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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蘆雅萍

    接連打了幾個勝仗,太子便雄心勃勃地要乘勢一舉奪回酒泉失地,收兵凱旋。

    趙將軍阻攔道:「殿下,酒泉城歷來就是險關鐵城,非有數倍於敵軍兵力不可輕言攻城。屬下以為,當請吳安公和長孫將軍兩軍協力攻克穩妥。」太子道:「既為險關,突厥數月前如何從我守軍中奪走的?」劉將軍道:「酒泉乃兵家要地,佔住了酒泉城,便可做到進有路、退可守。當初突厥便是集中了大部分兵力,趁我城中兵力不足、後援一時未到乘虛攻入的。如今他們城中糧草豐備,定會死命把守。」太子道:「若等吳安公和長孫將軍援兵趕到,至少還要拖到二十天之後。我軍近日連連獲捷,士氣高昂,正可一鼓作氣拿下最後這處失地,回朝覆命。」眾將軍見太子如此堅決,知他此番有心獨自建下大功,只得奉令聽命,各自部署並研製攻城謀略,準備舉兵攻城的諸多軍事。

    兵臨酒泉時分正值午夜。太子令人悄悄搭築河橋,渡河之後先以火焚城門,再用強駑手朝城牆上守兵齊射以掩護登牆士兵。

    只一個多時辰,周兵便攻破了第一道城門。

    趙、劉二將軍和翰成都覺得這頭道城門攻得有點太容易了。正猶豫其中是否有詐時,突然二道城牆上眾箭齊發,率先衝進二道城郭的士兵恰似掉入陷阱的獵物一般,於如雨的箭下一時死傷和自踐無數。

    二道城門此時又突然打開,大群突厥騎兵一下子擁了出來,揮刀舉劍朝著周兵殺來。

    闖進城郭的太子因率先衝入城門,此時進退不是,而坐下的青鬃馬又突然被城頭敵軍的強弩射中。馬兒驟然受驚,一時四處躥跳,末了馱著太子竟然朝著二道城門衝去!翰成驅馬奮前,一傾身子一把將太子的馬頭勒住,一邊揮劍殺出一條血路,一邊和趙將軍一起帶著周兵保護主帥衝出敵城。

    衝出城門後,翰成發覺劉將軍還沒有突圍出來,一面囑托趙將軍保護主帥回營,自己則重新衝入城門。他金剛一般一邊奮力拚殺,一邊把著城門不令敵兵接近,防止敵兵此時突然關上城門、大周士兵和劉將軍無法突圍出來。

    城頭亂矢如飛。敵兵一撥子一撥子潮水一般湧上來。

    翰成一把長劍神光四溢、威勇無比,如入無人之境,直令敵眾紛紛散開不敢近前。

    如此,直到劉將軍帶著部下殺出一條血路,眾人這才一起撤出城來。

    敵軍也不敢出城追趕,只在城牆上以亂矢追射。突然,敵兵一支強弩飛來,驟然射中負責斷後的翰成左臂。翰成一面忍痛以劍削去箭柄,一面繼續打馬和眾將士一起撤回大營。

    太子逃出敵城後,率領眾兵遠遠地看到大營時,跳下馬來兀自坐在一處草叢裡,焦慮不堪地等著周將軍和劉將軍的返回。

    天交二更以後,終於看到兩位將軍率余兵撤了回來,這才暗暗舒了一口氣。令各營點了一下,知道此一戰傷亡有四五百士兵後,沮喪萬分的太子有氣無力地令眾將士返回大營。

    翰成撤回的一路之上,箭傷洇出的血已把戰袍濡濕一大片。下馬時,令屬僚幫自己拔出箭頭並敷上了臨行前師父給他的一瓶九命止血散,並撕下一段戰袍裡子紮好了傷口。

    聞聽太子下令眾軍回營時,他一邊捂著傷一邊叫:「太子殿下!屬下請求殿下整頓兵力,立即率軍重新殺回敵城!」太子望著紮著一隻胳膊、血流了半邊袍子的翰成,以為他是氣瘋了。可是,此時趙將軍和劉將軍竟也和周將軍一樣,請求太子帶兵重新殺回敵城,就有些迷惑不解了。

