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文 / 傑克·威廉森
尼克繼續朝奧巴尼亞駛去,這顆小行星位於自由之星漂雷層和流星群之外,是CT實驗室的基地。早在到自由之星工作以前,尼克就愛上了這兒。
在歷史上,這顆小行星曾一度是自由的。最初這裡發現鈾礦時,工程師們就在此安放了逆引力設備,奧巴尼亞成了星球大戰前繁華的礦區和貿易中心。後來,這兒成了奧巴良起義組織的基地。在戰後的幾個月,它是高層太空聯盟的臨時首都。小行星的自由被出賣後,這兒的生活墜入了一片毫無希望的蕭條狀態。
現在,布賴恩的新公司又給它帶來了一絲繁榮興盛的跡象。唯一的一條街上住著物質機器生產廠工人和自由之星工作人員的家屬,已恢復了往日的生氣。甚至奧巴良在度過幾年百無聊賴的日子以後,又重新忙了起來,當上了CT公司的倉儲總管。
CT帶來的不僅僅是繁榮,還有希望。這一點,尼克從奧巴良那雙重新燃起激情的眼睛和孩子們的笑聲中可以感受到。CT產生的無盡的能量將給小行星帶回失去的自由。
一小時過去了,尼克開始呼叫高層太空衛隊在奧巴尼亞上的基地:「拖船再見·簡號請求緊急著陸。船體受到輻射污染,船上二十一人全處於昏迷狀態,也受到輻射。」
「不要靠近公用降落場。」那邊立刻答覆道,「我們馬上通知渥瑞戈診所作好準備,到診所安全坑裡降落。」
其實,CT可能造成的傷害早己在預料之中,所以布賴恩才在奧巴尼亞上捐款修建了這個輻射診所,並把渥瑞戈這位聞名遐邇的專家請到這兒工作。
詹金斯準備著陸了。儘管在觀察儀邊坐了四個小時,身子都僵硬了,他並沒感到什麼不舒服。他不敢相信自己就快死了,他仍心存僥倖,說不定蓋革器失靈了呢?
診所是一幢整潔的白色大樓,孤零零地立在V字形懸崖問的谷底中。由於預計到病人多半會乘像再見·簡號一樣被污染的飛船而來,診所的旁邊專設有安全坑,坑裡四壁都是防輻射鉛板。
靠著診所光束電話的紅色光指引,詹金斯小心翼冀地把拖船降落到了窄窄的坑裡,動作自然不如麥奇熟練。一打開閥門,穿著白大褂的護理人員就循著自己手腕上蓋革器的警鈴聲,急匆匆地上了飛船,把艙中昏迷不醒的人都抬了出去。
渥瑞戈醫生正在急診室焦急地等待著。他個子高高的,蓄著黑色鬍子,一雙眼睛總閃露出憤怒的神情。
他怒視著一長溜白色病床上裹著被單的病人:「是不是他們正在研究CT,飛船才闖進了一團CT塵中?又有哪個混蛋慌裡慌張地打開了阿迷丁藥筒?」
詹金斯慢饅地點了點頭,沒有提起拉熱瑞那,無名入侵者和CT導彈的事。他知道這個真相一傳出去,就會破壞托管地本來就不穩定的休戰狀態;他也不想毀掉舅舅和CT公司。
他一一辨認著那些毫無知覺的人,幫助護土記下了所有人的名字,然後就站在一邊看著渥瑞戈醫生不耐煩地用手指戳著他們,又透過眼檢鏡檢查著他們圓睜的雙眼。護士們則靜靜地擦拭著他們的胳膊,準備測試機體組織,抽職血樣,然後開始準備靜脈注射。
詹金斯走到醫生旁邊上,擔心地問:「他們會好嗎?」
「實驗報告出來才知道,」渥瑞戈忽然盯住了他,「你的情況怎麼樣?」
「蓋革器指針已經到了黑色區,」詹金斯舔了舔嘴唇,聲音裡帶著一絲希望,「它也許是壞了。我只是最初有點噁心,現在全好了。」
「這什麼也說明不了。」醫生說,「所有受到五十度輻射的人在放射性物質在體內發生蛻變以前感覺都很好。脫掉衣服,來檢查一下。」
詹金斯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病了,更沒有時間去考慮死亡。拉熱瑞那那個叛徒和支持他的勢力正準備在托管地和各行星上發動一場致命的CT戰爭。詹金斯想起了自由之星上那台還沒建成的發送器,現在只有它才是人類的希望。
他站著,掃視了一下那些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希望當自己找到那八十噸昂貴的傳導合金時,涯瑞戈醫生能夠讓他們甦醒過來,繼續完成那件工作。
如果渥瑞戈失敗了……
