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狂霸江湖 第八章 懲惡吏別有閒情 文 / 李莫野
小混等人正在居庸關口排著隊,等候進城。
小混抬起頭,瞄了麗亮的陽光一眼,哭笑不得地喃喃道:「什麼嘛!一場大雨之後,不但霧散雲消,連太陽都出來了!——script為準則和人生信念,以便實現民族精神的復興。2指本世紀script——,這不是存心和我過不去,故意要我淋雨!」
小妮子啐笑道:「誰叫你是掃把星,跟著你的人連帶的也要倒霉。」
小混尷尬地搔頭,轉變話題道:「老哥,我聽文爺爺說,居庸關在門樓面壁和拱形的洞內,都刻有前朝時期極為精細美麗的石刻,同時洞壁上還刻有梵語、蒙語、西夏語、維吾爾語,以及漢語等六種語言的經典,你有沒有參觀過?」
小刀點頭道:「沒錯!我曾經上去看過一次,那些細緻的石刻實在令人歎為觀止,尤其那些經典,更是研究佛典和各族文字的珍貴資料。」
哈赤高興道:「少爺,你說前面那個城牆,有咱們蒙古話刻在上面?那我們為什麼不上去看看?」
小妮子也搶口道:「就是嘛!既然那麼好玩,咱們怎不上去?」
小刀呵笑道:「你們兩個可真叫天真,這居庸關地勢險要,是防守京城重鎮的緊要關隘,朝廷派兵駐守都來不及,怎麼能讓你們上去參觀遊玩,別傻了。」
小妮子一派嬌憨地眨著眼晴,不解道:「可是,小刀哥哥,你不也上去看過。」
小妮子他們的談話已引來其它人地好奇傾聽,小刀乾咳一聲,壓低嗓門道:「小聲點!
傻妮子!老哥我是背著守城官兵溜上去的。」
「哦!」小妮子連忙伸手捂著小嘴,像是想堵住剛才大聲的嚷嚷,她識趣地悄聲道:
「原來如此。」
小混斜瞅著她,故意歎道:「我實在搞不懂,怎麼你這妮子有時會天真得過了頭,一派純『蠢』。」
小妮子嘟起嘴,嬌嗔地重哼一聲,白了小混一眼。
小刀打著圓場笑道:「小妮子你若想看好看的,有的是機會。等咱們待會兒入關之後,經過下口就是連綿十數里的險要峽谷口,在峽口那裡有關溝,西側的群山如削逼近,山巒之間花木鬱鬱蔥蔥,翠林深邃彷如碧波翠浪,是有名的居庸疊翠,號稱燕京八景之一。」
「真的?」小妮子嫣然笑道:「好棒喔!」
此時,一名防城衛兵隊長大步走向小混他們,叱喝道:「吵什麼?」
他瞥見跟在小妮子身旁的赤焰,不由得目露貪婪,大聲問道:「小姑娘,這匹紅馬兒是你的嗎?」
小妮子點頭道:「是呀!」
「胡說!」衛兵隊隊長滿臉凶相地截口道:「這匹馬分明是名種,價值不菲,豈是你這等小孩所能擁有,老實說,這匹馬是打哪裡偷來的?」
小妮子愕然一怔,辯聲道:「赤焰明明是小混送我的,你怎麼說是我偷的?」
衛兵隊長瞪大眼睛,似要吃人般地吼道:「你還敢強辯!來人呀!」
「在!」二名衛兵應聲手持長槍圍近小妮子。
小刀立刻不著痕跡地踏前擋住二名衛兵,他滿面微笑地對那名隊長拱手道:「都督大人,我這妹子不懂事頂撞了你,請你多包涵。」
這名都督冷哼一聲,大模大樣地背起手轉過身去。
小刀對小混他們使個眼色,這才繼續道:「這畜牲能讓你看中意,是它的福氣,你如果喜歡我們就將它留下。」
這位都督老兄,總算面色稍緩,他背著的雙手拇指不停地打著轉,嘴裡輕哼道:「算你識相,本大人就不與這丫頭計較,你們走吧!」
小妮子驀地睜大眼,正要發怒,卻被小刀一把扯住,暗示性地對她輕輕搖頭。
