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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文 / 道格拉斯·亞當斯

    阿瑟感到天旋地轉。

    宇宙迸裂為千萬塊閃亮的碎片,每一塊碎片無聲地穿過夜空,在它們銀色的表面上,映出天火地劫之象。

    宇宙背後的黑暗亦爆炸開來,每一塊黑暗都是來自地獄的滾滾濃煙。

    宇宙背後的黑暗的背後的虛無噴發了。迸裂的宇宙背後的黑暗背後的虛無背後,有一個龐然黑影,說著一些龐然大話。

    「於是,這……」黑影坐在一張龐然舒適的椅子上,說道,「……便是版求戰爭,我們銀河系所遭遇過的、最為嚴重的災難。你所經歷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飄飄蕩蕩地出現在一邊,招著手。

    「這只是個資料片,」他喊著,「沒什麼意思。真的很抱歉,我在找倒帶按鈕……」

    「……正是成億成兆的、無辜的……」

    「千萬不要,」司拉提巴特法斯又飄過來了,惱怒地折騰那個剛才被他插進信息幻影室牆上的東西——此時仍然插在那兒,「答應買他說的什麼東西。」

    「……人們,造物們,你的同胞們……」

    此時背景音樂驟然放大了音量,這是相當龐然的音樂,龐然的和聲。在那個說話人的身後,漸漸地,從龐然的漩渦狀霧氣中,顯現出三根高高的柱子。

    「……所經歷的,所撐過的——或者,更有可能是沒撐過去的。想想看,朋友們。讓我們永遠不要忘記——我會馬上提議一個讓大家記住的方法——在版求戰爭之前,銀河系是出類拔萃、無與倫比的美好,是一個快樂的銀河系!」

    音樂此時進入了龐然瘋狂的狀態。

    「一個快樂的銀河系,我的朋友們,它的象徵,就是三柱門1!」

    【1三柱門:原文theWikkitGate。wikkit是作者生造的詞,跟英文wicket(板球的球門,通常譯為三柱門)同音,拼寫也接近。下文中對其的描述,也是完全模仿三柱門來寫的。——譯者注】

    那三根柱子,現在已清晰可見。三根柱子頂部,有兩個十字交叉的東西,在頭腦一片混亂的阿瑟看來,熟悉得驚人。

    「三根柱子,」那個人扯著嗓子叫道,「鋼柱,代表著銀河的威力和能量!」

    探照燈瘋狂地在那根柱子上掃來掃去,很明顯,它是由鋼鐵或類似的東西製成的。音樂猛烈地咆哮著。

    「有機玻璃柱,」那人高聲道,「代表著銀河的科學與理性之力!」

    又一些探照燈光,在右邊那根柱子周圍古怪地跳動著,透明的柱子上映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案。阿瑟從胃裡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對冰淇淋的渴望。

    「最後,」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繼續道,「木柱,代表著……」他的聲音此刻變得稍帶沙啞,充盈著美好的情感,「……自然與精神之力。」

    燈光聚集在中間那根柱子上。音樂聲隨之升高到一種完全無法表達的程度。

    「它們之間所托起的,」那聲音配合著氣氛,繼續道,「是繁榮的金橫木,與和平的銀橫木!」

    此時,上上下下全是令人暈眩的燈光,好在音樂已經高得根本聽不出了。柱子們頂部那兩根極其璀璨的橫木,也閃得讓人睜不開眼。似乎還有些姑娘坐在上面,也許是天使,雖然通常印象中的天使穿得比她們多多了。

    剎那間,全場戲劇性地靜默下來,燈光熄滅了。

    「從來不曾……」那個很專業的聲音顫顫地說,「從來不曾有任何一個文明,不敬畏這一象徵,即便是今天。就連在那未開化的星球,它也保留在民族的記憶裡。它,卻正是被版求戰爭所摧毀。而他們現在已鎖住了自己的世界,直到永恆的終點!」

    那人雙手很誇張地一翻,變出一個三柱門模型來。在這個古怪的節目裡,很難判斷物體的比例,不過這個模型看上去也就三尺高。

    「當然了,鑰匙不是原來的。原來的鑰匙——眾所周知,已被毀壞,捲進了永遠混沌的、時空中的漩子裡,再也找不到了。這,則是一尊優秀的複製品,由高超的工匠手工製成,將古老的密傳工藝融於如此珍貴的紀念品中,你會因為擁有它而驕傲。它紀念著那些逝去的人,表達了對銀河系——我們的星系的崇敬。人們正是為它獻出生命……」

