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整編第74師蔣家御林軍 第一節 51師的戰績上《申報》頭版頭條 文 / 張軍 宋凱
淞滬戰場來了一支生力軍
1937年7月7日蘆溝橋事變爆發之後,上海地區的局勢也驟然緊張起來……
8月9日,日本軍曹大山勇夫擅闖虹橋機場,被我機場保安部隊開槍擊斃。日本人隧要脅中方撤走上海的一切軍隊,中國人當然不能接受。上海戰事隨即展開。
其實,早在淞滬地區槍響之前,中國方面已從常熟、無錫等地緊急調動87師王敬久部、88師孫元良部秘密入滬。這兩支部隊為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將軍的部隊,兵員充足,器械精良,是中央軍的精銳,而日本人僅在虹口、閘北駐有海軍陸戰隊3000餘人,中日實力對比懸殊,中國軍隊本來是可以一鼓作氣打敗日軍的。但蔣介石就是在戰爭打響之後也仍心存幻想,寄希望於國際聯盟,致使良機坐失,日本人得以不斷增兵上海,中國方面則與之相持不下。
富庶的淞滬地區為中國經濟之中心,是蔣家王朝命脈之所在。這時候,蔣介石方決定調集全國軍隊,與日本人大戰淞滬。
8月20日凌晨1時,國民革命軍第51師接到軍委會發出的入滬參戰電令,當時他們正在陝西南鄭、洋縣、西鄉等地整訓補充。作為職業軍人,師長王耀武像一根彈簧似的從床上蹦起來,當即用電話命令其屬下151旅旅長周志道、153旅旅長李天霞:4小時內,集結所部於寶雞火車站,立刻開往淞滬,參加上海作戰!
自張治中率部奮起抗敵之後,51師的官兵就摩拳擦掌,時刻注意著上海方面的動態,期待著軍委會的參戰命令,現在終於等到了這一刻,興奮與緊張就像疾風捲雲一樣驅走了睡意,穿衣、打包、聚結、整隊、上車,4小時不到,全師12000餘人就已攜槍拖炮,備足糧彈,登上了火車。
東方,已經露出了一抹酡色的霞光。
車廂裡,充盈的是口號、掌聲和歌聲,《大刀進行曲》和《義勇軍進行曲》伴隨著不遠處黃河的咆哮之聲,在不時響起的汽笛聲裡,呼嘯著向東飄蕩而去。
對這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部隊,王耀武是瞭若指掌的。
王耀武,字佐民,山東泰安上王莊人,早年曾在天津一家煙草公司和上海一家餅乾公司做工,1924年冬入黃埔軍校3期,畢業後分別到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11師3團4連任少尉排長,旋升為上尉連長。王輝武善於帶兵,頗受第1軍軍長何應欽的青睞。1927年10月,何應欽調他到第1軍第22師第4團任3營營長。北伐戰爭後,劉崎替代何應欽任第1軍軍長,率部駐徐州郊區,時國內暫無大的戰事,各部皆依例練兵,王耀武的長處再次展露出來,劉崎遂舉薦他為獨立第2團中校團副。不久,第1軍開赴河南參加蔣、馮、閩中原大戰,王耀武在此戰中屢建戰功,於是,1930年9月升至團長。山東人的大義與少時店員生活的磨礪,打造了他忠誠剛毅與勇猛機敏的個性,而他又把這一切鍛鑄成了他的隊伍的精魂。在第四次「剿匪」戰爭中,蔣介石親率包括第1軍在內的50萬大軍圍攻江西紅軍,結果各路大軍非死即傷,紛紛潰逃,惟獨王耀武所部堅守宜黃,苦苦獨撐24天而城池不破。戰後,蔣介石對這位學生慰勉有加,讚揚其謀勇兼具,提撥他當了補充1旅旅長,軍銜為少將,這時王耀武僅28歲。
51師的班底就是在這個時候搭起來的。
1934年10月,當日寇進逼華北時,蔣介石發動了第五次「剿匪」戰爭。當年11月,中共中央派遣紅十軍團組成的抗日先遣隊,在方志敏、劉疇西等人的帶領下,北上宣傳共產黨的抗日主張。蔣介石恐慌不已,急令浙江省保安處長兼「剿匪」總司令俞濟時率部堵擊,王耀武劃歸俞濟時指揮,從此兩人結下了很深的淵源關係。由於紅軍先遣隊孤軍深入,缺乏援助,2個月後,紅19師師長尋淮洲犧牲,抗日先遣隊軍委員會主席方志敏、紅十軍團軍團長劉疇西等被俘,補充1旅又立下了汗馬功勞,王耀武因此被擢升為51師師長。此後,在蔣介石的照拂下,51師兵精彈足,戰鬥力超群。成為國民黨軍的甲種師。
