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文 / 羅伯特·海因萊因
進入司令部大樓,索比發現大廳四周設有一圈接待室。他擠過人群,走進其中的一間。室內響起一個女低音:「請在鍵盤上輸入你的姓名,並對著話筒報出你想約見的部門和辦公室名稱,等到燈亮時,再說出你的求見事由。請注意,下班以後,我們只辦理緊急事務。」
索比往機子裡輸入「索比·巴斯利姆」,然後報出約見的部門是「X部隊」。
索比等著燈光的出現。這時,磁帶又重複出現了原來的聲音:「請在鍵盤上輸入你的姓名,並對著話筒報出你想約見的部門和辦公室名稱……」可這一次剛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斷了,接下去的是一個男子聲音:「請再說一遍約見的部門。」
「X部隊。」
「有什麼事?」
「我想在你們檔案裡查一下我的名字。」
最後,聽見了另一個女人單調平板的聲音:「跟著你頭頂上的燈光走,不要被落下。」
他跟著燈光走上自動扶梯,然後沿著滑道下去,進了一扇沒有標誌的門,裡面有個沒穿制服的男子帶他又過了兩道門,來到另一位穿便衣的男子面前。那男的站起來說:「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我是聯隊最高指揮官史密斯。」
「請叫我索比·巴斯利姆,先生,別喊我魯德貝克。」
「姓名無關緊要,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是『史密斯』,但這樣稱呼也行。想必你有身份證吧。」
索比再次出示了身份證。「你們大概留有我的指紋吧?」
「你保存在這兒的指紋馬上就會出來了。你不介意再按一次吧?」
在提取索比指紋的時候,指揮官桌上出現了一張檔案卡。他把兩個指紋放進了鑒別器裡。從表情上看,好像這時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麼人似的。直到鑒別器亮起了綠燈,他才跟索比客套起來。
他說:「好吧,索比·巴斯利姆……魯德貝克。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也許是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吧?」
「是嗎?」
「我來這兒有兩個原因。」索比說,「我想我能為巴斯利姆上校的最後報告補充點東西,你知道我說的巴斯利姆是誰嗎?」
「我認識,而且非常欽佩他。你說下去。」
「另外,我想回到警衛隊去,然後再加入X部隊。」索比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出現這個念頭的,不過他早就有了這種想法。因為這個兵團有老爹的原班人馬,又是老爹的老部隊,更重要的是為了完成老爹的未竟事業。
「史密斯」目瞪口呆地說:「啊?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我正是來落實這件事的。」索比大致講了幾句怎樣處理父母的房地產,以及如何安排好他們遺留的事務,「這樣我就自由了。我知道作為一名警衛隊新兵,一個代理三等炮手——不,我已經被革去了三等軍銜,因為我跟人打了一架——談論X部隊的事,未免有點不合適。但我認為我也有一些你們可能用得著的東西。我認識同胞……我是說,我認識自由貿易商,能講幾種語言,也知道在九星應該怎樣待人接物。我不是宇航員,只到過一些地方,不算很多,但我確實遊歷了幾個星球。此外,我還親眼目睹了老爹——巴斯利姆的工作情況。也許我也可以做一些他那樣的工作。」
「要做好一種工作,你必須熱愛它。在許多朝代裡,要是一個男人認為某項工作是低賤的,他就會覺得沒有必要從事它,因為那樣做會損害他的自尊心。」
「但是我想幹!我曾是一個奴隸,你知道嗎?這種經歷有助於我理解當奴隸的心情。」
「也許吧。但這同樣可能使你感情用事。再說,我們所關注的並不只是買賣奴隸的事。所以,如果有人來要求去做某項工作,我們是不會立即同意的。相反,我們要求他做到叫他幹什麼,他就必須去幹什麼。我們只是使用他,往往會讓他干到直至做不動為止。另外,你也要看到,我們部隊的傷亡率很高。」
「我絕對服從你們的分配。只不過我正好想到了買賣奴隸的事。這裡絕大多數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我們所做的事,公眾大多有疑間。你能指望身邊那些人會相信遙遠的天方夜譚式的事情嗎?要記住,人類當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離開過自己出生的星球。」
