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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八哥博士的歡迎會(1) 文 / 沈從文

    有一天,從一種世界語報紙上阿麗思小姐看到歡迎八哥博士的啟事,啟事作得很動人。啟事上說八哥在目下中國鳥類中是怎樣的難得的一個人物,於社會政治經濟——尤其是語言學文學如何精湛淵博偉大,所以歡迎他是一種不可少的事。參加這歡迎會的也全是一些名望很好的人物。阿麗思小姐想乘此見識見識,所以先看開會的日子。日子便是在當天晚上,十點鐘開始,地點是一個大戲院,她知道這地方的方向,就是問巡警時巡警不理也不會錯的。

    「儺喜先生,我以為我們今天可以去一個頂有趣味的地方。」

    「什麼地方?」

    她把這報紙遞給儺喜先生看。她想今晚上顯然是要早吃一點晚飯再不要又像前一次失敗了。

    「我不能夠去,昨天不是蒲路博士約我們到家中吃八點的便飯嗎?」

    「這個我已經拒絕了。」

    「那我好像不去不大好意思。」

    阿麗思小姐心想一個人去也成,她就同儺喜先生約下來,說她決去看看那個盛大歡迎會,讓他到蒲路博士家去吃飯,若是落了雨或者他先回,則用汽車來接她。

    儺喜先生認為這樣辦也很好,就不在這件事上多所討論了。

    雖然是不答應陪阿麗思小姐去參觀那歡迎會的儺喜先生,到時候可仍然送阿麗思小姐到那個戲院才獨自沿到馬路步行返家。為什麼定要步行?這裡有一點秘密,一個凡是存心預備了到一處有好酒好肉的人家去吃飯的公有秘密,純中國式的,儺喜先生是這樣走著到家了。

    這裡說這個盛大的歡迎會。

    一切的熱鬧鋪排,恰如其他的大典的鋪排。會場中有好看的燈,有極堂皇的歡迎文字。這文字,阿麗思小姐已在報紙上面讀過了。又有在歡迎文字上繪有八哥博士的像的,是一個穿青洋服留有一點兒短髭鬚的青年,樣子並不壞。

    沒有開會,會場已擠不下了。有許多是來看這熱鬧,如象阿麗思小姐一樣心情。有些則為想聽聽這個善於摹仿各地各族方言的博士而來的。又有些是來玩,鬧,如象麻雀之類。

    這裡有各種各樣的鳥。凡是中國產的鳥全有。他們各以其族類接近疏遠,互相作著親密或敷衍的招呼。因為是開會,穿著全是比平常整齊多了的服飾。它們按著一種很方便的禮節,大家互相來點頭,且互相用目作一種惡意的瞪視。大家是一種簡直分不出是什麼聲音的喧吵中度著這開會以前的時光。台上站得有今晚主席貓頭鷹先生,像貌莊嚴,可怕的成分比可愛的成分多,與平常時節貓頭鷹一樣。

    「先生。我不認識這個主席!」她搖著那隔座的一個灰色鳥的膀子。

    這是灰鸛。像正在悼亡,一個瘦瘦的身材上,加著一些不可擔負的苦惱。然而這憂愁的鳥,望到與他交談的是一個外國小姐,他就告她這主席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物。

    作主席的恐怕台下有聽不懂他說話的,又請出一個燕子來當翻譯。這翻譯是一個女的。到過北方又到南方,作翻譯的才幹當然是並不缺少了。並且作翻譯的是女人,則聽者縱不全懂,從一種咿咿宛宛的曼聲中也可瞭解了一半了。

    阿麗思小姐,各處的縱目看,就看到在記錄席上一個穿灰色短褂的大漢子。

    「鸛先生,這個我很想知道。」

    「那是土鸚哥。用七種語言說明這歡迎會的意義,便是這位所作的。你瞧著,那是一個很老實的鳥,缺少美觀衣裳的,常常有一顆又聰明又正直的心,這就是。」這大嘴憂愁的灰鸛,隨即又感歎似的為這個長是幫人作書記的漢子抱屈。阿麗思小姐覺得這個鳥的身心必定是為憂愁嚙壞了的,所以凡事悲觀。然而要找一句話去勸勸他,又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就不再同他說,再過廿分鐘,時間已到了。

    主席站在主席台前,未發言以前先是整理他的花格子呢外衣。

    在台下一個座位上,有竹雞輕輕的說:——我們主席品貌真好,單看那頭簡直就是個貓!

