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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射日弓 文 / 劉建良

    是巧兒!

    看清了人,陳七星急跳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但隨即就有一種絕望的情緒升起。沒有修成魄的巧兒,從那麼高的鷹愁澗摔下去,居然沒死。當然,瘦了一點,眉間有驚怕的神情。可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麼,竟然是一點兒外傷都沒有。

    這難道是天意?陳七星閉上眼睛,想吸一口氣,胸口卻似乎給堵住了,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這是老天爺要報應我啊。也好,至少少殺一個人。我還救了包師伯,該可以抵包師姐半條命。陰陽減半,這不又減去一半了嗎?」陳七星在心裡叫著,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喬慧道:「陳兄,病人來了。」

    陳七星點點頭,心緒突然徹底地平靜下去,天意如此,沒什麼好想的。他神意微動,放出一縷魄光,裹著金針,去巧兒神竅穴上一探。魄隨針入,巧兒體內的情形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就是魄散了,迷住了神竅,只要一隻醒神龜的血,配上幾味藥,巧兒就能醒過來。

    也就是說,他所有的一切,包括幻日血帝傳人的身份,為保密殺死包麗麗主僕封口的醜事,都會大白於天下。

    如果僅僅只是幻日血帝的傳人,跟關山越說清楚了,別人不知道,至少關山越、關瑩瑩會原諒他。而以關山越的性子,只要他認為是對的,天塌下來他也會撐著,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跟陳七星為難,他也一定會護在前面。關瑩瑩也一樣,這個丫頭看上去有些嬌縱不懂事,性子卻幾乎和她爹一模一樣,認準的事,絕不會回頭。

    可現在不行了,為了封口,他居然下手殺了包麗麗主僕。雖然他可以說是包麗麗起了歹心想害關山越父女,他一時衝動失手殺了她們,可關山越是絕對不會聽的,關瑩瑩也不會聽。閉上眼睛,天黑地暗,未來的一切正如眼前的一切。前面,是地獄。

    「陳兄,怎麼樣?」

    陳七星緩緩收回魄光:「沒事,就是魄迷神竅。找一隻醒神龜為君,再配兩味輔藥,神竅一清,人就可以醒過來了。」

    「我先前也是這麼覺著,有陳兄確診,那就最好了。」喬慧大喜,卻又皺眉,「只是醒神龜難覓,我那日在澤中轉了一圈,別說醒神龜,便是一般的烏龜也沒見著一隻,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哦,龜類性寒,冬天鑽泥巴裡去了,要到春天才會出來。要提醒神龜,得到泥裡去翻。」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那天的運氣怎麼那麼差呢。」喬慧眉頭越發皺了起來,「要到泥巴裡去翻啊,哎呀。」

    她這樣的美女,這樣皺起眉頭再帶著一點兒小可憐樣兒說話的樣子,是最讓人熱血沸騰的,尤其是男人。

    美女的魔力有時還大於權勢,喬慧對自己的優點非常清楚,也不吝使用。沒辦法,她的事太多,老耽擱在一個傻丫頭身上划不來,而且要去泥巴裡翻,想想就要皺眉頭了。當然,她有無數的手下,可陳七星就在眼前啊,為什麼不順手利用。而且她也有些不服氣,她的美貌在陳七星面前,好像不太起作用。

    果然陳七星就應道:「這事小姐不必憂心,都交給我好了。不過可能要稍待幾天,醒神龜本就難覓,又鑽了泥,一時半會兒只怕捉不到。」

    「不急,不急。」喬慧大喜,笑容如花,不僅是解決了個麻煩,也證明了自己的魅力。只可惜陳七星是閉著眼睛的,看不到。

    「那就拜託陳兄了,不過要請陳兄先顧惜自己的身體,毒沒好之前,千萬不能入沉澤去捉醒神龜,否則若是不小心損傷了陳兄的身體,我心裡就真的過意不去了。」她後面的話說得懇切至極,真的很讓人感動。可惜陳七星不但是閉著眼睛的,心底還一片死灰,根本就感受不到,只是點頭:「我知道的,多謝小姐掛心。既然如此,我先回雙魚郡去,包師伯的毒也不知怎麼樣了,我得去看著。這邊你放心,我捉到醒神龜就會過來。」