    司拉提巴特法斯又飄了出來。

    「找到了,」他說,「我們不用看這些垃圾。總之,別點頭。」

    「現在,讓我們低下頭來,表示敬意和同意——」那個聲音霎時變得很奇怪,然後又說了一遍,只是更快了,而且是倒著說的。

    燈光亮起又滅掉。門柱消失了。那人縮回虛空之中。宇宙也迅速拼回原狀。

    「你懂個大概了吧?」司拉提巴特法斯說。

    「我覺得很可怕,」阿瑟說,「而且很混亂。」

    「我睡著了。」福特這時飄了出來,「我錯過什麼了嗎?」

    他們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座恐怖的高崖頂端,而且竟在懸崖邊上跌跌撞撞。大風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們臉上,一直吹到遠處的港灣,在那裡,停泊著銀河系史上最強、最大型的太空艦隊,而此時卻在一瞬間燃燒殆盡。天空先是灰暗的粉色,漸漸變為一種更奇怪的深藍,接著是黑色。驚人的濃霧在天上滾滾地翻騰著。歷史事件在他們身邊快速閃回,難以辨清。過了一會兒,一艘巨大的戰鬥飛船從他們頭上倏地掠過,他們不由得「喲」了一聲,只來得及認出這是他們最開始見到的場面。

    然而,倒帶有點太快了。帶子上一處突起的污漬,造成他們抖動著跳過了好幾個世紀的銀河史。畫面反轉著、扭曲著、搖晃著跳過,聲音則只是有一點兒抖。

    在這濃縮的歷史長河中,他們見到了可怖的災難,深度的恐懼,動亂的衝擊,而這一切景象都在不斷重複,唯一不變的圖景,就是一個三柱門,一顆硬梆梆的紅色小球,一些硬梆梆的白色機器人,以及其他黑乎乎不知何物的東西。

    此外還有這樣一種感覺,在顫慄的歷史片段面前愈加明顯:

    比如,如果一連串緩慢的卡噠聲,開始加快速度,每一個「卡噠」就很難分辨出來,而將給人一個連續升高的聲音的效果。於是,如果一連串孤立的印象加快速度時,就給人一種連續的情感——但又不是情感。如果它是一種情感,那它就是很沒感情的那種。它是恨,無法平息的恨。它冷,不是冰那種冷,而是牆那種冷。它無情,不是人群中冷不丁揮出的一拳那種無情,而是電腦打出的停車票那種無情。它還致命——同樣,不是子彈或刀子那種致命,而是橫跨高速公路的一堵磚牆那種致命。

    又正如一個連續升高的聲音,會使整個和聲音效都產生變化;這種沒感情的情感連續升高,剛開始像一種難以忍受的無聲的尖叫,而後突然化為一種罪惡與失敗的有聲尖叫。

    而它突然停止了。

    他們正站在一座寧靜的小山上,這是一個靜謐的傍晚。

    太陽正在落山。環繞身邊的,是連綿起伏、柔美的村野風光,一片綠色蔓延直至遠方。鳥兒唱著它們對此的看法,大意是覺得不錯。稍遠的地方,似乎有兒童嬉戲的聲音。比這聲音再遠一點的地方,則能看見暮色中的一座小鎮。

    小鎮大約由許多矮矮的白色石頭房子組成。天空映襯之下,它們有著優美的曲線。

    太陽就要落山了。

    不知從哪兒響起一陣音樂。司拉提巴特法斯急忙拉下一個開關,音樂停了。

    一個聲音開口道:「這……」司拉提巴特法斯急忙拉下一個開關,聲音停了。

    「我會告訴你們的。」他輕輕地說。

    這是個祥和的地方。阿瑟心情愉悅,連福特也很開心。他們朝小鎮的方向走了一點路,草地的信息幻影十分鮮美,踩在腳下頗有彈性。花兒的信息幻影芳香撲鼻。只有司拉提巴特法斯表情驚惶不安。

    他停步仰望。

    阿瑟突然想到,帶子的結局已經看過了,一切災難他們剛才也瀏覽過了。那就是說,馬上會有可怕的事發生。一想到可怕的事會發生在如此恬靜的地方,他就覺得悲哀。他也向上望去。天上,什麼也沒有。

    「他們不會攻擊這兒吧?會嗎?」他問。他知道自己只是走在錄像帶裡,但依然有點慌張。

    「沒人會攻擊這兒。」司拉提巴特法斯的聲音突然有點發抖,「這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就是它本身。這裡是版求。」

    他抬頭凝望天空。

    天空,從地平線的一端到另一端,從東到西,從北到南,是完全的、徹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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