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節 第三夜 文 / 周德東
長城如同驚弓之鳥。
周沖和他的女朋友逃走了,他感覺多明鎮這個賓館已經不安全了,必須離開。於是,他拿上身份證和現金,裝作沒事人一樣走出了賓館。他剛剛來到匕首小街上,就看見那個小鬍子司機走過來,笑吟吟地問他:「用車嗎?」
他說:「筒晃,去嗎?」
小鬍子司機:「去。」
長城:「多少錢?」
小鬍子司機說:「80。」
長城說:「走。」
接著,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不多的行人各走各的,似乎沒人注意他。
小鬍子司機走到路邊,把他的車發動著了。長城跟過去,拉開後車門正要往裡鑽,突然停下了,他謹慎地看了看小鬍子司機,說:「你會把我送到筒晃嗎?」
小鬍子司機笑了:「你只出了80,你以為我會把你送到京都嗎?」
長城愣了愣,他怎麼知道自己從京都來?難道他只是這麼隨口一說?
他又四下看了看,沒有一輛出租車。冒次險,上吧!
車開動之後,長城一直緊張地朝窗外張望,他擔心自己不會這麼輕易地走掉。
出租車駛過了郵電所、飯莊、茶座、桌球廳、髮廊、漁具店……終於出了多明鎮。
難道真的就這樣走掉了?長城的心「怦怦怦怦」狂跳起來,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
小鬍子司機一直沒說話,只是偶爾從頭頂的後視鏡看他一眼。他避開這個司機的眼神,繼續看窗外。
一路上沒出現任何異常。
曲添竹曾說,不完成任務是不能離開的,否則就會像那只黑猩猩一樣不得好死。現在看來,那只是恐嚇而已。那麼,在他離開之後,他們會不會把他殺死狐小君的錄像寄給京都公安呢?
很可能!
就算他們不寄,他也是個殺人犯,狐小君沒了,這是鐵的事實。
在回到京都之前,他必須想出很多種可能,再相對想出一個個對策。他明白,就算他想出10000個對策,也有可能落網,因為警方找到了第10001個漏洞……
作為殺人犯,他藏在暗處。
實際上,警察藏在更暗處。他根本不瞭解他們掌握了多少情況,他們正在幹什麼,他們總共設計了多少個圈套……
現在他能想到的,只是把手機打開,然後把電池摳下來。一會兒到了筒晃,手機就應該有信號了,如果京都有人打通了他的手機,而他又不接,那麼他就有了重大嫌疑。他要讓他的手機永遠不在服務區。
小鬍子司機沒有食言,他把長城送到了筒晃。
新新舊舊的樓房,高高低低的煙囪——那確實是筒晃。
不過,他沒有把長城送到火車站,他說他要交班了。長城沒有計較,他付了車費,又換了一輛三輪車,很快就到了筒晃火車站。
火車站很小,旅客不是很多。他買了一張從筒晃到秦市的軟臥車票。
他不能在京都下車,否則,警察通過火車站的監控錄像,立即會知道他回來了。他要在秦市打一輛出租車回去,就像他和狐小君來的時候一樣。
硬座車廂眼睛太多,硬臥車廂眼睛也太多,因此他買了軟臥票,上鋪。如果火車上有單人包廂,不管多貴他都會買下來。現在,他極其需要安靜,現在,他害怕任何一雙眼睛。
車廂裡另外三個乘客是當地人,兩個老頭,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他們好像一起出去做藥材生意,一路上,他們都在下鋪用方言呱唧呱唧地聊天。
長城一直在上鋪躺著,從早到晚沒吃一點東西,卻不覺得餓。
到了晚上11點多鐘,那三個乘客還在下鋪聊個沒完沒了,呱唧呱唧呱唧,長城煩透了,終於忍不住吼了一聲:「睡覺!」
那三個乘客愣了愣,接著,一個老頭站了起來,說:「你再叫喊我把你從窗戶扔出去,你信不信?」
長城「呼」一下坐起來,朝下看了看。這個老頭穿著普通,其貌不揚,正專注地看著他。他想說幾句狠話,最後還是把這口氣嚥了回去,「撲通」一聲躺下來,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他不敢把事情鬧大,鬧大之後警察就該來了。
好在那三個乘客也沒有繼續聊,他們陸續躺下睡了。
第二天,長城依然沒吃一點東西,也沒上廁所。下午的時候,火車到達了秦市。
下車之後,長城包了一輛出租車,朝京都進發。路過體育館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張巨大的海報,上面是「九零」的四個成員,演出時間是明晚。他們又來秦市了!長城想罵句髒話,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覺得,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出租車到了京都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一黑,他就踏實了許多。
接下來去哪兒?肯定不能住賓館。
租個房子?如果被人發現,他就徹底有口難辯了——你為什麼有家不回,卻在外面租房子?顯然是做賊心虛。
最後,他決定去他和狐小君的那個新房。
目前看來,他也是失蹤者,也是受害者,並不是嫌疑人,警察不會監控那個新房。
進了市區之後,他讓出租車停了,付了車費,然後下了車。不會兒,一輛本市的出租車就開過來了,他換了這輛車,直奔新房。
來到新房樓下,長城朝上看了看,新房黑著。他又朝四下看了看,沒什麼人,然後他趕緊走進了樓門。
