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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 第四節 孔門儒家第一次捲入了復辟暗潮 文 / 孫皓暉

    咸陽大起波瀾,孔子故里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之中。

    自孔子離世,儒家的政治主張一直未能得以伸展。孟子之後,這個學派似乎已經筋疲力盡,奔走仕途矢志復辟的精神大大衰減,漸漸地專務於治學授徒了。不期然,這種無奈的收斂,卻使儒家意外地發展為天下最為蓬勃的學派,各郡皆有儒家名士之私學,堪稱弟子遍佈天下。與此同時,孔氏一門穩定傳承繁衍頗盛,至秦一天下,孔門已經傳到了第九代。這一傳承的嫡系脈絡是:孑乙子、孔鯉(伯魚)、孔伋(子思)、孔白(子上)、孔求(子家)、孔箕(子京)、孔穿(子高)、子慎、孑乙鮒(子輿)。

    九代之中,除第八代子慎做過幾年末期魏國的丞相,其餘盡皆治學。

    秦一天下之後,帝國一力推行新政創製,大肆搜求各方人才。舉凡六國舊官吏之清廉能事者,盡皆留用;舉凡天下學派名士,各郡縣官署都奉命著力搜求,而後直接送人咸陽博士學宮。在此大勢之下,嬴政皇帝與帝國重臣們在開始時期的見識是一致的:四海歸一,當以興盛太平文明為主旨,盡可能少地以政見取人。也就是說,搜求人才不再如同戰國大爭之世那般以治國理念為最重要標準,允許將不同治國理念的學派一起納入帝國海洋。當然,這裡有一個不言自明的標尺:必須擁戴帝國新政。基於此等轉變,嬴政皇帝與李斯等一班重臣會商,決意以對待儒家為楷模,向天下彰顯帝國新政的納才之道。

    舉凡天下皆知,秦儒疏離,秦儒相輕,其來有自也。孔子西行不入秦,後來的儒家名士也極少入秦,即或是遊歷列國,儒家之士也極少涉足秦國。其間根源雖然很難歸結為單一原因,然儒家蔑視秦人秦風,認秦為愚昧夷狄則是不爭的事實。應該說,在秦孝公之前,秦人對儒家的這種蔑視是無奈的。而自孝公商鞅變法崛起,秦國自覺地搜求經世人才,對主張復辟與仁政的儒家,是打心眼裡蔑視的。戰國百餘年,山東士子大量流入秦國,儒家之士依然寥寥無幾。不能不說,這種其來有自的相互蔑視起了很大的阻礙作用。而秦帝國一旦能敬儒而用,則無疑是海納百川的最好證明。嬴政皇帝曾經笑歎云:「朕願為燕昭王築黃金台,但願儒家亦有郭隗之明睿也!」如此這般,這個近百年幾為天下遺忘的曾經的顯學流派,被嬴政皇帝的詔書隆重而顯赫地推上了帝國政壇:孔鮒被皇帝任命為幾比舊時諸侯的高爵——文通君,官拜少傅,統領天下文學之士。秦及其之後的兩漢,所謂文學之士,是諸般治學流派的泛稱;統領文學之士,便是事實上的天下學派領袖。

    後來的事實表明,這是極具諷刺意義的一幕。秦帝國在歷史上第一個將備受冷落的儒家學派推上了學派領袖的位置,這個學派卻並沒有投桃報李,而是舊病復發一意孤行,獲罪致傷之後更是矢志復仇,以至於千秋萬代地對秦政鞭屍叱罵,絕無一絲中庸之心。

    卻說這個孔鮒,那日匆匆逃出咸陽,急慌慌回到了故里,立即召來胞弟子襄緊急會商。孔鮒將大朝欲將焚書的事情一說,精明幹練的子襄立即有了對策——藏書為上。孔鮒秉承了儒家的書生傳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對實際事物最是懵懂,但遇實事操持,都是這位精明能事不大讀書的弟弟做主。是故,子襄一應,孔鮒立即癱在了榻上放心了。後來,孔鮒投靠了陳勝反秦軍,莫名其妙死於陳下之地;其時正是這子襄繼承了孔門嫡系,延續了孔門血脈,後來先做了西漢的博士,又做了長沙太守。

    子襄吩咐一個女僕照應兄長,立即出來撞響了茅亭鐘室裡的大銅鐘。鐘聲急促盪開,莊院外讀書的弟子們紛紛從松柏林中走出,匆匆奔莊院而來。未幾,百餘名弟子聚齊到大庭院中。子襄站在正廳前的石階上神色激昂地高聲道:「諸位弟子們,秦皇帝要焚盡天下典籍,儒家災劫即將來臨!我等要將全數典籍藏匿起來,書房只擺醫農卜筮之書。若孔門儒家有滅族之禍,任何人不得洩漏藏書之地!無論誰活下來,都要暗中守護藏書,直到聖王出世徵求。若有膽怯背叛儒家者,任何時日,儒家子弟均可鳴鼓而攻之!明白麼?」