小混呵呵輕笑道:「都督大人,你真有眼光,竟敢識得赤焰小子是名駒吶!」他口裡誇著,還豎起大拇指加強語氣。
這名都督受用已極地抿嘴不住「嗯!」、「嗯!」連聲點頭,那副嘴臉官僚地令人作嘔。
小混卻恍若未見般,逕自笑嘻嘻走到赤焰身旁,取下小妮子的隨身行囊和長弓箭袋,順手遞給哈赤,他彎下身正要解開赤焰背上的鞍褥,那名都督揮手道:「這個一起留下。」
小混拍拍手,直起身道:「也好,留下省得麻煩。」
說著,他雙手抱著赤焰,貼在赤焰向身畔揉弄一番,直到這名都督催促:「好了,好了,快走吧!」
小混依依不捨地賞給赤焰一記響吻,抽身揮手道:「兒子,可別讓老爹失望嘍!」他回頭牽過自己的坐騎,隨著小刀和小妮子之後,招呼哈赤大步地離開。
他們四人甫離開關口不遠,小妮子就忍不住發作,眼眶含淚地大罵道:「他怎麼可以不講理,硬把赤焰搶去,這種行為簡直跟強盜一樣嘛!」
尾隨小混等人入關的一些平民百姓搖著頭輕歎地加快腳步離去,似乎對這些駐關的官兵,有著說不出,也不敢說出的慨然。
小混拍拍小妮子,安慰她道:「別難過,妮子!咱們的赤焰寶貝豈是容易欺負。」他四下一望,見前後已無行人,這才急急拉著小妮子往官道旁的樹林中躥了進去。
小刀將馬匹交給哈赤,也緊跟著掠向樹林中,一入林內,他竟然沒看見小混他們。
忽然——「噓!老哥,上面!」
小刀抬頭一看,小混和小妮子兩人正坐在一棵參天古樹之上對他招手。
小刀微微一笑,猛的吸氣振臂,騰身掠上樹梢,坐在小混身旁,輕輕道:「這裡視野不錯,正適合看戲。」
小混右手攬著小妮子肩頭,嘴裡嚼支松針,鄙笑道:「他奶奶的!光是小小一個守關督都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壓搾老百姓,朝廷裡那些高權顯貴還不知道會怎麼個囂張跋扈法?真搞不清楚皇帝老兒是在幹嘛吃的。」
小刀淡道:「大明朝廷裡種種敗壞朝政的現象,早就不是新鮮的事,總算在幾年前武宗皇砍了劉瑾那老太監的腦袋,情況才比較好些,可是冰凍三尺已非一日之寒。」
小混「呸!」的吐掉口裡的松針,狂傲道:「他奶奶的!這種皇帝早該下台換人當,要是我來做皇帝,保證沒人敢亂來,像這種以官吃民的事,更是不會發生。」
小妮子仍是一派天真地反諷道:「若是讓你來當皇上,我看天下才會大亂。」
於是——他輕咳一聲,含蓄道:「小混混,別的事可以開玩笑,這種當皇帝的話,在京裡可別再提,搞不好就是造反殺頭的罪。」
小混斜眼嗤道:「得了,老哥!你膽子怎麼忽然變小了?他皇帝老頭再偉大,也不能禁上咱們做夢,像這種長自己志氣的大話,咱們若不多說點,豈不是枉稱狂人幫,那麼江湖還混啥個鳥蛋。」
小妮子握起粉拳,輕捶他一記,不悅地嗔道:「臭混混,瞧你又是滿嘴烏拉屁。」
小混側頭賞了小妮子臉頰一記輕吻,嘴裡嘿嘿直笑。
小刀無奈地搖頭苦笑道:「他奶奶的!算你狂,連皇帝你都敢當著玩,可以了吧!」
「那當然!」小混更見得意地咂嘴笑道:「我若做皇上,小妮子,你就是正宮皇后娘娘啦!」
忽然,他又莫名奇妙地噗哧失笑。
小妮子嬌靨嫣然,卻白眼道:「你又哪根筋不對了?」
小混呵呵笑道:「其實,我當皇帝倒也不稀奇,可是小妮子若成了皇后娘娘,我保證一定是個史無前例的皇后娘娘。」
