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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穿白大衣皮毛大衣的姑娘 文 / 傑克·威廉森

    克拉倫登市的新機場名叫特洛伊。進港廳是石膏粉牆的新穎玻璃建築。

    威利·巴畢站在進港廳外,仰面望著天空,希望聽見或者看見即將到港飛機的蹤影。這時候,一個姑娘朝他走來。威利突然感到一股冷氣襲來,牙齒不禁「嘎嘎:作響,身子打了個寒顫。根本沒有道理覺得這麼冷,這個季節利吹的是略帶濕潤的清爽東風。再看那姑娘,那股獨特的亮麗,就像一台精緻輕巧的電冰箱。

    他有一頭美麗、火焰般的紅髮,臉孔潔白、細膩又帶幾分嚴肅的甜美。她的神情和姿態一下子就驗證了那令巴畢眼花繚亂的第一印象——她是一個絕妙的尤物。她的眼神和他的相遇了,隨之,她對他報以迅速愉快的一笑,她的嘴巴還真有點兒大哩。

    巴畢把臉轉向她,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再次望著她嚴峻略帶微笑的眼睛——她的眼睛真是綠極了。他仔細地觀察著她,試圖從她身上找出那種無意識的寒顫。他意識到一種與寒顫同樣不可名狀的、毫無邏輯的吸引力——威利覺得,生命已經把他變得對女人有些無所謂了,並自認為在對女人的問題上,他是相當有防禦能力的。

    她的綠色套裝裁剪時髦又得體,同樣也帶有幾分嚴峻,一眼便知,其價格不菲,並且精心設計,有意與她的眼睛的綠色相協調。為了抵禦十月天下午的寒意,她還穿了一件白色短皮毛大衣。威利立刻判斷,這一定是北極狼的皮毛,經過漂白,或許本身就是白色北極狼的皮毛。

    可是,那只毛倒真是有點兒怪。

    她提著一隻別緻的蛇皮手提袋,兩根提袋套在手臂上,像是兩隻盤繞著的菱形花紋的蟒蛇。帶子打開著,像個平平的淺籃子,那隻小貓像是要掙扎著出去。那是一隻半大的、蠻可愛的小黑貓,繫著一截紅色的緞帶,緞帶上還打著雙結。

    貓和姑娘有些不很協調,小貓眨著眼睛,平靜地看著黃昏裡漸漸亮起來的燈光。

    這姑娘可不像以小貓咪為寵物的那類女孩兒,具有如此獨特氣質的女性,是根本不會把貓兒呀、狗兒的裝到精美手提袋裡的,即使是最惹人喜愛的小黑貓,也絕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女士的手提袋裡。

    他竭力忘掉剛才那個奇怪的、類似寒顫的驚惶,想不出她怎麼會認識他。克拉倫登不是個大城市,記者們也都常見。像她那樣的紅頭髮,見了就不會忘。他又看了她一眼,看清楚她那撩人的眼睛的確是盯著自己,沒錯,她是在盯著他。

    「巴畢?」

    她的聲音清脆又有活力,柔柔的,從喉管裡發出的,很是令人激動,就像她的頭髮和她的眼睛一樣令人激動,她的舉止保持著適度的隨意。

    「威利·巴畢,」他回應道,「《克拉倫登星報》的現場採訪記者。」

    他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心裡卻想進一步挖掘剛才的那股異常感覺,總之,他不想讓她很快就走開。

    「編輯要我今晚來個一箭雙鵰,」他對她說,「一個是瓦爾文上校——已經二十年了,他仍然是戎裝一身,並以此為榮。聽說他新近辭掉了華府政僚的輕鬆官職,回到家鄉小城,競選參議員。反正他也不會對報界說什麼,只有見了普斯敦·特伊,他才會開口。」

    姑娘不動聲色地聽著,小黑貓卻對著閃閃爍爍的燈光打著呵欠,一小群接機的人,聚集在鐵網後面,等待飛機抵港。鐵絲網那邊,身著白色工作服的地勤人員,正在忙碌著,為即將到港的飛機作準備。姑娘咄咄逼人的綠眼睛仍然盯著威利,她富有魅力的嗓音,低沉輕柔。

    「那你的另一雕呢?」

    「這一雕可非同小可——」巴畢說,「洛默刊·蒙瑞克博士,人類研究基金會的中心人物。他今晚將從西海岸乘專機到這兒,還有他的那個勘察小組。他們去了戈壁——哦,你也許早就知道這些了?」

    「不,不知道。」她聲音裡的什麼東西,使巴畢脈搏跳動加快,「說說看?」

    「那些考古學家們,」巴畢說,「戰前在蒙古那兒不知挖出了什麼東西,後來,日本人投降了,哦,是1945年,他們想法子通過了重重外交障礙,又回去挖掘。山姆·奎恩,那個博士的左右手,戰時還在中國服過役,他知道得挺多的,我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找什麼,但準是非同一般的東西。」

    姑娘饒有興趣地聽他繼續說下去。「他們都是這兒當地的人,今晚都回來,他們在外頭搞了兩年了,當兵的,當土匪的,沙暴、蟒蛇,那地方最糟糕的東西都讓他們遇到了。據說,他們將帶回震撼考古界的新發現。」