    「明白!」弟子們雖然驚愕萬分,還是激昂地呼喊了一聲。

    「好!分成兩班,一班整理書籍,一班做石條夾壁牆。立即動手!」

    弟子們口中答應著,事實上卻慌亂一團。蓋儒家崇尚「文質彬彬,然後君子」,絕不像墨家那般以自立生存為藝業根本。除了趕車,儒家士子對農耕工匠商旅諸般生計事十有八九不通,比孔子時期的立身教習尚且差了一截。今日驟逢實際操持,頓時亂了陣腳,既不知夾壁牆該如何修法,更不知石條該到何處倒騰。不甚讀書的子襄這才恍然大悟,驟然明白了哥哥的這班弟子的致命病症。於是子襄二話不說,立即走下石階開始鋪排:一邊先點出了二十名弟子去整理簡冊,一邊教弟子們一一自報自家是力氣大還是心思巧。片刻報完,子襄便高聲喝令,力氣大的站左,心思巧的站右;而後子襄召來六名府中工匠,兩名石工領著力氣大的一隊弟子去尋覓石條,四名營造工領著一隊心思巧的弟子籌劃夾壁牆。匆匆鋪排完畢,子襄便親自各處督導,開始了萬般忙亂的秘密藏書。

    忙碌月餘,好容易將典籍藏完,焚書的事卻似乎沒有了動靜。非但沒有郡縣吏上門搜書,連這個赫赫文通君逃亡的事也沒人來問。子襄心下大是疑惑,以秦政迅捷功效,竟能有月餘時間藏書,原本便不可思議;更兼兄長拜爵文通君,幾與那些功臣列侯等同,這個虎狼皇帝能丟在腦後不聞不問?問及兄長,孔鮒卻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個清楚道理。精明的子襄一時倒沒了主張,不知道究竟是逃走好,還是守護在故里好。如此萬般疑惑萬般緊張,不時有各郡縣傳來繳書焚書消息,偏偏孔府卻是一無動靜。煎熬之間,眼看北風大起冬雪飄飛河水解凍驚蟄再臨,還是沒有人理睬這方儒家鼻祖之地。一時間,孔鮒反倒有些落寞失悔起來,早知皇帝沒有將儒家放在心上,何須跟著那班勾通六國貴族的儒家博士起哄?自先祖孔子以來,孔門九代,哪一代拜過君爵?居君侯之高爵寧不珍惜,以致又陷冷落蕭疏之境地,報應矣!

    然在孔鮒長吁短歎之時,子襄卻驀然警覺起來,對這位文通君大哥道:「為弟反覆思忖,此事絕不會無疾而終。以嬴政之虎狼機心,安知不是以孔門儒家為餌,欲釣大魚?」

    「大魚?甚是大魚?」孔鮒很有些迷惘。

    「大哥可曾與六國世族來往?」

    「識得幾人,無甚來往。」

    「這便好。但願真正無事也。」

    便在這憂心忡忡惶惶不安之時,孔府來了兩位神秘人物。

    當子襄從莊外將這兩個人物領進已經沒有書的書房時,孔鮒驚愕得嘴都合不攏了。手忙腳亂地揉了幾次眼睛,才一拱手勉力笑道:「兩位遠來,敢請入座。」兩人卻也奇怪,只淡淡地笑看著孔鮒,良久卻一句話不說。孔鮒見子襄直直地佇立著不走,這才恍然道:「老夫慚愧,忙亂無智了。這是舍弟子襄。子襄,這位是魏公子陳余,這位是儒門博士盧生……」子襄當即一拱手道:「公子、先生見諒,時勢非常,我兄多有迂闊,在下不得不與聞三位會晤。」年青的陳余朗聲笑道:「久聞孔門仲公子才具過人,果名不虛傳也!我等與仲公子豈有背人之密,敢請仲公子入座。」如此一說,子襄倒有些失悔言辭激烈,立即一臉笑意地吩咐上酒為兩位大賓洗塵。片刻酒食周到,小宴密談便隨著觥籌交錯流轉開來。