小妮子和小刀異口同聲,不解問:「為什麼?」
小混吃吃笑道:「還不簡單,我若當了皇帝老子,住在皇宮裡絕對憋不住,那時,朕就來段微服私訪,溜出皇宮四處蹓躂去也。而我若是出宮,你這妮子豈有不跟之理。如此一來,你不就成了皇后娘娘千里尋夫了,這種事豈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歷史上破天荒的第一遭。」
小妮子含笑嬌嗔道:「哼!我才不跟你。」
小混嘿嘿賊笑,伸出手指刮著小妮子下巴,謔道:「你若不跟,咱們這夫唱婦隨的戲,還有啥好唱?」
小妮子紅著嫩臉,嬌哼地扭過頭去。
小刀忽地打岔道:「瞧!上戲了。」
樹上三人連忙抖起精神,極目朝關口看去。
那邊——二、三十丈外的關口處,赤焰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任那名都督大人繞著它團團打轉,嘖嘖讚賞。
那些守關的衛兵,也紛紛向前向自己的頭兒恭喜阿諛一番,有名衛兵建議:「大人,這匹馬看來挺溫馴的,你何不騎騎看。」
都督大人搓著下巴,嘿笑道:「你們這麼認為?」
其它衛兵紛紛贊同,都督大人隨即抖肩松腿,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另一名衛兵,諂媚笑道:「大人,你要不要將專用的鞍蹬提來?」
都督立即截口道:「不用,本大人的騎術精湛,試匹馬哪用得著那麼麻煩。」他是吃定赤焰溫馴。
於是,他走上前,輕拍赤焰額頭,一按馬背就待躍身而上。
忽然,赤焰不屑地嘶鳴一聲,後腿一彈一踢,就將這名都督,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砰然有聲。
「哎唷!」都督大人五體投地地伏在地面,眾衛兵一陣嘩然,紛紛上前探問,四周正等待通過檢查的老百姓,無不掩起嘴來,嘿嘿竊笑。
這都督憤怒又糗大地甩開扶持他的衛兵,他用手背擦擦臉頰,惱羞成怒地唾罵道:「畜牲,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他大步走上逕自抖耳甩尾,一派悠閒的赤焰,凶狠狠地按住馬背,猛地翻身而上,赤焰竟讓他輕易上了背,可是不待都督坐穩,赤焰忽然如箭般「咻!」地急躥而出,放蹄朝關外飛奔離去。
馬背上都督「喔——哇!」的大叫,手忙腳亂地伏身抓住鞍褥的邊沿,狼狽不堪地斜掛在赤焰背上,他慌張地大叫道:「停……停下來!我叫你停,聽見沒有!」
赤焰嗤聲吐氣,它不但不停,反而故意踢揚後腿輕扭腰際,將剛要爬上它背的都督,再度震跌下來,都督「呀!」的驚叫,兩腿落地,半攀半扯地傾掛著,在赤焰迅捷的奔掠中,逐漸消失身影。
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衛兵,和替赤焰呼喝助威的老百姓,以及——以及一路迤邐,偶爾出現的大個腳印……樹上,小妮子高興地拍手叫好,她興奮地雙頰酡紅,兩眼精亮,嬌笑道:「小混,你剛才到底跟赤焰小子說了些什麼?」
小混攀著枝椏在樹上站直身朝遠方眺望,哈哈笑道:「我告訴赤焰小子,把那個討人厭的傢伙拖出去丟掉。」
小刀隨即也在樹上站直身子,他望著漸漸消散的黃塵問:「待會兒赤焰如何和我們會合?」
