘇彤往樓後面走,一路上她也不說話,瘦小的身子被畫板遮了大半,外套不修邊幅的隨便繫在腰間,看上去既落魄又蕭索,讓人有點心疼。

    魏如風對蘇彤多少有些憐愛,這種感情細細碎碎說不清楚,可以解釋成各式各樣的答案,但是,他能肯定的是,這不是愛。愛情是無須解釋一錘定音的,就像他對夏如畫那樣。

    「你們倆在一塊了吧?」蘇彤走到一個花壇前停下,漫不經心地坐在欄杆上說。

    「嗯。」魏如風坐在她旁邊說。

    「她不是看你難受,所以安撫你吧。到時候你別傻帽兒似的,又往醫院扎。」蘇彤彷彿毫不意外。

    「不是,你應該知道的。」魏如風說。

    蘇彤輕哼聲,一邊打開畫板一邊澀澀地說:「那你們現在怎麼辦?你決定了嗎?」

    「我們…要離開海平了。」魏如風抬起頭說。

    蘇彤的手頓住了,她怔怔地看著魏如風說:「什麼時候走?」

    「打後天。」

    「禮拜四?」

    「嗯。」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蘇彤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顫抖,她使勁地推開畫板的繩子說:「魏如風,那是不是今天我沒遇見你,你就這麼走了?」

    「不是。」魏如風看著她說,「我會告訴你的。」

    魏如風沒有說謊,在海平市裡,他只有一個可以相信並需要告別的朋友,那就是蘇彤。

    「你們算是逃跑吧?那以後都見不到了吧?」蘇彤的聲音沙啞起來。

    「對不起。」魏如風輕輕地說。

    蘇彤撇撇嘴,其實「對不起」與「我愛你」是一樣的沉重,說「對不起」的那一個不一定不傷心,因為每一個「對不起」都辜負了一個良苦用心。

    「得了,少來這套。」蘇彤跳下欄杆,按住魏如風說:「你站著別動,幫我個忙,讓我畫幅畫。」

    魏如風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蘇彤打開畫板指著一幅未完成的畫說:「就這個,不會很久的。」

    那張畫裡畫的就是這個花壇,一個男孩坐在欄杆上,看身形能看出是魏如風,只不過面部還沒畫完,人物沒有表情。

    魏如風默默點了點頭,蘇彤跑到他對面,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拿著鉛筆一邊丈量一邊塗抹說:「我從夏天起就畫這個了,你看這些花,開了又謝了,可我卻一直只畫了一半。你不知道,我同學見了都說我神經病,明明只有花壇,我卻硬畫了個人在旁邊。我就嚇唬他們說,這是個鬼,只有我能看到,你們都看不到。哈哈,有意思吧!」

    魏如風望向她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他想,在那些夕陽西下的傍晚,蘇彤一個人坐在這裡畫著不存在的人時,心底一定是很寂寞的。

    蘇彤看著他眼裡的柔光,漸漸地停下了,她細聲說:「如風啊,你知道嗎?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就想,我一定要找到一個人,他可以上課替我佔座,陪我買顏料畫紙,去三食搶最好吃的菜留給我,和我手拉手的在學校裡轉悠,而我呢,我要為他畫一幅畫,一定要畫得非常好看,這樣老了以後還可以拿著去跟別人顯擺,我遇見過很帥的一個男孩,我們倆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很好很好的日子。我覺得這很簡單,想知道是不是愛一個人,其實只要十分鐘就夠了。我見到你,只用十分鐘就確定了。可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留下來陪我的,因為你遇見我早就超過了十分鐘。魏如風,我從來都沒跟你說過愛這個字,可是,我真的愛了你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魏如風靜靜地聽著蘇彤的訴說,她彷彿要把一輩子的「我愛你」一口氣說盡,只是她並沒發現,這麼多個「我愛你」連起來說時,「你」和「我」之間,恰恰少了一個愛字。

    蘇彤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筆下少年的目光因她顫抖的手而更加迷濛,完成最後一筆時,花間吹起了一陣微風,恍恍惚惚的,她好像聽見了魏如風的輕輕歎息。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失去了這幅畫裡的如風少年。

    成全是種尷尬的大度,沒有誰願意捨棄自己的幸福。然而一個人只能給一個人幸福,其他的則是不幸。

    寫著他呼機號碼的便箋;

    「小紅梅之戀」的攪拌棒;

    半塊已經發毛的提拉米蘇;

    被他的血染紅的襯衫……

    小心收藏的這些東西,蘇彤決定今天都要統統丟掉。

    愛情詭異而美麗,兩個人天長地久的背後很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抱憾終生。

    圓滿這兩個字,奢侈的可笑。

    4謝謝你

    陸元陪著夏如畫坐在長椅上,海平已近深秋,傍晚間略有涼意,陸元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怕她無聊,給她講起了求職的趣事。

    夏如畫一邊環視著校園一邊仔細地聽,她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去做和陸元一樣的事了,她的人生將在這裡拐個彎,和魏如風一起去往另一個方向。

    「如畫,你有什麼打算嗎?」陸元很自然地問。

    「可能要過和現在不一樣的日子。」夏如畫隱晦地說。

    「哦,是嗎?其實我還真想像不出你工作是什麼樣,我總覺得你不是要為生計奔波的人,你就應該過那種很享受的生活,悠閒而安靜。每天早上起來,靜靜地看一本書,飲一杯茶,如果天氣好,就到園子裡曬曬太陽,澆澆花……」陸元憧憬地說。

    夏如畫想起魏如風,瞇著眼笑起來:「是啊,多好啊,可是等不到畢業了。」

    「怎麼?這麼迫不及待?至少把論文寫了呀。」陸元以為她開玩笑,不在意地說,「還有,要幫我寫畢業致辭呢!」

    「陸元,我畢不了業了。」

    夏如畫低下頭,陸元驚訝地看著她,不明所以地問:「什麼畢不了業了?」

    「我要去別的地方了,不唸書了。」夏如畫淡淡地吁了口氣說。

    「為什麼?」

    陸元有些茫然,夏如畫笑了笑說:「因為要去過你說的那種日子啊。」

    「如畫,你別開玩笑,我和你說真的呢!什麼就不念了,那你以後怎麼辦?」陸元皺著眉,夏如畫認真的表情令他慌亂起來。

    「我說的是真的。」夏如畫遠遠看見了魏如風和蘇彤的身影,她站起身說,「陸元,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說,我想你可能也不會理解我,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是我有我要追隨的人,我想直一直跟著他。」

    陸元順著夏如畫的目光看去,遠處慢慢走近的魏如風讓他心底猛地一顫,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但又覺得難以置信。

