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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命懸一線 文 / 李曉敏

    黑夜來臨了,外面不時有鞭炮響起,這種喜慶的氣氛讓牧良逢思緒萬千,遠在千里的爺爺不知道睡了沒有?這一個春節他是怎麼過的?往年的這個時候,祖孫倆背著槍在森林打獵回來,圍在火爐前吃香噴噴的烤野味,牧老爺子喝著白酒,自豪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又長大一歲。日子雖然清平如水,但祖孫倆相依為命也算過得有滋有味,如今親人天各一方,思念在這樣的節日裡溢滿少年的心頭。

    牧良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充滿了對親情的渴望。以前,父母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抽像的概念,從他懂事的那天起,他的生命裡就只有一個爺爺,但是現在,他卻百倍思念起自己的父母。他們什麼樣子?現在什麼地方?過得好不好……恐怕自己沒有機會知道了。

    少年牧良逢想到這些,突然淚流滿面,一種巨大的悲涼湧動著,從他的腳心衝到了頭頂,將他的心扯得生痛。

    「牧長官,來抽根煙。」一個警察笑呵呵在窗外喊他。

    牧良逢連忙擦乾眼淚,站在窗口接過香煙。

    「牧長官,我剛才聽憲兵隊的人悄悄在議論,說是彭將軍為你這事出面了,現在看來36軍的人想動你沒那麼容易了。」

    「彭將軍?」牧良逢一愣。

    「就你們的老師長,人家現在可正是春風得意啊!剛剛升任副軍長,前途一片光明。」

    牧良逢沒想到這事居然連老師長也插手了,心裡稍稍放踏實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牧良逢還在睡覺,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衝到了院子裡,為首的是軍法處長和一個36軍的中校參謀,他們身後帶著的是36軍的憲兵。

    「承36軍軍部命令,我們前來提人。」帶頭的中校軍官將一紙命令交給聞訊而來的憲兵隊長王老六等人:「我們已經照會過了你們上司,這是相關證明。」

    警察們一看情況不妙,立即派人報信去了。

    老王六得到授意,自然不會放人,遞過來的證明材料他看都沒看一眼,就把話擋了回去:「對不起長官,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此案必須由彭清松中將親自審查結案,其他任何單位不得隨意帶人離開。」

    「放肆!此事涉及到我們36軍,當然應該由我們軍部審查。」中校軍官瞪起了眼睛哼哧一聲:「我們手續齊全,現在就要帶人走。」

    王老六看後面有彭中將撐腰,說話硬氣多了:「恕難從命!除非有彭將軍親自來這裡,否則任何人不得帶走牧連長。再說,就算這事涉及到你們,也應該由軍法處出面,而不是你們36軍。」

    軍法處長正在犯難,一聽王老六這話立即應聲:「是的是的!歐陽參謀,這事容兄弟慢慢審理,我一定秉公處置。」

    「這是我們師座親自交待的事情,你們想抗命嗎?」那個中校軍官一臉鄙夷地看了看軍法處長,顯然是對這個賣主求榮的傢伙大為不滿。

    王老六不客氣了:「這是憲兵司令部,跟你們師座有什麼關係?」這話棉裡藏針,言外之意是告訴他:這是憲兵隊的地盤,少拿什麼少將師長的帽子來壓我們。

    中校軍官氣得臉色鐵青:「你們如果想違抗軍令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正說這話,江胖子帶著大隊荷槍實彈的警察跑步進來:「兄弟奉趙縣長的命令,前來協防。」

    戲越唱越熱鬧,中校軍官更惱了:「管你屁事,這是我們軍方的事情。」

    「對不起,兄弟也是個吃官糧的,是奉命行事,長官們有事可以去找趙縣長。」江胖子把皮球踢給了他的上司。

    「我管你什麼趙縣長李縣長,我現在就要帶人走,看你們誰敢攔我?」中校已經失去了耐性,開始急躁起來。手下的士兵一聽長官發話,立即解下背上的步槍,準備強行搶人。

    江胖子一揮手,幾十個警察也把傢伙亮了出來,手上的清一色的中正式頂上了膛。王老六的手下也紛紛端著槍衝了出來,一時間三伙人馬形成對峙。情況大家都是清楚的,只要牧良逢一拉出憲兵隊的門,生死就是人家一顆子彈的事了。憲兵司令這幾天剛好去了柳州接駕,目前憲兵隊王老六說了算,他肯定不會讓36軍的人帶走牧良逢。