    「讓陳兄這麼跑來跑去,真是過意不去。」喬慧客氣一番,也不堅持,就讓人送陳七星回去。陳七星說不必,從桐子縣到雙魚郡不遠又都是官道,他叫個馬車就回去了,不必送。他一再堅持,喬慧也就算了。

    坐了馬車,快到雙魚城時,陳七星讓車伕停下,說要到附近山上采一味藥治毒傷,加倍給了車伕腳錢,車伕自然是千恩萬謝地回去了。陳七星繞到山上,到一個無人處,頹然坐下。他一直撐著,這會兒卻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再不能動彈一下,就那麼呆坐著。

    一隻兔子從不遠處鑽了出來,東尋西覓地找著青草,突然一隻蒼鷹撲了下來,一爪就抓住了兔子。蒼鷹尖利的爪子刺進了兔子的腦袋,兔子掙扎幾下就死了。蒼鷹把兔子抓上樹,按在樹幹上,一口一口地啄食,鮮血滴下來,是那般的紅。

    陳七星猛然跳起來,瘋了般大吼大叫。蒼鷹一驚,松爪丟了兔子,扑打著翅膀飛上了天,卻還不甘心,在天上盤旋不去。陳七星在地下狂跳,嘶聲狂叫,雙手亂揮。雖然他威脅不到蒼鷹,但蒼鷹還是怕了他,終於無奈地飛走了。

    陳七星「哈哈」大笑,慢慢地跪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赤紅之色:「我死一萬次都不要緊,是該我的報應,但我不能害了師父和瑩瑩。」

    最初得知包麗麗或者巧兒沒死,他雖慌不亂,想著要找個辦法來處理。可真見了巧兒,從那麼高的鷹愁澗摔下去居然不死還沒有一點兒傷,他就嚇住了。他感覺冥冥中似乎有一隻手,在暗中操控;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看著他。他發了一陣瘋,心裡沒那麼壓抑了,就想起了關山越和關瑩瑩。只要巧兒說出來,關山越和關瑩瑩就要背負巨大的負擔。教出這樣的弟子,關山越再也無臉見人,以他的性格,自殺都有可能。然後是關瑩瑩,那個驕傲嬌縱的女孩子,她又會怎麼樣?她頭頂的天還會那麼藍嗎?她還能在藍天下無憂地歡笑,縱情地歌舞嗎?

    「我已經在地獄中了,還怕什麼?讓一切的報應都來吧,只要師父和瑩瑩好好的,我什麼都不怕。」他仰天狂喊。

    他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心神漸凝,魄光由魂宮入斗宮,餘光竟似乎隱隱能射人頭頂神宮。他隱約看到了第三個小人,那是陽神父像。巨大的刺激,竟似乎讓他的魄力增強了,當然,也許是吞了沉泥魄的原因。以魄吞魄,也只有他的孤絕之魄做得到,他就是個怪胎。是的,怪胎。反正都這麼怪了,老天爺給他的就是這個,還能把他怎麼樣。

    陳七星心神徹底凝定,思維也就清晰起來:「實在不行,再去把巧兒殺了。」想了一想,還是搖頭。一次沒摔死,再殺二次,還是覺得下不了手。怕,天意冥冥啊。怎麼辦呢?他左想右想,突地想起雲素娘醫書上的一句話:得迷神症者,切不可食七尾螺。

    七尾螺,一般田間都有,個頭比田螺小,長長細細的,螺殼一圈一圈的,細細去數,從頭到尾,必然是七個圈圈。七尾螺沒什麼肉,不能吃。一般人誤食,也沒什麼事,但如果是得迷神症的人吃了,神竅中散亂的魄就會亂麻一樣纏作一團,再喝醒神龜的血也就沒用了。