    「那會是什麼呢?」

    「那就是我今兒晚上的活兒了。」巴畢迷惑不解的灰眼睛仍然不停地打量著姑娘。小黑貓愉快地望著他,可從姑娘那兒,巴畢似乎找不到什麼線索,來與自己剛才的詫異相聯繫。她微笑著的綠眼睛,近乎冷漠,不帶什麼暗示。巴畢真怕她會一下子走開,便竭力鎮靜地問:「我們見過嗎?」

    「我是你的對手。」她的聲音裡似乎暗示著某種友情。「艾溥露·貝爾,《克拉倫登號角報》的。」她說著向巴畢晃了晃一個小巧、黑色的採訪本,隨後,又將本子放進自己的掌心,「有人告訴我,要提防著你點兒,威利·巴畢。」

    「哦?」巴畢咧咧嘴,頭向大廳裡等候登機的乘客點了點說,「我還以為你在這兒轉機,到好萊塢或是百老匯的吶。你不是《號角報》的吧?」他望著她那一頭火焰般的美發,不無羨慕地一個勁兒地擺著頭。

    「我一定在哪兒見過你。」

    「我是新手。實際上,我暑假才拿到新聞學的學歷。這星期一才剛到《號角報》工作,這次新聞採訪是我的首次真正的採訪任務。」她的腔調裡帶著一股孩子氣的神秘。「我覺得自己在克拉倫登還是個陌生人,恩——我是在這兒出生的,不過我在幾歲的時候,就搬到加利福尼亞去了。」

    她潔白的牙齒閃爍著,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我的確是新手,」她輕聲說道,「而且十分想在《號角報》幹出點兒樣兒來,對洛默克·蒙瑞克博士的勘察工作寫一篇有水平的報道。他們的勘察工作聽起來令人十分興奮,又使人感覺把握不住,我在大學裡沒有修那方面的課程。巴畢,如果我問你幾個愚蠢的問題,行麼?」

    巴畢看著她的牙齒出神,潔白、整齊,看上去還很結實,就像那些做牙膏廣告的漂亮女郎,露出潔白的牙齒啃骨頭。巴畢的腦子裡馬上浮現出艾溥露·貝爾像廣告女郎那樣,啃著一塊鮮紅骨頭,那可真夠刺激。

    「行嗎?」

    巴畢嚥下了口水,收回思路,朝她咧咧嘴。暗想,別看她初到新聞界,道道兒可蠻多的,瞧那隻小貓,無疑是她的最佳女性武器,熾熱的眼神和撩人的頭髮不靈時,手袋裡帶著小貓咪的見習女記者,哪個男性能拒絕呢?

    「我們是對手,女性,」他竭力裝出嚴肅狀。她略帶畏懼的神態使他心動,可他仍然沒有改變說話的腔調,「艾溥露·貝爾不是你的真名字吧?」

    「真名是蘇珊,」她略帶乞求地說,「可我覺得,艾溥露這個名字,如果出現在新聞標題下面,恐怕要好得多。」她的聲音短促而低沉,「求你了,蒙瑞克博士一定很重要,不然,各家報紙不會都來搶新聞。」

    「你說對了,他的新聞可非同小可,」巴畢附和著,「他的小組一共只有四個人,這種時候,到那樣的地方去,我敢說是個不小的歷險。山姆有中國朋友,他們一定幫了不少的忙。」

    她飛快地在採訪本上記著,她的白潤潤的纖手,突然使巴畢想到某種動物靈巧而又膽怯的前爪。這樣亂聯想,可真有點兒怪。

    「中國朋友?」她邊記著邊小聲嘟囔著,「真的?你知道他們會帶回什麼來嗎?」

    「對此我可是一無所知。」他說,「《星報》從基金會的小道消息得知,他們今晚7點的飛機到。據基金會有關人士透露,他們將宣告最搶手的新聞,好像是重大的科學發現,可是《星報》對科技的新聞興趣不大,我吶,負責兩條新聞,瓦爾文上校一條,洛默克·蒙瑞克博士是另一條。」

    巴畢突然想起一個神話裡的美女,那個美女可夠玄的,她能把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變成醜陋的怪獸,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哦,瑟思。

    他的思路飛快,並暗自慶幸沒有把「瑟思」這個名字在艾溥露面前說出聲來。但是,艾溥露鮮紅的嘴唇輕輕地蠕動了一下,這些都在向巴畢暗示,她聽到了他剛剛說的什麼,巴畢真也解釋不清楚,自己怎麼就會胡亂聯想到什麼神話、美女的,真是怪事兒。

    巴畢覺得一陣不自在,想避開面前這位女記者。他讀過一點兒蒙倪克和佛洛伊德的東西,也知道點兒考古學家佛雷澤《金色的花瓶》的內容,那些神話的象徵意義,表明早期人類的某種恐懼和希望,他之所以會有這類念頭冒出來,就是潛意識的流露,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潛意識,他不想去深究。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好吧,我告訴你能告訴的,最好普斯敦·特伊那位老兄別跟我過不去,特別是,如果他在《號角報》上看到我的文章,那就不妙了。你要我幫你寫嗎?」

    「多謝了。不過,我的速記還不錯。」

    「那好吧。十年前,蒙瑞克博士在克拉倫登大學任教時,是頗具盛名的考古學家。後來,他辭掉了大學裡的職位,組建了考古基金會。不過,你如果想巴博士想成是個單純的考古學家,就大錯而特錯了,他是當今世界上少有的全才,生物學、心理學、考古學、社會學、人種學——凡是與他可愛的課題有關的學科,他都十分精通,這一點,他的助手們都知道。蒙瑞克博士是基金會的頂樑柱,他籌集項目資金,大多也都用在他一直從事的項目上。戰前他三次帶人去戈壁,大戰剛剛結束,又再次出征,在阿拉山西南部的戈壁,展開挖掘工作,那可是最乾燥、最貧瘠、最炎熱的沙漠地區。」