    夏如畫臉上的笑容溫柔平靜,陸元很想衝她笑笑,可是酸澀的無奈感卻在他心裡狠狠打了個結,他站起來走到夏如畫旁邊說:「是要說再見嗎?」

    「嗯,要說再見了。」夏如畫仰起頭,表情很堅定。

    「還會再見嗎?」陸元帶著最後一絲期盼問。

    夏如畫的眼裡泛起了一點亮光,她凝視著陸元,沒有回答。她並不愚鈍,對於這份感情她只是無比回報。

    秋日的寒就這麼一下子鑽進了陸元的心底,他距離夏如畫不過半個手臂的距離,然而他卻感覺再也拉不住她。

    魏如風一點點走近,陸元吸吸鼻子,看著他說:「如畫,其實看《卡門》那天我本來想找到魏如風和他換票的,這樣就能挨著你坐了。你說如果我們那天換了票,是不是你就不會走了?」

    夏如畫緩緩地搖了搖頭,說:「他是不會和你換的。」

    陸元笑了笑,夏如畫幸福的彼岸,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到達。

    魏如風走到他們跟前,很自然地緊了緊夏如畫的圍巾說:「回家吧。」(橘*泡泡魚手打*園)

    「嗯。」夏如畫把陸元的外套遞還給他,努力衝他笑著說,「六塊錢,謝謝你。」

    「謝什麼,你們慢點啊。」陸元接過自己的衣服,同樣努力地笑。他知道這三個字是夏如畫能對他說的份量最重的話,只不過仍然沒能填補她在他心裡留下的那個空兒。

    陸元和蘇彤都沒再說什麼,他們把夏如畫和魏如風一直送出了校園。在海平秋日的淡淡星光下,魏如風和夏如畫默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們彷彿牽起了手,可是卻再也看不真切。魏如風的黑和夏如畫的白混成了一片灰色,就如同他們的未來,難以預見。而站在明亮處的蘇彤和陸元,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慢慢走遠。

    那天以後,夏如畫就不去學校了,留在家整理行李。魏如風說盡量不要帶太多東西,那樣走在路上不方便。夏如畫也不想用這些程豪的錢買來的東西,她挑揀著兩人平常的衣物裝起來,還有一些老房子帶過來的物件,比如她媽媽的舊襯衫,她奶奶的手絹。上學用的東西還有話劇團的劇本她狠狠心一件都沒帶走,唯一一盤她和如風看《卡門》錄的磁帶,她實在捨不得,裝在了旅行袋的夾層裡。

    魏如風把他們銀行存折裡的錢都取了出來,分放在兩個信封裡,他和夏如畫一人帶一個,他怕萬一途中走散了,夏如畫沒有錢支持不下去。他考慮得遠比夏如畫多,而且面面俱到地想盡一切壞的可能,而這其中最讓他忐忑的,就是程豪。

    程豪給他的手機他一直沒有開,而東歌的人也沒來找過他。魏如風萬分希望程豪暫時沒想起他來,可是又總隱隱地覺得不對勁。他不敢消失得那麼乾脆,一直和濱哥打電話聯繫著,探探東歌那邊的情況。

    臨出發前一天,夏如畫讓他下樓買手電筒的備用電池,他順道轉了個彎,去公用電話亭給濱哥打電話,做最後的確認。

    濱哥的語氣很平常,問了問他身體的情況,魏如風小心地答:「還要換藥,就覺得身上沒力氣,要是有事我就回去,沒事我就多歇兩天。」

    「沒什麼事,你踏實養著吧。下次大家,別跟人家那麼玩命。」濱哥說。

    「要不是黃毛說我姐,我才懶得動他們呢!」魏如風冷哼一聲說,「你們最近沒去碼頭接貨啊?」

    「沒有,程總最近沒船進來,他這些天都沒來東歌,去外地開會了。哦,對了,程秀秀明天的飛機,她要去美國,你不送送去?」濱哥問。

    魏如風聽到程秀秀的消息,愣了愣說:「嗯,我給她打電話吧。」

    「她就在這呢,我叫她過來接吧。」

    濱哥大聲喊著程秀秀的名字,沒一會兒,程秀秀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我,我一直在等你電話呢!」

    她有些微微地喘,好像是急跑過來的,魏如風輕歎了口氣說:「這不是打了嗎?」

    「我以為你忘了……我都差點去你家找你了。」程秀秀哽咽著說,「美國的簽證不好辦,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幾點的飛機?」

    「六點鐘,你來東歌吧,鍾叔開車送我們去。」

    「好。」

    「如風,你會來吧?」

    程秀秀一向跋扈的語氣在這BBS·JOOYoO.nEt時卻充滿了懇求的意味,魏如風頓了頓說:「嗯。」

    「那我等你!」程秀秀高興地說。

    魏如風掛了電話,從公用電話亭走出來。他站在樓下,看著樓上他們房間的燈光,點了一支煙。

    他不會去送程秀秀了,明天晚上九點,他和夏如畫將坐「天河號」輪船離開海平。他不可能在這個緊要關頭離開夏如畫,對程秀秀,他只能辜負。

    魏如風深吸了一大口,扔掉煙頭一腳踩滅,他手裡顛著電池,向樓門口走去。就在他差一步進入單元門的時候.樓門的陰影處閃出了一個人。

    魏如風的手停在半空,電池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老鍾彎腰撿起來,笑呵呵地說:「如風,跟我回趟東歌吧。」

    5不會太久

    魏如風跟著老鍾上了車,車上還有兩個眼生的人,魏如風坐在後座,被他們夾在中間。

    路上他不動聲色地問:「鍾叔,這麼晚怎麼來我這兒了,晚上要接貨?」

    「程總找你。」老鍾簡單地回答。

    魏如風沒再吭聲,濱哥剛跟他說程豪不在海平,現在老鍾卻說程豪找他,雖然不知道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可以肯定,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魏如風看著窗外,額上除了一層薄汗。

    老鍾領著魏如風直接上樓去程豪的辦公室,進門前魏如風暗暗吸了口氣,他握住門把,往裡推開,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程豪並沒出現。

    魏如風不解地看向老鐘,老鍾也不理他,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遞給了他。

    魏如風接過電話,程豪徐緩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出來:「如風,休息的怎麼樣啊?傷好了嗎?」

    「還成。」魏如風冷靜地說。

    「那就好,明天晚上你沒什麼事吧?我有東西要進來,你去接一下。」

    「唔。」

    「讓老鍾把那張紙給你。」

    程豪的語氣並沒有什麼特別,魏如風以不變應萬變,一個字都不多說。他看向老鐘,老鍾似笑非笑地把一張褶皺的紙條放在了他手裡。

    看清那紙條的時候,魏如風的臉刷一下白了,那是從報紙裡掉出來的寫著葉向榮電話的紙條,是夏如畫與葉向榮聯繫的鐵證,他不知道怎麼竟然會在老鍾手裡。

    「程總,這是個誤會,我沒有對外面說過什麼,他……」

    魏如風慌亂地解釋還沒說完就被程豪打斷了,他彷彿一切成竹在胸,並不在意地說:「如風,你不用說什麼。明天你去西街碼頭接貨,老規矩,老鍾會提前一點告訴你庫號。這次只去你一個人,消息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如果明天一切順利,那麼不用你說,我只當這張紙條沒存在過。如果明天出了問題,那麼……」