    「是了,我去找幾隻七尾螺給巧兒服下去,讓她神竅中的魄纏死,然後再送醒神龜去,她就醒不過來了。她醒不過來,即使包師伯碰到她,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也就不會洩露了。」想到這裡,陳七星興奮得跳了起來,同時心中也有一絲歉意,「巧兒,對不起,先害了你一次,又要害你第二次,真是對不起,但我沒辦法。你放心,我一定補報給你。」

    他想得清楚,巧兒服下七尾螺後,他再送醒神龜去時,就可以相認了。然後包勇自然會接了巧兒回去,問不出什麼,時間久了,必會厭棄。陳七星就可以借口給巧兒治病討過來,平時行醫可打個下手。巧兒只是記不起以前的東西,並不是完全傻了,日常說話做事還是正常的。他可以給她找個丈夫,給他們買田置產。那等於巧兒是兩世為人,前一世丫環命,後一世有陳七星幫手,可以做一個中戶人家的主婦,那是相當不錯了。丫環能有什麼好報,出了錯要挨打受罵,打死的也不少見,包麗麗以前有個丫環,就是惹惱了她給活活打死的。即便沒事,年紀大了,或者做小姐陪嫁,或者指一個家生子奴才嫁了,生出兒女都還是家主的奴才,一世奴才命。這樣的補報,陳七星覺得,可以了。

    陳七星在山上遠遠看到有田,剛想拔步卻又站住,想:「我得換個形,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出差錯了。」

    他先在周圍山頭轉了一圈,確定無人,這才找了個林子,先運功將臉上的毒症消了,再運起幻魄術改變身形面貌。玉郎君是絕對不能再變了,玉郎君是方框稜角臉,這回變圓臉,索性身上也脹起來,變成個大胖子,眼睛瞇成一條縫,脖子也不見了。他本身膚色略黑,玉郎君是黃色,這回就弄成紅色。紅光滿面的大胖子,酒樓客棧的廚房裡,多的是這種樣貌的人,一搜一大把。

    他換了衣服,藏好藥箱子,到山下田里挖了幾隻七尾螺,回山上搗碎了,加點兒蜂蜜做成藥丸,待到天黑,便往桐子縣趕。

    雖然是官道,天黑後路上也極少有行人,陳七星以魄帶形,百餘里路,不到一個時辰就趕到了。他卻也不著急,在附近林子裡呆到半夜,這才摸進喬慧宅子裡去。

    他先看風向,找了個下風頭,靜聽無人,越牆而入。他從下風頭進,是為了讓魄中的狼鼻子聞氣味。他以前沒留意過巧兒身上的氣味,但今早巧兒進屋,他卻聞到了巧兒身上的氣味,留了神,這個氣味便永世不會忘。他從下風頭進,一路聞過去,不論巧兒睡在哪間屋裡,他都能找到,最多是多花點時間而已。

    不過陳七星也巧,他沒有盲目地一間間屋子找,而是先到了自己住了一夜的屋子邊。到這裡做什麼呢?巧兒到過這屋子啊,留下了氣味,雖然過了一天,氣味變淡,但只要細細去聞,還是有著若有若無的殘留。果然,陳七星到屋前一聞,隱隱約約就聞到了那股氣味。他順著氣味一路聞過去,竟進了內宅。看來喬慧對巧兒看得很重,放在了內宅。

    外宅只有幾個巡夜的,內宅戒備就嚴得多了,陳七星聞風聽形,走走停停,悄無聲息地摸過去。不過他這種悄無聲息,其實是自己的感覺,他的江湖經驗實在太差。

    陳七星到一幢小院子前,聞著氣味,巧兒是進了這院子,估計就睡在這院子裡。他剛進院門,突地一個聲音響起:「這位朋友,鬼鬼祟祟地寅夜而來,不知有何見教?」正是喬慧的聲音。

    陳七星心中一凝,聞聲抬頭,只見左側屋頂上,一個人亭亭而立,正是喬慧。她此時換了件緊身勁裝,勾勒得身材更加玲瓏有致,在她身後站著丫頭杏兒。杏兒也會魄術,估計也修成了一個魄。

