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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五章 文 / 亨利克·顯克維奇

    雅金卡跟茲皮希科談過話後,有三天沒有到波格丹涅茨去;但是到了第三大,她急急忙忙趕來通知說,修道院長到達茲戈萃裡崔了。瑪茨科聽到這消息很激動。他確實已經有足夠的錢來贖回產業。他也計算過,這錢也足夠吸引一些農民到這塊土地上來,還可以用來購買牲畜並進行其他修建事宜;但是在這整個交易過程中,大都還要看這位富有的親戚意見如何,比如說,他可以帶走或者留下由他移居到這裡來的農民;他這份產業價值的增減也將以此為轉移。

    因此瑪茨科向雅金卡打聽修道院長的情形:他身體如何,心情好不好,他說了他們一些什麼,他什麼時候到波格丹涅茨來?她給了他很有見識的回答,竭力從各方面鼓勵他,安慰他。

    她說,修道院長身體很好,也很愉快,他帶了不少扈從,除了武裝的僕從之外,還有好幾個遊方教士和吟唱者;他同齊赫一起唱歌,不但很高興聽宗教歌曲,也喜歡聽世俗的歌曲。她也說到他仔細問起過瑪茨科的情形,又熱心聽齊赫談著茲皮希科在克拉科夫的險遇。

    「您該怎麼行事,您心裡有數,」聰明的姑娘最後說:「但是我想茲皮希科應該立刻先去問候他的長輩親戚,不要等到修道院長到波格丹涅茨來。」

    瑪茨科贊成這個意見;因此他把茲皮希科叫到跟前來,對他說:

    「你去換身漂亮衣服,然後去向修道院長致敬,向他問安;他也許會對你發生好感。」

    接著,又轉向雅金卡說:

    「假使你是個笨蛋,我絲毫也不會奇怪,因為你是一個女人;但是叫我吃驚的是,你居然有這樣的好見識。那末請告訴我,修道院長來的時候,最好用什麼方式接待他。」

    「說到吃的,他自己會告訴你他要吃什麼;他喜歡豐盛的筵席,但是,只要食物中多放些番紅花,他就什麼東西都吃。」

    瑪茨科聽到這話,就說:

    「我怎能弄得到番紅花來款待他呢!」

    「我帶了一些來了,」雅金卡說。

    「這樣的好姑娘,讓我們多遇上幾個吧!」喜出望外的瑪茨科嚷道。「真是一個漂亮的好主婦,又聰明,心腸又好!嗨!要是我年輕些,我就立刻會娶了你!」

    這時候雅金卡偷偷地看了茲皮希科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說:

    「我也帶來了骰子、大杯和一塊布,因為修道院長喜歡吃過飯後玩骰子。」

    「他一向就有這個習慣,不過他常常要發脾氣。」

    「現在他有時候也要發脾氣;一發起脾氣來就把大酒杯摔在地上,從房間裡衝到田野去。然後又帶著笑容回來,嘲笑自己剛剛那一頓脾氣。您是知道他的!只要您不頂撞他,他真是世界上再好不過的好人。」

    「誰頂撞他呢?他不是比誰都聰明都有權勢麼?」

    他們就這麼談著,茲皮希科則在套房裡穿衣服。最後他出來了,穿得非常華麗,就像他第一次穿了他那潔白的「雅卡」到茲戈萃裡崔去一樣,叫雅金卡看得眼睛也發花了。她歎息這個漂亮的騎士不是她的人兒,歎息他愛上了另一個姑娘。

    瑪茨科很高興,因為他認為修道院長免不了要喜愛茲皮希科,那麼,雙方打起交道來,修道院長自然也就會寬厚些了。他想到這裡,十分高興,因而他也決定去了。

    「吩咐僕人們準備一輛馬車,」他對茲皮希科說。「我既然能夠腰裡帶著一塊鐵從克拉科夫趕到波格丹涅茨來,那我現在一定能上茲戈萃裡崔去。」

    「只要您不會發暈就好,」雅金卡說。

    「噯!我能行,因為我覺得我已經強健些了。即使發暈,修道院長看到我這麼趕去迎接他,他也就會對我們慷慨了。」

    「我寧願要您的健康,可不要他的慷慨!」茲皮希科說。

    但是瑪茨科堅持要去,於是啟程上茲戈萃裡崔去了。路上他稍稍有些呻吟,但是他依舊繼續指點茲皮希科;他告訴他在茲戈萃裡崔的舉止應該如何,特別勸告他在他們的有權勢的親戚面前要聽話、要謙恭,因為那人受不了絲毫的違抗。