「脫衣服!」渥瑞戈不耐煩了,厲聲重複了一遍,「我要檢查一下你的喉嚨。」
他只得順從地脫去衣服,躺上硬板床,蓋上一層薄薄的被單,身子禁不住顫抖起來。醫生摁過他的肌肉,聽過他的心跳,又用一束耀眼的光線檢查了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一名護士抽了滿滿一管暗紅的血,另一名護士用海綿蘸上抗菌劑擦拭著他的胸口,又從化驗塗片上蘸了一點藥液塗到上面,淺色的液體在他皮膚上慢慢變了顏色。
當他們都準備離開時,他一下子坐了起來,焦急地叫道:「檢查完了嗎,醫生?」
「躺下!」渥瑞戈衝他吼道,「你必須等著化驗結果出來!塗片藥液表明你受的輻射已經夠多了。我還要給你做靜脈注射,它有時會減輕病情,但別期望太高。」
詹金斯不情願地躺了回去。他感到手臂被針紮了一下,然後就躺了足足一個小時,看著淡黃色的液體慢慢地注入自己的血液中。他覺得冷,並有點噁心。終於護士拔出了針頭,叫他穿衣服,他才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
穿好衣服後,他開始在朋友們的床前走來走去,尋思著該怎樣把這個消息告訴瑞克和安德斯的妻子以及德雷克和麥奇的朋友們。他幾乎有點害怕了。
還要等著見渥瑞戈,他又沉重地坐了下來。靜脈注射後,感覺總有點不舒服,加之長時間的疲勞,他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本想盤算一下在渥瑞戈喚醒同伴前幹點什麼事,遲鈍的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詹金斯先生」,護士正輕輕搖著他的胳膊,他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肯定是睡著了,「醫生要見您。」
渥瑞戈坐在會診室的桌子後面。他對著一張椅子點點頭,把眼檢鏡放到一邊,疲倦地伸了個懶腰,一雙黑色眼睛帶著深切的同情望著詹金斯。
「他們要死了嗎?」詹金斯焦急地問,「他們所有的人?」
醫生這時已戴上了一副寬邊眼鏡,透過眼鏡他怒視著詹金斯:「所有的皮膚和血清化驗都表明輻射燒傷程度為五十度,預後期為八至十二天,具體情況還要看每個人的抵抗力和治療效果。」
詹金斯緊緊地抓住了椅子把手。「您不是正在醫治他們嗎?」他幾乎嚷起來,「治療沒有用嗎?」
「離治癒還差很遠。」渥瑞戈的眉頭又習慣性地皺了起來,「不治療的話,你們中沒有人能挺過一周。」
詹金斯一下子哽住了:「我——我的情況怎麼樣?」
「蓋革器很少失誤,詹金斯先生,你的化驗也表明了同等程度的輻射。」渥瑞戈生氣地看著他,又嚴肅地說,「不管怎樣,你比他們要幸運一點。經治療,你康復的可能性為十分之一。」
詹金斯向前傾著身子,仔細聽著。
「詹金斯先生,關於結果什麼都不能確定。」渥瑞戈不耐煩地搖著頭,「我一直在研究一種防輻射的徹底療法,用一定的高頻電流對病人進行大面積刺激。偶爾,受傷組織經刺激作用也能完全再生,更多時候,它只是加快了放射物質的整體蛻變。療效至今仍無法預測。」他又挑戰似的說,「不過,大多數五十度輻射病人都樂意打這個賭。」
詹金斯又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我不能。我就需要這幾天時間。」
渥瑞戈幾乎按棕不住自己的怒氣:「不要犯傻,詹金斯。您打這個賭只要一周時間,如果幸運,您還能擁有正常的壽命。這種可能性值得您好好考慮一下。」
詹金斯挺直了身子,低聲說:「我就需要這一周的時間。要知道,我們還沒有完成自由之星上本該完成的工作。我必須頂住,直到有人來接替我。」
渥瑞戈皺起了眉頭:「詹金斯先生,工作就有那麼重要嗎?」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他不能告訴渥瑞戈這事究竟有多重要,但他必須找到那八十噸合金,一旦這些人醒來,布賴恩發送器還有可能在戰爭爆發以前投入使用。他深吸了一口氣,問:「那,據您估計,我還能活多久?」