    喬慧現身的同時,四面都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雖未現身,卻隱隱形成合圍。陳七星大吃一驚,暗暗叫苦。

    這會兒再說進房給巧兒喂什麼七尾螺就是笑話了。當然,若硬要取巧兒性命,不管不顧地穿窗而進,也不是做不到。可不顧一切去殺一個傻丫頭,這也太惹人生疑了,況且陳七星並不想殺死巧兒。看來只有先退走,以後再說。

    打定主意,陳七星也不答喬慧的話,以魄帶形,倏地一下就從右側院牆翻了出去。他能聽出這邊也伏的有人,但呼吸略顯滯重,估計魄力有限,闖出去要容易些。

    他剛翻出院牆,眼前魄光一現,光中現出一物,身材龐大,醜陋至極,嘴一張,半尺長的大門牙驚心動魄,竟是一頭河馬。

    河馬魄的主人站在十餘丈外,也是一條矮胖粗壯的漢子。陳七星掃了一眼慌忙錯開眼神,莫說河馬丑,這位爺也實在不漂亮。那河馬一聲吼,撒蹄子奔過來,那聲勢極為驚人,邱新禾的野牛魄與之相較,氣勢上似乎還要略遜一籌。

    「難怪他呼吸粗重,原來是這麼個東西。」判斷錯誤,陳七星暗叫糟糕。他將血環幻成山茶花發出去,也成一個環。桃花、茶花無所謂,修這種魄的人很多,不可能根據一個茶花魄就把他認出來。

    一朵茶花幻成花環,幾乎是還回血環的本相了,倏一下就箍住了河馬的脖子,盡全力一箍。不出陳七星所料,河馬這種東西,體形巨大,魄力也強,一箍之下,河馬只是狂吼一聲,不但不退,反加勁衝了過來。

    如果三環齊出,陳七星估計能把河馬箍住,甚至兩環都可以,一個環確實差了點兒。可問題是,現在不是三環齊出慢慢打的時候,四面都有敵人呢,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去。

    他神意一轉,箍著河馬脖子的花環往斜裡一帶,帶著河馬斜斜往左衝去,正撞在圍牆上,「轟」的一下,倒了半邊圍牆。陳七星自己卻筆直地往矮胖漢子身前衝去。矮胖漢子還有一個魄,是一株老柚子樹,樹上還掛著十多個黃橙橙的柚子。陳七星環在身前,往前一砸,矮胖漢子的柚子樹枝丫舞動,攔住陳七星花環。莫看是花環,可藏著血環的力量,這一下砸得柚子樹嘩嘩亂響,斷了不少枝丫,可把那矮胖漢子嚇了一大跳。一個花環,魄力如此之強,也太驚人了。

    如果陳七星有心,連砸三環的話,絕對可以砸開矮胖漢子的柚子樹防護。不過陳七星沒有打架的心思,他一環引開河馬,一環砸住柚子樹,身子往前一衝,倏一下就從矮胖漢子身側穿了過去。

    喬慧在屋頂觀戰。這矮胖漢子姓凌名震,在她手下的護衛中,雖不是第一高手,也能排進前三。在她想來,陳七星要想衝開凌震的攔截,不說完全沒可能,至少不會太容易,結果陳七星兩個花環放出,一環引,一環砸,竟弄得凌震手忙腳亂,輕輕鬆鬆就衝了過去。而且陳七星明顯只一個魄,怎麼可能這麼強?她一時大是吃驚,本不想出手,這會兒倒是忍不住了,叫一聲:「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想走,閣下也太沒禮貌了吧?」

    她說著,飛身追出,人在半空,兩道魄光就飛了出去,一道魄光在上,光中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鸚鵡;一道魄光在下,卻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哈巴狗。