現在,他們卻是要奔赴抗日前線了。
天色大亮,火車在隴海線上疾駛。王耀武將營以上軍官召集到他的車廂裡,作戰前動員。
雖然經過半夜的奔波,但大家的臉上並無半點疲憊之色,一個個看起來精神振奮。
「各位弟兄,本軍奉最高統帥之命,開往前線打鬼子,報仇雪恨的時候來了!」一向嚴肅的王耀武臉若青霜地開始了訓話。
掃視了一下在座的20多個同生共死的部下,他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甲午以來,日本人欺我國力貧弱,屢屢挑起事端,殺我人民,淫我姐妹,佔我土地,九?一八血跡未乾,一?二八屠殺頓起,長城之役剛停,盧溝橋之變又起!作為軍人,拿槍卻不能保家衛國,我等常常扼腕向天,羞愧沒名!現在,平津烽火已燃,淞滬戰場炮聲又聞,正是我等浴血沙場,報效國家的時候了!本軍號為勁旅,多番承蒙委員長的獎勵,但昨日之功與今日之戰大不相同,大敵當前,民族至上,現在可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耀武希望諸位弟兄戮力同心,奮勇向前,抱有我無敵、殺身成仁的決心,為本軍再添輝煌!」
王耀武話音剛落,一直咬著牙巴的302團團長程智霍地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師座請放心!殺敵報國是我等夙願,這次上戰場,我們定要從小鬼子身上把幾十年的血債都清償回來!」
「對!為民族爭自由,為國人爭尊嚴,我們一定不負黨國軍人的使命和榮光,把東洋鬼子趕回本土去!」剛剛從德國留學歸來的306團團長邱維達面色莊重地說道。
一營營長胡豪長得粗壯墩實,平時作戰勇敢,但不善言詞,看見大夥兒紛紛表態,這時也不甘落後地站起來:「我沒什麼好說的,兩個字,打,打出威嚴;死,死得其所!」
王耀武點了點頭,向眾人投去了讚許之色。正當他準備宣佈散會之際,坐在車廂角落,一直未動聲色的305團團長張靈甫「咚」地一拳砸在面前的茶几上,目光怒向窗外,一字一頓地說:「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
「是的,鍾麟說得對!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我們一定要讓倭寇嘗嘗51師的厲害!」王耀武看著眼前的眾部屬,自信而堅定地說道。
一場夜襲,51師首戰殲敵500,《申報》的頭版頭條報導了這一消息
由於敵機不時在隴海沿線轟炸騷擾,51師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24日傍晚才到達安亭車站,休息待命。而在此前一天,受日本陸軍省、參謀部派遣,其第3師團、第11師團及第1師團、第8師團各一部,分別從本土的熱田、多渡津等港口出發,相繼在上海北郊的川沙口、獅子林等地登陸,目標直指寶山、羅店、瀏河一線,以威脅我之左翼側背。
淞滬會戰開始之初,蔣介石即任命馮玉祥為第三戰區司令長官,負責指揮該地區的作戰,後隨著戰事擴大,蔣介石遂調馮玉祥為第六戰區司令長官,而親任上海戰區司令長官,且劃分防區,作出統一佈置,令各部隊各司其責。張治中統第9集團軍為中央軍,負責市區及周圍一帶作戰;張發奎率第8集團軍為右翼軍,負責松江、閔行、南匯一線的防守;陳誠轄第15集團軍為左翼軍,負責嘉定、羅店、月浦等地戰事。
遵照上海戰區的命令,51師劃歸第15集團軍指揮。