他不想震亮樓道裡的聲控燈,走得非常非常輕。他摸黑爬上四樓之後,看了看對門,貓眼是黑的,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鑰匙,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就把自家的防盜門打開了,一閃身跨進去,又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了。
做完這一切,他就癱在了地板上,全身開始哆嗦。
坐了好長時間,他終於攢足了力氣,站起來,坐在了沙發上。他沒有開燈,他永遠不可能開燈,這樣他就藏在了黑暗中。
長城藏在黑暗中。
他準備好了很多套謊言,比如他會說,他和狐小君去筒晃旅遊,被三名歹徒劫持了,兩個老頭,一個小伙子,他們沒有搶錢,只是綁走了狐小君。他必須暗示那是個劫色事件。他不能說歹徒搶走了錢,不然人家問他回京都用什麼買的車票,他就無言以對了。如果他說他在當地打了幾天零工,那必須有個用工單位接著。他還會說,當時歹徒用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拉到了一個荒僻之處扔下來,他在那片山區苦苦尋找狐小君,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最後只好一個人回來了……
不過,想騙過警方有一個重要前提,那就是他必須主動跑到公安局去報案,決不能在此之前被人揪出來。還有,只要在警察面前這樣說了,其他那些謊言也就全部作廢了,他必須把這個謊一直圓下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漏洞。現在,他對這套謊言的嚴密性,還有他心理素質的堅硬度,都嚴重缺乏自信。
突然,座機電話響了。
他嚇得一哆嗦。
誰?
這麼晚了,什麼人給他打電話?狐小君的父母?公安局?他公司的員工?不管是誰,他都不敢接這個電話。
電話一直在響,那聲音驚心動魄。他全身的神經就像琴弦一樣不停地顫動。
過了好長時間,電話終於停了。
他慢慢站起來,走到座機前,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本市的號碼,很陌生。難道是哪個人打錯了?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他就感到很愚蠢,他剛剛進門,就有人撥錯了他家的電話……可能嗎!
那麼會是誰?
他(她)看到自己回家了?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在沙發上坐下來。電話不響了。
他靜靜地坐了幾個鐘頭,看看牆上的鐘,已經半夜了。這個鐘是新買的,還沒有校對時間,可能快點,也可能慢點,不管怎麼說,此時都不早了。
他一步步走進臥室,脫了衣服,摸黑躺下來。這時候他才想到自己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很安靜。
目前是安全的。
他想起了他和狐小君在一起的時光。狐小君喜歡看電視,她經常靠在沙發上,把兩條腿朝茶几上一扔,一邊吃零食一邊看青春偶像劇,時不時就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節目不好看了,她就喊:「長城,遙控器呢?」
還有,她偶爾去廚房轉一圈,然後跑出來大喊大叫:「長城!你怎麼還不做飯?我餓了我餓了我餓了!」
還有,她去衛生間洗澡的時候,從來不提前把浴巾帶進去,每次洗完的時候,都在衛生間門口哆哆嗦嗦地喊:「長城!把浴巾給我拿來!快快快!」
還有,她上廁所總是不看有沒有紙,有時候,她痛快完了,四下一看傻眼了,就在衛生間裡喊:「長城!紙……」不過,這種情形她從來不讓長城走進去,只讓他從通氣孔把紙塞進去……
想起這些,長城有了一些溫馨的感覺。
突然,座機電話又響了,「鈴鈴鈴!鈴鈴鈴!」很急切。他的身上掠過一陣陣寒意,直覺告訴他,這個電話是來要命的。
他不能接,他死活不能接。
如果對方已經看到他回家了,一次次不接電話,最後這個人就會來敲門……想到這兒,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從窗戶跳出去。
電話響了好久好久,終於停了。
他呆呆地等,它沒有再響,不過,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一直在等,後來竟然有些焦躁不安了,好像盼著它響起來。
他在等待中進入了睡眠狀態,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夢見狐小君就是那個叫曲添竹的女孩,一會兒夢見公安局長就是周沖,一會兒夢見自己和那個小鬍子司機打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個聲音弄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就聽見黑糊糊的客廳裡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長城!遙控器呢?」
是狐小君!