    江胖子更急,他最清楚這個後果,只要牧良逢一出這道門,走不了多遠肯定就是一聲槍響,別說上面已經有人撐腰,就算沒有,他也打算豁出去了,冒著烏紗帽不要也得擋住這一關。

    「歐陽參謀,我希望你冷靜一點,這事一旦鬧大,你自己也要成階下囚了。」軍法處長再也顧不上少將的面子了,萬一36軍的真搶走了牧良逢,自己兩邊都得罪了,與其兩邊得罪不如倒向一邊,否則今後自己在軍界沒法混不下去了。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帶人走。希望兄弟們不要為難我。」中校看來是志在必得。

    王老六也火了,說:「軍有軍規,這裡是憲兵隊,軍法處長在這裡,你如果強行搶人,可別怪兄弟們子彈不認人。」

    中校看看對方人數上佔有絕對優勢,真動起手來,後果他也是清楚的,就說:「手續已經齊全,我們現在要帶人走是合理的。」

    「我們只聽從上峰的命令,有什麼事你們可以直接與上面交涉,上面同意我們當然放人。希望你不要為難弟兄們。」王老六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

    就在這時,憲兵隊的院子外面傳來了汽車的轟鳴,兩百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幾輛卡車裡面跳了下來,朝憲兵隊裡面直撲過來。為首的,是一個戴著鋼盔的中年陸軍少將。

    「立正!」

    院子裡所有的人立即放下槍肅立。少將臉帶怒色地走上前來,一雙鷹眼環顧四周,然後落在了王老六的身上:「你是憲兵隊的?」

    「報告長官!我是憲兵隊隊長王老六。」他話音未落,少將一耳光甩在他的臉上。

    少將目露凶光,讓王老六心裡顫了一下。「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親筆手令都敢違抗。」

    「報告長官,卑職也是奉命行事。」王老六說。

    少將又是一耳光甩了過來:「你奉誰的命令?行那門子事?」

    王老六臉都打紅了,但依然硬著嘴巴說:「報告長官,憲兵隊是奉彭清松中將的命令看押犯人,沒有他的命令憲兵隊不敢放人。」

    少將徹底被激怒了,這話明顯是抬出一個陸軍中將來壓自己,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放肆!還敢給我玩這一手,彭清松和我是黃埔同期,你少拿他來壓老子。」說著他一揮手,兩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立即包圍了憲兵隊,中校看到援兵一到,再也沒有顧慮,指揮手下的士兵就要衝進牧良逢的小屋抓人。

    「誰敢!」江胖子不是軍方的人,他可管不了那麼多,命令手下的警察一字排開,步槍全部上膛,擋住抓人的36軍憲兵。

    「媽的,難道你一個小警察也想造反?」少將沒想到一個縣城的警察大隊長都敢這麼囂張,頓時惱羞成怒。36軍的士兵在周圍架起了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憲兵隊和警察們。「再有阻攔者,一律就地槍決!」

    但是江胖子是真豁出去了,死活不讓36軍的憲兵靠近牧良逢的房子,兩方一度肢體衝突,36軍的憲兵用槍托砸在一個警察的頭上,鮮血一下子從那警察的頭上流了下來,其他幾個警察一見自己人被打,立即撲上前去拳打腳踢,將那個打人的憲兵掀翻在地。

    「怦!——」

    少將朝天開了一槍,再次警告說:「如再膽敢阻攔,一律就地槍決!」

    江胖子也不示弱,舉起手槍對兄弟們發話:「如果他們膽敢朝自己人開火,大家就給我往死裡打,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