時陳誠的嫡系,彭善的11師正在羅店一帶抗擊日軍登陸。2天下來,這支精銳部隊幾乎被打光了,彭善把電話打到了軍長羅卓英那裡:「軍座,11師快打完了,要是再不換防,明天你就要到戰場給我收屍啦!」
彭善這個出生於湖北黃陂的黃埔1期生是羅卓英一手提拔起來的。聽心腹愛將說得這般慘痛悲壯,羅卓英心頭略過一陣酸楚,立即把情況報告給了陳誠,陳誠用電話找到了剛在安亭下車的王耀武。
「喂,佐民師長嗎?我是陳辭修哇,你們千里行軍,鞍馬勞頓,現在軍情緊急,希望你們發揚不怕疲勞,不怕犧牲的精神,即刻前往羅店,接替11師的防區,有什麼困難嗎?」
早在黃埔軍校讀書的時候,王耀武就對陳誠這位教官就有瞭解,後來東征陳炯明時,炮兵連長陳誠三炮端掉敵軍的一個據點,為部隊前進掃清了障礙。「陳辭修三炮定乾坤」更讓王耀武欽佩有加,現在能在陳誠的領導下作戰,王耀武十分樂意。聽到陳誠的指令,他乾脆利落地說:「沒困難,陳司令!51師馬上出發!」
就這樣,趁著黑夜敵機不便行動之機,51師摸到羅店,悄悄換下了不成建制的11師殘部。
敵人的陣地也是死寂一片,似乎也因困乏而睡著了。
倒是經過急行軍的51師官兵興奮異常,求戰的心情也高漲起來。「打吧,師長,乘他個狗日的料想不及,殺他個片甲不留!」151旅旅長周志道拍著腰間的盒子炮對王耀武說。
這想法與王耀武不謀而合,孫子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之謂也!「好!」他果斷地點了點頭。
這樣,51師以135旅為預備隊,151旅為突擊力量,分東、西、中三路向羅店鎮內及周圍幾個村莊的敵人發起了閃電般的襲擊。
一時間,槍聲四起,殺聲不絕。正面之敵為日軍第3師團,該師團由名古屋的青年學生編練而成,他們雖有防備,但多數哨兵已抱槍入了夢鄉,所以當151旅的士兵衝到跟前的時候,許多鬼子就在夢囈中見了閻王。
羅店的東邊有一條大河叫馬路河,馬路河有一條支流叫白河,河寬且深。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星光月夜之下,河水微微泛白,遠看就像是馬路。日軍第68聯隊40中隊的中隊長鳩山不諳此情,在中國人的追擊下慌忙帶著殘部100餘人朝江邊方向逃去,猛然發現一條大馬路橫躺在眼前。天助我也!鳩山一聲怪笑,喜滋滋地帶頭跳上了那條「馬路」,偏偏這群名古屋的學生兵在學校除了學習「武士道」之外,並沒有練習游泳技能。因而這群島國的旱鴨子,大半做了異國的水鬼!
日軍因此丟了羅店,又退回到了川沙灘涂的幾個村莊。
一夜戰鬥下來,51師以傷亡百餘人的代價取得殲敵500多人的重大勝利!
次日,《申報》的頭版頭條報導了這一消息。其內文章讚道:「此次51師夜襲大捷,其勇敢機智,實令國人內心振奮。此非僅前方軍人之光榮,亦是全體國民之光榮,其赫赫戰績必將鼓蕩起我九州同胞更高的抗敵鬥志。」王耀武的戎裝巨照同時附在新聞稿的右邊。
陳誠對58師官兵說:登陸敵人使用輕重機槍,凡用「啪啪啪」三發點放的,是考驗你們,問你們「怕不怕」。我們怎麼辦?我們應該還以兩發點放,回答它:「不怕」!打坦克好辦,用麻袋裝手榴彈,炸它!用松香油澆它,放火烤它個烏龜王八兒的!
51師首戰告捷,得到了上海戰區的傳令嘉獎。陳誠也很高興,次日夜裡,他來到沿江一帶守軍陣地,進行慰問。他給51師的官兵每人帶去了一盒美國產的牛肉罐頭。
在51師指揮所,見到帽頂上落滿炮灰的王耀武,陳誠笑著問道:「佐民,還記得軍校讀書時,總理題在校門上的兩句話嗎?」
對這位個頭不高的官長,王耀武始終保持著那副軍人的嚴肅神情。敬過軍禮之後,他正色答道:「記得!貪生怕死莫入此門,陞官發財請走別途。」
「好!強敵當前,革命軍人就應知恥而勇,萬死不辭,為中華民族爭生存!」陳誠拍著王耀武的肩膀說道。
王耀武受到了極大鼓舞,送陳誠出指揮所時,他邊走邊表示:「司令請放心,人在陣地在,人死精神在,51師的腳下就是埋葬敵人的墳墓!