    他們到達茲戈萃裡崔的時候,發現齊赫和修道院長正坐在房前,一邊眺望著美麗的鄉村景色,一邊喝葡萄酒。在他們後面,靠近牆壁的地方,坐著修道院長的六個扈從:兩個是吟唱者,一個是香客,香客的曲手杖和黑斗篷立刻就使人辨認出來;其他的人看來像是遊方教士,因為他們都剃光了頭,而且穿著俗人的衣服,圍著牛皮腰帶,還佩著劍。

    齊赫看見瑪茨科坐著馬車來了,他連忙向他奔了過去;但是修道院長顯然是記起了他的宗教的威嚴,仍然坐在那裡,並且開始向他的遊方教士說些什麼。茲皮希科和齊赫領著生病的瑪茨科向屋前走來。

    「我的身體還不十分好,」瑪茨科說,同時吻著修道院長的手,「但是我來向您,我的恩人致敬;來謝謝您對波格丹涅茨的照顧,而這是我們有罪的人最需要的。」

    「我聽說你好些了,」修道院長說,把手放在瑪茨科頭上:「還聽說你許過願要去朝拜我們已故王后的陵墓。」

    「因為我不知道該祈求哪一個聖徒保護,我就向她起了一個誓。」

    「你做得好!」修道院長熱心地說:「她比所有的聖徒都好,總是有求必應。」

    一剎那間,他的臉就氣得發紅了,雙頰充滿了血,雙眼發出了火花。

    他們都看慣了他的急躁性子,齊赫笑了起來,喊道:

    「信奉天主的人,降服吧!」

    至於那修道院長,他呼哧呼哧喘氣,直望著在場的人,接著又突然大笑起來,望了望茲皮希科,問道:

    「那一位就是你的侄子,我的親戚麼?」

    茲皮希科俯下身於,吻了他的手。

    「上次看見他,他還是個小娃兒;這一回我可不認識他了,」修道院長說。「讓我們來看看你吧!」於是他開始從頭到腳直朝他看,最後說:

    「他太漂亮了!這是一個姑娘,不是一個騎士!」

    瑪茨科聽了,回答道:

    「那個姑娘常常要去同日耳曼人跳舞;但是邀請她的人總是跌倒了,就爬不起來。」

    「他還能夠不用曲柄就拉開一張石弓!」雅金卡喊道。

    修道院長轉向她說:

    「啊!你在這裡麼?」

    她面孔漲得很紅,連脖子和耳朵都紅了,回答道:

    「我看見他拉開的。」

    「那末小心他別來射你,否則你就得花好長時間來治療創口呢。」

    聽了這話,吟唱者、香客和遊方教土都哄堂大笑起來,使得雅金卡更加發慌;修道院長憐惜她,便舉起手臂,指著自己的大袖口說:

    「躲到這裡來吧,我的好姑娘!」

    這時齊赫扶著瑪茨科坐到板凳上,吩咐給他拿些葡萄酒來。雅金卡拿酒去了。修道院長向著茲皮希科說道:

    「玩笑開夠了!我把你比作一個姑娘,不是羞辱你,而是稱讚你的美貌,這樣的美貌,許多姑娘準會認為值得驕傲的。但是我知道你有男子氣概!我已聽說過你在維爾諾的事跡,聽說過兩個弗裡西安人的事,克拉科夫的事。齊赫全都告訴了我,懂吧!」

    這時候他開始全神貫注地望著茲皮希科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說:

    「如果你許過三簇孔雀毛的願,那就去找吧!去懲罰我們國家的敵人是一件值得稱讚的、使天主高興的事。但是,如果你許了別的什麼願,我可以免除你的誓約。」

    「嗨!」茲皮希科說:「一個人既然在靈魂裡向主耶穌許了什麼願,誰有權力來取消他的誓願呢?」

    瑪茨科憂懼地望著修道院長;但是顯然他的心緒極好,因為他不但不發怒,反而用一個手指嚇唬茲皮希科說:

