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文 / 蘆雅萍
小孩子家,真是性急得很。
第二天,天還未亮,梅影等不到丫頭絳荷叫她,自己就摸黑穿衣起床了。文菲給她梳了一對羊角辮兒,辮梢上繫了一對桃紅綢子的蝴蝶結,又換了一套花洋布鑲燈草邊的新褲褂。好歹說著,才算草草吃了一點東西。用手巾胡亂抹了一把嘴,便站在院裡一遍一遍地催起嬸娘來,急著立時就要上車到城裡唸書去。
小菊影原本是文菲過嗣的女兒,這時見梅影跟著自己的娘要到城裡去,也哭哭啼啼一定要跟著去。一時眾人都趕過來,好哄好勸了一陣子,才算止了哭。文菲令梅影和爹、娘、五叔等分別告了別,又勸大嫂不必擔心,一切自有她隨時關照著的。這才攜梅影一同上了車。眾人又一直送到大門外,大嫂摟著一抽一咽的小菊影站在那裡,一直目送著馬車拐了彎。
原先,以為梅影是半途進的班,功課不一定能趕得上,文菲便連著給她補習了好一陣子的課。誰知,這梅影竟聰明得很,不到一個月裡,成績就趕了上去,國語和自然還成了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
這段日子,由於大嫂的病,加上梅影剛入學,文菲只得天天陪著梅影一起來來回回地從山城到吳家坪。每天晚上,除了為梅影補課之外,宗巒、梅影、菊影、竹影和蘭影,再加上大嫂,大伙圍在一起,或是下棋做遊戲,或是畫畫兒寫字,一家子在一起顯得又熱鬧又快活,一座吳家百年大宅,一反素常的冷清、空寂氣氛。
然而,吳家老宅裡,有一個人可是看不下去了。
在家坐月子的老三家的,也不忌諱什麼月子裡不能見風的習俗,每每東院串了西院逛,也不講什麼主子身份了,竟在下人面前說起了不三不四的閒話:「誰家見過這樣的?一個寡婦人家的,倒出去拋頭露面,教什麼書!成天和男人混在一堆兒。在家裡吧,一個守寡的年輕嫂子和一個沒成親小叔子,成日沒黑沒白地待在一起!吳家現今可真是沒有規矩了。將來出了什麼醜事,這吳家坪可就炸窩子啦!」
文菲以往在吳家時,一般也是不大與老三家的往來的。這會兒,更不想和她攪那份閒氣了。誰知,老三家的閒得太無聊,有事沒事的,總要磨蹭到大嫂或文菲這裡來,靠在門框上,一手托著個包了瓜籽的手絹,邊嗑邊四下裡吐著瓜子皮兒。見了文菲,便斜著一雙眼睛,抖著一條穿著水紅花緞散腿褲的胖腿,似笑非笑地望著文菲,沒話找話地搭茬兒:「喲,教書的大先生回來了?噯!看你天天出來進去的,真是讓人眼氣啊!早知道女人念了書也能和男人一起出門掙大錢,我真恨我當年怎麼沒有念兩本書!如今也有名堂出去散散心了。」
文菲一笑:「你這會兒要想念也不晚麼!我明兒給你報個名兒,省得成天閒得難受。」
「哎!我的命不好哇!就算念了書,我也沒那個福份。我這人天生的怕見生人,也比不得你沒拖沒掛的。老四家的,我真不明白,不是說辦的是女校麼?怎麼讓那些大老爺兒們摻乎進去做什麼?男男女女的,成日在一起混,把人家女孩子帶壞了怎麼是好?」
「三嫂,這個你倒別擔心。雖說男男女女地在一起,可是,政府給每個人都發有一個過節耍的那種大頭娃娃。平時大家都戴在臉上,所以,誰也看不見誰的臉,也不知道誰是男的還是女的。」
老三家的不知何意,把個眼珠子瞪得溜圓:「啥?有這事兒?」
文菲撂下這句話,轉身自己也憋不住笑了。也不再理會她,逕直朝前面大嫂的房中走去。
誰知,老三家的雖說言語尖酸,心卻不大能打得過彎兒的,一點也不知趣,前腳跟著後腳也過來了。
文菲便和大嫂說著天上地下的閒話,誰也不大接她的話茬兒。
宗巒從店舖回來了。照例先來到後院問候大嫂一番,又問了四嫂一些學校的事兒。老三家的見宗巒回來,誇張地打起招呼來:「喲!五爺回來了。瞧瞧,這會兒還真像咱吳家的二掌櫃呢!」忽然,又想起什麼來了:「噯!五爺,昨兒我怎麼聽馮六兒家的說,洋布店的吳老奎來找大爺,說是想給你提一提顧老爺家的二千金。那門親事你允下沒有?聽說,顧老爺的那個二千金的脾氣可是不大好啊!」
宗巒也不接她的話茬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一邊就對大嫂說起了外面正傳說的一個什麼稀罕事兒來。
