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文 / 三十
我駐足在老闆的辦公室前,以往我進入這間辦公室,都是一種輕鬆的心情,老闆對我從來沒有架子,還允許我將這間辦公室當作吸煙室使用(因為公司內部不許抽煙,抽煙只可以到樓梯過道,那裡條件太艱苦,連張椅子都沒有,只能坐在台階上,而老闆這間吸煙室,有沙發、空調、飲料……)。老闆自己戒煙三年,但是還會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裡擺一包價格很高的好煙,而這個抽屜從不上鎖,並且囑咐過他的秘書,即使他不在的時候,我也可以自由出入這個房間,這就是我的待遇,也是為什麼我沒有選擇跳槽的理由之一。但是今天不同,老闆沒有在我一進門的時候,給我一個善意的微笑。
「陳哲,你覺得我們公司目前發展的如何?」我剛坐下,老闆就拋給我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覺得公司發展得不錯,由一間小公司發展到今天擁有幾家子公司的集團公司,應該算是一個不小的成績。」
「那你覺得目前公司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我覺得公司目前應該算是到了瓶頸期吧,目前公司在管理上好像有不少的問題,對於今後的發展方向也沒有特別明確的目標。」
「嗯,那你對於公司有什麼不滿?或者你覺得公司對你是不是有什麼安排不合理的地方?」這個問題聽上去有些刺耳。
「沒有啊,我覺得公司對我很好,老闆你對我也很好。」
「胡曉卓(公司黃埔一期的另外一個元老)現在去了子公司當老總,你覺得怎麼樣?」
「那小子應該能行,他社交能力遠強過我,人比較活潑,八面玲瓏,而且對於人事方面也比我經驗豐富。」
「你呢,想不想也去子公司當個一把手?」
「老闆,你饒了我吧,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能照顧大局的人,我比較適合專一的做一件事情,當老總,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我應付不來。」
老闆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我超過三秒鐘,以確定我說話的真實度,然後露出了往日的微笑:「要不要來根煙,來杯咖啡?」
「那我不客氣了。」我也總算舒了一口氣。
老闆從右邊抽屜拿出一包煙丟給我,又叫秘書送杯咖啡進來:「我還出去有事,你小子別亂翻我的東西。」
「我什麼時候亂翻過你東西?你的抽屜都上鎖。」
「你沒翻過,怎麼知道我抽屜上鎖?」
一萬三千八百元,這是自從我工作以來被」紅色炸彈」襲擊造成的經濟損失,尤其近兩年,隨著我周邊的人挺進傳統意義上的適婚甚至晚婚年齡,我受到的轟炸越發猛烈。其中最為猛烈的火力來自於同事,不知道是誰開了這麼一個先例,在那之後,公司員工結婚都會給總監以上級別的員工送上一份請柬,兩年前我升任總監的時候,正好是這條」規則」開始實行的時刻,起初我還為能夠受到如此」禮遇」而頗為得意,可是之後的日子……
禮金理論上是個有來有往的東西,我付出多少,等我大婚的時候,理論上可以拿回同樣的數量,如果計算通貨膨脹和行情看漲,我應該還可以獲得額外的盈利。可是這一切僅僅是建立在理論基礎上。事實上,那些曾經收取我禮金的同事,有超過40%以上已經不再為本公司服務,大多數根本就失去了聯繫,按照公司的人員流動比例來看,要是我再遲三年結婚,我可能只能收回不到20%的成本。
今天的「紅色炸彈」比較特別,來自一個網友的婚禮,因為在這幾年流行的一種」殺人遊戲」中結識了不少同道中人,多數是通過網絡結識。」殺人遊戲」是一個邏輯推理性質的遊戲,遊戲的方式促使許多人可以圍坐在一起,增加不少溝通交流的機會,久而久之,相互之間雖然依舊用網名稱呼,但是卻結下了不錯的友情。這對網友是在」殺人遊戲」中相識相戀走到今天的,所以有著一定的特殊意義,所以眾多的」殺人遊戲」同行都被邀請參加他們的婚禮,雖然我已經「放下屠刀」戒殺兩年多,我還是被盛情邀請來參加婚禮。