長城全身的汗毛一下就立起來了!他彷彿看見狐小君靠著沙發,兩條腿伸到了茶几上,在黑暗中吃著零食,盯著根本沒打開的電視,一邊看一邊伸手朝旁邊摸了摸,沒摸到她要找的東西,於是就大咧咧地喊起來:「長城,遙控器呢?」
他沒敢動,繼續聽。
客廳裡一片死寂,狐小君的聲音沒有再出現。不過他十分確定,剛才他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
大約過了半個多鐘頭,長城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他依然不敢開燈,摸黑走到臥室門口,朝客廳裡看了一眼,沙發空著,那個新買的木茶几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
他回到臥室,再也睡不著了,瞪著眼睛等天亮。
狐小君跟著他回來了。
他們舉行了冥婚儀式,現在,她是他的新婚妻子,當然要跟他一起回來……
長城害怕。
長城突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仇恨。應該給火車上那個要把他扔出窗外的老頭吃一粒麻醉劑,再給他注射一針氰化物!之後,他就會像狐小君一樣,臉色變得十分紅潤,甚至連皺紋都平展了……
長城一直沒睡著。
天剛剛放亮的時候,他起床了,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常。
窗台上擺著一盆洋水仙,已經枯了一半。長城知道,他不能給它澆水,也不能把它扔掉,否則的話,萬一有人在監視這個新房,通過這盆花就會知道裡面有人了。
窗簾半開著,他會讓它永遠半開著。
最後,他幽靈一樣打開防盜門,無聲地閃出去,下了樓。這個時間小區裡沒什麼人,他要出去買食物。
小區南門是正門。西門常年鎖著,沒有保安,那裡開了一個小門,可以通過行人。長城從西門出去了,他走出了一條街,終於看到了一家營業的便利店,走進去,買了一堆方便面和礦泉水,然後匆匆離開。
長城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有幾個老人出來晨練了,幸好都不認識他。他又像個幽靈一樣走進樓門,小心翼翼地爬上四樓,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鑽進了家裡。
這時候,他的胃很痛,煮了一包方便麵,大口大口吃下去了。然後,他坐在沙發上,繼續想,夜裡為什麼聽到了狐小君的聲音……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不然他怕自己瘋掉。
他不知道他要這樣藏多久,目前,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
樓下的人聲越來越多了,大人們去上班,孩子們去上學。
長城想打開電視看看,卻怕對門聽到聲音,於是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很後悔,新房裝修完之後,應該先把電腦搬過來,那樣的話還可以上上網。現在,這個新房跟監獄沒有任何兩樣。
上午的時候,長城終於站起來,慢慢走到了窗前,用半拉窗簾擋著臉,朝樓下看了看——
一個保姆模樣的人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走過來,外面太冷了,小女孩的臉上蒙著花圍巾;一個老頭騎著一輛高大的自行車買菜回來,他繞過那個保姆和小女孩,在旁邊那個單元門口停下了,鎖好自行車,拎著菜走進了樓門;有個保安走過去,他經過垃圾箱的時候,似乎發現了什麼,朝裡看了看,接著又繼續朝前走了;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女人走過來,她仰起臉,準確地朝新房的窗子看過來,長城嚇得一哆嗦,趕緊一閃身把自己藏起來了——樓下這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正是狐小君的媽媽!
她怎麼來了!
她知道這個房子進來人了?還是她找不到女兒,心急火燎,天天都來新房附近轉一轉?
最讓長城擔心的問題是——她有沒有鑰匙?
狐小君有新房的鑰匙,離開家的時候,她會不會把鑰匙交給她媽媽了?
長城的心就像出了故障的機器,瘋狂彈跳,似乎要從胸膛裡衝出來。他甚至沒想好,假如狐小君的媽媽開門進來,他會不會讓她永遠走不出去……
過了一會兒,長城稍微歪了歪腦袋,朝樓下看去,狐小君的媽媽不見了。
她離開了?還是進來了?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長城快步走到貓眼前朝外看,天!狐小君的媽媽來了!