老三家聽了一會兒,在一邊瞅了瞅文菲、又瞅了瞅老五,倒三不著兩地笑道:「哎!我看著這兩年,咱家五爺越長越像老四了。老四家的,你倒說說看:他們哥兒倆長得像不像啊?」
文菲也不理會她的胡嚼。心裡明白,這個老三家的沒事找事,無非是宗巒和自己的關係有些親密的緣故。
宗巒和宗岱系同胞弟兄,母親原系拔貢父親的小妾,元配病故後才把她扶了正。文菲過門時,他不過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所以,從來就沒有在他面前講過什麼忌諱。繼母和宗岱去後,平常給他做鞋做衣,對他多關愛了一些。宗巒也當自己是親姐姐一般看待。沒想到,就連這點手足親情,老三家的也想從中生出些是非來!看來,若想心淨耳淨,老三家的在吳家坪的日子裡,自己最好還是少在吳家待的好。
晚飯後,文菲向大哥大嫂說起因來回路途太遠,耽誤備課,所以這兩天自己還想回山城住的意思。拔貢聽了,也不說什麼話,放下手中的五彩小蓋盅徑直出門去了。文菲坐在那裡,一時窘得滿臉通紅!
大嫂何等的聰明人?見丈夫冷了四弟妹的臉,忙在一旁陪起不是來,說拔貢近來常對孩子和自己,還有那些下人,都是這樣無端地發脾氣給臉子看。又道,多不過還是為了她的病,令他常常上愁,脾氣才越發地古怪了。
文菲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大哥原也沒有說什麼讓人受不了的話來。自己只是覺得,再待在這個家裡,實在有一種無名的壓抑和窒息感。她常常在夢中夢見自己生出了翅膀,一下子飛出了這重重的高牆深院。
她不敢想像,如果不是純表哥和杜先生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向自由人生的窗口,讓她有了今天,在這座鬱悶得令人窒息的老宅裡,自己最終會不會發瘋?
晚秋時節,到處都是一派凋零殘敗的景象。天空迷迷濛濛地落著些似霧非霧的細雨。院子裡,從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上,不時飄下幾片葉子,紛紛跌落在潮濕的地面上,發著空泛而失落的聲響。一時「夜半梧桐三更雨」、「庭院深深深幾許」等好些淒清寂冷的句子,也一如這秋日的黃葉般紛紛飄飛而來,跌落在文菲的心靈上。
然而,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昨天的自己了。為什麼還要繼續留在這裡?受這種莫名的壓抑、聽那些惱人的二話呢?
第二天,雖說學校放秋假,她仍舊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要離了吳家回城裡去。可是,吳家的家眷們出門用車,一般都是由吳拔貢和大管家發話才行的。文菲交待管事時,管事不敢就派馬車,先回稟了老爺。拔貢見說,以為是因昨晚自己一時心性躁了,冷了這位弟媳。所以,今兒才使性子要走的。於是,便讓小僮去喚四奶奶來,說他有話交待。
文菲來到拔貢的書房,一進門就見拔貢的臉色有些青黃,眼窩兒也有些發黑,像是一宿未睡的樣子。
拔貢見文菲過來,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弟妹,請隨便坐吧。」
文菲雖說來吳家已經好幾年了,可今兒還是第一次到拔貢的外書房。這是那位發達的祖宗傳下的,靠書房兩面的牆壁都是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兩個牆角分別擺著古董架和長青類盆景,屋子正中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楠木大書案,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各式的文房四寶。文菲想,這麼豐富的藏書!果然是一代飽學之士呵!