小混輕鬆愉快道:「我們回官道慢慢走,小子自己會追來。」
於是,他們三人呵笑連連縱身下樹,走回官道。
哈赤早在官道旁等的不耐煩,他一見小混等人出來,立刻迎上前道:「少爺,你們怎麼進去那麼久,哈赤以為你又丟下我一人走了。」
小混拍拍哈赤,笑道:「放心啦!哈赤!我既然說要讓你跟,就不會在半路上丟下你,以後不可以對我沒信心,懂了沒有。」
哈赤憨笑地拍拍後腦勺道:「對!我現在是狂人幫的總護衛,少爺當然不會丟下我。」
他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哈赤亂講話,該打。」
小混斜睨眼道:「好了,少來這套苦肉計,本幫主不罰你便是,走吧!」
哈赤咧嘴輕聲傻笑道:「奇怪,少爺怎麼知道我是用苦肉計?」
小混輕嗤一聲,逕自翻身上馬。
哈赤立刻機伶地讓出坐騎給小妮子,自己成了替她牽馬的馬伕,反正眾人不急著趕路,小混倒也沒說什麼。
小刀輕笑地躍上馬背,對小混眨眨眼睛,表示讚賞哈赤的俐落,小混只是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頗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
小混環顧週遭夾道樹林,都已在北風中漸次褪去濃蔭的樹葉而變得枯黃,別有一番淒涼的美感,他不禁輕笑道:「此時居庸疊翠,應該改個名字,才能符合眼前的景色。」
小刀反問道:「你又有什麼主意?」
小混嘿嘿笑道:「居庸禿頭,你覺得怎麼樣?」
小刀歎笑道:「老實說,不怎麼樣。你的文采,我看也不過爾爾,實在很沒水準。」
小妮子嬌笑道:「我舉雙手贊成!他呀,是個名符其實的混混,狗嘴裡自然是吐不出象牙來嘍!」
小混不以為忤的呵呵直笑,他揚起一邊眉毛道:「狗嘴,本來就不是長象牙的地方,你這妮子懂是不懂?」
驀地,一陣急驟的馬蹄傳來,小混展顏道:「小妮子喔!咱們的兒子回來了。」
小妮子無言地低啐一聲,她回頭朝來路望去,只見赤焰小子飄揚著如旌旗般的紅鬃,宛若溜地紅龍呼嘯著追來。
不用問總督大人究竟如何,只要看赤焰空空的馬背,就知道它一定不辱使命。
小妮子歡然輕叫,扭身自大馬上騰躍而起,只見她身輕如乳燕當空一回,恰到好處地迎著赤焰,飄落在奔馳中赤焰起伏的背上。
小混嘖嘖笑道:「他奶奶的!竟然在我面前賣弄輕功,真是沒搞錯。」
「紅鬃馬、青羅衫,長弓白羽箭。」小刀瞅著迎面馳近的小妮子,謔笑道:「她倒像花木蘭吶!也虧得你才有這種興致,攜家帶眷闖江湖。」
小混得意洋洋道:「調劑!老哥,這就叫調劑!鐵血江湖嘛!總得找些樂趣,這是我獨家的秘方,可以提神醒腦,讓自己倦念全消。」
小妮子到達小混他們身前後,並未停馬,赤焰習慣性地居於領導地位,一馬當先逕自馳去,小混他們三人低笑一聲,輕夾馬腹縱騎追上,登時,官道上揚起偌大的塵埃瀰漫。
在滾滾黃塵和震天蹄響的烘托下,小混等人聲勢驚人,好不威風地策騎狂奔,官道上的行人無不駭然向兩旁避開了去。
瞧他們四人那種神采飛揚,目中無人的架式,果然頗有幾分狂人的味道。
數日後。
小刀領著小混等人,沿著正對城門的東大街轉入一條小巷。
小混已然不見精神地疲懶問道:「老哥,幾天來咱們已經逛過七、八十家酒坊、酒館和酒樓,根本沒有識得你那套問人的暗語,你真的確定這樣就可以找到武林販子?」
