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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文 / 道格拉斯·亞當斯

    圍繞著蛙星星系第二顆行星的,是一層不利於健康的陳腐大氣。

    潮濕陰冷的風持續不斷地席捲行星表面,刮過鹽鹼地,吹乾褶澤,侵蝕著植被、以及廢棄城市的零散遺址。整個行星表面沒有任何生物出沒。和位於銀河系這一區域內的其他許多行星一樣,這片土地已被拋棄很久很久了。

    刮過那些正在腐爛的舊房子時,風的嚎叫聲顯得格外淒涼;當風鞭打著東一處、西一處散佈在這片荒涼世界的表面、不安地搖晃著的黑色高塔的底座時,它的嚎叫就更加淒涼了。在這些高塔頂端,棲息著一群群鳥,巨大、枯瘦,散發出極其難聞的氣味,它們是曾經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文明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然而,只有當風刮過位於所有那些被遺棄的城市中最大的座的郊區、一塊寬闊的灰暗平原正中的一個圓丘時,它的嚎叫才足最淒涼的。

    正是這個圓丘,為這個世界贏得了「銀河系中最邪惡的地方」這一聲名。從外面看來,它不過是一個直徑大約i十英了的鋼鐵拱頂。但如果從裡面看的話,它大得簡直超出了正常思維所能理解的范嗣,

    大約一百碼以外,和它之間隔著坑坑窪窪的一段所能想像到的最貧瘠的土地,是一塊也許應該被定義為著陸區或者類似東西的區域。也就是說,難看地散佈這一大片區域內的幾十座建築物殘骸,都是緊急降落下來的。

    一縷意識在這些建築物的上方和四周遊蕩,等待著什麼。

    這縷意識把注意力集中到空中。沒過多久,遠處出現了一個斑點,嗣繞著它的是一罔更小的斑點。

    大一點兒的那個斑點就是《銀河系漫遊指南》辦公大樓左邊的塔樓,它正穿越蛙星系B世界的同溫層往下降落。

    降落過程中,羅斯塔突然打破了兩人之間長時間讓人不舒服的沉默。

    他站起身,把毛巾收進一個袋子裡,說:「畢博布魯克斯,我現在就要做派我來這兒所要做的T作

    贊槁德抬起頭看著他:他坐在一個角落裡,和馬文一樣沉默地思考著。

    「什麼,」他說。

    「這棟大樓馬上就要降落了。當你離開大樓時,別從門走,」羅斯塔說,「從窗戶出去,」

    「祝你好運。」他衛補充了一句,然後走出門去,從此在贊福德的生命中消失了——和他進人時同樣神秘。

    贊福德跳起來,衝到門邊,但羅斯塔已經把門鎖上了。所以他只好聳了聳肩,回到角落裡,

    兩分鐘後,大樓轟然降落在那一堆建築物殘骸中間。接著,它的蛙星戰鬥艦護衛隊關閉了引力光柬,重新飛進太空,飛向蛙星系。世界相對而言,那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他們從來不在蛙星系B世界上降落。沒有人會這麼做。沒有人曾經在這顆星球的表面行走過,除了那些注定要成為絕對透視漩渦的犧牲品的人。

    墜落過程中,贊福德受到了劇烈震動。房間的大部分都被震垮了,形成一片靜悄悄的佈滿灰塵的瓦礫堆。他在其中又待了一會兒,感到自己正處在一生中的最低點。他感到不知所措,他感到孤獨,他感到沒有人愛他。最後,他感到自己應該把事情做完——無論這件事是什麼。

    他抬頭環顧了一服這間破破爛爛的房間。牆壁已經梧著門框裂開丁,門開著。窗戶倒是個奇跡,還關閉得嚴嚴實實的,沒有破損。他猶豫片刻,然後想到,如果他剛才那個奇怪的同伴作出了他所作出的所有努力,跑來說出他所說出的所有那些話,那麼,他的話裡一定存在某種道理。於是,在馬文的幫助下,他打開窗戶。外面,震動激起的塵埃還沒有散去,加上整棟大樓又被其他建築物包圍著,這些都阻止了贊槁德看見外面耶個世界中的任何一絲景象。