    盧生先行敘說了孔鮒離開咸陽後的種種事端,說到自己謀劃未果而終致四百餘儒生下獄,一時涕淚唏噓。孔鮒聽得心驚肉跳,第一個閃念便是如此相互攀扯,大禍會否降臨到孔門?子襄機警,當即問道:「先生既與侯生共謀,又一起逃秦,如何那位先生不曾同行?」盧生憤憤然道:「虎狼無道也!我等逃出函谷關,堪堪進入逢澤,卻被三川郡尉捕卒3死盯上也!情急之下,老夫只有與侯生分道逃亡。侯生奔了楚地項氏,老夫奔了魏國公子。」子襄又道:「先生既被緝拿,何敢踏人孔府是非之地?」盧生冷冷一笑道:「誰雲孔府乃是非之地?天下焚書正烈,咸陽儒案正深,孔府卻靜謐如同仙境,豈非皇帝對文通君青眼有加耶?」子襄淡淡道:「先生無須譏諷也。颶風將至,草木無聲。安知如此靜謐不是大禍臨頭之兆耶?」一直沒說話的陳余搖搖手道:「先生與仲公子毋得誤會。時勢劇變,當須同心也!我等今來,其實正是盧兄動議。盧兄護儒之心,上天可鑒!」於是,陳余當即將盧生身世真相與其後演變敘說了一番,孔氏兄弟竟聽得良久回不過神來。

    「盧兄原來真儒也!老夫失察,尚請見諒。」孔鮒深深一躬。

    「先生有勾踐復國之志,佩服!」子襄也豪爽拱手,衷心認同了這位老儒。

    「儒家大難將至,聖人傳承務須延續。」盧生分外地肅穆。

    「先生之論,孔門真有大難將至?」孔鮒為盧生的神色震驚了。

    陳余道:「秦滅先王典籍,而孔府為典籍之主,豈能不危矣!」

    「先王之典,我已藏之。老夫等他來搜,搜不出,還能有患麼?」

    「文通君何其迂闊也!孔府無書,自成反證。君竟不覺,誠可笑也!」

    「大哥,公子言之有理。孔門得預備脫身。」子襄立即警覺起來。

    「走……」孔鮒本無主見,事急則更見遲疑。

    「那,弟子們無書可讀,教他們各自回家罷了!」孔鮒長歎一聲。

    盧生連連搖手:「差矣!差矣!儒家之貴,正在儒生也!」

    「百人無事可做,徒然招惹風聲,老夫何安也!」

    「文通君短視也!」盧生連連叩案,「而今天下典籍幾被燒盡,大多儒生又遭下獄。天下學派凋零,唯余儒家孔門主幹尚在,若干儒家博士尚在,此情此景,豈非上天之意哉!設想天下一旦有變,聖王復出,必興文明。其時,儒家之士與孔門所藏之典籍,豈非鳳毛麟角哉!……其時也,儒家弟子數百,人人滿腹詩書,將是一支何等可觀之文明力量也!」

    「先生言之有理!」子襄奮然道,「那時,儒家將是真正的天下顯學!」

    「可,逃往何處也……」孔鮒又皺起了眉頭。

    「文通君毋憂,此事有我與盧兄一力承當!」陳余慷慨拍案。

    終於,孔鮒拿定了主意,吩咐子襄立即著手籌劃。四人的約定是:三日準備,第三日夜離開孔府,向中原的嵩陽河谷遷徙。盧生說,嵩陽是公尹陳余祖上的封地,他多年前在嵩陽大山建造了一處秘密洞窟,兩百餘人衣食起居不是難事。子襄原本有謀劃好的逃亡去向,今日一聞陳余盧生所說,立即明白了六國老世族秘密力量的強大,二話沒說便答應了。

    當夜,子襄正在忙碌派遣各方事務,孔鮒卻又憂心忡忡地來了。孔鮒對子襄說:「這個陳余小視不得,與另一個貴族公子張耳是刎頸之交,聽說與韓國公子張良及楚國公子項梁等都是死命效力復辟的人物,孔門與他等綁在一起,究竟是吉還是凶?他能想到逃出咸陽,也是這陳余潛入咸陽秘密說動的。這班人能事歸能事,可扛得住虎狼秦政麼?」子襄正在風風火火忙碌,聞言哭笑不得道:「大哥且先歇息,忙完事我立即來會商。」

    四更時分,子襄走進了孔鮒寢室。孔鮒在黑暗中立即翻身離榻,將子襄拉進了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屋,也不點蠟燭,便黑對黑地喁喁而語了。子襄說:「目下時勢使然,不得不借助六國老世族,雖則冒險,卻也值得賭博一次。」孔鮒連連搖頭說:「大政不是博戲,豈能如此輕率?」子襄卻說:「得看大勢的另一面,秦政如此激切,生變的可能性極大。且秦政輕儒,業已開始整治儒家,孔門追隨秦政至多落得個不死,而融進六國復辟勢力,則伸展極大。」

    「六國貴族要成事,最終離不開儒家名士!」子襄一句評判,接著又道,「大哥且想:六國貴族要復辟,必以恢復諸侯舊制王道仁政為主張!否則,便沒有號召天下之大旗。而在復辟、復禮、復古、仁政諸方面,天下何家能有儒家之深徹?六國貴族相助儒家,原本便是看準了這一根本!是故,他等要復辟,必以儒家,必以孔門為同道之盟!孔門有百餘名儒生,何愁六國貴族不敬我用我?」