我揣著數百大元的紅包來到我們這座城市一家著名四星級酒店的門口,再向前三十米,這數百大元將不再屬於我,這個時候,我再次看到那個越來越熟悉的身影。我用眼神專注地注視著美女老師超過二十秒鐘,我和她的眼光終於觸碰在一起。如果說一次是偶然,我在書店遇見她,兩次是巧合,她居然是菲兒學校的老師,那麼這第三次怎麼說都應該是緣分了吧。她看著我的眼神由驚訝慢慢轉變成喜悅,臉上也逐漸綻放笑容。正當她想要開口和我說話的時候,一輛車緩緩駛向她的身邊,而我注意到她身邊有一灘下雨過後積留下來的污水。
「小心,車,水。」我不知道美女老師明不明白我的話,但是我覺得我的動作做得非常明確:我指了指車又指了指地上的水,然後在臉部呈現一個很誇張的表情。以一個正常人的反應速度,有足夠的時間向一邊躲閃,避免被車輛駛過濺起的污水濺到,可是美女老師看了看車又看了看地上的水之後,對我作出一個無奈的神情,居然站在原地不動。
我不理解她的這個行為是什麼意思,總不會這樣給我英雄救美的機會吧,我本能的衝了過去,在車輛行駛過來之前將她拉到一邊。
「你為什麼不躲?」
「不是我不躲,是沒法躲。」美女老師很無奈地說到,眉頭微微皺起,呈現一個很可愛的表情。
「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倒霉,總是遇到不好的事情,有倒霉的事情來的時候,我是躲不掉的,躲了可能會有更倒霉的事情發生。」
「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看著美女老師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哪有這樣的人,因為經常倒霉,就養成遇見倒霉的事情都不躲的習慣。
「你不相信啊,你想想那天我花了六個多小時都沒能達到你們公司,你就知道我有多倒霉了。」美女老師實在太可愛了,如果真有這種事情發生,看來老天爺還算公平,給了她一個如此美麗的外表和純淨的內心,趨向完美的時候另外配送了一個倒霉的運氣。
「你沒去找個老和尚或者老道士,給你指點指點?」
「如果我說有,你會不會笑話我?」那是一定會笑的,不過在心裡,臉上我繃住了。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參加人家婚禮的。」
「該不會是門口站著的那兩個人吧?」
「對啊,新娘是我的同學,你呢?」
要不是范偉的那句台詞太土了,我真想借用一下:「緣分啊。」
我們倆剛準備向酒店門口走去,就聽見一聲布匹被撕裂的聲音,我四處張望,判斷聲音的來源。
美女老師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對我搖搖頭:」不用看了,是我的裙子被勾住了。」
我仔細看才知道我剛才把美女老師拉到一邊的時候,她的裙子勾在路邊花壇唯一一根伸出來的勾子上。美女老師的裙子被長長地撕裂一直到根部,如果不是美女老師用手將兩片已經分開的布拉在一起,儼然變成了高開叉的旗袍。
「我說的吧,躲開一件倒霉的事情就會有更倒霉的事情來。」
「沒關係,這個沒有剛才那個倒霉。」
「怎麼沒有啊,剛才那個濺一點污水,我去衛生間擦擦,說不定就可以了,現在這個怎麼辦?」
「那,這樣行不行?」我脫下自己的外衣,繫在美女老師的腰間,我的外衣和美女老師裙子的顏色還挺搭配,有點情侶衫的味道。美女老師給了我一個感激的笑容和讚許的目光。
「老和尚和老道士沒給你點有用的建議?」
「有啊,老和尚和老道士說,我這個倒霉的運氣一直要等到遇見一個男人才可以改變。」你說這美女老師真是的,你說就說吧,眼睛幹嘛盯著我看,這不是逼著我把自己幻想成那個男人嗎?弄得我心跳加速,侷促不安。
「你說真的?」
「當然是假的了。」
和數百大元大鈔拜拜,以及和新郎新娘合影之後,按照流程前往簽到台前簽名,因為我們因網絡而結識,所以我們一直就以網名相互稱呼,雖然我現在有資格參加他們的婚禮,但是如果我沒有看到酒店大堂裡面三米高的巨型照片上的名字,我並不知道他們的真名。他們同樣也不知道我的真名,所以我在簽到簿上簽下我的網名」我是熊寶寶」。一般人練習自己的簽名都是練習真名,而我卻特別練習過我的網名,原因是我小時候美術課唯一一次及格就是畫了一隻小狗熊,我覺得不把這點特長展示出來實在有些浪費,所以根據這個特長起了這個網名,再為這個網名設計簽名。所以我的簽名不僅有文字,還搭配了一幅圖畫,當然就是小時候畫過的那只熊,不過經過這麼多年不斷地修正,現在這只熊比以前那只起碼要可愛300個百分點。
我得意地簽完我的名字才發現美女老師一臉笑意地看著我:」你是熊寶寶?」
「我不是熊寶寶,我是『我是熊寶寶』。」