    趙將軍說:「太子殿下,我贊同周將軍的主張。敵軍新獲大捷,此時必定懈怠。更料不到我軍大敗突圍之後還會重新殺回去。故請太子重整兵力,殺他個措手不及!」太子驚魂甫定,哪裡肯再殺回去?因見眾將士雖遭慘敗卻毫不氣餒,反覆一致請戰,終於抖擻精神,重調兵力悄然再發!果不其然。黎明前夕,當太子命大軍悄悄返回城外,令軍士再次登上雲梯後,頭道城牆上寥寥無幾的守兵竟在睡覺。眾人迅速佔領了頭道城牆,沒有費太大的兵力便攀上了二道城樓。

    原來,城中敵兵見大周偷襲突厥大捷之後,情知接著就要來攻打酒泉,故而日夜嚴守,多日未敢鬆怠。昨夜,太子果然率軍攻城,他們有意放開頭門,把周軍引入,殺傷無數,還差點活捉了大周太子。

    為了慶祝大捷,城中上下眾兵狂飲豪醉,哪裡料得到剛剛突圍出去的大周軍竟會重新殺回?天近黎明,狂飲後的突厥兵此時多已癱醉如泥,大多在爛醉和酣夢中便被大周士兵捆了手腳。

    此番大捷,生俘突厥三千餘人。

    太子一舉奪得酒泉城後,又相繼滅掉小股的突厥散兵。原打算與北伐的前右二軍合力進圍突厥牙帳時,便接到了突厥可汗派人送來的乞和書:願與大周重歸於好,並請求改聘大周王公之女為突厥太子妃。

    太子羽書回京得朝廷同意後,即整裝撤營、回京覆命。

    大軍一路返京,遠遠地便見彩旌飄飄、鼓樂齊鳴。原來,陛下早已率領文武百官等候許久,迎接不辱王命、凱旋而歸的太子來了。

    太子遠遠地便下車趨步而行,待來至父皇面前,眼含熱淚,倒地長拜:「父皇……」武帝忙親手扶起:「皇兒辛苦啦!快請平身。」太子仰起臉來,見父皇平生第一次對自己流露出難以抑制的讚賞和喜悅……翰成和諸位將士回朝後,因在軍中救治病號、屢建奇功、危中救主等事被武帝得知,和另外四名立功將士一起受到了陛下召見和賞賜。

    因翰成的傷尚未好利索,太子特准他回家養傷,傷癒後再回東宮就命。

    直到此時,秀月才知道兒子已還俗從軍,而且竟然已隨太子進軍突厥、北伐數月了!望著數月之中突然就換成了眼下這四品揚威將軍戎裝、英氣勃發卻不知輕重的兒子,秀月真不知自己該喜還是該悲。

    當李妃從太子那裡得知,奶娘秀月的兒子周將軍這次北征突厥立下奇功,並且為救太子受了傷時,有心見上一見,再當面賞賜讚譽一番。

    翰成在太子的東宮覲見了李妃娘娘。

    李妃見奶娘秀月的兒子竟然生得如此精壯英武、神采飄逸時,不覺心生見愛,一面問傷好些沒有,一面又問可曾娶下媳婦沒有?奶娘秀月趕忙搶先答話:「在老家時就定下人家了,眼下還沒有顧得迎娶。」翰成聞聽娘對李妃如此說,情知娘是什麼意思,一張臉立時漲得通紅。

    娘娘一面微笑著令宮監捧出白金三百兩、五色綺羅五匹賞賜翰成,一面對奶娘笑道:「可惜!紫雲殿的那個菱兒,人生得有福相,又知書達理的,原是南朝江陽侯的侄女,在我身邊服侍這麼多年了,我剛才是想把她說給周將軍的。既已定下正妻,也只好作罷。菱兒那丫頭心性很高,只怕不願給人做妾的。」翰成聞言,這才感激地望望娘,暗暗舒了口氣。

    鄰里親朋和鄉下老家的人聽說翰成打擂奪魁、出師建功,如今已被太子晉為揚威將軍,又受到了朝廷和娘娘的賞賜,紛紛趕到京城來道喜祝賀。翰成的軍中同袍屬僚、太子東宮宮尹和侍衛官們得知翰成就在京城居住的實信時,也紛紛前來探望拜訪,翰成的幾位家人迎送接待,每日忙得不亦樂乎。