    「孔門九代以治學為業,墮入復辟泥潭……」

    「大哥差矣!」子襄慷慨打斷,「九代治學,孔門甘心麼?自先祖孔子以來,孔門儒家哪一代不是為求做官而孜孜不倦?學而優則仕,先祖大訓也。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先祖大志也。復辟先王舊制,原是儒家本心,何言自墮泥潭哉!儒家本是為政之學,離開大政,儒家沒有生命!秦皇帝摒棄儒家,不等於天道摒棄儒家。與六國貴族聯手,正是儒家反對霸道而自立於天下的基石!」

    「子襄,你想得如此明白?」孔鮒盯著弟弟驚訝了。

    「大哥不要猶疑了。」

    「兄弟不知,我是越來越覺得儒家無用了……」

    「大哥何出此言也!」子襄笑道,「便以目下論,儒家也比六國老世族有大用。他等被四海追捕,朝夕不保,只能秘密活動於暗處。我儒家則是天下正大學派,公然自立於天下,連皇帝也拜我儒家統掌天下文學。儒家敢做敢說者,正是他等想做想說者。他等不助儒家,何以為自家復辟大業正名!大哥說,儒家無用麼?」

    「有道理也!」孔鮒點頭讚歎,「無怪老父親說襄弟有王佐之才也!」

    一番密談,儒家鼻祖的孔門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斷:脫離秦政,逃往嵩陽隱居,與六國老世族復辟勢力結盟,等待天下生變。孔鮒心意一決,情緒立即見好。子襄忙於部署逃亡,孔鮒便與陳余盧生不斷地飲酒密談。臨走前的深夜密談中,盧生陳余向這位大秦文通君說出了又一個驚人的秘密:在「亡秦者胡也」之後,他們將謀劃一次更為震驚天下的刻石預言!孔鮒忙問究竟,盧生壓低聲音道:「文通君且想,始皇帝若死,天下如何?」孔鮒思忖片刻道:「諸侯制復之?」陳余笑道:「太白太白,那不是預言。預言之妙,在似懂非懂之間也。」孔鮒恍然,悶頭思忖良久,突然拍案道:「地分!始皇帝死而地分!」

    「文通君終開竅也!」陳余盧生同聲大笑。

    「如此預言常出,也是一策。」孔鮒為自己從未有過的洞察高興起來。

    「說得好!」盧生笑道,「年年出預言,攪得虎狼皇帝心神不安!」

    「此兵家亂心之術也!」陳余拍案。

    「甚好甚好。」孔鮒第一次矜持了。

    「再來一則。」子襄一步進門神秘地笑道,「今年祖龍死。」

    「妙!彩!」舉座大笑喝彩。

    不料,第三日夜裡諸事齊備,孔門儒生正在家廟最後拜別先祖時,充作斥候的兩名儒生跌跌撞撞跑來稟報說,有大隊騎士正朝孔府開來,因由不明。孔府人眾頓時恐慌起來。

    卻說自焚書令頒行之後,薛郡郡守連番向總掌文事的奉常府上書,稟報本郡孔裡的種種異動跡象,請命定奪處置之法。老奉常胡毋敬歷來謹慎敬事,每次得報都立即呈報皇城,並於次日卯時進皇械書房領取皇帝批示。對於文通君孔鮒已經逃回故里,然未見舉族再逃跡象的消息,嬴政皇帝非但沒有震怒,似乎還頗感欣慰地對胡毋敬道:「孔鮒以高爵之臣不告私逃,依法,本該緝拿問罪。念儒家數代專心治學,更不知法治為何物,只要孔鮒逃國不逃鄉,終歸是大秦臣民,任他去了。」對於孔府修築石夾壁牆藏書,而未向郡縣官署上繳任何典籍的消息,嬴政皇帝也淡淡笑道:「還是那句話,只要孔鮒仍在故里,任他去了。」胡毋敬大覺疑惑,思忖良久,終歸恍然,一拱手道:「自此之後,焚書令與孔裡之事,老臣不再奏闖陛下,盡知如何處置了。」嬴政皇帝破例一笑,沒有說話。

    胡毋敬明白者何?蓋當初李斯將驚蟄大朝之議,以奏章形式正式呈報後,嬴政皇帝的朱批是:「制日:可。」當初,帝國群臣正在憤激之時,誰也沒有仔細體察其中況味。胡毋敬則總覺焚書令雷聲大雨點小,心下多有疑惑然也未曾深思,今日皇帝對孔府藏書如此淡漠,實則默認了孔府藏書之事實,胡毋敬認真追思,方才恍然明白:皇帝一開始便對焚書採取了鬆弛勢態,「制日」的批示形式,已經蘊含了這種有可能的緩和。