    這倒不是說他特別在意外面的景象。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下面的景象。扎尼烏普的辦公室在十五層。雖然整棟大樓是以大概四十五度角傾斜著地的,但落差仍然高得足以使人停止心跳。

    最後,在馬文不斷向他投來的輕蔑目光的刺激下,他深吸一口氣,穿過窗戶,爬到大樓陡峭的斜面上。馬文緊跟著他:他倆開始往下爬過把他們和地面分隔開的這十五層樓,緩慢而叉痛苦。

    往下爬的過程中,陰冷潮濕的空氣和灰塵使他的肺部窒息,他的眼腈感到刺痛。此外,往下的路程使他的兩顆腦袋感到眩暈不已。

    馬文時不時冒出一句:「這就是你們這種生命形式喜歡幹的事兒,是嗎?我只是為了收集信息,隨便問問而已。」這種話對於提升贊福德的精神狀態,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大概爬了一半的距離後,他們停下來休息。贊福德覺得,當他自己躺在原地,由於恐懼和筋疲力盡而氣喘吁吁的時候,馬文卻彷彿比平時還要興高采烈。最後,他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個機器人的所謂興高采烈只是相對於他自己糟糕的情緒而言的。

    一隻瘦骨嶙峋的黑色大鳥拍打著翅膀,飛過正在緩慢沉澱的塵埃雲,伸出它骨瘦如柴的腳戶架上。它收起自己難看的翅膀,以一種笨拙的姿態搖搖欲墜地棲息在那裡。

    它的翼展一定差不多有六英尺寬。對於一隻鳥來說,它的頭和脖子看上去大得有些離奇。它的面部是扁平的,鳥喙發育樽不太充分。翅膀下面大約中間的位置,還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對類似手的已經退化丫的器官。

    實際上,它看上去幾乎就是一個人。

    它轉動著一雙大眼珠子,盯著贊福德,發出「卡嗒」聲。

    「滾開。」贊福德說。

    「好吧。」這隻鳥愁眉苦臉地嘟噥道

    贊福德看著它離去,感到一頭霧水。斷斷續續地咂著鳥喙重新撲騰到空中。

    「那隻鳥是在對我說話嗎?」他緊張兮兮地問馬文。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等待著一個否定的回答,即實際上是他自己產生丁幻覺。

    「是的。」馬文肯定地說。

    「可憐的傢伙。」一個深邃而縹緲的聲音傳進贊福德的耳朵。

    贊福德猛地轉身,四下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差點兒跌下樓去,忙亂中,他一把抓住一個突出的窗戶零件,然後又搭上另外一隻手。他就這樣吊著,大日地喘著粗氣。

    這聲音並沒有任何可見的來源——四周空無一人,然而,它又出現了。

    「要知道,他們身後都有一段悲慘的歷史。一次可怕的打擊!」

    贊福德發瘋般地東張西望。這聲音深邃而從容。換個環境,它甚至可能會被捕述為某種撫慰人心的聲音。但是,一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空空洞洞、缺乏和任何宴體的聯繫,這種東西絕對起不到撫慰人心的作用,尤其是當你像贊福德·畢博布魯克斯現在這樣,並非處於你的最佳狀態,而是吊在一棟墜毀的建築物八樓外的一個突出物上時。

    「嘿,嗯……」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應該把他們的故事告訴你嗎?」這個聲音平靜地問,