「打算安排你的事情嗎?」
渥瑞戈打量著他,沉思了片刻,「依你已經得到的治療看,你還可以從事輕度體力勞力4到6天。」
詹金斯一下子又癱坐在椅子上。那點時間不夠,絕望使他有點神思恍惚了。
他知道,此時,在太空中某個偏僻的地方,有人正在用那些偷去的CT導彈武裝著秘密艦隊。他們可能來自金星、火星或木星,甚至還可能來自地球。
拉熱瑞那是地球人,但這點並不能說明什麼。作為地球上培養出來的為數不多的一流工程師之一,卻沒有同星際公司簽過任何合同,他肯定被金星、火星和木星聘用過。
詹金斯心不在焉地用手絹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建議你在一開始出現惡化徵兆時就回到診所來,」渥瑞戈神色黯然,「就是說在你開始嘔吐或出現小的出血症狀時。我雖然救不了你的命,至少可以讓你在最後時刻好受-點。」
「我會很忙的,」詹金斯沙啞地說,「到時可能回不來。」
渥瑞戈不耐煩地沉下臉來:「年輕人,你知道什麼是輻射嗎?」
「我……」詹金斯難受地硬嚥了一下,「我想我知道。」
「失明!」渥瑞戈的眼睛在鏡片後面神經質地眨著,「由視網膜出血引起的症狀。依你的病情,6到8天後肯定會發生。」
詹金斯聽著,感覺全身冰涼。
「組織壞死!」渥瑞戈的聲音完全沒必要那麼尖厲,響亮,「受傷的細胞慢慢死去,出血加劇,從小傷口出血到口鼻出血,即使最細微的碰擦也會引起皮下出血!而且,造血的細胞開始死亡!」
詹金斯虛弱地點了下頭。
「高燒!」醫生又接著厲聲說道,「腹瀉!羸弱!組織壞死!壞死的組織會從嘴裡往外流。你的結果只能是必死無疑,詹金斯先生,除非你下定決心留下來治療。」
「留下又能怎麼樣呢?」
「好不了多少,」渥瑞戈黯然地點點頭,「但是,防輻射療法的好幾個病例中好像成功地刺激了五十度燒傷的康復。而輕微一點的病情,我們還可以用一些舊的療法,用盧丁減緩血流速度,用靜脈注射飲食,用合成血漿取代壞死的血液。你剛才注射的針藥裡就含有增強抵抗力,延緩蛻變的成分。詹金斯,我們至少可以向你保證,讓你死得毫無痛苦。」渥瑞戈歎了口氣,看著桌上的鐘。
「我談的都是醫學上的研究結果,是廣島原子彈爆炸幾個世紀以來取得的最高成就。
「他清了清嗓子,」詹金斯先生,如果你決定留下,我們馬上就開始治療。「詹金斯站起身來。膝蓋不停地打著顫,他竭力忍著不表露出來。
「不,醫生。」他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感到吃驚,「我必須繼續自由之星上的工作,等其他人來接替我。您趕快讓他們醒過來吧,他們中多數人都願試試您的防輻射療法……
「渥瑞戈生氣地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別做夢了,詹金斯先生。這些慌裡慌張的傢伙吸入了高出標準十倍的阿迷丁,在我們最好的治療下,也要一周時間才能醒過來。
那時,再用防輻射療法已為時太晚。詹金斯先生,恐怕你只能獨自去幹那工作了,或找其他人幫忙。阿迷丁會和防輻射療法中我們用來刺激細胞的藥品中和,現在不可能進行治療。我除了讓他們在最後時刻舒服一點之外,別無他法。」
詹金斯又重重地跌坐在椅子裡。
「我,我知道了。」他喃喃地說著,只覺得一團不斷湧來的黑暗包圍了他,又逐漸退去了,他聽到了自己平靜的聲音,「如果您願意,我有一個要求。」
渥瑞戈不耐煩地站起身來。
「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我要死了。」
「我不會說的,」渥瑞戈點點頭,「這是職業道德。」他出乎意料地笑了,跨過來握住尼克的手,「我希望你在足夠的時間完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