陳誠哈哈一笑:「前兩句我愛聽,後一句我也愛聽,只是中間一句我只愛聽後半句,我要你們人在精神也在!」
不像是在戰地,倒像是在庭院散步似的,一行人輕聲說笑著握手告別了。
51師陣地的北面是兩個叫舒家街、大王宅的村子,住守此地的是58師的部隊,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防止瀏河口的敵人登陸,以捍衛羅店左翼的我方陣地。陳誠從51師的防地一走出,就來到了這裡。
58師是剛從沙市整訓調來的,師長俞濟時是黃埔一期生,浙江奉化人,蔣委員長的表侄。反正是多層關係吧,他與其叔父俞飛鵬(時任交通部長)均受知於蔣,仕途順利,有一段時間,俞濟時還擔任過國民政府警衛團團長、中央憲兵司令,位重權高,幾乎無人比肩。
說俞濟時是個軍人,倒不如說他更像是個文人。那頂軍帽下面的一副鍍金眼鏡,配上白晰的膚色,加上溫軟的吳語,常常讓人把他看成是學者,而不是將領。但其部下都清楚,這位貌似溫文爾雅的師長實則威而不怒,嚴而不厲,軍中除了幾位高級將領,少有不懼怕他的,特別是他那兩道直刺人心的放電也似的目光。
當然,與陳誠在一起,俞濟時仍是那口糯性十足的奉化官話;陳誠的老家在浙江青田,與俞濟時算來是大老鄉,又是委員長的股肱之臣,戰地相見,俞、陳二人自然格外親熱。
大王宅由262旅防守,旅長馮聖法是俞濟時的連襟,浙江諸暨人,也是黃埔1期生。馮聖法帶著他們巡視了前線陣地,在一處壕塹裡,陳誠問初上戰場的士兵:「和東洋兵作戰,怕不怕?」
一個高個子士兵說:「不怕他的人,就怕他的武器,他們武器好。」
「怕什麼武器?」陳誠緊盯著問了一句。
「重機槍、坦克」。高個子士兵回答得很乾脆。
陳誠很輕鬆地「哦」了一聲,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不用怕。」他朝長江邊的方向指了指,比劃著說:「敵人登陸時多用輕重機槍開路,這裡面有名堂,凡用『啪啪啪』三發點放的,是在考驗我們,問我們『怕不怕』。我們怎麼辦,我們應該還以兩發點放,告訴它:不怕!坦克的全身都是鐵甲,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看起來堅不可破,但也有辦法治它。它不是靠鐵鏈走路嗎?那叫履帶,你用麻袋裝手榴彈炸它,履帶一斷,它就走不動了,等著挨打,還有一個辦法,它怕火,你用松香油澆上它,點火燒死它個烏龜王八兒的,准見效!」
到底是在黃埔軍校當過一年多戰術教官,陳誠講起來活靈活現,滔滔不絕,在場的人聽起來也津津有味,恨不得馬上就能用上。
在那種環境下,要用上這些戰法當然也不需要等上多長的時間。
第二天正午,驕陽似火,日軍又開始了登陸行動。瀏河口上,一下子停泊著十幾艘日本人的軍艦,像往常一樣,他們軍艦上的前炮、尾炮、舷炮像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不間斷地朝舒家街、大王宅方向轟擊了半個小時之久。
淞滬一帶本為長江沖積平原,全系沙質土壤,我軍掩體多為這些不堪一擊的沙土壘成,因而敵人炮擊之後,我方壕塹被填,掩體被毀,戰士或被埋,或犧牲,橫躺豎臥,到處都是。更多的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呻吟著,叫喊著,怒罵著。
馮聖法氣得怒眼圓睜,他叫身邊的504團團長李子儀迅速組織隊伍,準備迎擊敵人步兵的進攻。
果然,從小皮筏上登陸之後,日軍便架起重機槍,「啪啪啪」地猛射過來。有了陳誠教導的方法,李子儀也叫我軍的重機槍回應兩連發的點射!日本人似乎真的聽懂了對手的意思,便不再慢條斯理地地玩遊戲,而是發瘋似地傾潑著彈雨,接著就是坦克開道,士兵跟進。
6輛坦克齊頭並進,像6頭野牛直奔我陣地而來!打坦克後的步兵,58師有辦法,扔手榴彈,步槍點射都很有效,所以不一會兒,敵人的步兵或死或逃,只乘下6輛坦克仍在我陣前軋壓著,衝撞著!