    「呃……你是誰,」贊福德喘息著問:「你在哪兒?」

    「那就待會兒吧,也許。」這聲音喃喃地說「我是伽古拉瓦,我是絕對透視漩渦的管理員。」

    「為什麼我看不見?」

    「你會發現你爬下這棟大樓的路程要容易得多……」這聲音提高了聲凋說:「如果你往左邊移動大概兩碼的話,幹嗎不試試呢7」

    贊福德望了一眼,看見一連串水平走向的短凹槽一直延伸到大樓的底部。於是,他感激地朝這些凹槽移動過去。

    「我們何不在樓下見面呢,」這聲音又傳進他的耳朵裡,一邊說著一邊逐漸減弱。

    「嘿,」贊福德喊道,「你究竟在哪兒……」

    「只需要花費你幾分鐘的時間。」這聲音極其微弱地說。

    「馬文,」贊福德認真地問那個沮喪地蹲在他旁邊的機器人,「是不是有……是不是有一個聲音?剛才……」

    「是的。」馬文簡潔地回答道。

    贊福德點了點頭,他掏出自己的危險感應太陽鏡,鏡片已經完全變黑,並且被口袋裡的那塊不明金屬刮花了一大片。他戴上太陽鏡,如果看不見自己在做什麼的話,他會感到自己爬下大樓的路程要更舒適點兒,

    幾分鐘過後,他翻過鏡,跳到地面上。然後摘下太陽

    馬文緊跟著他,稍微慢—拍,也跳了下來,面朝下栽倒在灰塵和瓦礫中,看樣於是再也不願從這個位置上挪開了。

    「噢,你下來了。」那個聲音突然出現在贊福德的耳朵裡,「請原諒我剛才把你像那樣扔在那兒,因為我這顆腦袋患了嚴重的恐高症;至少,」它發愁地又加上一句,「過去,我的腦袋患了嚴重的恐高症。」

    贊福德緩慢而仔細地環顧四周,想看看自己是否遺漏了什麼有可能是這聲音的來源的東西。但他見到的只有塵埃、瓦礫、以及難看地立在四周的建築物廢墟。

    「呃,嗯,為什麼我看不見你呢?」他說,「你為什麼不在這裡?」」我在這裡,」這聲音緩慢地說,「我的身體其實也想來的,但它此刻有點兒忙。它有事兒要做,有人要見。」聽上去似乎是一聲縹緲的歎息之後,它又補充了一句,「這些身體是怎麼回事,不說你也知道。」

    贊福德不太確定這一點。

    「我想我知道。」他說。

    「我只希望它已經進入靜養狀態了,」這聲音繼續說道:「最近這毆時間,它過的是什麼日子啊!肯定癱了,只能靠它的後肘勉強支撐。」

    「後肘?」贊福德說,「你是說後腿嗎?」

    這聲音沉默了一陣一讚福德心神不定地東張西望。他不知道它是否已經離開了,或者還在這兒,又或者正在幹些什麼。然後,這聲音又出現了。

    「那麼,你將被投進漩渦。是這樣嗎?」

    「呃,哦,」贊福德盡量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腔調(但卻收效甚徽),「這件事倒是不急,你知道。我可以先在這附近隨便逛逛,你知道,看看當地的風景。」

    「你看過這裡的風景了嗎?」伽古拙瓦的聲音問道。

    「嗯,沒有。」

    贊福德翻過瓦礫堆,繞過擋住他視線的一座建築物廢墟的一角。

    他向外望去,看到了蛙星系B世界的景觀。

    「好的,」他說,「接下來,我就要四處逛逛了。」

    「不行,」伽古拉瓦說:「漩渦現在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你必須去。跟我來。」

    「嗯,什麼?」贊桶德說:「可我怎麼跟你來?」

    「我會『哼哼』,」伽古拉瓦說:「跟著我的哼哼聲就行。」

    一個略微有些悲哀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朦朧而又傷感,彷彿沒有任何焦點。贊榍德只有凝神細聽,才能夠察覺出它傳來的方向。就這樣,緩慢地,茫然地,他跌跌撞撞地跟隨著這個聲音。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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