    阿麗思小姐,聽這話聽在心裡,又去看那個竹雞,竹雞見有外國女人覷他,就不開口了。

    只聽到一個禾雞笑竹雞,說,——

    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還虧他在竹子林裡不怕出醜!

    阿麗思小姐就替這竹雞難為情,然而竹雞倒不在乎。

    時候到了,由鈴鐺鳥搖鈴。阿麗思小姐心想,這倒比爸爸的禮拜堂打鍾好聽多了。

    把鈴搖畢後,就見到會場忽然紛亂一陣又忽然沉靜起來。

    主席貓頭鷹,先在講台上用粉刷子擦著黑板,用背對會場的來賓,似乎是在展覽它的衣樣。過一陣,才掉身來致今晚開會的詞:我們今天非常榮幸,就因為所歡迎的是八哥君;這八哥君是一個語言博士,用語言發表主張我們是同志!

    下面就拍手。關於拍手我們很明白,有些地方是專雇得有人來捧場的,又有些人是一赴會場就以拍手為表現義務的,這個地方當然兩種鳥都有。

    主席就讓那些拍手的最後一個聲音靜止時,再從從容容的繼續下去。

    從議員到瞎子算命,

    一張口可以說是萬能!

    啄木鳥是個啞子,

    命裡是作更夫到死。

    我們為什麼要叫?

    問問喜鵲可知道。

    他因為善於觀察人顏色,

    人人便都很樂意送他飯吃。

    任何人有禍患來到,

    我同烏鴉君便能相告:

    雖因為多嘴人罵我們缺德,

    我們嘲笑人的本領可了不得!

    又是拍手。且眾鳥中有把帽子擲起多高表示高興的,主席在捧場中是懂到讓別人盡興的,就又待著。待到那會場中急於要聽下文的鳥打哨子制止那擲帽子吆喚的以後才再開口。

    喜鵲君有口受人歡迎,

    我有口卻也還能夠弄人——

    八哥君才識淵博,

    使我們更應當相自愧末學!

    八哥君,那是不用再多介紹了,

    他可用一千種語言嘮叨!

    這嘮叨不比田中蛤蟆,

    一開言包你要打哈哈。

    諸位且安安靜靜,

    坐下來聽個分明。

    我在此還應感謝作我翻譯的燕子,

    她的話是純粹的動人的吳語。

    又拍手,為後面的一句話拍手。

    貓頭鷹先生,用一種韻語把歡迎詞說完後,見拍掌的也拍夠了,卻不見八哥博士出頭。事情很奇怪。然而阿麗思小姐,因此就有機會去聽台下對這歡迎詞的批評了。

    一匹雲南公雞像個官樣子,見到燕子就不高興,在那裡同一個同鄉說:那奶奶翻譯聲音真好笑,所翻得全是些蘇州腔調!

    我們又不是來看戲,

    要這奶奶來台上扭來扭去!

    南京鴨子,是一位中年太太,如格格佛依絲太太那樣年紀,卻心廣體胖的,對這批評就加以批評,說:苗子,你們哪裡懂這中間的竅?

    只曉得高聲大氣的叫!

    可惜這奶奶是瘦了點,

    怕是三天不吃過兩頓飯!

    關於瘦,有擁護的。水鷗,湖北長江岸旁生長的,她說:嗤,因為你是別人把飯餵,你也就永遠不知道米價貴。

    若是燕子身體與你一樣胖,

    人人不是應當每天吃「板燕」?