    「後來呢?」女記者追問道,手仍然保持著作筆記的姿態,「你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麼嗎?」「就到這兒吧,我們知道的一樣多了,機會均等,公平競爭。」他又裂開最一笑,「博士二十年的心血都花在這上面了,不論是什麼,他為此而成立了考古基金會,一生嘔心瀝血,它總是件很重要的研究項目。」

    鐵絲網那邊一陣騷動,一個小男孩兒激動地用兩手朝灰濛濛的黃昏中揮著,濕冷的風中響起轟隆隆的馬達聲。巴畢看了看表說,:四點五十,調度員說飛機六點到,一定是蒙瑞克博士的飛機早到了。「「這就到了?」她看上去像那個小男孩兒一樣激動,不過,她的眼睛不是望著天空,而是望著巴比,「你知道博士帶的其他人的情況嗎?」

    巴比如泉湧般的回憶,使得他沒能馬上回答她的問話,三張曾非常熟悉的面龐,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那邊人群的低語聲,也似乎變成一度曾非常熟悉的朋友間的傾談,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他輕聲說道:「知道。」

    「那,就跟我說說吧。」

    艾溥露清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回憶,她靜靜地等著,手裡的筆還是那樣握著。他明知道不該把自己所有的情況都講給《號角報》的競爭對手,可是,瞧他火紅的紅頭髮,還有長長的大眼睛,唉,哪裡還能說個「不」字。

    「1945年同博士一起到蒙古的那三個人有山姆·奎科、尼克·斯賓維克和萊克斯·斯特。他們都是我最老的朋友,我們一塊兒進大學,當時蒙瑞克博士還在大學執教,我和山姆還搭伙著在蒙瑞克博士家寄宿兩年多,後來,我們搬到叫特洛伊樓的學生宿舍,四個人搭伙住一套房子,我們都修了蒙瑞克的課,還——」

    巴畢一下停住了,支支吾吾的,不想再說下去,舊日的傷疤在隱隱作痛,她的喉嚨哽咽著。

    「後來呢?」艾溥露近乎耳語地說,她的一閃而過的微笑裡帶著同情,巴畢又繼續回憶起來。

    「蒙瑞克早就在徵收麾下人馬了,你也看得出。他一定在更早的時候,就有了組建這個考察小組的想法,雖然,他的組建工作直到我畢業後采開始。我猜想他一直都在為最終到戈壁開展這項勘查挖掘工作物色合適的人選,然後訓練他們,不管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勘察,要挖掘什麼。」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反正,我們都修了他的課,他的《人文科學講義》。我們崇拜他、尊敬他。他為我們搞到獎學金,盡可能給我們最大的幫助,帶我們一起到中美洲和秘魯搞暑假實習。」

    姑娘的眼神有些異常的咄咄逼人。

    「不知怎的,我被裁了下來。」他尷尬地說道,「我壓根兒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這始終是個悶葫蘆。我熱愛所參加的各項課題活動,成績比山姆的好,要是從開始就讓我跟他們一起去戈壁的話,我肯定別的什麼都會拋棄的。」

    「那是出了什麼差錯呢?」姑娘固執地追問著,並不太估計巴畢是否感到尷尬。

    「他不肯講。」聽得出,巴畢急促的嗓音裡,帶著尚未癒合的創痛,「當然,他也看得出我是多麼難過,可他就是不作任何解釋。以後乾脆就不再提這事兒了,如果再提的話,好像他也挺難受的,他只是說,會保證幫我找到一份兒我想幹的工作。從那時起,我就在《星報》干了。」

    「而你的朋友們都去蒙古了?」

    「就是那個夏天,」巴畢說,「他們都跟基金會第一次出去勘察。」

    「但是,你們四個還是朋友,對吧?」

    他點著頭,可是的確有些遲疑。

    「還是朋友。不過,我對老教授還真有點兒不滿,因為他就是不說出為什麼。我從沒和尼克或是萊克斯吵過嘴,他們都挺不錯的,什麼時候看見,還和原來一樣。寄的那會兒我們暑假實習,趕著騾子,帶著器械,在墨西哥、危地馬拉,還有秘魯,走了不少的地方,山姆曾戲稱我們是四個『趕騾人』。如果蒙瑞克告訴過他們為什麼把我踢出來,那就是他們一直在對我保密。」

    巴畢看上去真的有些感傷,他的眼光離開了姑娘的紅頭髮,向寒意襲人的灰色天空望去。此時,昏暗的天空裡傳來了飛機馬達的轟鳴聲。

    「他們沒怎麼變,」他說,「但是,也逐漸生疏了。蒙瑞克把他們培養成了人類學各個領域裡的專家,他們都已經是相當有成就的人了,為了阿拉山的那個什麼東西,他們沒有多少時間跟我來往。」

    巴畢深深地吸了口氣。

    突然,他把話鋒一轉,有些失禮地唐突問道:「貝爾小姐,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眼睛閃爍著,不無玩笑地說:「可能使憑點兒直覺吧。」