    她是斜裡飛出,陳七星還在她前面,但那兩道魄光太快,陳七星不能不攔一下,一個花環在上攔住鸚鵡,一個花環在下攔住哈巴狗,同時斜眼瞟了一下,卻就嚇一大跳。喬慧雖然只放出兩個魄,腦後卻有四道魄光,她小小年紀,居然是一位四魄降真師,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莫非她還在娘胎裡就開始修煉魄術了?射日侯大名享譽千年,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他猜得沒錯,喬慧還真是在娘胎裡就開始了魄術的習練。懷胎八月,魂魄初成,射日侯就請了異人,在她娘肚子裡給她種魄,這是真正的孕魄了,乃是一枝六百年的雪參魄,既補體,又強魄,以至於喬慧不到六歲,第一個魄便修成了。而大鸚鵡和哈巴狗也是讓她從小養起,她八歲那年先採了哈巴狗魄,十歲那年採了鸚鵡魄,隨後又以七年時間,修成了第四個魄。

    陳七星吃驚,其實喬慧更驚。喬慧的鸚鵡魄和哈巴狗魄都非凡品。這一代射日侯喬寒軒中年得女,對喬慧寶貝異常。雖然喬慧是個女孩子,卻也下足了本錢。給喬慧她娘孕魄的人形雪參就不說了,鸚鵡魄和哈巴狗魄也是早早就找來了,都有兩百年以上。那條哈巴狗,看上去身形小,魄力之強,不在凌震的河馬魄之下。鸚鵡魄也不弱,若是和江進的蒼鷹對上,散的絕對是蒼鷹而不是鸚鵡。可陳七星只以兩個花環,就將它們擋住了,任它們鳥叫狗吠,就是沖不近陳七星身前。眼見陳七星就要翻過第二道圍牆,喬慧厲叱一聲:「藏頭露尾的傢伙,給我站住了,否則後果自負,莫怪射日侯府欺負了你。」這話口氣大,陳七星忍不住回頭,卻就倒吸一口涼氣,真個站住了。

    喬慧腦後四道魄光盡數顯了出來,外面的鸚鵡魄、哈巴狗魄不算,頭頂一株雪參魄,形如一個百歲老壽星,只不過身子小,僅兩尺長短,但鬍子卻長,千百枝鬍鬚垂下來,如一張網,遮在喬慧頭頂,誰想要傷喬慧,先得過這張雪參魄網。

    陳七星吃驚的,當然不是這人形雪參,而是喬慧的另一道魄。魄光中顯出一物,居然是一張赤紅色的弓,此時弓拉半圓,搭了一支箭。很顯然,只要喬慧起心,弓一拉圓,箭就可以射出去。

    「射日弓?」確定自己沒看錯,陳七星一時只覺後背心發麻。

    射日弓是射日侯府的鎮府之寶,當年第一代射日侯喬揚眉的第五個魄,就是射日弓。

    射日弓射出的,不是普通的箭,而是魄光凝成的箭,威力極大,再經射日弓強力射出,普通的強弩根本不能與它相提並論。

    當年,幻日血帝就對喬揚眉的射日弓頗為頭痛。由此可見,射日弓威力之強。

    每一代射日侯,他的主魄一定是射日弓,像喬揚眉,後來據說修成了第六個魄,可主魄還是射日弓。

    這裡面有個疑問,射日弓是一種魄術,當然每一代射日侯都會繼承都會修煉,可首先得要找一張含有靈魄的弓才成啊,找不到含靈魄的弓,就無法借魄修成弓形,怎麼去練射日弓?這就涉及到射日侯府的一個大秘密,射日侯府的那張射日弓,竟是一件異寶,可以種魄。上一代射日侯採完了弓中的靈魄,下一代射日侯就又可以在弓中種魄,十年便可成魄。