她停在了門口,聽了一會兒,然後敲了敲門:「咚,咚,咚。」
兩個人就隔著一層門板!長城一動不動,也不喘氣。
狐小君的媽媽等了一會兒,輕輕叫了一聲:「小君……」
長城稍微放鬆了一些,看來,她不知道他回來了,不然她會喊「長城」。也許她每天都來看看女兒有沒有回來,都已經神經兮兮了。
直到這時候,長城依然不確定她有沒有鑰匙。
狐小君的媽媽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慢慢離開了。
長城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喘氣。
一整天,長城只吃了一包方便麵,卻喝了幾瓶水。他感覺眼睛干,鼻子干,嘴巴干,喉嚨干,腸胃干,皮膚干,汗毛干,心裡干……沒有一處不缺水。
他沒有去公司,他不知道那幾個員工是在正常上班,還是已經解散回家了。他什麼都不知道。
天一點點黑下來。
長城還是不敢開燈,他躺在臥室的床上,繼續完善那個謊言,他必須讓它滴水不漏。
不知道幾點鐘了,室內室外一樣黑。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再次聽到了狐小君的聲音:「長城!快把浴巾給我拿來!」
他呼地坐起身,跌跌撞撞走向了衣櫃,他和狐小君的浴巾都掛在衣櫃裡。正要拉開衣櫃門,他一下停了手,這才意識到自己睡迷瞪了,他的腦袋猛地轉向了臥室外——誰在衛生間叫他?
他把藏在枕頭下的菜刀抓在了手裡,一步步走出了臥室。
剛才絕對是狐小君的聲音!現在,他要用菜刀對付他最心愛的女孩。
狐小君只喊了一聲,就再沒動靜了。
長城依然不敢開燈,他走到衛生間門口,一下把門拉開,裡面黑糊糊的。他等了一會兒,然後試探地叫了一聲:「小君……」
裡面安安靜靜。
他又顫巍巍地說了一句:「小君,給你浴巾……」
裡面還是安安靜靜。
他一步步走進去,在黑暗中摸了摸,只摸到了冰涼而光滑的瓷磚。他蹲下來摸了摸地面,干的,沒有一滴水。
他退出來,把每個房間都看了看,包括另一間臥室,書房,還有給未來那個小寶貝準備的兒童間……都沒有人。他回到臥室,呆呆地在床上坐下來。
他確定,狐小君回來了,就在這個家裡!
第二天中午,長城喝光了最後一瓶礦泉水。
他從來不喝生水,一喝就拉肚子。沒辦法,他只好出去買水。出門之前,他翻出了一頂毛線織的套頭帽戴在了腦袋上,又在門口聽了半天,確定樓道沒人,才悄悄溜出去。
他又從西門走出了小區,穿過一條很窄的胡同,來到了大街上。陽光通透,空氣新鮮,汽車川流不息。他憋壞了,就像監獄的犯人出來放風,極其貪戀這陽光這空氣,很不想回家。前面不遠有個公園,平時,長城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現在不同了,他想進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一會兒。
還沒等長城走進公園,就看見路邊坐著一個盲人,地上鋪著一塊方布,畫著伏羲八卦圖,還有一行字:我們只瞭解這個世界的一半。
長城停下來,在盲人面前蹲下了,卑謙地叫了一聲:「先生……」
盲人:「酒色財氣,你想問什麼?」
長城:「我想見一個人,一個已經過世的人……有可能嗎?」
盲人:「生死各行其道,想交叉,必須有個扳道岔的。」
長城:「我想在現實中見到她,而不是在夢中,我想跟她談談。」
盲人:「女的?」
長城:「女的。」
盲人:「你把她亡故的日期和時辰告訴我。」
長城想了想,說:「2010年12月12號,不對……13號,凌晨兩點多鐘。」
盲人捏著手指掐算起來,突然,他蒼白的手指猛地一抖,然後把臉轉向了長城,問:「冤死的?」
長城一陣慌張,不知道該承認還是該否認。
盲人沒有繼續追問,他說:「你回家等著吧,今天夜裡,她會在她亡故的那個時間出現。記著,你對她說什麼都可以,只是不能提『冥』字。」
長城趕緊問:「哪個『冥』字?」
盲人說:「所有發這個音的字都不能提。」
長城想了想,說:「我記住了。您怎麼收費?」
盲人說:「1000塊。你先付200塊吧,我不確定能不能成功,如果你真的見到她了,明天再來給我800塊。」
長城毫不猶豫地掏出200塊錢,交給了盲人,然後就離開了。他沒有再去公園,只是在附近買了一箱礦泉水,扛著回家了。
是的,他要跟狐小君談一談,不然他覺得狐小君會跟著他一輩子。
儘管他很想見到狐小君,但是當黑夜來臨之後,他還是後悔了,不該提出這個要求……不過,雙方已經約好了,想推翻必須通過那個「扳道岔」的,可是深更半夜上哪兒找他去?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縮在臥室裡,藏在黑暗中,一動不敢動,反覆安慰自己說,那些算卦的十有八九不靠譜……
時間過得太慢了,好像極不願意接近那個不吉利的時辰。
長城時不時就拿起夜光電子鐘看一下——
1:48,1:49,1:50,1:51,1:52,1:53……
離那個時辰越來越近了!