小刀輕嗤道:「他奶奶的!你太誇張了,咱們至多走過十七、八家酒店,那有你說的七、八十家。而且……」
他索性停下腳步,扭身以雙手抱胸道:「小混,老哥我好歹也混了十來年江湖,沒吃過羊肉,總也見過羊滿山跑,對於找人的法子,我有絕對的把握。」
小刀伸手拍拍小混肩頭,安撫道:「耐心點,兄弟!咱們北京城裡賣酒的地方還沒找完一半,你急個什麼勁!」
小混誇張地拍著額頭道:「乖乖隆地咚!大蒜炒大蔥!難不成要咱們喝遍全北京城內賣酒的地方,去找那個武林販子?」
小刀安然道:「若有必要的話,是的。」
「沒有經濟實用一點的方法?」小混無奈地揉揉脖子,不懷希望地問。
小刀以滿含遺憾的聲音,淡笑答道:「據我所知,沒有。」
「罷了!」小混忽然振起精神,摩拳擦掌地喝叫道:「既然如此,咱們還等什麼,走呀!今天是從哪裡開始?」
說著,他拉起小妮子的柔荑招呼哈赤,說走還真是立刻開步走,半點也不浪費時間。
小刀輕笑地追上前,語調平和道:「桂花胡同、杜老駝酒坊。」
小妮子滿臉訝異道:「咦!小混,你吃錯藥了是不是?怎麼剛剛還要死不活的德性,這一眨眼,你就變得生龍活虎啦!」
小混點點她的鼻頭,逗弄地謔笑道:「教你個乖,傻妮子,早做晚做都得做的事,不如早做早了結;苦做樂做都得做的事,就要快快樂樂地去做。這樣子,日子才會過得迅速又快樂。」
小妮子「哦!」的依此類推道:「所以勤做懶做都得做的事,你就勤勤快快去做,是不是?」
小混輕捏了她的鼻子一把,咯咯笑道:「答對了,老婆,真是孺子可教也。」
小妮子皺起俏鼻子,伸手拍開小混不安分的祿山之爪,啐聲道:「無聊!」
小刀哈哈笑道:「得了!你們小倆口子,少在老哥面前打情罵俏,這樣有礙風化吶!」
小混嘿嘿笑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小刀低嗤輕笑,忽然剎了身,轉進一家掛著酒帘的酒坊。
小混抬眼一瞄,發現青布酒帘上用朱漆圈起一個杜字,看光景,約莫就是小刀所說的杜老駝酒坊。
小混拉著小妮子,對哈赤意氣風發地英姿勃勃道:「走!哈赤,咱們買醉去。」
哈赤呵笑著跟在小混他們身後,撥開酒帘擠入酒坊裡面。
酒坊是坐北朝南的方向,就在北邊牆上開有一個大圓窗,因此整間酒坊內的采光甚佳。
此時,時已過午,太陽偏斜地微微曬進酒坊中,整個酒坊裡,除了小刀就坐於大圓窗房的位置,已無其它酒客。
小混進入酒坊大步朝小刀所坐的桌子走去,這一走近,小混方始發現,所謂的桌子,竟是一口能盛十石水的大缸,缸上蓋著大紅朱漆的圓木蓋子聊充桌面。
酒缸兩旁隨意擱放著幾把木凳,如此別緻的擺設,使得整間酒坊看來,更顯得酒意盎然,頗有雅趣。
小混環顧四下,略略一數,酒坊中共有六個大缸,擺成前三後三前的桌數。
就在他打量酒坊內部佈置時,一名年約四旬的雞胸矮漢,抓著酒杯笑吟吟地向眾人。
「客官,你們是第一次來老杜這兒吧!」
老杜一口標準的京片子,格外的悠揚悅耳,他的聲音和他的外表,恰巧成了對比,若沒有看到老杜的人,實在很難想像。
如此悅耳的嗓門,竟是出自如此一個有著殘缺身子的人口中。
小刀輕笑道:「我們是特地慕名而來的。」