    程豪頓了頓,魏如風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他產生了很不好的預感,因而分外緊張。

    「對了,如風啊,我記得我沒少給你錢啊,你怎麼才買『天河號』三等艙的船票?過日子不用那麼省,你姐身體不好,受得了嗎?」

    魏如風心裡一直緊繃的弦在那一刻驟然斷開,他頹然地坐在凳子上,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你……你放過我姐!」魏如風懇切地求程豪。

    「等著你明天的好消息,我的人就在你們樓下呢,一切順利的話,他可以開車送你姐去碼頭。」

    程豪乾脆地掛了電話,屋裡安靜了下來,魏如風握著發出忙音的聽筒,一動不動地呆坐著。老鍾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聽筒,掛在電話上說:「你今天晚上就睡這兒吧,明天我聯繫你。」

    老鍾從外面掩上門,他沒有把魏如風反鎖住,程豪跟他說過,沒必要那樣,魏如風一定不會跑。

    老鍾很佩服程豪,現在事情的發展和他的計劃一模一樣。發現那張寫著葉向榮名字的紙條時,老鍾主張以防萬一幹掉魏如風,就像當年阿福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接滅口。程豪卻不贊成,他一邊放任魏如風和夏如畫逍遙,一邊暗自跟蹤調查他們。在這段時間裡,除了得知他們要逃走外,並沒有發現他們和警方有什麼聯繫。他比老鍾謹慎很多,於是他想到另一種可能,魏如風並沒有替警察做事。如果輕易處置了魏如風,那麼警方真正的臥底就潛伏了下來。

    那批貨在手裡越捂越熱,而東歌內部依然撲朔迷離,程豪因此走下了這看似凶險實則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步棋。他讓魏如風單獨去接這批走私LSD,如果他真是警方的臥底,那麼只要把夏如麗握在手裡他絕對不會輕舉妄動。如果他不是警方的臥底,那麼真正的臥底也絕不會得到這批貨的消息,而把貨安置妥當之後,所有證據都會隨之消失,到那時程豪金盆洗手,不管誰是臥底,程豪都不怕了。

    老鍾開始還覺得程豪這個做法太過大膽,而程豪的一句話就解除了他的懷疑。程豪隱隱笑著說:「你還記得魏如風是怎麼來東歌的嗎?」

    「怎麼來的?」(橘*泡泡魚手打*園)

    「為了夏如畫,他為了夏如畫什麼都肯幹。」程豪撫摸著桌子上的插花說,「這就是我為什麼愛用這些小孩子,他們的目的單純,優點和缺點一目瞭然,腦子裡充滿了幻想,貪戀愛情,貪戀虛榮,貪戀不屬於他們的世界。嘗到一點甜頭就再也放不下,憑著小聰明就以為什麼都可以做到,而到最後,不過是在我手心裡轉了個圈。」

    程豪握緊了手,鮮艷的花朵頓時被他捏碎,花瓣衰敗在他的掌心,紅得觸目驚心。

    老鍾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那畫面太過詭異,這樣的程豪讓他畏懼。

    老鍾走了後,程豪的辦公室裡只剩下了魏如風一個人,他縮在程豪常坐的沙發裡,呆呆地凝望著前方。

    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和夏如畫就可以離開海平去過只屬於他們的生活了。然而這短短的距離卻橫著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程豪擺在他面前一道沒有選擇的選擇題。事到如今,魏如風已經無法後退,只能前進。他難以預知以後會怎麼樣,他只知道,如果明天他順利地接過那批貨,夏如畫就是安全的,僅憑這一點,已經足夠他下決心了。

    魏如風站起身,他咬住嘴唇,拚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直到他的手不再發抖,他才拿起電話,給夏如畫撥了過去。

    夏如畫是帶著哭腔接起電話的,她聽到魏如風的聲音馬上抽泣起來:「你去哪兒了呀?我看你半天不上來,下樓找了你一大圈,可是根本找不到你。我不敢亂跑,怕你給我打電話,可是又擔心你,我就一直樓上樓下地跑……如風,你嚇死我了……」

    魏如風聽著夏如畫的哭訴,心裡就像被刀割一樣的疼,他掩飾住慌亂起伏的呼吸,沉聲說:「怕什麼,我這不是沒事嗎。」

    「嗯。」夏如畫吸著鼻子說,「你幹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啊?」

    「有點事要緊急打理一下,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夏如畫頓時叉緊張起來,魏如風的「有事」一直諱莫如深,是夏如畫心底的頑疾。

    「什麼事?」

    「明天要去一趟西街碼頭。」

    「去那幹什麼?」

    「應承一下,咱們要走了,不能出差池。」魏如風晦澀地說。

    「啊,這樣啊……」夏如畫稍稍鬆了口氣,「不會太久吧。」

    「不會太久的,放心。」

    「那我在家等你。」

    「嗯,你好好睡覺去吧,別亂想,咱們明天還要走遠路呢。」

    魏如風細碎的叮囑讓夏如畫感到窩心,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底裡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哀傷。

    「如風……」

    「唔?」

    「沒什麼……」夏如畫不想掛上電話,她貪戀魏如風的溫暖,哪怕什麼都不說,僅僅知道他還好好的在另一邊。

    「睡吧。」

    夏如畫細聲細氣的聲音煎熬著魏如風的神經,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如風……」

    「啊?」

    「我明天給你煎小糖餅吧,你可一定要回來吃飯啊。」

    「成。」

    「那,明天見。」

    「你先掛吧。」

    斷線時「嘟」的那一聲是淒涼的回應,往往會格外讓人失落,所以每次都是夏如畫先掛,由魏如風來承擔起這種小小的寂寞。

    「如風……」

    「唔……」

    「我愛你……」

    魏如風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他感覺眼前一片朦朧,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落,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夏如畫,我愛你!」

    在空曠陰鬱的房間裡,絕望和悲傷伴隨著黑夜的寂寥一起襲來,魏如風掛上電話,咬著自己的拳頭,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6煙霧

    10月29日那天,海平起了霧,整座城市都模糊起來。

    夏如畫坐在窗口望著,她一宿都沒合眼,興奮、緊張和懼怕混合成了莫名的情緒,攪亂了她的心。她的右眼帶著眼角的那顆痣一起不停地跳。老人們常說右眼跳災,夏如畫覺得隱隱宣告著不詳。

    就這樣一直等到中午,夏如畫感到餓了才想起來答應給魏如風做糖餅,她煎了好幾份,擺在桌子上微微冒著熱氣,可卻一口吃不下去。魏如風依然沒有消息,夏如畫也聯繫不上他,他昨晚走得匆忙,手機都沒帶上。

    夏如畫覺得事情並不像魏如風電話裡說的那麼簡單,要不然他怎麼可能不跟自己打個招呼就一走了之?她想一定是東歌那邊出了什麼事,可是究竟是什麼事這樣著急讓魏如風回去,她又猜不透。