接下來果然發生了很多事——1:59,樓下突然傳來了一個模糊的聲音:「什麼人!」好像是保安喊的,好像他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接下來就安靜了,沒有人回答他,也沒聽到保安再喊;2:03,樓道裡響起了一個嬰兒淒厲的哭聲,好像被人戳穿了耳膜!不,那應該是一隻叫春的貓。可是,剛到冬天,貓叫什麼春?接下來又安靜了,沒聽到別的貓回應它,也沒聽到它再叫;2:14,廚房裡好像什麼東西掉了,「彭」一聲,那不是個小東西,很像是掛在牆上的廚具架脫鉤了,摔在了地上,接下來又安靜了,油煙機沒有掉下來,吊櫃沒有掉下來,棚頂沒有掉下來……
2:21,2:22,2:23……
一直到了3點鐘,什麼都沒有發生。
前兩天晚上長城還聽到了狐小君的聲音,今夜他要見她,她反而不出現了!
長城又等了一會兒,知道她肯定不會來了,於是脫了衣服在床上躺下來。也許,前兩天晚上那只是幻覺……最近,他的大腦超負荷運轉,很可能出現了幻視幻聽。
不過他還是睡不著,總覺得狐小君正坐在沙發上吃零食,或者在衛生間裡悄悄地洗澡……他要起來去看看。
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他從床上下來,慢慢走出臥室,藉著月光朝客廳看了看,沙發上沒人。他又慢慢走向了衛生間,拉開門,進去摸了摸,還是沒人。這下他放心了,直起腰來,朝臥室走去了……不,應該去門口看看,有沒有人在門外監聽。
於是,他又朝防盜門走過去,透過貓眼朝外看,樓道漆黑。他不敢弄出響聲,靜靜聽了一會兒,樓道始終一片死寂,看來沒人監聽。這次他徹底放心了,要回臥室睡覺了……
旁邊是鞋架,上面立著兩個黑糊糊的東西,那是什麼?
他彎下腰,把眼睛湊過去一看,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了——那是狐小君的兩隻紫色短靴!它們端端正正地擺在鞋架上!
狐小君帶長城去筒晃,穿的就是這雙紫色短靴!她死的時候,穿的就是這雙紫色短靴!
她真的回家了!
長城猛地轉過腦袋去,盯住了兒童間——那裡面基本是空的,只擺了一張小床——此時,有個人從那裡面走出來了。儘管月色昏黃,長城還是能認出來,她就是狐小君!她一步步挪動,走得十分艱難,不過十分執著,執著地朝長城走過來……
長城的兩條腿生根了,不會動了。在狐小君離他只有幾步遠的時候,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背上綁著一個木架子!
背著木架子的狐小君說話了,嗓子很啞,好像一個世紀沒喝水了:「太沉了……你幫我背一會兒……」
樓下,有只野貓從垃圾箱旁邊跑過去,消失在毛瑟瑟的枯草中。
小區外,有個男子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轉悠,時不時地趴在某個店舖的卷閘門前聽一聽,很難說清他是個流浪者還是個小偷。
京都郊外,有一輛重型卡車翻在公路旁黑糊糊的壕溝裡,四輪朝天,不知道司機在不在駕駛室裡。
更遠的山上在颳風,所有的樹都「辟里啪啦」說起話來。在茂密的樹林深處,有兩棵樹的枝幹合生在了一起,俗稱相思樹,或叫連理枝。前不久,有一棵被砍斷了,它的屍體被拉到了筒晃木材廠,鋸成了一根根木料,又運到了多明鎮的賓館,做成了一個怪模怪樣的木架子,此時,這個木架子就背在狐小君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