老杜擱下酒杯,呵呵笑道:「客官是外在來的吧!你要喝好酒,到老杜這裡絕計錯不了,我老杜的酒包不滲水,內行人一喝就上口。」言下,對自己的酒,滿是無限的驕傲。
小妮子嫣然笑道:「杜老闆,你這酒坊裡的擺設佈置,挺特殊的嘛!」
老杜這時反倒不好意思地謙虛道:「沒有啦!小姑娘,你是頭一次到這種老酒坊來,所以不知道,北京城裡的專門用大酒缸賣白幹的老店,大都是這樣子擺設,圖個方便嘛!」小混呵呵失笑道:「真的?這下糗大了,咱們倒成了沒有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老杜一派和氣道:「哪兒的話,不在一行,不識一行嘛!你們稍坐一下,酒馬上來了。」
小刀接口道:「別忘了順道來幾盤小菜。」
「就來!就來!」老杜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哈赤耙把黃發,滿面笑容道:「少爺,這老闆好客氣。」
小混漫應道:「和氣生財嘛!」他若有所思地疑視著老杜消失身影那道布簾。
小刀似有所覺地淡笑道:「如何?有點子?」
小混眨眨眼,輕聲道:「說不定還是正點子。」
小刀平靜地瞥眼滿臉驚訝的小妮子和哈赤二人,暗示他們別洩了底。
不一會兒,老杜手捧著竹盤,端出酒菜來。
小妮子忍不住滿心好奇,溜眼打量著老杜,她暗自咋舌道:「他會是正點子?怎麼看都不像嘛!」
老杜忽然有趣問:「小姑娘,你怎地一直瞧著老杜?」他用手抹抹臉上,笑道:「是不是我臉上沾著東西了?」
小妮子驀地臉紅,吶吶道:「我……」
忽然,她靈光一閃,黠道:「我是在想杜老闆,你的嗓子不錯也!」
小混正為這妮子的疏忽提著心捏把冷汗,總算小妮子機伶,找了個不算太差的借口,小混這才對他投以讚許的一笑。
老杜聞言微怔,他似乎不料小妮子會出此言,有頃,他輕哦道:「這個呀?」老杜淡然一笑:「上天是公平的,它少給你什麼,總也會補償你別的。」
小妮子見自己引起老杜的感慨,不禁歉然道:「杜老闆,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這件事的。」
老杜輕笑地擺擺手道:「沒關係,別介意,我早就習慣。」
他這時才想到手上的東西尚未放下,於是,叨念道:「瞧我這記性,端著酒菜發什麼愣。」
哈赤幫忙接下竹盤,小刀卻逕自取過筷子在圓木蓋子上,隨手擱成一個沒底的三角形,接著,他有意無意地拿起酒杯,杯口朝下地放在兩支筷子之間。
這個就是小混所提到的暗招,也是江湖中人想與武林販子做生意的一種聯絡方式。
老杜瞥見桌面上的酒筷,驀地,眼底精光一閃即斂,他依舊和氣笑道:「客官,你也是做生意的人?」
小刀心下一喜,對小混投以盈滿笑意的眼神,淡然笑道:「是呀!」
老杜扯下肩上的抹布,輕輕慢慢地擦著圓木蓋邊沿,又問:「不知道你是做買的,還是做賣的?」
小刀收起筷子,夾了一顆花生拋進口中,閒閒道:「大部分是賣,如果情況好,說不定也要買。」
老杜轉目注視著小刀,淡笑道:「臘八這裡或許會有生意人來往,你那時不妨來瞧瞧看。」
「臘八?」小混插口道:「等不到時候啦!」
老杜輕笑道:「那也沒辦法,你們來的不巧,做生意的人到遠處去辦一筆大貨,不知道現在人在哪裡,說是獵人回來吃粥,卻也挺難有十成把握。」
小刀問道:「生意人什麼時候走的?」
「前天!」