    南京鴨子:

    我聽不慣這輕薄子的輕薄話,

    有誰諷刺到我我可要罵!

    若說肥不是有福,別說我,

    怎麼許多一品夫人又像肉它它?

    水鷗不敢作聲了。不做聲,是怕那老太太發氣。凡是老太婆,說話都非常固執,且話極多。阿麗思小姐從家中女僕就知道了,故悄悄踹了水鷗一腳,水鷗因此就不作聲了。

    在另一邊有麻雀的叫。麻雀聲音好像到處一樣的,就只波波喳喳似乎連自己聽不懂自己的話。

    麻雀:

    瞧,杜鵑,那主席一雙怪眼!

    他這人壞到就壞到這上面:

    說話時骨碌骨碌,

    瞧人時眫眫溜溜。

    說一口假仁假義的話,

    好使你見了一點不怕。

    有一時他信也不告,

    一嘴來會把你頭啄掉。

    我見過朋友太多了,

    全沒有這東西會笑;

    笑時只叫你發寒熱,

    還笑你無事忙哭得精疲力竭!

    杜鵑:

    我自覺心裡非常可悲。

    我縱想回家也無處可歸。

    別個嘲笑就盡他嘲笑,

    我脾氣總不能因怕笑除掉。

    小鴿,穿新白法蘭絨領褂的,衣的式樣正像阿麗思小姐的五妹,坐在阿麗思前兩排,看到貓頭鷹,有點怕,想回家去了,說:哥,去得了,去得了,我擔心半夜天氣要不好。

    天上雨縱不會下,

    耽擱久了家中也要罵!

    鷓鴣是小鴿的堂兄,它說:

    行不得,行不得,

    聽完講演回家也趕得及。

    明天早上若無風,

    叔叔嬸嬸必在天空中。

    小鴿:

    不。去了吧,去了吧,

    這裡是真叫我坐不下。

    大家是吵得這樣凶,

    又不是打仗打贏了爭功!

    坐在平排的喜鵲就挽留他們。因為喜鵲記到主席的話,很快活。喜鵲說:坐一坐,坐一坐,也不妨。

    左右這時無事何必忙?

    莫使我們好主席掃興,

    這時節也不是我們應該困!

    烏鴉,被誤解,很不滿意主席的話,就同喜鵲說:他誇獎了你卻笑了我,我心裡可是真不好過。

    尤其是他把我誤解,

    我的心可並不比他為壞。

    小魚鷂,笑。

    我們的大哥多會說,

    罵了人家人家還是樂!

    瞧那傻子捧場捧得真妙,

    怎麼不跑到池邊去把尊樣照照?

    喜鵲:

    小伙子你別倚勢仗人,

    他也並不是你遠親近鄰。

    你樣子就再標緻再好,

    也不過到水邊多洗幾個澡!

    白鷺發氣了。因為吵得很凶,一面也因為吵到關於洗澡的事。愛乾淨是講衛生,是不應當給人挖苦的事!

    白鷺說:

    我奇怪這裡這樣吵鬧的凶,

    我耳朵會為這潮雜聲震聾?

    小姐,什麼地方可以玩玩?

    我想我在此久了心裡真煩。

    阿麗思小姐,見這個白鷺很有禮貌稱她為小姐,就臉紅。

    她可學到他們的說法,試說了兩句。她說:先生,這裡我原是一個陌生人,問我的地方景致全不在行!

    灰鷗輕輕的在阿麗思小姐耳邊告她:

    小姐的官話可真說得好,

    不過把一個尾音用錯了。

    她想起了「行」字應讀「杭」字才對,就靦靦腆腆的又說:我很慚愧我說話不經心,感謝的是為我糾正的先生!

    灰鷗:

    外國人從沒有如你給我們禮貌,

    這件事在小姐卻不要笑!

    白鷺又問別一個請他們告他可以玩玩的地方。

    我這心真為這吵鬧厭煩,

    什麼地方我可以去玩玩?

    我一天不玩便要生病,

    空氣壞不病人我真不信!