    這事說來玄異至極,要知道,並不是任何器物都可以寄魄的,能寄魄的器物,必須要有元氣。正因為有元氣,魄才能進來寄身,而一旦靈魄寄身,器物中的元氣也就會被吸光,到靈魄被采走,元氣也就沒了,這件器物也就成了凡器。可射日侯府的射日弓卻可以反覆生出元氣,過十年便可成一個魄,所以每一代射日侯都可以修煉射日弓。不過歷代的射日侯都是以第五個魄修的射日弓,喬慧竟然以第四個魄就修成了射日弓,陳七星如何不吃驚!射日弓威力極大,尤其是前三箭,而陳七星突圍的方向是後花園,翻過圍牆,前面是數十丈的空地,他可不敢以背對著射日弓,所以只得停下來。

    喬慧見陳七星停下,眼中露出自得之色,道:「閣下既識得射日弓,當不是無名角色。報上名來,若是朋友,我射日侯府也不至於逼人太甚。」這話說的,江湖上誰不識得射日弓啊?給她一說,卻好像一般人就不配識得射日弓一樣,真是會自抬身價。

    陳七星凝神戒備,眼光緊盯著箭尖,道:「聽聞射日弓有驚神泣鬼之威,既然撞上,也是有緣,便請小姐放箭。」

    「閣下連名字也不敢報嗎?」

    「敝人孤絕子。」這個名,是陳七星從自己的孤絕之魄中想出來的,卻也有自傷之意,孤兒絕魄,孤絕天地之間。

    「孤絕子?」喬慧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不必想了。」陳七星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哀憤之氣,長聲道,「聽聞射日弓前三箭威力絕倫,喬小姐,你就射我三箭,看射不射得死我。」

    眼前是箭,頭頂是天,天要絕我,那就讓射日弓射死我吧。

    「但要想我死,卻也沒那麼容易。娘生了我,好不容易養我到八歲,說給你射死就給你射死?哪有那麼容易?」陳七星兩眼發紅,彷彿站在他面前張弓搭箭的不是喬慧,而是那冥冥之中的天意。他心中凝著一股氣,什麼是絕?不死不休是絕,你死我亡是絕。要我死可以,我死也要咬你一口,絕不後退,是為絕。

    「這人眼光怎麼如此凶厲,跟受傷的孤狼一樣。」喬慧與陳七星目光一對,心中竟是一凜,有種不敢與陳七星對視的感覺,卻不願弱了氣勢,冷哼一聲:「既如此,閣下小心了!」聲一落,她頭頂射日弓霍地拉圓,「錚」的一聲,射日箭閃電般射出,速度太快,箭支已完全看不清楚,只見一道赤紅的光飛射而至,如天際流火。

    陳七星因哀而憤,心中有些迷亂,但到底不糊塗,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只將三個血環幻成三朵山茶花,又將血斧幻成一個花苞,放在血環之後。射日箭一閃而至,倏一下射穿三個血環凝成的山茶花,釘在血斧化成的花苞上,箭勢已竭,雖將花苞釘得凹進去一塊,卻無力射穿。

    喬慧「咦」了一聲:「閣下魄力不弱啊,嘿嘿,第二箭來了!」

    她「嘿嘿」兩聲,其實是諷刺陳七星弄了鬼,以一個草頭魄能擋住射日箭,還真沒聽說過。雖然她看不出陳七星的鬼到底在什麼地方,但也絕不信陳七星就只有這一個草頭魄。

    陳七星能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卻也不反駁。他知道射日弓前三箭力道是一箭大於一箭的,擔心接不住,山茶花化圈,箭一到,三圈霍地凝緊,射日箭雖快,血環也不慢,三圈同時箍住射日箭。雖然茶花圈無法發出血環最大的威力,但這一箍,威力也不小,射日箭雖然仍是釘在了血斧化成的花苞上,力道卻似乎還不如第一箭。

    「豈有此理!」喬慧又驚又怒,揚聲道,「第三箭來了,閣下當心!」她一聲清嘯,頭頂射日弓霍地擴大將近一倍,三尺長的魄箭,這時也長達五尺有餘。射日三箭,第三箭威力最大。箭一出,發出刺耳的長嘯,空氣似乎也給燃燒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火光,美麗而又駭人。