文菲坐下後,拔貢撫著前額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弟妹,昨兒怪我太煩躁了些。所以,今兒把弟妹請過來,特地請弟妹涵諒。弟妹,我想,咱們這個家越來越冷清了。一天天,一個個,說去都去了。有時,我真是有些害怕。你看,如今除了你回家來的這些日子,大夥兒在一起還有些生氣,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就是你大嫂的病也顯輕了,你幾個侄兒也快活了。平時,你不在家的日子,稀稀落落的三幾個人,整日不見一點兒的熱和氣兒。所以,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盼節氣似地盼著你回來。
「如今,為了這個家,我也是焦頭爛額的。我這個人,平時最怕的就是那些家常瑣事。過去我在外面做事時,就曾對二老提過,四弟宗岱為人忠厚公平,性格溫和,又重親情輕錢財。家中若想得長久安寧,最好由他來掌管家事。誰知,四弟他竟先我騎鶴仙歸了……」
文菲一聽此話,眼圈立馬就紅了起來。
拔貢歎了口氣:「最終,偏偏輪到我這個性子急躁的人來掌管這個家了。所有的家事和田地鋪子的事倒還有限,最著難的就是你大嫂的病。操了多少心,請了多少先生,吃的藥方子怕能摞一本子了,卻總也不大顯輕。這裡裡外外的,我一個人常感到心力不支。因了這些緣故,平時為人做事對人便有不大近人情了。今兒對弟妹說這些,也不是抱屈,也不是牢騷,不過是希望弟妹能體諒一些罷。」
文菲聽了拔貢這番話,心下不禁有些感動。原來,大哥倒也不全是為了維護禮數和家族規矩,更多的還是出於一種留戀情分。又想,大哥原是讀書人,也是清閒慣了的性情。如今,他人生仕途甚不得意,還不得不因一家之主的身份,被諸多家務瑣事終日糾纏。更兼大嫂的病,也更增了他幾分的憂愁。
別人又有幾個知他一腔難言和苦衷的?外面,有族裡的七八位近親族叔和老少爺兒們;家裡,又有幾個兄弟、弟媳們,諸多事情,若是不按祖宗的先例和章法料理,也會有人問他個不是的。太鬆了不成樣子,太緊了又遭人怨恨。做這個家長、族長,也確實夠難為他了。
遂又想起,夜裡他吹的那些憂傷的曲子,恐怕他內心也是糾結著一段愁腸苦楚、無可訴處的。看來,在這世上,大家彼此活得都不那麼輕鬆。如此,若設身處地替大哥想想,自己倒顯得有些狹隘、浮躁了。因一時無話可說,便沉默不語了。
「你們放秋假。弟妹若是沒有什麼太緊要的事,能在家中替我再陪陪你大嫂就好了,她昨晚又不大好了。看這光景……難得你們姐妹的情分比別人好,加上弟妹知書達理,又會寬慰人心。若能多和她在一起些時光,乘勢開導開導她,對她的病興許大有好處也未可知!」
文菲聽了這話心裡酸楚起來,反過來又勸慰了大哥一番:「大哥也過於心重了。大嫂也不過生來稟質弱了些,加上有小蘭影時身了吃了虧,只要好生調養,慢慢就會好起來的。倒是大你自己更需保重才是。這個家,裡外上下的,全指望大哥一人的。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們,雖不能替大哥分擔一些兒,心下卻還都是知道承情的。所以,大哥自己得超脫時,也該超脫一些、珍重一些兒才好。」
吳拔貢聽了文菲的話,望了望她,微微點了點頭,一時顯得很有些感動:「多謝弟妹的體恤!其實,我倒也沒有什麼大關礙。只是有時心裡覺得躁,說出話來少了些涵養,有時未免會冷了弟弟妹妹們的熱心。眾人若都能像弟妹這般知道體諒人、懂得人,我也足以自慰了。」說著,臉上露出幾許惆悵戚愴的神情。
文菲來吳家迄今為止,還從未見拔貢有過這般失魂落魄的情形。想不到,像他這樣一位人們眼中的「超逸高士」,時時處處講究「行藏」的肅重溫雅之人,原來也有著常人的脆弱之處啊!