    百靈聽到這話就諷刺的說:

    我不問足下貴幹便可以猜,

    從帽子從衣服我看你是個老爺:

    你雖然不一定是個洋學生相,

    你服裝可是巴黎的時新模樣。

    白鷺:

    你這小子口小倒很會說話,

    可惜我素來便不愛同人口打架。

    我算怕閣下退後一腳,

    你有本事你隨我步行過河!

    百靈就不作聲了。但一會兒又對那書記加以攻擊。這大概是太會開玩笑了的緣故吧。他把那老實的鳥刻薄了又自得的很。他同他那同座一個黃雀說:瞧,那穿灰色大褂的土鸚哥,道貌岸然的在那兒坐,我明白他是想拜誰個的門,哈,再過三天咱們也當得師傅成!

    雖聽到了,卻不做聲。土鸚哥是實在太老實了。凡是一件事到無抵抗時,也無味得很,百靈鳥於是打了在打盹的白鶴一翅子。

    呔,閣下怎麼來這兒打盹,

    昨夜陪太太陪到五更?

    我瞧你先生是有點兒虛,

    快快去配一副參茸丸補脾!

    丹頂鶴為百靈鬧醒了,睜開眼看是百靈,就又把眼閉上,自言自語的說:同這小雜種在一塊,真沒有一小時可以自在!

    這便是主席說長於語言的實可羨企,

    這語言用處便在此事!

    百靈:

    嗓子可真好,唱戲怎麼不會?

    我若有這身本事不富也貴:

    不唱戲我就去做官,

    做官的相貌全與閣下一般!

    黃雀同百靈,是坐在一排的。他們是朋友。至於為什麼在阿麗思小姐眼中也看得出,那就難於解釋了。然而當真他們是一對同性戀的,大致是有同樣聰明伶俐而又同樣小身個兒,所以就很互相愛慕要好起來了。黃雀比百靈知道丹頂鶴情形許多。他幫忙百靈嘲弄那白鶴。

    黃雀說:

    老頭兒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光棍並沒有後。

    他因了樣子好看受人尊敬,

    卻專一為人供養在花園裡混。

    口口聲聲說不日要歸山,

    其實行動總離不了花園。

    徒生有那一副岸然道貌,

    還誆人說將來會成仙得道!

    阿麗思小姐,不明白黃雀說那瘦個兒的話的意思,軟聲軟氣問坐在她上手那個蒼鶴。她說,什麼叫作成仙得道我不懂!

    那蒼鶴:

    這便是我前輩唱高調之一種。

    阿麗思小姐,

    他是不是個和尚終日念佛?

    蒼鶴:

    嘴巴長,不一定便會啄木。

    啄木鳥可生起氣來了。

    我啄木是我自己選來的工作,

    主席說我你可不配說!

    阿麗思小姐見到因了自己的話引起了啄木鳥的質問,恐怕他同蒼鶴吵下去,很抱歉,就引疚的說,這誤會全是我外國人的錯處,我不該把話問這位中年老頭子。

    灰鸛又輕輕的在她耳邊說:

    別處地方的小姐你話又走了韻,

    「子」同「處」我們湖南人讀來不順。

    她說:

    那麼我換韻,把「處苦」押在一處,

    我不該因這話使老丈受苦。

    阿麗思小姐瞧瞧灰鸛,見到灰鸛點了一下頭,很感激。看到灰鸛那樣慘慘的,就想起她家中的那位舅父。她不知道這個人的不憂鬱是不是也因死了妻子去喝酒的結果。她問灰鸛: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怎麼苦?

    我又要知道你可愛的先生住處。

    我有一個舅父他的苦是死了妻,

    他發愁喝著酒喝到成癖。

    灰鸛見了有人同情他,注意到他的「苦」「處」,就傷心傷心的歎氣。他說:我只是一個正直的庸人,既不如錦雞好看也沒有配天鵝野心。

    得一個最賢惠的女人作妻,

    我這愁為她死也發到成癖。

    她死去留下了三匹雛鳥,

    大冷天我一夜溫暖他們到曉。

    天落雪也得為這些孩子找飯,

    單身漢雖勉強真作不慣!