    越這樣琢磨,她越心裡發慌,無數壞的可能浮現出來,走私、犯罪、流亡每一件事都讓她膽戰心驚。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就像在心口上繫了根繩子,既無法鬆口氣,又不是完全沉底。時鐘指向4點的時候她再也坐不住,她把晚上的行李歸攏放在了門口,環視了屋子一圈,打開門隻身去了東歌夜總會。

    夏如畫到了東歌並沒有進去,她怕遇見程豪,只是站在馬路對面朝裡張望著,想等魏如風出來。但是魏如風並沒有出現,反倒是一個在門口抽煙的人看到了她,走了過來。

    「你是……魏如風的姐姐吧?」男人上下打量著她說。

    夏如畫侷促地點點頭,這個人她去東歌的時候見過,他臉上有道淺淺的疤,魏如風叫他濱哥,但不如和阿九親近。

    「怎麼站在這兒?來找他?」

    濱哥朝東歌點點下巴,夏如畫心裡「咯登」一下,心想魏如風果然是來東歌了,那麼他去西街碼頭絕對不是應承,而是又被程豪派去接貨了!

    「能幫我叫他出來嗎,」夏如畫著急地說,她一定要攔住魏如風,不能讓他再去以身試法。

    「他不在。」濱哥搖搖頭說。

    「他幾點鐘走的?」夏如畫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神色慌亂地問。

    「剛走。」

    夏如畫想應該還來得及攔住魏如風,也顧不上和濱哥說什麼,扭頭就走。濱哥猛地一把拉住夏如畫說:「你去哪兒?」

    「我要去找他!」夏如畫掙扎著,但她力氣小,沒甩開濱哥。

    「你知道上哪兒找他去!」濱哥不以為然地輕笑著說。

    「我知道!他就在西街碼頭!你放開我!」

    兩個人的爭執引來路人的注視,濱哥稍稍鬆了點勁,拽著夏如畫往另一邊走。夏如畫被他拖著,剛要奮力掙開,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夏如畫回過頭,看見阿九站在他們身後,阿九笑著跟濱哥打了個招呼說:「濱哥,你放開她吧。不要緊的。」

    濱哥猶豫著漸漸鬆開了手,夏如畫忙握緊自己的手腕後退一步,謹慎地看著他。阿九接著對濱哥說:「你忙你的去吧,這裡我看著。」

    夏如畫驚慌地看向阿九,阿九笑了笑,俯在她耳邊小聲說:「如風叫我來……我送你們走。」

    夏如畫心裡一顫,猛地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阿九,阿九暗暗向她使了個眼色。夏如畫不由得朝阿九身邊靠近了一些。

    濱哥狐疑地看著他們,沉吟了一會兒說:「那好吧,小心別壞事!」

    阿九點點頭,帶著夏如畫朝路邊走去,他打開車門,夏如畫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進去。

    「如風……跟你說了什麼?」夏如畫上車就問。

    「晚上九點,天河號,對吧?」阿九繫上安全帶,扭過頭笑著說。(橘*泡泡魚手打*園)

    夏如畫這才真正放下了心,她相信魏如風不會輕易和別人說他們逃跑的事的,阿九既然知道,就說明是魏如風親口托付的。

    「行李還沒拿吧?我現在送你回去拿行禮,然後再一起去碼頭。」

    阿九發動汽車,夏如畫安心地說:「謝謝你了!」

    阿九送夏如畫回到了他們住的樓房,夏如畫上去拿行李,她早收拾好了,東西也不多,她和魏如風一人就一個包,很快就拿了下來。阿九在樓下抽煙,夏如畫叫他開後備箱,喊了兩聲他都沒有答應。夏如畫一直走到他跟前他才反應過來,忙接過她手裡的包,哼哈的客套著,可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夏如畫上了車,阿九也不點火,只是開著車窗抽煙,夏如畫靠在座椅上,有些緊張地問:「阿九,如風還跟你說什麼了沒?他這次去危險不危險?」

    「沒事,你放心吧。」

    阿九沒有多說,夏如畫隔了會兒又囁嚅地說:「那……你能不能帶我去趟西街碼頭?」

    「啊?你們在祁家灣上船吧?」阿九不明所以地說。

    夏如畫怔了怔說:「可如風他現在去西街了啊,你們東歌不是有事嗎?」

    「哦,對對對。」阿九慌忙點頭說,「他是去了,咱們等他的消息就成。」

    「你帶我去一趟吧,反正咱們也要路過西街,不停都行,我就看一眼,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夏如畫悄悄地抓緊了自己的衣服說。

    阿九回頭看著她,夏如畫的目光清澈見底,滿是信任和懇求,阿九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點頭說:「好吧,但是不能停啊。只路過!」

    「嗯!」夏如畫欣喜地說。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汽車飛馳而去,夏如畫望向窗外,遠處的雲彩和煙霧纏繞在一起,分辨不清。東歌夜總會的霓虹燈在這燈紅酒綠的街區上獨自雍容,它遮住了天邊隱隱的那一抹白,更加輝映出黑夜的墨色。夏如畫暗暗祈禱,她和魏如風能夠一起度過在海平的最後一夜,在其他城市迎接新的光明。

    阿九帶著夏如畫離開東歌的時候,程秀秀正在煩躁地等待著魏如風。她坐在程豪的辦公室裡,一邊望向掛在牆上的大鐘,一邊給魏如風撥手機。,可是卻始終不能撥通,程秀秀氣得把電話扔到了地上。

    老鍾敲門走了進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說:「秀秀,到點了,咱們該出發了。」

    「魏如風呢?他來了嗎?」程秀秀期盼地站起身說。

    「沒有。」

    「我等他!」程秀秀賭氣地坐回座椅裡。

    「秀秀,再不走可就趕不上飛機了。」老鍾指指表說。

    「那就不趕了!他不來,我不走!」程秀秀紅著眼睛說。

    「秀秀,你怎麼又彆扭上了?你總得想想你爸爸啊!他為你辦美國費了多少力?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不都是為你?你怎麼能為個魏如風就辜負你爸爸的苦心呢?」老鍾走到她身邊,勸慰她說。

    「他明明答應了我的!為什麼不來?」程秀秀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老鍾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常和魏如風一起,他什麼樣,你應該比我清楚吧?他在東歌待這麼些年,程總和你,包括這些兄弟都沒虧待過他,可他還是只認他自己的一條道,從來沒把東歌,把咱們放在心裡。不是我說,秀秀,你別對他太上心了,要不等到將來,你恨他都恨不夠。」