    翰成為人原本寬厚義氣、舉止隨和,眾人皆樂意和他交往。時日不久,竟聚集了一大幫子的中下級軍官來。眾人天天來到將軍府,或喝茶練劍,或談兵對弈。

    周家的院落明顯狹小了。

    躊躇滿志的翰成著人在金肆裡又新購了一處寬大的宅第。家還未搬來,左鄰右舍全都知道了這裡將要搬來的是一位太子手下的年輕將軍,皆稱周家新宅為「將軍府」。

    面對從天而降的榮華,奶娘秀月的眉間卻更加無法揮去愁容了。在宮中,公主每每問及翰成的事時,奶娘不是把話岔開,就是不接她的話茬兒。

    直到大軍凱旋歸京二十多天,公主才偶爾得知真相——那天,太子在紫雲殿遇到了奶娘秀月。問起周將軍的傷勢時,奶娘見公主在一旁,支支吾吾地,但畢竟沒有瞞得過機敏的賀公主。

    賀公主聞知真相後,一面流淚埋怨奶娘不肯告訴她實情,一面尋到太子東宮,又詳細打聽了翰成的情形,不禁埋怨皇兄:「大哥,奶娘在宮中服侍我和母妃這麼多年,忠心耿耿、勞苦功高。奶哥哥周翰成是一位作戰勇威、知兵善戰的將才,對大哥又有救命之恩,如今既為大哥的親信,怎麼才是個揚威將軍?」太子笑道:「妹妹不知,周將軍雖武功冠壓群雄,北伐平寇也立下大功,但畢竟從戎上陣時間不久。加之又是寒門子弟,揚威將軍之職已是大哥陣前沙場可以晉拔的最高品級了。若是放在這會兒,大哥還沒有這個權力呢。不過,看樣子父皇也很賞識他,將來的前程未可估量。」公主忙起身一揖:「那我先謝謝大哥了!」太子道:「這我倒不明白了,妹妹為何謝我?」公主臉一紅,忙道:「當然該謝了!周將軍雖非我的同胞哥哥,卻也是我一奶之娘的哥哥。這次和大哥一起北上平敵,立下大功,使妹妹免卻遠嫁胡番的和親悲苦,豈不該謝?另外,我還要代我奶娘也謝謝大哥。另請大哥看在奶娘對妹妹多年的哺育情分上,再奏請父皇格外提攜周家哥哥才是。」太子笑道:「這倒也罷了,我自會留意的。」得知翰成在京中家裡養傷的實情後,公主在宮裡一天也坐不住了。

    她從一個經常出宮採買的小宮人那裡哄過他每天進出宮的腰牌,又令他幫自己找來一套宮中侍衛的公服換上,悄悄溜出宮來。

    來到周家舊宅時,一個小夥計告訴她周將軍已經搬到金肆裡新府去了。賀公主無心觀看皇城街巷的景致,匆匆來到金肆裡。待走到一家棉布店詢問時,老掌櫃指著街對面停有好些車馬、大門高台的一戶人家說那就是周將軍的府上。

    賀公主站在街邊,眼望周家的新宅,心內咚咚地急跳了一陣。看上去,這座新府顯然要比以前那個院落大得多,而且離皇宮也更近了一些。

    她猶豫了一會兒,走上門廊,對守在那裡的一老一少兩位家人說:「二位辛苦了。

    我是太子東宮來的,有事找周將軍,煩勞替我傳一聲。」聽說是太子身邊的人,兩位家人忙笑道:「既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小將快請進來吧。」賀公主猶豫了一下:「裡面人多,我要私下見將軍。」年歲大的那位家人說:「小將先請隨我到偏院等候,我請我家公子過來單獨見你就是了。」賀公主見說,便隨這位家人來到一處幽靜的偏院。老家人一面端來了茶點,一面道:「這是我家公子的小書房。公子現在前庭客房陪客人說話,小將請稍等片刻,我馬上稟報我家公子過來。請問小將貴姓?」賀公主道:「我姓宇文,煩請老伯轉告。」家人去後,賀公主走到窗前,望著房外一株綴著稠密青果的梅子樹,記起兒時和翰成哥在老家院中打棗敲杏的情景,不覺一笑。