    巴畢又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早就清楚自己有那麼點兒所謂的「新聞嗅覺」,也就是一種直覺,能對人們的某種動機,或由此種動機將要引發出來的時間,作出某種判斷,這算不上什麼不得了的,也不能過分相信或依賴於它,絕大多數記者都有點兒這個本事,當然啦,人們更趨向於懷疑機械唯物論觀點以外的任何哲學觀點,以明智的態度去考慮問題。

    她的直覺,或是人們常說的所謂第六感官,的確很有過些作用。蒙瑞克要他離開考古小組之前,就是他的這種直覺,曾多次幫他們成功地找到史前的多處人類遺址,好像他本來就知道,野蠻時期的狩獵者會在哪裡聚集,在哪裡安營紮寨,或是在哪裡安葬同夥兒。

    但總的來說,他的第六感官帶給他更多的是災難。他好像知道史前的這些人類怎樣去思考,怎樣去行事,這一直是使他有種不安的警覺,只有在醉酒之後,這種警覺才得以化解。他的確常喝得太多了點兒,多數記者都是這麼個喝法兒。但是,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酗酒成性,多半而原因是這個不安的警覺造成的。

    可能是同樣的警覺,使他剛見到艾溥露·貝爾時,打了寒顫——現在看來,她的長長的、溫柔的眼神和火一樣的紅頭髮,並沒有什麼令他不寒而慄或者不知所措的,而她對巴畢這個名字的直覺,也沒有什麼不得了的意外,當然,有點兒離奇就是了。

    太離奇了點兒。

    巴畢朝她笑了笑,試圖緩解由過分警覺而引起的驚慌失措。肯定,她的編輯一定告訴過她,該抓什麼樣的新聞,如何去抓。沒準兒,她就是利用自己的貌似天真無邪,加上骨子裡的老謀深算,這種女性特有的、不可抗拒的獨特魅力,紛擾我們男性記者們的脆弱方寸。最荒誕之詞,也有最理性的解釋,關鍵在於如何找到其中之奧妙所在而已。

    「喂,巴畢,那些人是誰呢?」

    她的頭朝那邊的一小群人點點,起初接機的人們,此時正魚貫走出侯機廳,走到鐵往外面的空地。一個瘦小的男人激動地用手指著灰濛濛的天空,一個小孩子喊叫說,看不見。於是,她的媽媽連忙把她抱起來。後面一個高個子盲人女士,由一隻高大的德國牧羊犬引著路,也站在人群當中。

    「你如果真有直覺,還問我幹嗎?」巴畢反詰說。

    姑娘抱歉地笑著說:「對不起,巴畢。說老實話,我真的是才到克拉倫登,沒有老朋友,編輯告訴我說,你從潛在蒙瑞德博士手下幹過。這些人一定是等著迎接博士的飛機吧?也許,我們可以同他們聊聊?」

    「隨便吧,」巴畢不惜那個拒絕她,便說:「那就這邊兒走。」

    她伸出手臂,挎住巴畢的胳膊。她身穿的白色皮毛外衣的毛,觸到了他的手腕,使得他感到觸電一樣。巴畢自認為對女人有絕緣功能,可這個姑娘的確是不一般,他溫柔的誘惑力透著奇怪的騷動感,深深地撼動著巴畢的內心底層,他竭力掩蓋自己,以不被她看破。

    他帶她走國侯機廳,停在調度員辦公桌前,調度正在地答作響的傳真機前忙著。

    「是蒙瑞克博士的飛機到了嗎?」

    「還在機場上空待命,巴畢。」調度邊點著頭,邊向風標儀皺皺眉,「聽候命令著陸。」

    他們看不見飛機的蹤影,便向跑道走去,此時的馬達轟鳴聲更大了。

    「哎,巴畢,」她又向人群點點頭,「他們都是誰阿?」

    巴畢的聲音有些遲疑不定,可還是說,「哦,那個帶著狗的高個子女士,單獨站在一邊,帶著墨鏡,滿臉孤獨的那位,是蒙瑞克的妻子,她是個可愛而有修養的女士,雖然雙目失明,卻是個藝術家,也使我多年的朋友,自從我和山姆在她家寄宿時起,我們在她家住了兩年多。來,我給你引見一下。」

    「哦,那她是羅維娜·蒙瑞克嘍?」她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安,帶著過分的緊張,「她的首飾很奇特。」

    巴畢疑惑地重又看了一眼蒙瑞克博士的盲妻,她直直地站在原地,顯得安詳、孤獨而又超脫,衣服依然是一直喜歡的,不加任何修飾純黑色。巴畢仔細看了一會兒,這才注意到羅維娜的首飾,的確,是銀製的,可他從前沒有注意到過,大概是因為他對羅維娜和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的緣故。他微笑著,轉向艾溥露說:「你是說她帶的那些銀首飾?」

    姑娘點著頭,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緊緊地盯住羅維娜的首飾——她濃密的白髮上別著一把古老的銀製髮梳,黑色長裙的領口處,佩帶著銀質的胸針,寬大的銀製手鐲,還有就是戴的很久的銀製戒指,她的手看上去顯得細膩白嫩,很年輕。就連她的那隻狗,也帶著寬厚的銀製脖套。

    「可能有點兒怪,可我從沒感覺有什麼不妥,羅維娜喜歡銀首飾。她說她喜歡摸到銀器時那種涼涼的感覺,觸覺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你說是不是?」他看姑娘沉著臉,老大的不高興,邊問道:「怎麼,你不喜歡銀首飾?」