燒死它!
不知是誰猛喝了一聲,這一聲驚醒了戰壕裡呆縮著的眾官兵,一連連長張子豪抱起一桶在太陽下烤成液體的松香水,縱身一躍,向一輛坦克衝去。忽然,一顆流彈飛來,張連長一個趄趑,倒在了地上,只是手中的那桶松香水仍端端正正地立著!
「連長!」一個瘦個子上等兵一聲大喊,跳出壕溝,端起那桶松香水就爬上了一輛坦克。三下兩下澆完松香水後,他抖抖索索地掏出火柴,劃了四五下,才將火苗扔在那松香水上。
松香燒了起來,坦克成了一堆火球,躲在裡面的敵人駕駛員看來是實在烤熬不過,打開了頂蓋,只是等到他剛剛探出頭來時,幾十顆槍彈飛來便將他打了個四面開花!
另一輛坦克則側翻在一道溝壕裡。剩下的四輛坦克像是遇上索命鬼似的,加足馬力向江邊逃去。
「松香烤烏龜」從此成了淞滬戰場上的美談。
51師後撤的時候,張靈甫靈光一閃,用炭簍子擋騎兵!
上海的天氣說睛就睛,說雨就雨,變幻莫常。這種天氣給守軍帶來了極大的麻煩。淞滬地區本是低窪之地,水網溝渠縱橫,戰壕挖到米把深的時候,地下水就能打濕鞋底,再深一點的壕塹,官兵們只好赤腳作戰。現在連續不斷的大雨將各處壕溝淹成一條條水龍,水位最少也有齊腰深。為防範敵人偷襲,官兵們還不得不站在水裡,爬在胸牆上,時刻警惕著。許多受傷的戰士長時間浸泡在水裡,傷口感染化膿,又得不到很好的治療,最終輕傷拖成重傷,不少因此而犧牲了。
王耀武既罵這鬼天氣,更罵那鬼子兵。
下雨給鬼子兵也造成了影響,比如他們的飛機、坦克就沒有原來那麼猖狂,但他們仍然把握著戰場的主動,他們的炮兵可以肆無忌憚地狂轟濫炸,他們的騎兵則遇溝跨溝,逢水淌水,往來衝殺,幾入無人之境。
8月29日,羅店失守,全軍震動,整個左翼軍退守閘北——江灣——廟行一線,51師守雙草墩等地。
雙草墩是兩個相隔五六百米的小高地,海撥三四十米。小高地的背後是一個大集市,南北商貨都在這裡匯聚,戰前很是繁榮,不過現在商民逃亡一空,這裡已成了一片冷清、死寂之地。
51師駐守這裡之後,驕橫的日軍第3師團騎兵聯隊也追擊至此,讓51師又吃了些虧,不過由於浦東方面我炮兵的支援,騎兵聯隊長星善大郎中佐最終裹傷而退。
根據以往的經驗,吃了虧的敵人定會捲土重來,並組織更大規模的報復行動的。為此,王耀武召集團營長們開了個戰前討論會,想聽聽大家的退敵之策。
3營營長胡豪說:挖寬挖深壕溝,以阻敵跨越。
這是以前用過的老辦法,效果並不理想,因為敵人大炮一轟,戰壕被夷成平地,寬溝深
壕幾等於無,所以大多數人不贊成這種費力勞神的做法。
306團團副劉振武說:集中炮火猛轟敵人騎兵。
這個想法有其可行性,但實施起來有許多困難。一是大炮集中有可能被敵人遠程重炮擊毀;二是我方炮彈有限,每門山炮僅配彈4發,全師16門山炮所有炮彈加起來也僅只60多發炮彈,而這些全部家當你還不能一次用盡。因此大家也認為這不是一個上好的辦法。
左一個主意不行,右一個設想被否定,大家苦無良策,一時無語。
這時,只見後排座位上一人騰地站起來道:「我有一計,定能破敵。」眾人循聲看去,見是305團張靈甫團長。
張靈甫向來就是一個藏不住稜角的角色,凡事都喜歡立異鳴高。當年,這位陝西長安人在北京大學歷史系讀書期間,聽說南方黃埔軍校正招學生,就二話不說,投筆從戎,入了黃埔4期。雖說其學業成績和同期同學林彪沒法相比,但他的嚴謹作風,智勇謀略也多有過人之處,因而在北伐軍中他從連長一直幹到團長,成為王耀武手下的幹將,陞遷不能說不快,但作為一介武夫,他過於迷信暴力的作用,他對拿破侖和希特勒崇拜得五體投地,甚至還特意把自己的髮型也剪了個希特勒式的分頭。他甚至把暴力用在了家人的身上,1936年,只因同事的一句玩笑話,說他的妻子「紅杏出牆」,他便不問青紅皂白枉殺了賢淑善良的妻子。此事一出,各界憤怒,婦女界更是抗議如潮,連宋美齡也認為「枉殺無辜,天理難容」,蔣介石拗不過夫人,下令將張靈甫押解南京,監禁法辦。結果,張靈甫在前往南京的路上,一沒有捆綁,二沒有人押送,他自己一路步行,一路賣字,獨自來到了南京模範監獄。他自幼模仿於右任的字體,原以為只是興趣而已,沒想到這一次卻解決了去當囚徒的盤纏!