    「你多麼聰明!但是你必須小心,別碰著那日耳曼人貝哈德同樣的命運。」

    「他出了什麼事?」齊赫問。

    「他們把他在火葬堆上燒了。」

    「為什麼?」

    「因為他常常說,俗人能像教士一樣懂得天主的奇跡。」

    「他們懲罰得他太厲害了!」

    「但是很正當!」修道院長嚷道,「因為他褻瀆了聖靈。你以為怎樣?一個俗人能夠解釋天主的奇跡麼?」

    「決不能夠!」那些遊方教士一齊喊道。

    「住口,你們這些小丑!」修道院長說:「給我安安分分地坐著,你們又不是正式教士,雖然你們都剃光了頭。」

    「我們不是『小丑』,是您閣下的僕從,」其中有一個答道,一面望著一隻大吊桶,因為那只桶裡散發出蛇麻子和麥芽的氣息來。

    「瞧!他是在一隻大桶裡講話呢!」修道院長喊道,「嗨,你這毛髮蓬鬆的鬼傢伙!幹麼你望著這只吊桶?你在那桶底裡是找不著拉丁文的。」

    「我不是在找拉丁文,是在找麥酒;但是我找不到。」

    修道院長轉向茲皮希科,茲皮希科正驚奇地望著這樣一些侍從,於是修道院長說道:

    「他們都是神學院的學生;但是他們每一個都寧願扔開書本,拿著琵琶,到處去流浪。我給他們吃,給他們住;我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呢?他們都是百無一用,但是他們會唱歌,都熟悉供奉天主的義式;因此他們在我的教堂裡還有些用處,必要的時候,他們會保衛我,因為他們中間有些人部是勇猛的漢子!這個香客說,他曾經到過聖地;但是我白白問了他幾洲幾國的事情;他甚至連拜占庭皇帝的名字和他自己住在哪一個城市都不知道。」

    「我本來知道的,」香客嘎聲地說:「但是我在多瑙河上發了一場熱,把我腦子裡的什麼東西都忘掉了。」

    「最使我吃驚的是他們身為遊方教士,卻都佩著劍,」茲皮希科說。

    「他們是可以佩劍的,」修道院長說,「因為他們還沒有得到神甫的職位;而且我這個修道院長也佩著劍,這有什麼稀奇。一年前,我曾向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挑戰,要為你們經過的那片森林戰鬥,但是他沒有來。」

    「他怎麼能同一個神甫戰鬥呢?」齊赫插嘴說。

    修道院長聽了這話發怒了,用拳頭捶著桌子,喊道:

    「我一披上甲冑,就不是一個神甫,而是一個貴族了!他不來,因為他寧願叫他的僕人們在杜爾查攻擊我。所以我要佩一口劍:一切教規,任何法律,都允許用武力來擊退武力,用一切手段來保衛自己。所以我叫他們都備好寶劍。」

    聽著這些拉丁文,齊赫、瑪茨科和茲皮希科都靜默了,他們都在修道院長的智慧面前低下頭來,雖然他們一個拉丁字也不懂;至於修道院長呢,他狂怒了一陣以後。又說:

    「誰知道甚至在這裡他會不會來攻擊我呢?」

    「哦伐!計他來吧!」那些遊方的神學生們喊道,一面握著劍。

    「我倒高興他來攻擊我!我真想打一次仗。」

    「他不會於的,」齊赫說,「他多半是要來向您致敬的。他放棄了那片森林,現在他正為他兒子著急呢。您知道!他是絕不會來攻擊您的。」

    這時候,修道院長已經心平氣和,他說:

    「我在克爾席斯尼阿的一家客店裡看見小維爾克在同羅戈夫的契當喝酒。他們沒有馬上認出我們,因為天黑了;他們正在談著雅金卡哩。」

    這時候,他向茲皮希科說:

    「也談到你。」

    「他們跟我有什麼相干?」

    「他們同你沒有什麼相干;但是他們不喜歡在茲戈萃裡崔附近有第三位年輕人。契當對維爾克說:『我答打他一頓之後,他的皮肉就不會那麼光滑了。』維爾克卻說:『他也許會怕我們;要不,我一定敲碎他的骨頭!』於是,他們彼此打賭說,你一定會怕他們。」

    瑪茨科聽了這話,望望齊赫,齊赫也望望他;他們臉上都流露出非常機智和快樂的表情。他們誰都確不定修道院長是否真正聽到過這樣的話,還是他只是為了要刺激一下茲皮希科才這麼說的;但是他們兩人都知道,尤其是瑪茨科,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來激起茲皮希科去贏得雅金卡的心了。

    修道院長故意添了一句:

    「真的,他們都是勇猛的漢子!」

    茲皮希科一點也不激動;他用一種奇特的、聽起來不像他的聲音問齊赫道:

    「明天是禮拜天吧?」

    「是的,禮拜天。」

    「你們到教堂去麼?」

    「去的!」

    「到哪裡?到克爾席斯尼阿麼?」

    「那是最近的教堂了!」

    「唔,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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