    帝國創製時,典章明白規定:命為「制」,令為「詔」。命的本意,是諸侯會盟約定的條文或說辭;令的本意,則是必須執行的法令。由此出發,「制」與「詔」作為皇帝批文的兩種形式,其間也有區別:制,相對緩和而有彈性,其實質含義是「可以這樣做」;詔,則是明確清楚的命令,其實質含義是「必須這樣做」。到嬴政皇帝時期,秦政已經非常成熟,在百餘年中所錘煉出的極其豐厚的大政底蘊,對繁劇國事的處置之法,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天下大事如此之多,君王未必總是以命令方式行事,其間必然有許許多多需要謹慎把握的程度區別。所謂「王言如絲,其出如綸」——君王言論如絲般細小,傳之天下則會劇烈擴大——說的便是君王政令的謹慎性。唯其如此,帝國創製之時,特意將皇帝的批示形式分作了兩種:「制」為鬆緩性批示,實施官員有酌情辦理之彈性;「詔」為強制性批示,實施官員必須照辦。事實上,這是中國古代最高文告形式的獨特創新。《史記·秦始皇本紀·正義》云:「制、詔三代無文,秦始有之。」說的正是這種君王文告的創製。嬴政皇帝對李斯的焚書奏章以「制日」批示——可以這樣做,而不是以「詔日」批示——必須這樣做。

    其間分野,自有一番苦心。

    然則,盧生侯生逃亡,進而儒案爆發,嬴政皇帝變了。

    變之根由,在於由此而引發的兩件事:一則,涉案儒生多有舉發,言文通君孔鮒主事學宮期間,與六國老世族多有勾連,多次參與六國世族公子宴會論學,曾邀諸多儒生與宴,席間每每大談諸侯制;二則,薛郡急報,孔府故里多日異常,似有舉族逃鄉之象。對於儒生舉發,嬴政皇帝雖則不悅,卻也沒有如何看重,只淡淡一句道:「其時尚未有驚蟄大朝,此等書生議論,說便說了。」然自薛郡急報之後,嬴政皇帝卻顯然有些憤怒了——這孔鮒還能當真沒有了法度?擅自逃國,對朕一句話沒有!

    如今又要擅自逃鄉,不做大秦臣民了?縱然如此,嬴政皇帝也還是沒有大動干戈,只吩咐御史大夫馮劫派出幹員到薛郡督導查勘,並未生出緝拿孔鮒之意。然則未過多日,馮劫派出的御史丞發來快馬密報:兩名喬裝成商旅的人物進入了孔府,其中一人是逃亡的盧生。

    「目無法度,莫此為甚!」

    嬴政皇帝頓時大怒,手中的銅管大筆砸得銅案噹噹響,立即下令馮劫率兩千馬隊趕赴薛郡圍定孔裡,不使孔門一人走脫!馮劫走後,嬴政皇帝兀自憤怒不已,連連大罵:「孔儒無法!無道!無義!勾連復辟,大偽君子!枉為天下顯學!」嚇得遠遠侍立的趙高大氣也不敢出。罵得一陣,嬴政皇帝大喝一聲,「小高於!去孔裡!」

    趙高風一般捲出。片刻之後,嬴政皇帝登上了趙高親自駕馭的六馬高車,在一支三百人馬隊護衛下風馳電掣飛出了咸陽。

    次日暮色,皇帝車馬抵達薛郡時,孔裡已經空蕩蕩了無人跡了。

    馮劫稟報了經過:他的馬隊是午後時分趕到的,其時孔裡一片倉促離去的狼藉,但已經沒有了一個人影。經搜索查證,孔族千餘人分多路全數逃亡,去向一時不明,孔府未見可疑之物。嬴政皇帝望著眼前空蕩蕩的莊院,冷冷笑道:「好個孔府儒家,終究與我大秦新政為敵也!彼不仁,朕何義?先開孔府石牆!」

    片刻之間火把大起,一千甲士在薛郡營造工師指點下,開始發掘孔府內所有的新牆。不到兩個時辰,十幾道新牆全部推倒,然卻只有數百卷農工醫藥種樹之書,未見一卷詩書典籍。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一時沒了聲息。嬴政皇帝端詳一陣,突然一陣大笑道:「好!儒家也學會了疑兵欺詐,足證其護典之說大偽欺世也!」轉身下令道,「在孔裡紮下行營。朕偏要看個究竟,這個孔鮒還有何等行騙小伎!」