「那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
美女老師笑著從我手中接過筆,寫下一個名字:「籐井樹」
「這是我的網名。」她微笑著回應著我。
「你又不是她們網友,幹嘛寫網名?」但我的確覺得她長得很像巖井俊二拍攝的電影《情書》裡,那個由中山美惠扮演的籐井樹。
「你能寫網名,我為什麼不行?」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秋香的女人對一個叫唐伯虎的男人笑了三次,結果這個叫唐伯虎的男人就把自己賣了,去追求叫秋香的女人,成就了一段佳話。籐井樹和我見面不止三次,笑應該也不止三次,我也一度萌發了辭職去她們學校當一名」臥底」追求她的想法,可惜現實和故事的差距在於故事裡什麼事情都可以去做,現實中許多事情無法達成。我不僅僅沒有去追求籐井樹的時間,甚至連照顧菲兒的時間也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也許是老闆的刻意安排,我將和喬靈共同負責一個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最大的特點就是任務重,時間緊,所以在只有兩個星期的前期工作當中,我必須面臨大運動量的加班工作,甚至可能通宵,所以我決定將菲兒再次送回我老爸那裡。
回到家,我就向我們家小公主菲兒殿下稟報了這件事情,希望能夠得到公主殿下的諒解和支持,可是菲兒在聽完我的稟報之後,沒有說話,轉身去了樓上。當我跟上樓的時候,看見菲兒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雖然她非常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但是眼眶裡已經閃現著一種晶瑩透亮的液體。
「怎麼了,菲兒?」我立刻慌了手腳,把菲兒抱在懷裡,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小丫頭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是我知道倔強的菲兒一個人偷偷哭的時候,是她最傷心的時候。
「爹,你是不是不喜歡菲兒,不要我了?」
「傻瓜,爹怎麼可能不要你呢,爹最疼的就是你了,只是爹這幾天確實太忙了,沒法照顧你,不能接你放學,不能給你做飯,不能幫你檢查作業,不能在睡覺前給你講故事。」
「那我可以自己放學回家,可以自己做晚飯吃,我自己會檢查作業,自己會乖乖的洗澡睡覺,我自己會……。」菲兒停住了話語,倔強地咬著嘴唇,用力睜大眼睛,希望那種晶瑩透亮的液體不從她的眼眶中滑落。
「可是你年紀這麼小,你一個人在家,爹怎麼可能放心呢?你就去爺爺那幾天,爹一忙完就接你回來好不好?」菲兒不說話,努力的在和地心引力做著鬥爭,但是滿眼的淚水已經不是她所能夠負荷。
「爸爸媽媽總是說工作忙,就不要菲兒了,菲兒一直以為爹最疼菲兒了,現在爹也說工作忙,也不要菲兒了,菲兒已經很聽話了,菲兒每天都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菲兒乖乖地吃飯從不挑食,好好上學好好做功課,放學了,別的同學都回家了,菲兒一個人在學校乖乖地等爹來接我……。」淚水終於像斷線的珠鏈大顆大顆的從菲兒的眼眶中落下,菲兒趴在我的懷裡放聲大哭,她的話擊碎了我的心臟,有一種被穿透的疼痛。
我緊緊的把菲兒抱在懷裡,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堂哥堂嫂的行為,竟然給菲兒造成了如此大的傷害,五年的時間都以工作忙為借口將菲兒放在我老爸那裡,只是在週末才會來看菲兒,有時候工作忙起來,經常一兩個月才來看菲兒一次,接菲兒同住的這一年,不僅依舊會經常將菲兒送回我老爸那裡,還經常為了誰負責照顧菲兒而爭吵。前幾個月的一個晚上,我接到過菲兒打給我的電話,電話裡哭著對我說,爸爸媽媽又因為誰來照顧她的問題吵架了,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什麼,現在我明白菲兒的感受,那種被人推來推去的感覺已經給她帶來了一個極大的陰影,而在菲兒的心中,我是她的希望,我怎麼可以再用同樣的理由,同樣的方式來傷害菲兒呢?