文菲辭了大哥,直接來到後庭看望大嫂。來到大嫂床前,看她的臉色,果然比昨天有些虛腫和蒼黃了。
見文菲進來,大嫂忙喝下了丫頭絳荷端上來的那碗苦藥,接過茶杯漱了漱嘴。見丫頭捧著盂子去了,大嫂拉著文菲的手兒,令坐在自己身邊:「妹子,聽說你論真和他慪氣了?看在咱們姐妹的份上,別太給他計較,啊?更不要因為他的緣故,生分疏遠了咱們姐妹的情誼……」說著,兩眼便滴下淚來。
文菲搖搖頭:「咳!你這哪裡的話?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我只是不想再聽老三家那些不鹹不淡的話。」
大嫂點點頭:「這我心裡倒也清楚!噯!自打老四去後,妹子在咱家這些年,真是受了不少的窩憋。你大哥又不知體諒人,再給你淡臉子看。我夜裡嘮叨了他幾句,他也知自己唐突了,噯聲歎氣,一夜都翻來覆去的,也沒有睡好。妹子,我也不是為他抱屈:咱們家這麼一大攤子,裡裡外外地忙下來,也不是一樁輕鬆的事啊。加上,我這不爭氣的身子骨,一點不能替他分擔倒還罷了,反而還處處給他添忙加累的。所以,他心裡煩悶,脾氣也大不如以前隨和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呢……」大嫂壓低了聲音:「我只告訴你一人知道:這會兒,他也吸上那鬼東西。」
文菲吃了一驚:「老天爺!你說的是大煙啊?」
大嫂忙來捂文菲的嘴:「我的傻奶奶,你可真是瘋了!敢這麼大聲兒嚷嚷!」
文菲忙壓低聲音:「大哥他……他怎麼也染上了這?大嫂,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啊!」
大嫂歎歎氣:「我今兒告訴了你,你可千萬不能再讓外人知道——特別是老五。他最擔心的就是老五也在外面染上。所以,平時管束他管得緊著呢!出門辦事都是派老成的管事跟著。噯!其實還不都是怪我這個病?害得他成天不得安寧,才學會了吸那東西的解悶兒。」
文菲心內驀然預感到:吳家當家的兩口子是這樣的情形,如此看來,吳家倒真的是令人擔憂了!
吳家有這麼大一份家產,一時倒也不怕被盤盡的。可是,煙毒最大的害處主要還不是錢財方面的損失,重要的就是對人身心的摧殘,那才是最令人驚心的!
大嫂聽文菲說了這麼一番話,眼中的淚水更是湧泉似地源源不斷了。她哽咽道:「我怎麼不想勸他戒掉?我雖不如你上了新學堂、見過大世面的,可我家在蓮花鎮方圓幾十里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小時候我也跟著家裡的私塾先兒讀了幾本書、認得幾個字的。豈不知那東西的厲害?可眼下我自己尚且顧不住自己,如何有氣力再去規勸他?我倒是不怕死,怕只怕終究有一天我突然去了,撇下你幾個侄兒可怎麼是好?我也不是那種拈酸吃醋之人,早就勸他另接一個來,一是能替替我,二也好夜裡陪他說說話、倒倒茶的。說了多少次,可他就是不聽,真是讓人煩透了!」
「這話我就不明白了:大哥不肯娶小,這是對你用情專一,你倒還煩惱什麼?若是大哥娶個三妻四妾的家來,你反倒高興了?」文菲道。
大嫂冷冷一笑:「你也別取笑我,我是不懂什麼情呀愛的,可我畢竟還不是個太糊塗的人。像我這樣,格格蔫蔫病秧子一個,成日一身的藥氣!天長日久地,還有什麼可討人喜歡、討人戀愛的地方?對男人,我還算清楚的。所以,我不知幾番催他再接一個來。並不是我犯賤,專喜歡人和我拈酸爭醋過不去的;我只不過是想趁著這會兒還有一口兒人氣兒,說話還能使動人的時候,橫豎對她好一些就是了。姐妹們在一起有了情分,就是我死了,老爺把她扶了正,只要她不是太陰毒的人,日後不要太苛薄了我的幾個孩子,我在地下也就合上眼了。」