    少將氣得臉色鐵青,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一國軍少將師長,今天卻被這個不要命的地方警察來了個威風掃地。

    局面再度升級,火藥味在院子裡漫延開來,眼看一場流血事件就要發生。軍法處長慌忙跑上前來說:「李師長,您可一定要冷靜,委員長馬上就要到柳州了,這事要是鬧到他那裡可不好收場啊。」

    堂堂一個少將師長居然帶不走一個犯事的基層軍官,這事傳出去那還了得。盛怒之下的師長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也沒考慮這事帶來的嚴重後果,準備下令沖這群「違抗軍令」的地方警察開槍。

    院子外面又是一陣汽車的引擎聲,沒一會兒激烈的腳步聲響起來,特務團吳參謀長陪著一個青年軍官,在數十個特務團士兵的護送下跑了進來。

    「李師長切不可開槍!」那青年軍官滿頭大汗跑到少將面前,禮節性地敬了一個軍禮,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李師長,我是陳德凱將軍的副官,這是將軍的親筆信。」

    師長腦袋嗡了一下,這個中尉是個什麼人,居然連集團軍總司令都出面說話了。他接過這張紙,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那字龍飛鳳舞,陳德凱是當時軍界較有名氣的書法家,他的字不少同僚是見識過的,所以少將也認得:

    此事不予追究,務必飭遵。陳德凱。(註:飭遵為遵照命令的意思)

    少將師長鐵青著臉,將那張紙還給青年軍官,朝手下吼了一聲:「撤!」然後甩開大步,帶著士兵灰頭土臉地走了。

    大家看著36軍的人上了汽車絕塵而去,這才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吳參謀長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對陳將軍的副官說:「感謝兄弟幫忙,這次要不是兄弟及時相救,我*又要損失一個將才了。」

    副官笑了笑:「老兄不要客氣,我這次差點是假傳聖旨了。」說著他將那命令遞給王老六:「憲兵隊放人吧!」

    王老六懶得管這命令的真假,賣個順水人情將牧良逢放了。

    幾個虛驚一場的憲兵連忙給牧良逢打開門:「兄弟,恭喜恭喜啊!」

    雖說牧良逢在屋子裡面,但院子裡面的情況他在窗口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算準少將不敢開槍,他差一點就要喊江胖子住手了。他不願意讓這麼多弟兄為他流血。

    牧良逢認出那個副官就是以前在柳州醫院見過的文職軍官,他不知道這個人怎麼會從天而降。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受陳將軍差遣,副官打電話到特務團,告知春節後調牧良逢去軍校學習,吳參謀長又驚又喜,連忙把牧良逢這事一說,副官長期在陳將軍身邊混,自然知道將軍的用意,將軍是個惜才之人,放開救命之恩不說,陳將軍也想把牧良逢培養成才。副官當然不能看到牧良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槍斃了,否則將軍追查下來,自己知情不報那還得了。

    陳將軍聽到副官的匯報,對這事的前因後果有了個判斷,他慢慢立起身子,吸了一口煙,說了一句話:「幾個廢物,斃了也就斃了,何必再搭上我一個中尉呢?你跑一趟,把人給我保住了。」

    陳將軍就說了這句話。從將軍辦公室出來,副官就以陳將軍的名義寫出了這道不是命令的命令。副官長期跟著陳將軍在官場,臨摹他的筆跡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也極其能夠揣摩陳將軍的意圖,此事陳將軍不宜直接干預,但是副官可以出面,如果萬一有人拿這事作文章,他也可以代將軍受過。

    這件事情背後的曲折,當事人牧良逢毫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這次闖禍,連累了弟兄們,這讓他很不安,從小房子裡出來,他只衝著兄弟們拱拱手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跟著吳參謀長上了汽車,返回團部。

    副官沒有在特務團吃晚飯就坐車回去覆命了,留在團部的另外一紙公文上寫著,三天後,牧良逢起程前往前身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長沙分校的湖南省幹部訓練團報到,地點是湖南耒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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