    程秀秀聽完老鐘的話,突然覺得他彷彿隱瞞了什麼,心裡一緊,眼淚都停住了。她也不抬頭,就趴在自己胳膊上說:「鍾叔,他是不是真的做了對不起咱們的事?」

    「你先收拾一下,出來再說。」老鍾眨眨眼,拉開了房門站在一旁等著程秀秀。

    程秀秀默默站了起來,眼睛裡已經沒了淚水,她拎起包,深吸了一口氣說:「行,那走吧。」

    老鍾和程秀秀一起走出了東歌,他們沒讓人送,老鍾自己開車,程秀秀坐在後面,並沒有再提要等魏如風的事。老鍾稍稍踏實下了心,不時從後視鏡看程秀秀。

    程秀秀低頭擺弄著指甲,彷彿並不經意地說:「鍾叔,上回我爸說魏如風和警察什麼的事,到底怎麼著了?」

    「沒什麼,有你爸在,他能怎麼著?」老鍾避重就輕地說。

    「我爸沒把他怎麼樣吧?」程秀秀嚇了一跳,慌忙問。

    「呵呵,這女孩大了,果然是男朋友比親爹重要,你怎麼都不問問,他沒把你爸怎麼樣?」

    老鐘的話讓程秀秀有點害臊,她別過臉說:「我爸還能怕了他。」

    「你別說,他這回真差點害了你爸!現在走出來了,我也不怕和你說,他指不定就是警察那邊派來的!他丟的那張紙條上,寫的就是辦你爸的那個警察的名字和電話!」老鍾憤憤地說。

    程秀秀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她想起魏如風那天堅定的對她說沒有,心裡堵得難受,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現在他呢?到底怎麼著了?」程秀秀抓著老鐘的椅背,湊上前問。

    「你爸對他算仁義了,看見紙條沒當時就收拾了他。你應該聽說了,最後這一批LSD有多重要。你爸讓他去盯貨,他姐已經被人看住了,貨要是有事,神仙也救不了他們,貨沒事就看他們的造化了,你要是朕捨不得他,就求求你爸,你爸沒事了,興許一心軟就放了他們呢。」

    程秀秀聽得一片心涼,,她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嚴重,她是瞭解她爸爸的,程豪做事一向縝密謹慎,即便這次魏如風沒處差錯,單憑那張紙條,程豪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以免留下後患。但她相信魏如風,她不願意承認那個在血腥中摀住她的眼睛、著火時保護著她、為她爸爸挨過一刀的她一直全心愛戀的人會徹底背叛他們。

    「鍾叔,你知道魏如風在哪對不對,你帶我去見他!」程秀秀緊緊抓住老鐘的胳膊說。

    老鍾手一動,方向盤差點偏了,他急打了輪說:「秀秀!你鬧什麼呢!這是在路上,你還要不要命了!」

    「帶我去見魏如風!」程秀秀並不鬆手,大聲喊。

    「不行!你知道他在哪兒呢你就要去?他現在在跟貨!要是他真是臥底,你就等於去自投羅網!」

    「不!他不會是臥底!我就要去見他一面!我不能讓我爸害了他!」程秀秀帶著哭腔說。

    「那你還顧不顧你爸了?這節骨眼上,你要是……」

    老鐘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他感覺到一絲金屬詭異地冰冷感貼住了他的耳後,老鍾難以置信地透過後視鏡看著程秀秀,程秀秀喘著氣,顫顫地舉著一把槍抵住了他的腦袋。

    「秀秀……」

    「帶我去!」

    「你別開玩笑……」

    「鍾叔,我這是真傢伙!我爸臨走前給我的,讓我帶著以防萬一。你帶我去見他,這槍到機場就鎖在後備箱裡,我不會跟我爸提一句。今天要是見不到魏如風,咱們就豁在這了,你看著辦吧!」

    程秀秀咬緊嘴唇,把槍往前頂了頂,老鍾絕望地攥緊了方向盤,在路口狠狠掉了頭。

    老鍾開著車繞過市區直奔西街碼頭,而此刻葉向榮帶著刑警隊員也正在奔赴西街碼頭的路上,冷靜守候了幾個月,他終於得到了1149的確切消息,電話中1149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激動,甚至聽起來有些發顫,他的話語依舊簡單,但卻有著一錘定音的堅定:快速封鎖西街碼頭!

    7西街10·29

    魏如風迎著海風,站在西街倉庫門口。

    東歌的那邊沒誰過來,幹活的都是眼生的人.卸完貨一拍兩散,互無瓜葛。以前都是老鍾親力親為,這次他沒有經手,只是事先一步步地告訴魏如風怎麼做,魏如風也一句都不多問,老老實實按老鐘的指示進行,根本不去思索。

    他已經沒什麼可掙扎的了,跟程豪他從一開始就喪失了鬥爭的籌碼,更確切地說這都不是一場賭博,魏如風只能依著程豪指的路硬著頭皮走下去,他不能輸也輸不起,因為賭桌上擺的是比他生命還重要的夏如畫。

    魏如風摸摸懷裡,那裡面有兩張船票,一個小指南針,一張被夏如畫注滿標記的中國地圖,簡簡單單的東西卻承載了他們對生活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期盼。但如今所有的這些只剩下一條勒在他們喉間透明的線,而線的彼端緊緊握在程豪手中。

    船已經入港,箱子基本上都被卸了下來,數目全部對上了。魏如風緊繃的神經稍稍鬆了一些,他現在只要做最後的確認就可以轉交給其他人繼續處理。海面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漁火,魏如風閉上眼睛轉過了身,遠處燈塔的探照燈打在他的身上,拉成一條長長的直線,而就在他的身旁,出現了一道和他平行的黑影。

    魏如風慢慢抬起頭,濱哥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深不可測。

    兩人默默對視著,濱哥開口道:「貨齊了嗎?」

    「齊了。」魏如風點頭。

    「你驗了?」

    「驗了。」

    「LSD?」

    「LSD。」

    「有槍和彈藥?」

    「有槍和彈藥。」

    「把手舉起來吧,我是警察。」胡永濱掏出槍,指向魏如風說。(橘*泡泡魚手打*園)

    「我知道,除了我,東歌不應該有人來這裡了,除非那個臥底得到了消息。」魏如風眼中沒有一絲濃烈的色彩,只有絕望空洞的哀傷,「我之前真沒想到你是警察,你們都太會騙人了。」

    胡永濱皺了皺眉,沒有答話,一把拽住他閃身躲在倉庫的黑影裡。

    作為臥底1149號,他這幾年來為了掌握可靠的證據,在程豪的眼皮底下可謂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其中最危險的一次就是程豪最近對內部的懷疑,因為如果此刻被揪出,那麼不僅他的個人生命安全會喪失保障,這些年來市局警察所有的努力也會因此而付諸東流。就在這個時候,魏如風偶然遺失了那張寫著葉向榮名字的紙條。胡永濱將計就計,故意讓阿九看到這張紙條,利用他急於上位的心理,用他的嘴去告密,轉移了程豪的注意力,從而化解了近在咫尺的危險。

    算算日子,胡永濱確定程豪就會在最近出手,但是他沒想到程豪居然會走這步險棋。他自己雖然躲過了危機,但是關於毒品的消息卻密不透風,程豪和老鍾都沒什麼動作,不露絲毫頭緒。而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魏如風。