    她輕輕的搖搖頭,火紅的頭髮在風中飄拂著。

    「不喜歡,」她輕聲地說,語氣很嚴峻,「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銀製的東西。」說完,對巴畢微微一笑,像是表示對剛才緊緊盯看人家的一種歉意,「對不起,巴畢。

    我聽說過羅維娜·蒙瑞克,你能多講講關於她的情況嗎?」

    「我記得她遇見蒙瑞克博士的時候是個理療護士。」巴畢說。「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她是個非常出色的姑娘,我想,一定很漂亮。可她陷入了一段不愉快的愛情糾葛,使蒙瑞克的出現,使她擺脫了困境,並逐漸熟悉和參與了蒙瑞克的研究工作。但是,關於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我從來也不知道底細。」

    艾溥露不禁向羅維娜望了一眼,仍然靜靜地聽著。

    「最初,她先是聽博士的課,後來,她自己也成了一名挺出色的人種學家,跟隨博士,遠征考察,直到一次意外事故,造成雙目失明。從那以後,她主要的時間都是一人呆在克拉倫登,過著平靜的生活。她有自己喜歡的音樂。還有一些好朋友。不過,再也沒有跟博士出去過。大多數人都認為她有些不可理解,我想,那次事故一定是非常可怕,非常不愉快的經歷。」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姑娘追問著。

    「事情發生在一次去非洲的考察中,」巴畢慢慢回憶著,思緒綿綿,進入了那段往事。他們跟著博士各地考察,追尋著久遠的歷史碎片,試圖揭開困擾著他們謎團。

    「我想,博士當時考察的目的是試圖證實這樣一個概念:現代人類起源於非洲。要知道,那是距他發現阿拉山那些遺址以前很早的事。羅維娜利用考察的機會,在尼日利亞收集一些人種學的數據,那是些關於當地人形鱷魚和人形獵豹部落的傳說。

    「人形獵豹?」姑娘綠瑩瑩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兒,先前的亮綠色轉而變得暗多了,「他們是什麼人呀?「「不過是一夥兒秘密的食人肉的信徒而已。據說,他們能變形成為獵豹。」巴畢見她神情緊張,便微微一笑,緩解其緊張青訓,說:「你瞧,羅維娜當時正準備一篇論文,論述變狼狂症,這是當地一些原始部落人的一種普遍信仰,他們認為某些個體人可以將自己變形為食肉類動物。」

    「真的?」姑娘呼吸急促,以很低的聲調說:「快告訴我。」

    「這些人可變成的動物通常都是當地最危險凶殘的物種,」巴畢趕緊接著說下去,渴望抓住姑娘的興趣。他暗自高興,不料當年學的枯燥的人種學科內容,如今在這倒是派上了點兒用場。「北方地區是熊,亞馬遜盆地是美洲豹,歐洲地區呢,就是狼。據說,中世紀的法國農民曾生活在狼人傳說的恐懼之中。在非洲和亞洲哪些地方,使獵豹和老虎。真不知道這些原始的信仰,怎麼會流傳得如此之廣。」

    「蠻有意思的。」姑娘有些閃爍其詞,微笑裡帶著種不可理喻的滿足感,「那麼,羅維娜的眼睛是怎麼失明的呢?」

    「她從來不提起這個。」巴畢有意識的放低了聲音,好像是怕羅維娜聽見,「不過,有一次我們在書房談話時,蒙瑞克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哦,那當然是他把我趕出課題組之前的事嘍。」

    「他是怎麼說的?」

    「他們的考察營地紮在尼日利亞的原始森林,」巴畢說,「我才羅維娜當時正在搜集資料,以便找到食人部落裡的人形獵豹和印度阿薩姆邦的那些熟悉人形獵豹的巫醫及某些美洲部落的所謂『森林精靈』之間的聯繫。」

    「是亞。」姑娘小心翼翼地應了一句。

    「總之,羅維娜努力與當地人建立起一種信任,瞭解他們的禮儀習俗,蒙瑞克說她可能問了太多的問題,因為,他發現為他們搬運儀器的一個民工,變得焦慮不安,並提醒她,小心點兒防著豹人。羅維娜沒有在意,仍然繼續她的搜集工作。隨著考察的深入,羅維娜在一條峽谷裡發現了一些部落的巫術用品,要知道,那個峽谷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蒙瑞克沒對我講過到底發現了些什麼東西,但是他對此發現很感興趣,於是就把營地搬進了峽谷。也正是他們搬遷的時候,那件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

    「怎麼發生的?」

    「那天晚上,他們還在搬遷的路上,突然,一隻黑色的獵豹從樹上撲下來,撲在羅維娜的身上,蒙瑞可說,那的確是一獵豹,不是當地人披著豹皮裝成的。我看,這個突如其來的襲擊,對那幾個當地的民工來說也夠嗆。他們把所有的照明用具都點亮了,獵豹把羅維娜撲倒在地,蒙瑞克開了槍,才把它嚇跑。羅維娜的傷口感染了,當蒙瑞克把她送進醫院時,她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那也是她最後一次跟博士出去考察,次後,博士也沒再去過非洲,我肯定博士放棄了人類起源於非洲的觀點。這樣的經歷之後,如果羅維娜有些異樣,你還會感到吃驚嗎?獵豹的襲擊對她過於悲劇性了,不是嗎?」