    「難怪她能以第四個魄修成射日弓,魄力果然強勁。」陳七星暗暗驚歎。他還是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卻將全身魄力盡數逼了出來,前三環盡全力去箍,同時將血斧凝成的花苞又縮小了一圈,力凝則強,對上射日箭。

    三個花環未能扯住射日箭,射日箭釘在花苞上,深深地刺了進去。陳七星全身凝緊,卻聞「嘶」的一聲,血斧凝成的花苞仍是破了,前後對穿。雖然射日箭力道也盡了,箭支懸留在花苞上,隨後散去,可血斧既然被釘穿,也是元氣大傷。

    陳七星只覺胸口猛然刺痛,彷彿真給一箭射在了身上一般,而幻日血斧的感覺更是不好,一股巨大的勁力往外洩,就如一隻破了的皮囊,勁氣從開口處狂洩出去。魄藏於五臟之中,血斧魄力外洩,陳七星的感覺更不好。他感覺不是血斧缺了個口子,而是他身上給穿了個洞,全身的氣血都瘋了般地從洞口洩了出去。

    「我要死了嗎?天意如此,那就這樣吧。」陳七星心底慘笑,也不掙扎,任由魄力外洩,眼前卻突地一亮,生出奇異的變化。

    血斧幻成的花苞上,就在那個箭洞處,突地生出亮光,光呈淡黃色,先只是微微一點,隨後越來越亮,到最後竟亮若晨星,星呈六角之狀,大如酒杯。從黃色六角星的中心處,一縷黃光射出,正射在陳七星頭頂,黃光瀰漫,一下子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黃光從六角星中不停地洩出來,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濃,先看著似光,後來像霧,再到後來,竟幾乎濃如泥漿了。這時候陳七星的身子已經看不見了,彷彿給包在了濃稠的淡黃色的泥漿中。

    「這是什麼古怪?」喬慧又驚又疑,四面的護衛也是個個臉露驚疑之色。

    不說他們驚,便是陳七星自己也是同樣的驚疑,腦中忽地閃過一念:「那次在沉澤中,沉泥魄不也是這個樣子嗎?難道沉泥魄給我吸食後,竟然沒有化掉,就藏在我魄中?幻日血斧一破,它又自己洩了出來?」沉泥魄的裹勁,陳七星可是有著深刻印象的,要是被沉泥魄包裹起來,就真要被喬慧生擒活捉了。

    陳七星心下大急:「老天爺難道真的如此容不得我?」心底戾氣生出,「我就不信了,那天吸得你,今天就吸不得你。」神意一動,血斧內吸,只一吸,身上裹著的黃光倏一下就又從六角星中鑽了回去。霎時間,濃稠的黃霧便給吸得千乾淨淨,速度之快,與洩出來比,何止倍數。

    黃霧吸回魄中,魄力竟也不再從血斧上的箭洞外洩。事實上那箭洞也不見了,就留著一顆黃色的六角星,散發出柔淡的黃芒。

    太奇怪了,陳七星也不覺得身上虛弱或疼痛,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像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從內到外,說不出的舒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時也想不明白,試著收了一下幻日血斧,也收回來了,似乎並無傷損。既然沒什麼事,倒也用不著求死了,離開這裡再說,他一抱拳,道:「射日弓果然威力強絕,領教了。」

    話一說完,他返身就走。喬慧三箭已過,魄力消耗相當大,即便再射,他也有把握躲過。這是射日弓最大的弱點,凝力於三箭,三箭不中,力損一半。這個毛病,幻日血帝知道得清清楚楚。

    凌震等護衛要追,喬慧擺擺手:「讓他去罷。」秀眉緊凝,「這人好生古怪,只以一個草頭魄應對我的射日弓,顯然是怕我從魄中認出他的身份,難道是熟人或江湖中的成名人物?那麼會是誰?第三箭明明射穿了他的魄,他的魄沒散,卻現出一顆黃色的六角星,還能吐出黃霧,那又是什麼?難道黃霧可以護體?哎呀,我當時再射一箭就好了。要不把大鸚鵡放出去,試他一下,這會兒卻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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