    最先讓他覺得古怪的就是魏如風帶著一絲絲探尋的電話,但僅憑這點不足以讓他懷疑到和這批貨有什麼直接關係,只覺得魏如風有點自己的盤算,興許是不想在東歌干了。讓胡永濱猛然驚醒地是夏如畫的出現,他在東歌沒看見魏如風,而夏如畫卻滿臉焦急地到門口來找他,這只能說明,魏如風被安排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而且是保密的,他順勢套出了夏如畫的話,西街碼頭這個地名一目瞭然,他幾乎肯定,魏如風被派去接貨了。

    本來他想把夏如畫保護起來,但是阿九卻突然出現,時間緊迫,他必須盡快通知葉向榮,並且不能讓阿九看出端倪,只得讓他帶走了夏如畫,自己比葉向榮還提前一步來到這裡,做最後的決戰。

    其實在這些年裡,東歌中讓他還存有一些念想的人就是魏如風。他的確在程豪的犯罪活動中起到了協同的作用,但是胡永濱相信他是誤入歧途的。他從老鍾偶爾的調笑中能隱約感覺到在這對年齡不大的姐弟身上發生過些痛苦的事,因此魏如風很多時候都會透露出不情願和自暴自棄的情緒。他落寞的身影和他對夏如畫的真誠觸動了胡永濱心底的柔軟之處,令他為之微微動容,在他們身上,他看到了隱藏於犯罪行為之下的溫暖情感,因此他想在最後時刻,拉他們一把。

    「魏如風,你聽著。你現在被出聲,跟我出去,我們的人馬上就要到了。你的問題我們會鄭重審理,我們也會全力救出你姐姐……」胡永濱沉聲說。

    「我姐怎麼了?」魏如風猛地抬起眼,臉色蒼白。

    「你先冷靜點!你姐被阿九帶走了,程豪不在海平,老鍾和程秀秀去了機場,我們的人會把他們截住,所以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你現在必須配合我們的行動,必須投降!」濱哥注視著倉庫動靜,焦急地說,「如風,我以濱哥的身份跟你說一句,你不是沒的可為了!你還有機會,你要為你們的以後想想!」

    「濱哥,你不知道,你來了這裡,我們就沒有以後了……」魏如風輕喃著說,他的眸子彷彿結了一層冰,目光沒有一絲溫度。

    胡永濱怔怔地看著他,魏如風猝不及防地推開他說:「只要這裡出事,他們就會殺了她,濱哥,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別攔著我,我得救她去,我答應帶她走的!」

    胡永濱伸出手,但卻只夠到了他的衣角,魏如風玩命地向倉庫外跑去。他的這個舉動很可能為葉向榮的追捕行動帶來很大的麻煩,倉庫中已經有人看到了他,警惕了起來。時間緊迫,再深刻的憐憫也只能埋下,胡永濱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清脆的槍聲在倉庫中發出詭異的迴響,遠處隱約傳來了警笛聲,然而一切都不能阻止魏如風的奔襲。在他心中只剩下最單純的執念,跑出去,救夏如畫。海波和暗燈交織成飄渺蕩漾的光線,他逆光而行,並不止步。

    老鍾把程秀秀放在兩街碼頭,他沒有跟著程秀秀進去,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覺得這回真的要出事了。程秀秀也不管他,把槍藏在包裡就往裡跑。

    她剛摸到庫裡,就聽見了胡永濱的槍聲,那尖銳的聲音刺穿了她心底的恐懼,她想到魏如風渾身是血的樣子,手腳都顫了起來。程秀秀顧不上周圍的混亂,大叫著魏如風的名字,瘋了一樣往倉庫深處跑去。

    程秀秀沒走多遠就聽見了魏如風的聲音,他被突圍進來韻葉向榮抓個正著,按在了地上。

    「葉向榮!你放開我!是我!我是魏如風!」

    魏如風奮力掙扎,葉向榮緊緊扣住他的胳膊說:「我知道是你!不許動!」

    「你幫幫我!我求你幫幫我,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我找你就行的!」魏如風急得兩眼通紅,語無倫次地說:「我姓魏,那天下雨,你說你一定會幫我,送我回家!你忘了嗎?」

    「我姓魏」這三個字一下子觸動了葉向榮塵封的回憶,他從地上一把拽起魏如風,使勁盯著他看,眼前的英俊少年漸漸和十年前那個瘦弱的孩子合為一體,葉向榮難以置信地低喃:「是你?怎麼會是你?」

    「葉向榮,你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姐,她還在程豪他們手裡!我不會逃跑的,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知道東哥的事也知道程豪的事,我都告訴你,但我求你你現在放了我,我必須去,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魏如風幾乎給葉向榮跪下了,葉向榮拉住他,焦急地問:「如畫怎麼了?她在哪兒?」

    魏如風剛要說話,卻被又一聲槍響打斷了,他痛呼一聲,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葉向榮忙拉穩他,掏出了槍指向他的身後。

    程秀秀站在那裡,她的槍口冒著硝煙,身體因手槍的後坐力和極度的悲憤而有點趔趄,她顫抖地高舉著槍,牙齒無法控制地發出「咯咯」的敲擊聲。

    程秀秀沒想到魏如風真的和葉向榮認識,沒想到他為了夏如畫真的的想置他爸爸於死地,沒想到自己為他奮不顧身地跑回來,卻落得被徹底背叛的下場。那一刻所有的愛戀都化成了更為強烈的憎恨,她後悔、不甘、屈辱,並且心疼。扣動扳機的時候,程秀秀流出了眼淚,她絕望地嘶喊:

    「魏如風!我殺了你!我他媽的殺了你!」

    程秀秀的槍沒有準頭,但她豁出去了,面對著葉向榮,她竟然還往前走了幾步。葉向榮拖著魏如風滾到一旁的箱子後面,子彈打入箱子冒出了黑煙,葉向榮使勁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地問:「你們運炸藥了?」

    魏如風捂著胳膊,點點頭,葉向榮腦袋「嗡」的一聲,他邊轉身跑一邊大喊:「臥倒!都臥倒!要爆炸!」

    葉向榮回手去接魏如風,但是他卻摸了個空。跑出倉庫的那一剎那,在一片流焰的閃光中,他彷彿看見魏如風走向了程秀秀,程秀秀仍然舉著槍,他拉住她衝她說了什麼,程秀秀瀕臨絕望的聲音隱約傳來,而葉向榮並沒聽清。

    隨後,整個西街輕輕地顫了一下。

    阿九和夏如畫開車趕到西街碼頭的時候,那裡已經被大火吞沒。

    警車,急救車,滅火車擁擠在一起,各自發出不同的哀鳴。很多人膽戰心驚的站在一旁,還有不少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自己親人的名字。

    大海裡裹著一股血腥,空氣散發著難以形容的焦味,夏如畫癡癡地看著冒著黑煙的火苗,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如風在裡面?」