「是呀,我想是這樣,但不管怎樣,他們就是不相信。」
「這不是我們工作的最大障礙。地球同盟是一個聯合體,不是帝國。地球只是在鬆散的星球聯盟中起領導作用。國民警衛隊能夠做的和可以做的完全是兩碼事。如果你來這裡的目的是想在有生之年見到廢除奴隸制,那你還是回去吧。以最樂觀的估計,我們離實現這一目標至少也需要兩個世紀。即使到了那個時候,今天尚未發現的一些星球或許還會出現奴隸制。解決任何問題都不可能一勞永逸,只能把它看成一個持續不斷的過程。」
「我只想知道,我能幫上你們的忙嗎?」
「不知道。不是因為你說自己只是個小兵……事實上,我們這裡都是平等的。X部隊是一種理念,而不是死板的組織結構。如果你只是索比·巴斯利姆,我相信你一定有用,即使當個翻譯也好。但是作為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唔,這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我剛才跟你說了,我正想摘掉那頂帽子呢!」
「好吧,那就等到你不是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時再說吧。照你的說法,今天你不是來要求入伍的,那麼談談第一個原因怎麼樣?給巴斯利姆上校的報告補充一點內容?」
索比猶豫了一下,說:「先生,我的指揮官布裡斯比上校告訴過我,老——巴斯利姆上校已經證實,有些製造星際飛船的大公司跟奴隸買賣有牽連。」
「是他告訴你的嗎?」
「是的,先生,你可以查閱巴斯利姆上校的報告。」
「沒有必要,請往下說。」
「好的……他在報告上說的是魯德貝克公司嗎?換句話說,是不是銀河運輸公司?」
史密斯想了一想說:「你們公司參沒參與奴隸買賣的事,你幹嗎問我?應該由你告訴我才對。」
索比皺了皺眉頭,說:「這兒有銀河顯示器嗎?」
「在走廊那一頭。」
「我可以用一下嗎?」
「有什麼不可以?」聯隊最高指揮官領著他走過一條秘密通道,進入一間迎面放著一台星空式立體顯示器的會議室。索比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顯示器。
索比不得不向「史密斯」請教,因為顯示器的操縱裝置太複雜了。基本掌握以後,他便開始操作起來。索比皺著眉頭,緊張地把在自己辦公室銀河顯示器上畫過的立體圖用顏色在星星中間重新標注出來,也不作任何解釋,旁邊的指揮官也是一聲不響地看著。末了,索比退後一步,說:「我現在知道的就是這些。」
「你還漏了一些。」最高指揮官加了幾道黃色和紅色,然後花了不少時間補充了六艘失蹤的飛船,「單憑記憶能記住這麼多,了不起。我看見了,你把自己的失蹤情況也列進去了——這種經歷確實有助於激發起一個人的興趣來。」他停下來想了想說,「嗯,巴斯利姆,你剛才提了一個問題,現在能夠回答了嗎?」
「到現在為止,我認為銀河運輸公司捲入了買賣奴隸的活動!雖然不是每個人,但是很多關鍵人物都有牽連。他們提供飛船、燃料和維修手段,可能還有經濟上的支持。」
「嗯……」
「情況都標在這兒,難道還有其他可能的解釋嗎?」
「你想他們會怎麼說,要是你控告他們從事奴隸買賣……」
「不是直接參與,至少我不這樣認為。」
「只跟這種買賣有聯繫。首先他們會說,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買賣奴隸的事,要不就說,這是一種荒謬無稽的謠言。接著他們會說,不管怎麼樣,他們只是出售飛船罷了——倘若丈夫劃破了妻子的臉,難道要賣刀的老闆承擔責任嗎?」
「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
「他們不會承認有買賣奴隸的活動,只會說,他們沒有犯法,甚至也會承認,某些地方可能存有奴隸制。但是你有什麼理由認定,這些人與許多光年距離以外一件尚未確認的邪惡事情有關呢?他們這樣說也沒有錯,你不能確定,於是他們沒有干。隨後,某個衣冠楚楚的應聲蟲就會站出來大放厥詞,他會說,奴隸制也不見得那麼壞,因為許多人如果不用承擔自由民的責任,他們的生活其實比承擔責任幸福得多。他們還會說,就算他們不出售飛船,別人也會出售的。這只是買賣嘛。」
索比想起了那些黑暗中不知姓名的像他一樣的小奴隸,他們在奴隸販運船惡臭的船艙裡絕望、恐懼、孤獨、痛苦地哭泣著。而這些船很有可能正是他現在所屬的企業製造的。「抽他一鞭子,他就不會有這種卑鄙的想法了!」