    巴畢看著艾溥露緊張的臉色,一種異樣的表情令他吃驚。他看到她臉上顯露出的一絲熾熱、殘酷的病態般的幸災樂禍。要麼就是暗淡的夜空和廳內強烈的不協調的燈光造成的錯覺。她看巴畢若有所思,連忙笑著說:「生活有時就是捉弄人,」她變得嚴肅起來,「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打擊。」

    「肯定是的,」巴畢看她表現出理解,感到安慰,「但是,那次的經歷並沒有把羅維娜打垮,她仍然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女士,風趣幽默,從未表現出來自卑自憐,跟她接觸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忘記她是個盲人。」

    他挎住她的胳膊,感覺到雪白皮毛溜滑的質感。小黑貓在蛇皮手袋裡向他眨著藍色的大眼睛。

    「走,你會喜歡羅維娜的。」他催促著說。

    「不,巴畢!」她小聲但倔強的抵抗著。「請別——」

    但是,巴畢已經熱情地招呼羅維娜了。

    「羅維娜!我是巴畢。報社要我到機場來採訪,就您丈夫的這次考察寫篇報道。

    現在,我想請您認識一下我最新結識的朋友,美麗的紅髮女郎,艾溥露·貝爾小姐。」

    蒙瑞克博士的妻子順著聲音轉過頭來。她雖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但仍然保持著像年輕人一樣的苗條身材。巴畢印象中她那濃密卷髮,現在已經全白了,而她的臉頰上卻泛著紅潤,也許是激動或空氣的涼意所致。巴畢是那麼熟悉她,以至於根本不會在注意到她是否戴著盲人們常戴的墨鏡。

    「嘿,巴畢!」她的聲音清脆而悅耳,「很高興能認識你的朋友。」說著,她將牽狗的鎖鏈換到左手,騰出右手伸向艾溥露·貝爾:「你好,艾溥露·艾爾小姐。」

    「你好,謝謝。」艾溥露的聲音同樣也很悅耳,但卻沒有羅維娜的那股熱情。她站在原地,沒有要和羅維娜握手的意思。

    幸好,羅維娜看不見,可巴畢卻感到不自在,他故意揪了下艾溥露的衣袖,可她卻躲閃開了。他瞥了艾溥露一眼,見她臉色暗淡,緊閉住嘴唇,綠色的大眼睛虛成了一條縫兒,死死地盯住羅維娜腕子上的銀手鐲。巴畢連忙上前打破僵局。

    「小心點兒說話,」他故作輕鬆地對羅維娜說,「貝爾小姐可是《號角報》的記者,她會把你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羅維那微微一笑,似乎沒有感到剛才艾溥露的粗魯,巴畢這才大大地舒了口氣。

    羅維娜輕輕地側過頭,仔細地聽著天空中傳來的聲音,急切地問道:「他們還沒到嗎?」

    「還沒有。」巴畢告訴她說,「不過調度說了,他們正在待命降落。」

    「他們安全降落,我就放心了。」她滿臉憂慮地說道,「我一直都在為馬克擔心,從他這次出去,我就沒松過心,他的身體不是很好,真不該去,可他非要去冒這麼大的險。」

    她說話時異常緊張,雙手顫抖著,把牽狗的鎖鏈抓得很緊。

    「有些埋在地下的東西就該讓他埋在那兒,」她輕聲說著,「我曾經勸過馬克,要他不再去阿拉山挖那些東西。我擔心她會挖除些不該挖出的東西。」

    艾溥露聽得全神貫注,巴畢都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

    「你擔心?」艾溥露同樣用很輕的聲音問道,「你猜他會找到什麼呢?」

    「沒什麼。」羅維娜似乎保持某種警覺,「他找不到什麼,真的。」

    「告訴我,」艾溥露執意要羅維娜繼續說下去,「你能推測得出來,因為我想我已經能夠猜出——」

    突然,艾溥露的聲音變成了一種低聲哀叫,她跌跌撞撞地向後退著。原來,那只碩大的德國牧羊犬掙脫了鎖鏈,悄然無聲而又閃電般地撲向窮追不捨、執意發問的女記者。巴畢竭盡全力,拳打腳踢,拚命抵擋,可那隻狗卻繞過他,向女記者張牙舞爪,凶相畢露。巴畢隨即迅速轉身,死抓住狗鏈不放。艾溥露不顧一切地張開雙手奔跑,她的蛇皮小手袋在慌忙中,纏繞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狗還在不停地追撲著。

    「特克,特克,站住!」羅維娜喊著。

    聽到主人的喊聲,狗順從地回到羅維娜身邊,仍然沒有「汪汪」大叫。巴畢把狗的的鎖鏈重新放回羅維娜手裡。

    「謝謝你,威利,希望你的貝爾小姐沒有被狗傷著。請告訴她,我很抱歉。」羅維娜輕輕地對巴畢說。

    巴畢注意到她並沒有斥責自己的狗。那只碩大的黃色牧羊犬,此時已經安安靜靜地貼著主人的黑色衣裙臥在地上,可眼睛卻園瞪著,無聲地齜牙咧嘴,向艾溥露顯露著胸像。艾溥露早已被這場襲擊,嚇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匆匆跑向候機廳。

    「這狗太過分了。」一個瘦小乾癟的女人從前面人群中走過來,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現在知道了吧,蒙瑞剋夫人,我勸過你,不要戴這狗來。它越來越凶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咬傷人的。」