    「是……嗎……」阿九瞠目結舌。

    老鍾是臨時告訴他讓他盯緊夏如畫的,他很慎重地把阿九叫到一旁,讓他隨時聽下一步安排,並沒多說什麼。阿九也沒問,老鐘的話裡話外透著提點他的意思,讓他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認可和器重,心裡格外舒坦。阿九一直守在夏如畫和魏如風的地方,夏如畫從樓裡出來時候,他給老鍾打了電話。聽說她沒帶行李,老鍾也沒太擔心,就讓他務必跟緊。直到在東歌門口,看見她要從濱哥手下逃走,他才現身攔住了她。整個過程他都是懵懵懂懂的,能隱約感覺到和魏如風有關,而到底發生了什麼,阿九並不清楚。所以看著眼前染紅天際的大火,想著已經無處可尋的魏如風,他完全被驚呆了。

    阿九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接聽,程豪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嘶啞傳到了他耳中:「阿九,你開車帶著夏如畫離開海平!往南走!」

    「程…程總,著……著火了,魏如風在裡面,我…我……」阿九膽戰心驚,語無倫次。

    「我知道!你快帶她走!路上我告訴你地點,和我會合!馬上!」程豪的聲音陡然拔高。

    「可……可是……」阿九瞥了眼彷彿失去魂魄的夏如畫,猶豫地說。

    「阿九,秀秀也在裡面,我現在沒女兒了,你以後就是我的乾兒子,我所有的東西都有你的一份!你,現在,馬上,帶如畫走!」程豪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狠絕和誘惑。

    阿九一下子愣住了,他抬起頭,望著海港和大火,心裡劇烈的翻騰起來。他有些恐懼,更有些心動,曾讓他無比羨慕的東西,以後即將屬於他,這種承諾讓他難以抗拒。程豪的話就像魔咒一樣,蠱惑了他的心。

    「阿九!」程豪並沒給他想太多的時間,緊緊逼迫。(橘*泡泡魚手打*園)

    「好!」阿九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眼睛說。

    夏如畫跑向火場時,被阿九緊緊地拉住了。他敲暈了她,反剪她的雙手,把她平放在汽車後座。鎖上車門的那一刻,阿九故意忽略了夏如畫臉上的淚痕,他的手有點抖,打了三次火才啟動汽車。阿九狠狠踩下油門,汽車背離海平,飛馳而去。

    而在夏如畫最後的清醒意識裡,無數的曾經轉眼化作過眼雲煙,無數的誓言最終一炬成灰。她只記得她孤獨地站在緋火的影中,而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了魏如風……

    8終身誤

    西街10.29大爆炸平添了不少傷亡人數,有涉及走私的嫌犯,有碼頭工人,有辦案公安,有無辜的路人。而伴隨著這個轟動海平的事件,程豪走私案基本上全面告破。

    那天吳強在海平公路的收費站截住了老鐘,老鍾並沒做太多的抵抗,被老老實實地帶回了局裡,只不過他仍在垂死掙扎,審訊的時候一直裝傻,絕口不承認自己的罪行,直到葉向榮帶著胡承濱進來,老鍾才明白自己是躲不過了,他死死盯著胡水濱說:「你行!有種!別說,穿上這身皮,還真像人民警察!」

    「老鐘,你現在坦白還來得及。」胡水濱不理他的嘲弄,冷靜地說。

    「有什麼可坦白的,你肯定是弄明白了才下的手啊!咱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說吧,要怎麼判我?」老鍾斜靠在椅子上說。

    「老鐘,我問你,程豪現在在哪裡?」葉向榮問。

    「在青安開會啊!他知道。」老鍾看了眼胡永濱說。

    葉向榮狠狠地一拍桌子說:「你少廢話!他已經逃離青安了!我問你他可能藏匿在哪兒!」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們派的人沒跟住嗎?那可不行,比胡警官失職多了!」老鍾皮笑肉不笑地說。

    葉向榮心裡正煩,程豪確實巧妙地甩開了他們的偵查員,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青安消失了。現在證據確鑿但主犯卻在逃,加上10.29的爆炸事件,讓這個案子彆扭地懸在了那裡,市裡、局裡、隊裡,以及所有的辦案警察壓力都非常大。和他們不一樣的是,葉向榮還在擔心著夏如畫和魏如風的事,魏如風在爆炸中心,基本沒有生還的可能,而按他的說法,夏如畫被程豪扣在了手裡,也是凶多吉少。葉向榮感覺自己有無窮的力量去幫他們,可是現在卻讓他無處著手。老鐘的話一點點地刺激著他,葉向榮的憤恨一觸即發,就在他跳起來要去揪住老鍾時,胡永濱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我真沒想到你對程豪這麼忠心,但我要提醒你,你這麼袒護他,有什麼意義?」胡永濱冷冷地說。

    老鍾哼了一聲扭過頭,並不答話,胡永濱接著說:「你知道你和程豪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很簡單,那就是現在你坐在我們面前,而他不在。」

    老鍾抬起頭,看了胡永濱一眼,又匆匆地垂下,葉向榮發現他的神色有些不安起來,胡永濱的語氣沒有變化,仍然一副淡漠的口吻說:「你以為是自己倒霉才被我們抓住的嗎?你願意認栽也行,我就說三件事,第一,你想想他為什麼給程秀秀一把槍,他防的總不會是警察吧?那把槍我們已經檢測過了,很有意義,上面有程秀秀和你兩個人的指紋,如果程秀秀今天沒用過那把槍,那麼我想那把槍是會在你這裡的吧?第二,他為什麼沒給你辦和程秀秀一天的機票到美國?的確,他說的有一些事實,簽證很不好弄,貨要到,時間也沒法安排等。但是,我要告訴你,你的申報資料從來沒在海關出現過。第三,老鍾你應該比我更瞭解程豪吧,這次你放魏如風放得很開,大於程豪想要的程度,是因為你也怕有萬一吧?還用我繼續往下說嗎?程豪希望你留下,幫他處理這批貨,你將計就計讓魏如風留下,接貨等消息。你們都是在找最合適的替罪羊吧?」

    老鐘的嘴微微張開了,模樣和平時精明的樣子相去甚遠,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只是直直地看著胡永濱。胡永濱跟他對視,老鍾漸漸開始微微搖晃,接著就深深地喘氣起來。

    葉向榮敬佩地看了一眼胡永濱,轉過頭說:「我問你最後一遍,程豪躲在哪裡?」

    「我……我真不知道……」老鍾灰白著臉說,「他沒告訴過我他具體要去哪兒,可能已經出國了。」

    胡永濱和葉向榮對視了一下,他們都知道,現在老鍾肯定沒有說謊,他的確不知道程豪去了哪裡。

    從審訊室出來,葉向榮點了支煙說:「程豪沒逃出去,我們一早就派人盯住了,最近都沒有他的出入境記錄,偽造證件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的照片已經被發出去了,他現在肯定還在中國,就是他媽的不知道他具體藏在了哪兒!」

    「你先輩著急,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這案子你已經辦得很好了。」胡永濱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沒抓住程豪算什麼好?」葉向榮憤憤地說,「你也要注意點安全,我怕你身份暴露後會惹麻煩。」

