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麵包與玫瑰 鋪路石下是海灘 文 / 熊培雲
常常有那麼一些人,對別人的自由生活充滿痛感。比如,幾個即將畢業的女大學生,成群結隊在畢業前拍了一些穿學士服的照片。只是因為擺出「輕佻性感」的pose,便被一些網民罵了個狗血淋頭。據稱,這些「最大膽」、「最前衛」的學士照,是故意「拿大腿做文章」,它不僅褻瀆畢業服、褻瀆了老師,而且褻瀆了知識與教育,甚至有網民痛斥這是高學歷女生扮「野雞」、「妓女」的墮落行為。
中國教育竟然如此脆弱,只因幾位女生的拍照就被「褻瀆」了。然而,只是透過網上流傳的幾幅照片,便一口斷定這些女生「拿大腿做文章」,著實冤枉了這些孩子。如果觀者細心,不難發現,那些在學士袍外斜劈出來的大腿,甚至還裹著一條嚴嚴實實的牛仔褲。
有什麼樣的心靈,便有著怎樣的目光。傳播學理論同樣認為,任何意義的完成,關鍵在於信息接收者。一方面,它意味著我們因此獲得了解釋生活的主動性,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我們可能因為自己的偏見對信息發送者進行觀念上的附會與迫害。後者在這件事上的具體表現是,一些不知青春與權利為何物的衛道士,在觀念上撩開了這些女生的牛仔褲,並指責她們猥褻大眾。
女生們只是即興照了幾張青春活潑的照片,再被人傳到了網上,並被不斷地轉載。即使有所謂的消極的「公共意義」,也未必全是女生們的過錯。但是,透過網上種種苛刻的謾罵與指責,我們可以看到這個社會對孩子們不經意的「自由流露」仍有著怎樣的不寬容。
夏季,海闊天空。這樣的季節時常讓我想起尼斯的海灘,以及在海灘上悠閒曬著太陽的遊人。如果你和當年的我一樣,看到一位女人,靜靜地站在我邊上,裸露著胸部,與一位男子面對面輕鬆聊天。而在她的旁邊,有三三兩兩的女人,同樣胸懷坦蕩,峰高谷深,若無其事地曬太陽,你會作何感想?是認為這些法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耽於情色,還是覺得這只是一種輕鬆自然的生活?在這裡,誰也沒有強迫誰,誰也沒有猥褻誰。
法國社會學家柯夫曼(Jean-ClaudeKaufmann)總是別出心裁地找到觀察社會的方法。《女人的身體,男人的目光》(CORPSDEFEMMES,REGARDSD』HOMMES)便是這樣一本書。在法國的海濱沙灘上,裸露雙乳是件很自然的事。但在柯夫曼看來,這裡同樣有著關乎人類文明進程的種種隱秘。為此,由柯夫曼帶領的五人調查組在海灘上走訪了三百人,詢問他(她)們關於裸胸的態度。
不出所料,柯夫曼得到的多數回答是——身體是自己的,只屬於自己,因為它是自我的呈現,再親近的人都無法支配它。所以,父母不會干涉孩子是否在海灘上裸乳,即便他們認為這種決定是不恰當的。同樣,當一位女子被問到丈夫對她裸乳有何意見時,她甚至發起了火,「丈夫,丈夫,這是我的身體,不是他的。」在她看來,身體的自主性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
由此出發,柯夫曼認為充滿開放精神的海灘更像是一所「民主學校」。如有被訪者說,在這裡,有形形色色的人,胖的、瘦的、白人、黑人、黃種人。這樣很好,如果只有一種類型就太可惜了,這意味著這仍是少數人的天地,但海灘是屬於所有人的。沒有誰能阻止胖人躺在海灘上,同樣,老婦人或許著實不好看,但是這樣做很好,這是她個人的自由,不應該為此感到害羞。
一個人的完整權利,至少應該來自兩方面的自治,一是思想自由,二是身體自由,而身體自由同樣包括行動自由與審美自由。唯有在此基礎上,才能形成真正行之有效的社會契約。回顧上述被訪者的回答,其所揭示的即是「身體自治」。從理論上說,無論是在私生活還是公共生活中,只要你不侵害他者的權利,便應該有支配自己的身體並且使之免於禁錮的自由。
1968年的五月革命,同樣被理解為法國的才子佳人們謀求身體解放的運動。當時有一句話是「鋪路石下是海灘」(Souslespaveslaplage)。儘管許多人對這句話的含義不甚了了,但在這裡「鋪路石」被當作一種封閉大地的象徵。就像拉丁區的鋪路石曾被掀起來砌成街壘,如何處理鋪路石,總是與人們爭取自由的隱喻相連。人們渴望像沙灘一樣自由自在,如果沙灘不被壓迫的面貌符合人的本性,那麼就應該掀翻沙灘上的鋪路石,以爭取不被束縛的身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