抗戰軍興,經過王耀武求情,張靈甫被釋放出獄,蔣介石特許他戴罪立功。很快地,才幹卓異的張靈甫又當上了王耀武手下的團長。
張靈甫是一個善於捕捉戰機、後發制人的人,像今天的這場戰前碰頭會,他看見大家七嘴八舌、意見提得差不多而且一個個被否定之後,才開始顯山露水,以示高人一等。
看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張靈甫的兩道劍眉一揚,乾乾脆脆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本人昨日到雙草墩集市上走了一圈,發現這兒曾是木炭交易的大市場,現在這裡人走店空,只剩下成山一樣的炭簍子堆積在商家的院子裡。倘使我們把這些竹簍收集起來,擺在陣前,敵騎兵經過,必然陷蹄於炭簍之中,甩不掉,跑不動,最終只會倒蹶挨打!」講完,張靈甫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好!這倒是個簡便易行的妙計!」151旅旅長周志道首先為自己的部下叫好!
王耀武也點了點頭。
雖然張靈甫平時發表的一些奇談怪論常常為眾人所不屑,但這一回大家認為他的奇招可以一試,反正也不花什麼成本唄!
次日一早,日方陣地上升騰起一隻熱汽球,高高觀測著我佈防情況,指揮其炮兵轟擊。
沒有任何意外,10來分鐘之後,敵人的炮彈像冰雹一樣呼嘯而來,爆炸後濺起的土塊、水珠如禮花一般飄灑在空中。51師的官兵在和第3師團的作戰中經驗越來越足,敵人進攻的套路已被他們摸得一清二楚,當敵人炮兵攻擊的時候,他們大多被疏散到後方;當敵人炮火停歇之後,他們迅速到戰壕邊、彈坑裡隱蔽起來,準備迎擊敵人步騎兵的進攻。成千上萬隻竹簍雖然破損不少,但多數仍橫躺在陣前百十米的地方。
果然,在機槍的掩護之下,第3聯隊的騎兵如衝出樊籠的野獸吶喊著奔向51師的陣地,他們驕橫地高視著前方,凶神惡煞地高舉著手中的馬刀。
200米,180米,150米,120米,「崩!崩!崩!崩!」,轉眼之間,日本人像是中了邪氣似的,一撥一撥地倒下去,一排一排地壓過來,後面踩著前面,立著的踏著倒地的,人馬相疊,馬叫人嚎,400多騎兵大多困在炭簍陣中,死傷枕籍。
3營營長胡豪早已按捺不住痛快的心情,團長邱維達的衝鋒命令剛一出口,他就如離弦之箭,帶著隊伍撲了過去。
積壓多日的怒火如迸發的岩漿,噴向那擠成一團的仇寇,步槍、機槍、手榴彈一齊對準那堆待宰的困獸。
這場戰鬥下來,除100多鬼子逃脫之外,第3師團的騎兵聯隊損兵200多名,折馬300多匹。師團長籐田進緊急從國內調來一批人馬之後,其騎兵聯隊才慢慢恢復戰鬥力。
火線上組成了一支鋼鐵之師
在國民革命軍序列中,雖然有一些軍級建制,如第1軍、第18軍、第39軍等,但大多數單位仍為師級。抗戰爆發,特別是淞滬會戰打響之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除投入幾乎所有的中央軍參戰之外,鄂、川、黔、粵、桂等地的地方軍也紛紛被調來輪番上陣,一時聚集在上海一地的中國軍隊有71個師之多,佔全國軍隊220個師的三分之一左右。如何快速、方便地調動這些部隊呢?9月初,軍委會決定增設軍級建制,以簡化指揮系統。王敬久升任71軍軍長,指揮87師(王敬之兼任師長)、孫元良升任72軍軍長,指揮88師(孫元良兼任師長);俞濟時則升任74軍軍長,指揮51師(師長王耀武)、58師(師長馮聖法)。