「應該,但是我們這兒已經廢除了鞭刑。有時候我也想,是否應該重設鞭刑。」指揮官看著顯示器說,「我想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因為有些方面還沒有進行綜合性的考慮。謝謝你的到來,要是還有什麼想法,請再來找我。」
索比意識到,他想加入X部隊的事並沒有受到重視。「史密斯指揮官……或許我還能做一件事。」
「什麼事?」
「在我參加X部隊以前——如果你允許,或者以後允許我加入這支部隊的話——我可以坐自己的飛船,以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身份出去,沿途檢查我們標成紅色的那些地方。也許我可以搞到一些間諜難以弄到的東西。不知你怎麼看?」
「有這個可能。但是你也知道,你父親曾經到各處去視察過,可是運氣並不太好。」「史密斯」搔了搔下巴,「我們無法解釋那次視察事故的原因。直到你活著回來,我們才知道那次事故不是一場天災。當時飛船上只有三名乘客,八個船員,所載的貨物又不值錢,強盜沒有什麼好搶的——強盜一般都先要看準目標,然後才會動手。」
索比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暗中調查僱員們是否在干其他營生的老闆有時候也會遭暗算,而你父親當時確實是在檢查工作。」
「查買賣奴隸的事?」
「我猜不出來,總之,就是在那個地區視察。我得告辭了,但你一定要再來看我……或者打個電話來,我會派人到你那兒去的。」
「史密斯指揮官……如果我想交談的話,這件事中哪些方面可以與人商討呢?」
「啊?什麼都可以談。只要你別說這是我們部隊或者國民警衛隊的看法就行。但就算你知道這是事實——」他聳聳肩,「誰會相信你呢?要是你跟同事談起你的猜疑,就會引起他們對你強烈的反感……在那些不滿情緒中,有的是真誠的,不是心懷鬼胎。其他的呢?要是我能知道就好了。」
索比回來時已經很遲了,萊達坐立不安,又十分好奇。但她沒有表露出來,怕引起別人注意,老姑媽又偏偏這時打電話來問候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打算來住上一宿。所以一直等到第二天,在參觀五月五日博物館的阿茲特克文物時,他倆才談起了昨天的事。
索比向萊達詳細轉述了加什的話,然後又談了其他事情。「昨天我本想重新加入警衛隊。」
「索爾!」
「哦,我不是打退堂鼓,我有我的理由。因為國民警衛隊是惟一一個想阻止買賣奴隸的組織,而這恰恰是我不能入伍的原因。」他簡單地講了一下自己懷疑魯德貝克公司與奴隸買賣有關係的看法。
她的臉色刷地白了。「索爾,這是我聽說過的最可怕的事。我實在無法相信。」
「我也想證明這不是真的,但是飛船需要有人造,有人修。你也知道,奴隸販子不是工程師,他們是寄生蟲。」
「我還是不相信有奴隸制這樣的事。」
索比聳聳肩,說:「只有見到了十條鞭痕,才能使人信服啊。」
「索爾!你不是想說他們曾經抽打過你吧?」
「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傷痕還在我的背上。」
回家路上,萊達沒說一句話。
索比又見了加什大律師一次,之後他便會和萊達前往育空河,路上還有老姑媽跟著,她一定要與他們同行。加什有幾份文件需要索比簽字,還通知他兩件事:「第一次起訴地點必須在魯德貝克市,因為那裡是你父母的法定居住地。第二件事就是我在舊報上找到了一些材料。」
「是嗎?」
「材料上透露出,你外公確實曾經給了你一大宗股票,這件事甚至在你出生慶祝會的報道中都有所披露。《歐洲證券時刊》還按股票序列號列了清單。所以這也是反擊他們的武器。我不想走漏這些消息。」
「一切都聽你的。」
「我希望你在開庭前不要待在魯德貝克市。這是我的秘密通訊地址……萬不得已時,你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你也得給我一個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聯繫辦法。」索比想了想在保安人員監視下能有什麼安全的聯繫辦法。「對了,你或者別人,比如說找個年輕人,用暗語打電話給萊達,不就可以了嗎?因為老是有人給她打電話,大多數都是小伙子。接到你的電話以後,她會告訴我的,然後我再找個地方給你回話。」
「好主意。那我就讓一個年輕人用這樣一句暗號與她聯繫:『你知道離聖誕節還剩幾個購物日?』就這樣吧——法庭上見。」加什咧嘴一笑,說,「有好戲看了。不過會花你一筆大錢。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