    蒙瑞剋夫人卻很鎮靜,她撫摸著狗的頭,默默索索地抓住狗的脖套,然後,又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脖套上的銀扣鏈。巴畢記起,羅維娜的確一直都很喜愛銀製的器皿和各種裝飾。

    「不,愛爾浮德小姐,特克是訓練好來保護我的。」羅維娜耐心地說,「我要它總跟著我。它不會隨便傷害任何人的,除非有人想傷害我。」她停下來,仔細聽了聽,說:「是不是飛機已經著陸了·」

    看看艾溥露沒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巴畢倒是對羅維娜的言行有些震驚和不解,艾溥露的紅頭髮在風中飄著,似乎招呼著他,於是,他急忙回到艾溥露的身邊。

    艾溥露站在燈火通明的候機廳裡,輕輕撫摩著小黑貓,嘴裡喃喃地嘀咕著:「親愛的,乖點兒,那隻大狗真是壞透了,它不喜歡我們,但是,我們用不著怕它。」

    「是我的錯,貝爾小姐。」巴畢很尷尬:「我沒想到會發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是我的錯,巴畢。」她對他笑著,一連的懊悔,「我不該把可憐的小菲菲待到裡那隻大凶狗那麼近的地方。」她綠色的眼睛裡閃著光,「是你幫我把狗擋住了,太謝謝你了。」

    「特克從來沒這樣過。」他說,「蒙瑞剋夫人向你道歉。」

    「他真這麼說了?」艾溥露瞥了一眼蒙瑞剋夫人,「讓我們忘掉這個不愉快的事吧。」她說得很快,長長的綠眼睛裡沒有一絲表情,「飛機快來了,我還想要你告訴我在那兒等著接機的其他人呢。」

    她急切地朝蒙瑞剋夫人前面的人群點點頭,人們此時正望眼欲穿地仰望著天空,望著被城市燈光照亮了的半邊天,灰濛濛的夜空好像開始晴朗了起來。

    「好的。」能夠擺脫剛才這麼一場尷尬和不愉快,巴畢是再高興不過的了,「你瞧,那個鼻子尖尖的小個子女人,就是剛才過來的那個,她是羅維娜的護士,愛爾浮德小姐。雖說她是專職護士,卻常常這兒疼那兒疼的,倒是羅維娜要不時地照顧她。」

    「別的人呢?」

    「看見那個點掩總也點不著的老紳士麼?那是老爺子本·斯特,萊克斯·斯特的祖父,也是他的唯一親人,在中心大街有一個報攤,剛好在《星報》的街對面,他一直供萊克斯讀書,直到萊克斯從蒙瑞克博士那兒得到獎學金。」

    「還有其他的人呢?」

    「旁邊拿個小個子男人是尼克·斯賓維克的父親,那個黑頭髮,滿臉傲氣的女人是斯賓維剋夫人,他們在布魯克林開了一家裁縫店,剛好就在布魯特布什大道上。尼克是他們的獨生子。他雖不願父母親過多地問他的工作,但心裡卻是總把老爸老媽放在第一位。他父母對他這次出去一直老大的不滿,他們給我寫了至少有十幾封信,總向我打聽尼克的消息。他們是乘早班飛機專程趕來接尼克的。我猜,準是尼克先給他們打了電話。」

    「其他的大多是朋友或基金會的人了。費捨教授,大學考古系的。博艾特教授,基金會的負責人——」

    「那個金黃色頭髮,朝你笑的是誰?」艾溥露打斷了巴畢的話。

    「諾拉,」巴畢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溫柔,「山姆·奎恩的妻子。」

    他和山姆是同一天認識諾拉的,那是剛到克拉倫登的新生註冊周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註冊。十四年的時光,卻沒能改變她眼睛裡的那股友善的柔情:巴畢暗自感歎著,如今,笑盈盈迎接夫君的娘子,還是過去的那個苗條姑娘,他為大學裡的那一片天地而激動不已。

    巴畢同艾溥露一起向她走去,小心翼翼地繞開羅維娜的那隻大狗。諾拉牽著女兒帕蒂,激起渴望地又向嗡嗡作響的天空望了望,才轉向巴畢他們。

    帕翠莎·奎恩剛剛五歲,並為自己有五歲而感到自豪。她長著同諾拉一樣的藍色大眼睛,淺黃色的頭髮,粉嘟嘟的臉蛋兒,掛著一點兒固執的神情,這倒蠻像山姆的。小姑娘朝後拽著媽媽,揚起小臉,朝天上望著,一副渴望的樣子。

    「爸爸在高高的天上,冷不冷呀?他還好吧?」

    「當然很好啦,他們肯定都很好,什麼事都不會有的。」可是諾拉的聲音聽上去卻不像她話裡說得那麼有把握。她憂心忡忡地大聲對巴畢說:「我真不該跑到山姆的圖書室,察看阿拉山的地圖,弄得我連夜失眠,這兩年的時間太長樂,不知道帕蒂還記不記得爸爸了呢。」