51師和58師組建成74軍之後,兩支原先獨立作戰的軍隊互為犄角,戰鬥力因此大為增強。當然,即便如此,這也難以扭轉整個戰局的變化。
隨後幾天,由於日軍增兵上海,我左翼防衛形勢更加嚴峻,74軍的陣地先是退到劉行——嘉定——施相公廟一線,後又轉守溫藻濱南岸地區。
這時,右翼陣地杭州灣方面也出現了險情。
杭州灣緊臨淞滬,水深灘平,是護衛淞滬的要衝之地,也是敵軍極易登陸的危險之地。早先上海戰區為防敵偷襲,曾在此部署了第67師,以備不測,後由於戰事緊張,該師被抽調到前線,此一戰略要地僅僅只留兩個連及一些地方民團把守,淞滬戰局因此埋下了致命的隱患。
10月20日,日本參謀部決定將第6、第18、第114師團及國崎支隊編成第10軍,調來支援淞滬方面的日軍作戰。11月5日,日軍集結軍艦80艘,於杭州灣之金山衛、全公亭、金絲娘橋等處強行登陸。守軍奮力抗擊,但寡不敵眾,悉數被殲;上海戰區急調浦東之62師、79師、預備11師分途阻擊,亦被擊潰。隨後,登陸之敵兵分兩路向北馳進,一路由全公亭向新倉進攻,一路由漕涇鎮及金絲娘橋向張堰襲來。淞滬全線震動,我80萬大軍已陷入退路被截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11月8日,第三戰區(此時上海戰區已改為第三戰區)長官部下達轉移命令,決定跳出敵之包圍,抽調兵力拱衛首都南京。
一發炮彈不偏不倚正打在吳濟光的面門上,174旅旅長的腦袋頓時化成一團肉漿,塗在了他捍衛的碉堡四壁上!
遵照陳誠的指令,74軍的第174旅受命斷後,掩護左翼軍的撤退。
11月8日,冬雨綿綿,冰涼的雨絲如同穿過官兵心頭的根根絲線,沉鬱、痛苦且無法言說,一股悲涼與傷感重重地壓在每位官兵的頭上。2個多月來,無人不生切齒仇恨,無人不抱必死之決心,無人不懷勝利之希望,現在呢?昔日的戰友沒了,往日的豪情沒了,可戰爭還得繼續打下去,而且是被敵寇追著打下去,這份無奈和恥辱誰能排解?
幾十萬人擁擠在滬寧公路上向西撤退,滬寧公路也就成了泥濘公路。
174旅的防守區位是吳城鎮、福山鎮(簡稱吳福線)的既設陣地。早在1935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為保衛首都,先後模仿法國馬其諾防線的式樣,在吳、福及錫(無錫)、澄(江陰)等地構築了兩條國防工事線,投巨資修造了鋼骨水泥碉堡、掩體和戰壕,174旅現在就是去守吳福線的。
旅長吳濟光騎馬穿著雨衣,大多數戰士戴著斗笠,背著槍,默默地走著。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沒有人開口說話,道路兩旁擠擠挨挨的是挑著家什、背著行囊的逃亂難民。
人多路窄,部隊行進很慢。進入吳福線時,天色將晚,戰士們一邊埋鍋做飯,一邊忙著收拾輕重武器,準備進入那些修好的掩體。只是讓人料想不到的是,當大家興沖沖地走近這些碉堡、機槍射擊台時,眾人個個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叫罵不止。原來,掩體的鑰匙均在當地保長、甲長手裡,現在他們逃難去了,不見蹤影,所以官兵們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這些用鋼板製作的鐵門!