一句話說得文菲淒然起來。她眼裡忍著淚,卻笑著拍了拍大嫂的手說:「你瞎說些什麼?咱家又不是沒有請先生、抓藥的錢,這天下還有治不了的病?你這會兒就是想死,閻王爺還不肯收你呢。你不知道,其實人都是一樣的,但凡身子骨弱一點,都愛這麼胡思亂想。越是身骨弱,成日病歪歪的人,其實越是能活大壽限。你沒聽人家說『病娘娘,活百年』的話麼?」
大嫂微微笑問:「我不信,難道還有這樣一說麼?」
文菲道:「騙你做什麼?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那幾年,我的身子骨比你的情形還不如呢!弱得動一動就喘氣心跳。我也整日想著,說不定明天起來就穿不上鞋了呢!」
大嫂點點頭:「這倒也是的,那時我也天天都勸你,凡事想開一些的。看你這會兒,油光水滑的一個人兒,看著都想讓人咬一口。」
文菲笑了起來,又說:「可不是麼?其實人身上的病,大多純是因自己心情不好才帶出來的。你也一樣,不過是趕上月子裡公爹沒了,又撐著身子去盡孝,身子骨受了點兒虧,所以比常人弱了點兒。又怎禁住加上大哥卸任回來?其實,做官有做官的好處,也有做官的不好之處。雖說受人抬舉,看著風光;可是,父母妻兒的常年不得見面事小,勤謹公務,察看上司臉色也不算;殊不知,那仕途宦海的人情世故也險惡得很哩!不定哪一步不慎,照樣惹來滔天大禍!人常說:『千里去做官,為了吃和穿。』你想,憑咱們家,就是不做官,咱這輩子不說,就是影兒他們那輩一子,咱們的孫兒輩,只要不是狂花濫賭,又能料理得當,還能缺了衣食費用麼?我約摸著,大哥罷官回家那樁事兒,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病根兒因由呢!你呀,也太看重男人的功名了。」
大嫂道:「好妹子,你說的可不正是麼?若論起來,我正是從你大哥回來以後才開始覺得窩憋呢!」
文菲點點頭:「這就對了!你若聽我的,凡事想開一些,心境一寬,福也來了、壽也來了。我保你用不了一年半載,身上的病準會雲消霧散。」
大嫂握著文菲的手:「你這些話,聽得我心裡竟有些清爽了。你不知道,我常想,若我前世作孽還不算大的話,願老天爺保佑,怎麼著讓我能遇著像你這樣一位脾氣又好、又知書達理、又愛護這幾個影兒的一個好妹子,來替替我,也替替他。我就是立馬死了,也沒有什麼可牽腸掛肚的了!」
文菲正聽得專心,驀然覺得大嫂的話不大對味兒,略翻了一個個兒,一下子紅了臉:「哦?人家好心對你,你卻狗嘴裡不吐象牙,連我也編排進去了?看我今兒不收拾你個痛快!」一面就去撓她的胳肢窩兒。大嫂一面討饒,一面在棉子上笑得喘不過氣來,臉上一時就有了點兒紅暈。
兩人笑罷,大嫂說:「噯!成日也沒個可說可笑的人。你和宗巒一回家來,我就覺得心裡爽快。只可惜,我擔心……的是,你終究還會離開我、離開咱家麼?」大嫂的嘴唇有些顫抖,兩眼緊盯著文菲問。
文菲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爾後抬起頭來,看著大嫂的眼睛說:「大嫂,我們都沒有姐妹。我打從第一眼看見你,就已經把你當成了親姐姐了。我知道,你也當我是你親妹妹的……眼下,我倒真說不准今後會怎樣。可是,你這個當姐的,難道真願意看著我就這樣一輩子麼?」
大嫂一聽此話,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她緊緊地握著文菲的手,心裡一下子充滿一種透悟後的輕鬆和一種失落的無奈。眼裡頓時浸滿淚水,什麼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