    「我當然記得了,媽媽。」孩子的堅定自信,就像山姆的腔調「我當然記得我的爸爸啦。」

    「來了!」巴畢聽到飛機輪子觸到跑道的聲音。那些一直翹首企盼的人們,聽巴畢這麼一說,都舒了口氣。他們安全降落了,正在慢慢滑向停機坪。

    巴畢抓住艾溥露的衣袖,朝羅維娜的大狗瞥了一眼,那狗緊貼著主人站著,一副敵意地盯著艾溥露;和她的藍眼睛小貓咪。

    「諾拉,這是艾溥露·貝爾,《號角報》的女記者,你說的每句話,都可能被寫進她的報道。」

    「真的呀!」艾溥露反抗似的說,路出迷人的微笑。當兩個女人的眼光相對時,巴畢感到了一股火花,就像是硬的金屬摩擦砂輪時迸發出的那股火花,她倆天使般的向對方微笑,並互相握著手。

    「親愛的,真高興認識你!」

    她們相互憎恨對方,巴畢看得出,她們雙方恨極了。

    「媽媽!」小帕蒂很渴望地大喊:「我可不可以摸摸這個小貓咪?」

    「不行,乖乖,不要沒!」

    諾拉上前一把,想攔住孩子,可是,帕蒂早就把粉紅色的小手伸到貓咪面前。小黑貓眨眨眼睛,「噌」地抓了帕蒂一下,一點兒沒含糊。帕蒂疼的「哎呀」遞叫了一聲,馬上又忍住了,縮回媽媽的身邊。

    「糟糕,奎恩夫人,真是對不起。」艾溥露·貝爾討好似的抱歉道。

    「我不喜歡你。」帕蒂滿臉鄭重地向艾溥露宣佈。

    「快瞧!」老爺子本·斯特用煙斗指著灰暗的天空,激動地大聲喊著,不很靈活地從它們旁邊跑過去,「飛機來了,都已經在跑道上去了。」

    斯賓維剋夫婦緊跟在後面,也急急忙忙地跑著。

    「我們的尼克,親愛的,我們的尼克回來了,他從大沙漠那個鬼地方回來了。」

    「快點兒,媽媽。」帕蒂著急的拉著諾拉的手,像大人們一樣激動。「爸爸會拉了,我知道我的爸爸回來了,我記得爸爸。」

    羅維娜·蒙瑞克根在人群後面,驕傲地昂著頭,顯得很平靜。雖然愛爾浮德小姐攙扶著他,大黃犬也不離她的左右,她仍然顯得異常孤獨,沒有人能分擔她的焦慮和恐懼。巴畢看在眼裡,卻愛莫能助。只有他和艾溥露還留在原地。

    「菲菲,你真淘氣!」艾溥露親暱地拍著小貓,「你把我們的採訪給毀了。」

    巴畢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追上諾拉,向她解釋,愛溥露·貝爾是剛剛認識。她內心仍對諾拉懷著一份柔情。他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想像,如果當初新生見面會上,不是山姆,而是他自己和諾拉搭伴兒跳舞的話,生活也許完全會是另一個樣子的。這時,艾溥露委婉甜美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我很抱歉,巴畢,真的,很對不起。」她的大眼睛裡閃動著微笑。

    「沒什麼。」巴畢說,「這貓是怎麼回事兒?」

    她的綠眼睛一下變得暗淡下來,似乎有些怪異的緊張,就好像她內心有一種秘密恐懼遮住了眼睛的光亮。巴畢感到她似乎在和大家玩一種複雜而又危險的遊戲,他看不懂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遊戲,當然嘍,一個實習記者可能會耍點兒小花招,把第一採訪搞得漂亮點兒。可是,艾溥露的表現卻是勝過一般的新手,她似乎對剛才的種種尷尬應付自如,巴畢覺得她一點兒不怯場,她又一副決戰到底的派頭。

    巴畢有些拿不準,乾脆就不再繼續猜想什麼了。這時,艾溥露的臉色恢復了原有的神情,重又現出現前的紅潤,緊張的氣氛鬆弛了,她細心整理著小貓脖子上的緞帶,然後,投給巴畢一個熱情愉快的微笑。

    「菲菲是阿加莎姨媽的,」她開始喁喁細語道:「你知道,我跟她住在一塊兒,今天她跟我一起出來,她先開車去買東西了,把貓咪留給我照管,她回來後回到候機廳裡來找我的。對不起,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回來了,好在這個小東西又鬧出什麼亂子之前,把它還給姨媽。」

    她說著便匆匆地離開,向燈火通明的大廳走去。巴畢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裡,心裡一陣迷茫和不安,就連她走路的姿態也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心動,她真是有點放浪形骸的勁頭兒。

    巴畢抖抖肩膀,想甩掉對艾溥露的種種及吸引人又令人難以捉摸的矛盾感覺。他跟在諾拉後面,隨著人群一塊兒看著緩緩停穩的飛機,他覺得很疲倦,可能是喝了太多威士忌吧,他似乎有些情緒亢進,自然會對艾溥露反映強烈,對這樣的姑娘,哪個男人不呢?不過,他的言行還是很得體的。

    諾拉·奎恩轉過頭來,許久才問:「那個姑娘對你很重要麼?」

    「才剛認識的,」巴畢有些支支吾吾,猜不透諾拉的意思,「她有點兒……特別。」

    「別讓她佔據你過多的精力,」諾拉搶白似的緊接著說,「她是——」

    她停下來,想找個合適的字眼,她臉上的微笑不見了,手下意識地緊緊拉了下帕蒂。可是,她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字眼。

    「總之,巴畢,千萬不要。」她的聲音很輕很低,「請你一定!」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吞沒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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