    胡承濱微微一笑說:「放心吧,我自己有數。」

    兩人一起往侯隊長的辦公室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迎面遇上了吳強,吳強拉住葉向榮,塞給他幾張照片說:「在西街倉庫現場找到程秀秀的屍體了,你們看看吧,她當時是背衝著爆炸點,應該已經往外跑了,但是……人已經沒樣子了。」

    胡承濱怔怔地看著照片中那已說不上面貌形狀的人,想著平日里程秀秀搭著他肩膀向他要酒喝的樣子,心下有點蒼涼。他又想到了一直隱忍著站在他身邊,絕望地懇求過他的魏如風,低聲問:「那魏如風呢?」

    吳強搖搖頭說:「目前還沒發現……他們說魏如風有可能比程秀秀還靠近爆炸點,所以……」

    吳強的話讓胡永濱和葉向榮都沉默下來,葉向榮的手不知不覺地攥緊了,他曾分別向這對姐弟承諾過,會幫助他們,而此刻他卻連他們在哪兒都不知道了。

    阿九帶著夏如畫一路向南,他們沒住過旅館,阿九總是把車開到偏僻的地方打個盹,然後再等程豪的電話,沿著他說的方向前進。他怕夏如畫在路上掙扎起來,因此一直綁著她,並不停給她服用安眠藥,甚至為了防止她逃走,連吃飯都只是給她灌些湯粥,夏如畫一直昏昏沉沉的,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她總是宛如夢囈般的在半夢半醒之間呼喚魏如風的名字,這讓阿九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阿九沒和夏如畫有過什麼交流,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夏如畫,那些天他幾乎睡不著覺,一閉眼魏如風就出現在他面前,衝他豎拇指,笑著說兄弟。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會驚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眠。要不是程豪時不時打來的電話,他肯定撐不下去了。

    最終阿九帶著夏如畫在漢豐和程豪會合,三個人都不復當初的樣子,從來衣裝整齊的程豪卻隨便穿著一件舊襯衫,阿九眼底一片青色,滿臉鬍渣,而夏如畫清瘦得只剩下一點重量,合著眼睛幾乎看不出生命的痕跡。見面後程豪沒和他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給了他一沓錢和一盒煙。阿九手裡攥著他從不曾拿過的厚厚鈔票,心底卻一片茫然,和程豪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把夏如畫搬入荒蕪殘破的小屋時,阿九明白,他已經破釜沉舟,無路可退了。

    夏如畫是晚上醒過來的,外面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讓她打了個顫,她迷濛地環顧四周,這裡沒一個她熟悉的東西,她不禁蜷縮起身體,把目光定格在了程豪臉上。

    「如……風呢?」夏如畫很久沒發出過連續的聲音,嗓子有些嘶啞了,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說:「讓他進來陪我。」

    「你看,他她長得像我嗎?」程豪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他舉起手中的報紙,指著上面報道10·29案子刊登的程秀秀的照片,反問夏如畫說,「眼睛和鼻子,嗯,好像是有那麼點像。她還是像她媽,但比我們倆好看,從小就有人說她會長,挑我和她媽的優點。」

    「如風呢?你讓如風進來。」夏如畫慌張起來,她小聲抽泣著說。

    「她媽是生她的時候死的,那會兒我成分不好,窮得叮噹響,她媽難產,大出血,市裡的大醫院不收她,我把她拉回鎮子裡,一路上她一直哭喊,但沒一個人幫我們一把。鎮醫院值夜班的大夫過了好久才出來,他都沒仔細看就說只能硬生了,她媽執意要冒險要這個孩子,結果秀秀生下來3個小時,她媽就去了……她明明能活下來的,她那麼喜歡孩子,卻只當了3個小時的媽媽……從那時起,我所有的感情就都交給這個孩(橘*泡泡魚手打*園)子了,我發誓要連她媽的份一起,把我這一輩子和她媽沒過完的下輩子都用在秀秀身上。我要掙很多錢,我要秀秀再也不用過沒錢的日子,我要她幸福,我要她媽含笑九泉!」

    程豪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激動地顫抖起來,夏如畫恐懼地躲向床角,而程豪卻一步步向她靠近。

    「我的秀秀很出色,她漂亮,仁義,單純。但是她死了!她都沒活過她媽媽的歲數就死了!她居然和魏如風一起死了!」

    「不!沒有!如風他沒有死!沒有死!「

    夏如畫彷彿聽見了什麼可怕的魔咒,她瘋狂地搖著頭,大聲嘶喊起來。程豪紅著眼,把她按在床上,掐著她的脖子說:「他死了!就是死了!炸死了!燒死了!化成灰了!連骨頭都剩不下來!我說他死,他就得死!」

    「為什麼,為什麼?」夏如畫空洞的眼睛裡流下了淚水。

    「這你要問你自己啊。」痛苦和得意兩種表情同時顯現在程豪的臉上,猙獰而扭曲,他的眼睛裡跳躍著詭異的火焰,如同那晚西街的大火,在夏如畫的眼中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身上很髒,染著阿福的血,眼睛像破了的玻璃珠子,裡面什麼都沒有,那種絕望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樣……那讓我覺得很有趣,你們的弱點就在我的眼前,脆弱的只要輕輕一捏就能毀掉。我告訴你,你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機會,有的人可以決定千千萬萬個人的命運,有的人只能承受別人的安排。魏如風太高估自己了,他居然真的敢找警察!他居然連累了秀秀!我要讓魏如風死了都感到絕望!我要為我女兒報仇!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程豪哈哈大笑起來,他的手越掐越緊,窒息的痛苦使夏如畫的神智漸漸渙散,極大的悲痛錯位了時間和空間,雨水和火焰混合在了一起,一邊猶自在下,一邊猶自在燒。夏如畫覺得自己心底的一根線隨著魏如風湮滅的聲息而斷掉了,窗外一道閃電打過,命運輪迴,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夜晚。

    夏如畫奮力地掙扎起來,她突然暴發的力量大得驚人,程豪被她擊中了眉骨,血順著他的眼角滴下。

    他手一鬆,夏如畫翻身爬下了床,她卻並不逃跑,只是怔怔地往窗邊走去,趴在窗台上笑著說:「你看,天黑了。如風就要回來了,他答應過我的,不會很久。外頭下雨呢,我要拿傘去接他。對了,你快走吧!他回來會拿刀去砍你的。」

    夏如畫走到程豪身前,手指輕飄飄地劃過他的肩膀說:「一下子,把這裡割出血……」

    夏如畫「咯咯」地笑著轉過了身,她猛地回過頭,無比認真地說:「我們要到老到死都在一起的,我們真的幸福過,一定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他!你信嗎?我信!」

    程豪癡癡地看著她,任由鮮血迷了雙眼。報紙裡的程秀秀靜靜地躺在地上,孤傲地瞥著她的父親,血滴暈染在她的臉頰旁,如同綻開了一朵妖冶的花……

    那年,夏如畫22歲,魏如風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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