    行營堪堪扎定,李斯姚賈胡毋敬三位大臣也風塵僕僕趕到了。

    嬴政皇帝當即在孔府正廳小宴,一則為三位大臣洗塵,一則會商如何處置孔儒事件。薛郡郡守與馮劫先後稟報了種種情形,之後,胡毋敬向姚賈一拱手道:「敢問廷尉,孔儒之觸法該當幾樁罪行?」姚賈道:「依據秦法,孔儒觸法之深前所未見。其一,孔鮒身居高爵,不辭官而擅自逃國,死罪也;其二,抗法而拒繳詩書,死罪也;其三,以古非今,鼓噪復辟,妄議大政,滅族之罪也;其四,裹挾舉族離鄉逃匿,既荒廢耕田,又實同民變,滅族罪也;其五,藏匿重犯盧生,不舉發報官,連坐其罪,同死罪也。至少,如此五大罪行不可饒恕。」

    「老臣敢請陛下三思。」胡毋敬長吁一聲道,「自焚書令頒行以來,陛下苦心老臣盡知也!然連番事態迭起,若依舊如前,半松半緊,只恐臣等與郡縣官署無所措手足矣!」

    「老臣附議奉常之說。」李斯當即接道,「陛下為謹慎計,以『制日』頒行焚書令,老臣當時未嘗異議也。然,樹欲靜而風不止。我退一步,則復辟暗潮必進百步矣!老臣之見,孔儒事既不能輕,亦不能緩,當立即依法處置。何也?孔儒乃儒家大旗,其與六國復辟世族沆瀣一氣,亦必成復辟勢力之道義大旗……」

    「滅軍以斬旗為先!」大將出身的馮劫立即響亮地插了一句。

    「臣亦願陛下三思。」薛郡郡守也說話了。

    「看來,朕是錯了!」嬴政皇帝萬般感慨地長歎了一聲,「朕原本只說,儒家畢竟治學流派而已,只要大秦誠心容納,儒家必能改弦更張。畢竟,儒家也非全然沒有政見。朕之不可思議者,何以這儒家硬是看不到秦政好處?看不到民眾安居樂業?當年,孔夫子不是也曾對齊桓公驅逐四夷大加讚歎麼?大秦一舉擊退匈奴,平定南粵,華夏四境大安,儒家能眼睜睜看不見麼?朕想給儒家留一片寬闊的迴旋之地,給了他文通君高爵,給了他統領天下文治的百家統領地位,想教儒家興教興文,匯聚百家而成就我華夏文明之盛大氣象……不可思議也!不可思議也!如何這儒家能死死抱住千年之前的井田制、諸侯制不願撒手?果真復辟,有何好處?瘋癡若此,亙古未聞也!」

    舉座一時寂然。帝國大臣們從來沒有見過皇帝如此感慨。

    「儒家惡癖,戀屍狂而已!陛下想他做甚!」馮劫高聲一句。

    「老臣之見,」李斯一拱手道,「儒家所以如此瘋癡,根本只在兩處。一則,儒家政道從來不以人民處境為根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此之謂也。井田制也好,諸侯制也好,仁政也好,都是對世襲貴族大有好處。秦政使黔首人皆有田,使奴隸脫籍而成平民;而貴族,則永遠地失去了法外特權,永遠地失去了世襲封地。秦行新政,而貴族無所得,儒家必然視秦政為惡政也!二則,儒家褊狹迂腐,恩怨之心極重,歷來記仇,睚眥必報。儒家以仕途為生命之根,秦政卻素來輕儒,百餘年從來沒有用過一個大儒。孔門第八代子慎,在魏國行將滅亡而政道最黑之時,卻做了魏國丞相。可見,儒家做官,從來不以該國政道是否合乎民心潮流而抉擇,而只以能否給他帶來特權而選擇。陛下雖用儒家,卻沒有賦予儒家任何法外特權。故儒家之心,終與秦政疏離。亦即是說,儒家從來沒有將秦政看作自家追思的政道,儒家,只牢牢記得秦政輕儒的仇恨!」