小混和小刀兩人對望一眼,懊惱地直跺腳,連叫:「運氣不好。」瞧瞧他們哀聲歎氣的模樣,老杜搖搖頭含笑地退入櫃檯之後。
是夜,月圓如盤,萬星齊隱。
一個原該是晴朗的天空,因為刮個不停的呼嘯狂風,顯得有些抑鬱;天上濃厚的雲層隨風飛快的向西北流閃,濃雲無意,卻掩得天上明月忽明忽滅的陰沉起來。
客棧中。
小混無聊地托顎半趴於桌上,目不稍瞬地瞅著圍繞燈光嗡嗡打轉的撲火飛蟲。
哈赤盡心地陪坐於側,然而,他那獅頭般的碩大腦袋,卻是上下有致地點動不停,早已夢會周公地打起盹來著。
小刀也默默地躺在床上,雙手交握地枕於頭下,翹起二郎腿,視而不見地盯著屋樑上出神。
屋子裡,充滿絕對的寂然,還有一股靜悄悄,懶洋洋說不出彆扭的悶氣。
好似這個屋子裡的人,都已經失去活躍的熱情,只想保持現在的模樣,任時光一點一滴的消磨,直到生命終結的來臨。
窗外肆虐的風,不知從哪裡的縫隙溜進屋內,吹得桌上的燈光輕輕搖晃起來。
小混他們的影子,就隨著晃動地火光,忽長忽短的投在牆上。
油燈突然爆出一個火花,「嗤!」然微響,一隻來不及逃開的小蟲,就被爆長的火舌吞噬……驀地——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房門外傳來小妮子輕快地叫聲:「小混、小刀哥哥,你們在做什麼?睡了沒有?」
哈赤被這陣突來的聲音驚醒,整個人猛地彈坐起來,聽出是小妮子,哈赤連忙抹把臉,快步上前拉下門閂打開房門,將小妮子請進屋中。
小混不為所動地保持原來的姿態,只是揚起一邊眉毛,懶散地睨眼道:「你幹嘛!三更半夜地跑來瞧我們睡覺沒有,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小妮子輕啐道:「圖你的頭!怎麼樣,你的腦袋借我玩玩好不好?」
小混伸個懶腰,捉狎地呵笑道:「好呀!只要你不介意當望門寡,這顆腦袋別說借,送你也無妨。」
小妮子吃癟地窒道:「討厭,不理你啦!老是滿口烏拉狗屎鳥蛋屁。」
小混笑道:「奇怪,就有人喜歡自己闖進門來吃屁。」
「臭小混,你……」
小混依照慣例,探頭賞了小妮子一吻,堵斷她未完的話,吃吃笑謔道:「香的!」
小妮子閃身沒能躲開小混的猝襲,窘得她一跺腳扭身就跑。
小刀在床上側頭輕笑地叫道:「小妮子,你沒說出來意,怎麼就要走了?」
他等小妮子在房門口停下身,他才又加了一句道:「還是,你特地來此向小混獻吻的?」
小妮子窘然辯道:「才不是!人家是來問你們要不要管石獅子胡同那檔子事的,誰來找小混……」
小刀猛地彈坐而起,失聲叫道:「對了!今天正是月圓之夜。」
小混倏地雙目一亮,嘿笑道:「他奶奶的!少爺正閒得發慌,這下可好,反正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不去湊熱鬧的是傻瓜,走!」
他說走就走,人往門口閃去,拉著小妮子匆匆撞向門外,只這一瞬間,小屋內像是突然活了過來般熱鬧。
小刀和哈赤兩人立刻興致勃勃地急急追出,一眨眼,屋內已是人去樓空。
但是,此時屋裡的空氣,似乎還有些隱然的澎湃,連桌上那盞搖擺不已的燈火,彷彿都比剛才還要明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