    翰成正和幾位軍中同僚照著武帝親制的《象經》,研究從西域傳入中夏的盤戲象棋。家人走過來,低聲叫了聲「公子」便打住了。

    翰成見家人有話說,便走出門來。聽家人說有位太子派來的人要單獨面見自己時,對諸位同僚交代說去去就來,一面匆匆來到了後庭偏院自己的小書房。

    還未進門,一眼瞅見竟是一身侍衛著扮的賀公主坐在屋裡時,愣了愣,轉臉對家人交代說:「七叔,你守著些二門。」翰成轉過臉來,默默望著公主,滿腹的話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了。

    公主望著翰成,想他從離開少林寺,到隨大哥從軍打仗,又回到京城,竟連告訴自己一聲都不肯時,不覺哽咽道:「成哥哥,你……好狠心!竟連一個字也不肯告訴我。還有奶娘,也忍心瞞著我……」說著,竟抹起淚來。

    翰成忙道:「賀妹妹,這怪不得娘,是我不讓娘告訴你的。一是陣前殺敵,生死難料,怕妹妹知道擔心。二是我只想靠自己建立功業,免得人說我有攀附之嫌。回京後,傷又沒大好,怕你牽掛,原想等傷好了再告訴你知道的。」賀公主忙問:「我聽皇兄說你中了箭,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怎麼樣了?」一邊就要看翰成的傷勢。

    翰成捂著左臂說:「因行軍打仗趕得緊,所以一直沒大好。回京後,太子派御醫送來了治癒外傷的敷藥,已好多了。」公主執意要看傷勢時,翰成捂著臂紅著臉攔阻:「真的好多了。妹妹放心。」公主因見翰成一時紅了臉,驀然悟出原委,不覺也紅了臉,便不再堅持。

    平靜一些時,翰成親自為公主斟了茶,暗暗舒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

    公主望著坐在對面的翰成,見他今兒穿了件羽白的袍子,腳蹬一雙細麻屨,看上去比以往越發英武俊逸了。公主一面低頭裝作品茶,一面心內咚咚地跳個不停。

    翰成道:「我的傷已大好了,這兩天正思量回復太子,開始宿守東宮的職事。」公主說:「你在家好好將息一番,別趕著就去做事。此時又不是陣前打仗,少你一個沒大關緊的。」「我聽說元宵節陛下要在宮中大宴群臣和各國使臣,聽說還有賽射獵騎和象戲歌舞,人來人往的需要有人在太子身邊。我還沒有去過宮裡呢,正好趁機進宮看一看熱鬧。」公主一時泛起笑來:「太好了!那時你的傷也好利索了,我正想親眼看看你是如何彎弓逐鹿的!」翰成笑道:「傻妹妹,陛下和太子殿下,還有眾位王公、各國使臣、朝中文武百官都在,哪有我一個小小東宮侍衛的顯露之理?」公主起身來到窗前,望著院中的青梅說:「成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在老家,你在樹上打棗時,我在樹下仰臉看,正好一個大棗子砸在我鼻子上,害我哭了一通,你挨了奶娘幾巴掌的事嗎?」翰成笑了起來:「還說呢!小時候因為你,我可沒少挨娘的巴掌。」兩人說了會兒話,翰成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說:「賀妹妹,天色不早了,你也不能在外面耽擱得太久了……」話未落,賀公主轉喜為悲,含淚說:「成哥哥,一別又是這麼久,你竟忍心趕我走……」「賀妹妹,我哪裡忍心趕你……我是擔心娘娘在宮中尋你不到時著急。」聞聽此言,公主驀然想到此一別不知何日才得再見時,轉身伏到翰成懷裡悲咽道:「我……不管……我不想回宮……」翰成擁著公主,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肩,又疼又憐,一時間仿若又回到了兩小無猜的兒時:賀妹妹還是那個俏皮任性的小妹妹,自己還是那個在她受到驚嚇或是傷心流淚時呵護和哄勸她的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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