    「丞相之說,老臣以為切中要害。」胡毋敬由衷地附議了。

    「好!」嬴政皇帝斷然拍案,「姚賈說話,此事如何處置?」

    「依法論罪,目下之要是搜出孔府藏書,使證據俱在。」

    「白說!」馮劫大皺眉頭,「牆都推倒了,還能何處去查?」

    「也是。然,這千萬卷簡冊,他能都背走了?」胡毋敬大感疑惑。

    「陛下,列位大人。」薛郡郡守一拱手道,「臣有一想,孔子陵墓佔地百餘畝,正在孔子舊居之下,其地上地下均有石室,素不引人注意……4」

    「郡守是說,書藏在墓裡!」馮劫大是興奮。

    姚賈點頭道:「孔府房屋不多,確實很難藏書。」

    「孔子塚如小山,倒真是出人意料之所。」李斯也有些心動了。

    「那還說甚?老夫明日開墓!」馮劫高聲大氣。

    「然則,掘孔子墓妥當麼?」胡毋敬頗見猶豫。

    「有何不當!以老夫子墓藏書便當麼?」馮劫臉色頓時陰沉。

    「戰國以來,業已有人呼孔子為學聖了。尤其齊魯之士,更是尊孔……」

    姚賈正色道:「國事以法為重,老奉常無須多慮也。」

    「朕意,明日先開孔子故居之牆,再開墓。」嬴政皇帝終於拍案了。

    孔裡之北泗水滔滔東去,河濱坐落著孔子墓地。

    孔子死後漸漸獲得了諸多敬意,但直至戰國末世,仍然只是一個因復辟理念而幾為天下主流遺忘的正常的大學者,並無任何神聖光環。就實而論,孔子墓地得以保留並得到良好維護,並非後世儒家所宣稱的諸般天命神聖所致。其真實根源,在於儒家以人倫為本主張禮治,所有的禮儀中又最為看重葬禮,不惜耗時耗財耗人生命以完成葬禮。《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復盡哀,或復留。唯子贛廬於塚上,凡六年,然後去。」

    毋庸置疑,這是非常動人的。一個學派的人士自願地耗時耗財耗命,全然可視作一種自由信念,與他人無涉。然則,若從當時實際想去,這種葬禮與大爭之世其餘學派珍惜時光生命以奮發效力於社會相比,距離很遠很遠。若孔子達觀如莊子,節葬如墨子,看重生命功效如法家兵家與其餘諸多實用學派,孔子的墓地完全可能如同許許多多的諸子大師那樣無可尋覓了。

    這座孔子墓地最顯赫的標誌,是一片各色樹木匯聚的獨特小樹林。據說,這片樹林是孔子死後各國的儒家弟子各持其國之樹木前來栽種的,是故樹色駁雜。林間一條大道直通墓地,道口兩側是兩座古樸的石闕。因了這兩座石闕,時人亦稱孔墓為闕里。《史記·集解》之《皇覽》對孔墓的描述是:「孔子塚去城一里。塚塋百畝,塚南北廣十步,東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塚前以瓴甓(磚瓦)為祠壇,方六尺,與地平。本無祠堂。塚塋中樹以百數,皆異種,魯人世世無能名其樹者。」墓塋旁邊,是孔子當年的舊居。按時人說法,叫做孔宅舊垣。種種情形可見,孔子的墓地是簡樸而清幽的。至於佔地百畝,在地廣人稀的時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清晨,大隊肩扛鐵耒的士兵在馮劫指令下開始了墓地開掘5。

    與此同時,另一大隊士兵在姚賈胡毋敬指令下開始拆孔子舊垣的石壁牆。大約一個多時辰後,幾道拆毀的石牆中發現了百餘卷典籍。姚賈胡毋敬大體清點後,立即飛報了皇帝行營。嬴政皇帝立即驅車到了舊垣,親自察看了起出來的藏書,思忖片刻下令道:「廷尉可會同御史將藏書登錄,以為憑據。之後將石牆依舊砌起,書卷照舊藏人。」胡毋敬大是不解。嬴政皇帝卻轉身對薛郡郡守下令道:「自今日之後,派幹員秘密守住孔裡,但有可疑人等前來起書,立即緝拿。」郡守領命。胡毋敬這才恍然了。

    午後時分,墓口開出了一條寬闊的坡道,士兵們已經在坡道兩側舉起了火把。嬴政皇帝大步來到墓口,卻被馮劫攔住了:「陛下請帶劍進墓!」嬴政皇帝一陣大笑:「朕乃活天子,見一死聖人,用得著帶劍麼?進!」馮劫說聲老臣先行,從兵士手中接過一支火把,第一個大踏步進了墓道。嬴政與李斯姚賈胡毋敬等也隨後走下了坡道。

    墓道盡頭是一方寬敞的黃土大廳。郡守與幾名將軍各持一支火把,大廳一覽無餘。只見中央一方棺槨平臥於三尺石台之上,棺槨之前是一尊孔子坐案觀書的泥俑,泥俑左後側是一張長大的木榻,榻上有粗布帷帳,帳中有棉被草蓆;泥俑右後側是一方長案,案上一鼎一爵,案側一隻原色木酒桶;泥俑正前方是一輛軺車,車蓋高五七尺,車後一座弓箭架,弓與箭俱全;土廳右角是一張琴台,靠土牆處有一竹製大書架碼滿了簡冊,各有寫字的白布條貼於簡冊之上。