    阿麗思:

    那你怎麼不再娶一房太太?

    難道是你這樣找太太也找不來?

    灰鸛:

    一者是我們族類有這規矩,

    二者是她們都嫌我太陰鬱。

    阿麗思:

    我想去看看令郎行不行?

    我不知這事你讓我能不能?

    灰鸛:

    這在我是應當說很可感謝,

    只怕是到那裡沒有怎麼款待。

    阿麗思:

    我這人頂是隨隨便便,

    去玩玩也不必弄茶煮飯。

    到明日我邀一個朋友一起,

    這朋友名字是叫作儺喜。

    到灰鸛家去參觀,且去看看那三個小孩子,阿麗思小姐是高興極了。她就謹謹慎慎把灰鸛為她寫就的那張地名門牌號數紙放在衣袋子裡去。他相信儺喜先生一到了這憂愁灰色的家中,就能立時把那一家原有失去了的歡樂空氣恢復轉來。

    她且思量這一去應當送一點什麼禮才是事,然而想不出一種合宜的禮物來,就只好保留這計劃到回家再與儺喜先生商量去了。

    忽然,擗拍擗拍只聽到那匹站在屋頂上打望的公雞拍翅子,唱著說:我們所歡迎的鳥來了,一個小伙子收拾得真俏!

    他穿得是黑衣服白色襯衫,

    眼睛似乎是近視眼一般!

    主席貓頭鷹先生聽到是八哥博士來了,忙又用有毛的手掌去整理大氅的呢,這是平平的抹著,是一種優雅的手法的,從這種從容不迫中也可以看出主席是個受有很好教育的人物。

    主席見台下聽到八哥博士已來紛亂的不堪,就彈壓,請各位莫吵莫鬧,免得為別一個尊貴來賓見笑!

    台下立時便有一種質問聲:

    那主席話有矛盾,

    我們得把主席問問:

    究竟是說話好——不說話好?

    不作聲豈不叫來賓疑我們啞了?

    灰鸛輕輕的同阿麗思小姐說:

    說來賓所指的便是指小姐,

    你先時真不應該站起。

    這主席我可不大高興他,

    他本領就專是掉槍花。

    阿麗思:

    那可怎麼辦,

    會又不即散!

    我又不會說官話,

    要我上台可真不好下!

    主席:

    安靜點,安靜點,安靜點,

    博士來時我們且把萬歲喊!

    八哥博士的頭已在那眾鳥中露出來了。

    群鳥:

    萬歲噢!萬歲噢!萬歲噢!!

    在萬歲之中,八哥博士跳上講台了。只聽到各樣翅膀聲振動。八哥博士先不作聲,只咖咖的同各方面打著招呼。且不住的點頭。身是小個兒身材,但精神很佳。他在講台上跳到這邊又跳到那邊,似乎不知在那一個地方頂好,阿麗思小姐只覺得這博士太活潑了點,樣子倒以為比在場許多鳥還好。

    她以為他即刻就要說話了,誰知他先不開口。

    博士不說話,台下便有批評的聲音,不知是誰說:這小子大模大樣,但生就便是個窮小子相:跳來跳去心只是不安,又不是請你來在台上打加官!

    然而在這種責難下,博士卻忽然開口了。是用一種頂柔頂軟諂媚的聲音。這聲音不是燕子,也不是鷹,也不是天鵝,也不是鶯。燕子是純粹的蘇白,鷹又是秦腔,天鵝則近乎江西布客的調子,鶯是唱小旦腔。這裡的聲音全不是。明白流暢,是比鸚鵡少爺還更普遍一點的,且所說的是全平民的話,不打官腔。偉人的惡習慣,在這個鳥身上全不能找出,因此先是預備在會場中搗亂的百靈之類,也不得不平心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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