「菲兒乖,不哭了,不哭了,菲兒不走了,菲兒哪都不去,就一直陪著爹好不好?」
「真的?」菲兒一邊抽泣著一邊又用還帶著淚水、透明閃亮的眼睛看著我。
「嗯。」我很用力地點點頭。
今天下午和喬靈制定了工作計劃,看來今晚加班是在所難免了,我準備下班先去學校接菲兒,然後帶菲兒來公司一起加班。我趕到學校卻被告知菲兒已經自己走了,這小丫頭一定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從今天起她都要自己上學放學。我回到家中卻沒有看到菲兒的身影,是在路上貪玩還是去了同學家,又或者……我的腦海裡出現了不好的設想,我衝出家門。我在學校到家的路上來回奔跑,詢問路上每一個店舖的老闆,過路的行人,打探著菲兒的消息,卻始終一無所獲。我把菲兒弄丟了。
電話響起,是喬靈的來電。
「你今天不是應該加班的嗎?我還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加什麼班,今天不加班了。」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不見了菲兒,我哪還有心情加班。
我又一次擴大搜尋的範圍,繼續尋找著菲兒,死丫頭,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不見了,你爹我會精神崩潰的,你知不知道你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你不是爹的侄女,根本就是我的女兒。我在路上尋找了三個小時,依舊沒有菲兒的消息。我抱著一絲期望,再一次返回家中,希望打開門的時候看到菲兒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寫作業。
才到樓下,我遇見了籐井樹,雖然能夠第四次巧遇籐井樹應該是非常高興的事情,但是現在我卻連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
「你是怎麼做父親的?」雖然我沒有主動和籐井樹打招呼,但是她卻直衝著我過來:」你知不知道叫菲兒這麼大的孩子一個人放學是很危險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現在社會上有很多壞人?工作忙也不能不照顧菲兒呀,要加班就把菲兒一個人丟下,菲兒要是出了事情怎麼辦?不會照顧孩子就不要生啊。既然生了……」我第一次看見籐井樹這種憤怒的表情,和以往總是輕聲細語的她有著巨大的反差,但是我卻覺得很好看。
「你等一會再罵行嗎?」我伸手示意籐井樹暫時停下綿延不斷呵斥我的語句。
「你還想反駁?」
「不是,我是想問你知道菲兒在哪?」
「我當然知道,菲兒放學說你不來接她了,以後都是她自己放學,我就帶她去吃飯了。」
「那現在菲兒在哪?」
「在家啊。」
我終於可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你不要打岔,我還沒有罵完呢。」
「在你罵之前,可以讓我解釋一下嗎?」
「嗯……你說吧,那你先解釋吧。」
「可能是我和菲兒的理解上出了偏差,我沒有不去接菲兒,我一下班就去了學校,但是你的同事說菲兒已經走了,我回到家沒看見菲兒就一直在找,現在回來就是想看看菲兒是不是自己回家了。」
「你的意思你去接菲兒了?」
「對啊。」
「你現在才回來不是因為加班,是因為到處找菲兒?」
「對啊。」
「那我罵錯你了?」
「應該是吧,不過也不全錯。」
「對不起,是我帶菲兒去吃飯,害的你以為菲兒丟了,你一定很著急,還耽誤了你加班的時間。」
「怎麼又道歉了,我應該感謝你幫忙照顧菲兒才對。」
「可是我覺得很愧疚啊。」
「你不用愧疚啊的,真的,你做的都沒錯。」
「不行,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好嗎?」
「什麼要求?」
「以後你要工作忙,讓我幫你照顧菲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