    「陛下,這方土廳沒有藏書之地。」馮劫顯然很是失望。

    姚賈走到書架前道:「《周易》、《詩》、《春秋》、《尚書》,至少這裡有四部書。」

    「墓室六藝俱全。陛下,地下孔夫子依然故我。」李斯打量著四周。

    「如此土墓室,不像有藏書。」胡毋敬有些困惑。

    「要否啟開棺槨查看?」馮劫不死心。

    嬴政皇帝沒有理睬馮劫,也一直沒有說話,只在火把下巡視著大廳,神色頗見肅穆。走到書架前,嬴政皇帝指點著那些書卷道:「孔夫子增補《周易》韋編三絕,編修《春秋》耗盡心神,集采民詩多少勞碌,夫子該當擁有如此幾部典籍。留給他了。」走到食案前,嬴政皇帝頗覺好奇,打開了木酒桶湊上聞聞笑道:「好香!果然數百年蘭陵美酒也!」說罷,用食案上的細長酒勺舀出一勺一飲而盡,品咂著笑道:「真好酒也!來!每人一勺,其餘仍留給夫子。」皇帝如此,大臣們頓見輕鬆,君臣笑聲中李斯等大臣每人一飲,紛紛讚歎不絕。

    嬴政皇帝繼續轉悠著。走到榻前,嬴政皇帝撩帳坐於榻上,感慨歎道:「夫子節儉,果然不虛也!」走到南牆下,嬴政皇帝取下弓一拉竟大為驚奇:「孔夫子能開得如此硬弓?」說罷,嬴政皇帝欣然取下一支箭搭於弓弦,拉滿弓一射,一支羽箭嗖地沒人了東牆黃土中。大臣將軍們一片喝彩讚歎。嬴政皇帝笑道:「看來,夫子還真有些許功夫。若去從軍,定是大將之才。」走到泥俑前,嬴政皇帝對著泥俑深深一躬道:「夫子,嬴政總算見到你老人家了。非嬴政著意擾你清夢也,實是夫子後裔迫我太過也。嬴政今日一別,復你陵墓如昨。夫子啊,嬴政告辭了……」

    「陛下快來看也!」馮劫突然吼叫了一聲。

    嬴政皇帝驀然回身,見馮劫舉著火把連指東牆,於是大步來到了牆下。端詳之下,只見黃土牆上依稀幾排暗紅色的大字——秦始皇,何強梁,開吾戶,據吾床,張吾弓,射東牆,唾吾漿,以為糧,前至沙丘當滅亡!

    土廳的大臣將軍們一時驚愕了,默然了,目光一齊聚到了皇帝臉上。嬴政皇帝未見如何震怒,卻是一臉驚訝道:「怪亦哉!子不語怪力亂神,莫非夫子也作偽?世間果真有如此神異之事,能生知後世數百年?」

    「豈有此理!夫子一派胡言!」胡毋敬憤憤然。

    「直娘賊!老殺才死了還要咒人!鳥個大師!」馮劫連連大罵。

    姚賈卻是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牆上字跡,此時上前用手輕摸土牆,又用指甲輕輕摳劃字跡,不禁一聲驚呼:「陛下,有鬼!」眾人一時大驚,紛紛拔劍在手護住了皇帝。

    嬴政皇帝大笑道:「散開散開!朕便看看夫子如何裝神弄鬼!」姚賈卻連連搖手高聲道:「不是那鬼!是這字跡有鬼!干紅字下是新硃砂,上邊暗紅色做假!上邊干黑,下邊鮮紅!」眾人又是一驚,圍上前一看,果然——暗紅色表皮下顯出了一片鮮紅!

    「土墓有暗道,孔府搞鬼!孔鮒孔襄!」馮劫大吼。

    「儒家欺秦太甚也!」驟然之間,嬴政皇帝面若冰霜。

    列位看官留意,孔墓留字是諸多史料留下來的一則讖言,具體文句各典記載不一,唯有最後一句各典相同,都是「前至沙丘當滅亡」。孔子素來厭惡怪力亂神,果能有此讖言,豈非徐福盧生等欺世術士之流?是故,這則讖言的最後一句,是最明顯不過的後世儒家作偽。各典對嬴政皇帝的人墓作為說法不一,獨對最後一句的「沙丘滅亡」四字卻驚人地統一,豈不發人深思?——

    註釋:

    1魯國滅亡於魯頃公二十四年,公元前256年,時秦昭王五十一年。楚國滅魯。

    2儒案人數四說:《史記·秦始皇本紀》雲四百六十餘人,《文選·西徵賦·注》雲四百六十四人,王充《論衡》雲四百六十七人,衛宏《尚書序》雲七百人。從王充說。

    3郡尉,奏郡武官,掌「典兵禁,捕盜賊」;捕卒為捕盜軍吏。幾如後世捕快。

    4《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塚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索隱》云:「孔子所居之堂,其弟子之中,孔子沒後,後代因廟,藏夫子平生衣冠琴書於壽堂中。」

    5秦始皇掘孔子墓,歷史學家馬非百先生之資料集《秦始皇帝傳》輯錄了諸多文獻記載:《論衡·實知篇》,《太平御覽》八六、六九引《異苑》、《春秋演孔圖》,《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兗州府·紀事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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