不遠處的炮聲已清晰可聞,這些既設工事既然發揮不了作用,吳濟光一臉憤怒,只好命令戰士們在碉堡、掩體周圍現挖散兵壕,聊補於無。
許多散兵壕剛挖了一半,敵人的追兵就到了跟前。
日本人打開成百輛摩托車的車燈,為他們的坦克和步兵照路。或許是得「勝」忘形吧,其步兵一改往日作戰的老套路,竟然甩開坦克的掩護,在車燈的照耀下,如同一群蝗蟲,跳躍著,嚎叫著,直撲我陣地而來。
吳濟光高舉著那把德造盒子炮,怒睜的雙眼放出貓眼一樣的藍光。「打!」隨著他那聲撕破夜空的長嘯,幾千條火舌就像除夕的焰火,星星點點,成串成行,朝那些直衝而來的敵人飛去。
追擊174旅的敵人先頭部隊是第18師團的步兵第23旅團,旅團長上野龜甫少將是一個自日俄戰爭(1904年)時期就在中國作戰的老軍國主義分子。他深知中國軍隊弱點之所在,因而特別信奉「兩軍相遇勇者勝」的道理,以為所有的中國軍隊都會在他的武士刀下不寒而慄,一觸即潰。杭州灣登陸以來的情況也確實大致如此,但今晚他明顯打錯了算盤。
中國人的阻擊顯然讓上野龜甫吃了苦頭,他不敢冒然強攻,只好命令所部就地架起機槍與我對射起來,他的坦克則排在身後「通通通通!」地給以炮火支援。
由於是殿後作戰,裝備以輕武器為主,174旅的8門迫擊炮全部轉給了兄弟部隊,所留下的除了一些輕重機槍外,其餘都是手槍、步槍。這樣,日軍的炮火佔據了戰場上的絕對優勢,174旅的傷亡越來越大,376團團長負傷,378團團長犧牲。堅持到後半夜,吳濟光一咬牙,部隊便朝錫澄線撤去。
日本人還是剛才的那副模樣,步兵們甩開坦克,蜂擁著朝不久前中國人佔據的陣地奔去,他們跳著、叫著、吹呼著,碉堡上、掩體內都是他們歡騰的身影。
也正應驗了「樂極生悲」這句老話。就在勝利者全身心地慶祝勝利的時候,一棵大樹的密葉深處忽然傳來清脆的輕機槍聲,日本人猝不及防,頓時倒下了一大片,歡樂之聲一下子變成了抱頭嚎叫,更令其惱火的是,他們的千百支步槍、機槍竟沒法撲滅那樹上的怒火!
「調鐵甲車來!調鐵甲車來!」上野龜甫氣急敗壞,哆嗦著命令道。
4輛坦克一字排在距離大樹200來米遠的地方,幾聲炮聲過後,樹幹被攔腰轟斷,樹冠被炸成齏粉,樹上無名英雄也化作一道閃光隨風飄然而逝!也許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他姓甚名誰,永遠不可能知道他是否還有同伴戰友。
吳濟光率部退到錫澄線的時候,上野龜甫也跟蹤而至。這一次他學乖了一些,一接上仗就用坦克猛轟我方陣地。我軍陣地是幾座相連的高地上,吳濟光的指揮所設在一座水泥碉堡裡,眼見部隊在敵人炮火下作無謂的犧牲,吳濟光考慮再三,決定率領一連戰士留下來掩護大家轉移。
敵人的炮火開始集中朝碉堡及其附近的高地轟來,吳濟光並不急於還擊,他端著輕機槍守在射擊孔裡,他在等待著時機,等待著報仇的最佳時刻!
炮擊過後,上野龜甫發起了衝鋒。
眼看進入了機槍的有效射程,吳濟光帶頭扣響了板機。隨著輕機槍的有節奏的吼聲,那座鋼骨碉堡前鋪滿了鬼子的屍體。、
上野的進攻被打了下去,戰場上出現了短暫的死一般的沉寂。
遠遠地,鬼子架起了平射炮,這是一種專門對付機槍的步兵炮。吳濟光從射擊孔裡看得真切,他剛想縮回身子,一發炮彈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面門上,吳濟光旅長的腦袋頓時化成一團肉漿塗在了他捍衛的碉堡四壁上!
錫澄線再也守不住了,174旅的餘部只得經無錫、丹陽、句容向南京退卻。朔風冽冽,細雨淅淅,這一路殘兵敗將相互攙扶著,彼此鼓勵著,艱難地在泥濘中向西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