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潛規則之旅遊 文 / 金剛芭比
他只稍稍怔了怔,眼底浮現的是一種全然的放鬆和歡欣,可也只是一閃而逝,臉上又有一重深刻的悲哀,不過仍舊是笑了:「好。」
打好了辭職信,第二天遞了上去,孫經理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就讓我轉去人事部。
田經理臉上的表情和孫經理一樣古怪:「這辭職信……你的?」
我點頭。
然後他的目光就飽含曖昧地落在我的小肚子上,臉上還露出一副詭異的了然神情。
我渾身惡寒,趕緊叫他:「田經理!」
他「啊」了一聲收回眼光,說:「其實請個假就行了,政府對你們女同志這種狀況是有政策保護的,沒必要辭職。」
你這禿腦袋到底是想到了什麼啊?我一字一字說的很清晰:「田經理,我是真的要辭職!」
他看了看我正經八百的臉,拿起了章要蓋,可是想了想又落下:「你先在這等著,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說著就挪動著胖胖的身軀到了外面走廊上。
其實這裡的隔音效果並不好,加上他的嗓門實在是不小,那句恭恭敬敬的「總經理」特清晰的傳了過來,我不自覺把背挺得筆直,手在膝蓋上蜷握成拳。
他說了幾句話,後面就只剩下好好是是的回答,等到他再推門進來,才發覺手心密密的都是汗。就像是自己剛經歷了一次高考,心急火燎的等了好久,等到分數出來了卻又不敢去看。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沒說話,只是坐回原位拿著章啪的蓋了上去。
我這腦子一晃悠,心裡說不出的複雜。到底這算是題名還是落榜,自己也糊塗了。
把個人檔案交給我的時候,他還好心勸慰我:「雖然我們公司的條件是其他單位不能比擬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也要看到別的地方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的,所以小秦你也不用太難過。」
=.=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我嘴角抽動出一個「謝謝」就起身出去,走到門口時,他又叫我:「小秦啊。」
我回頭,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是沒說出什麼只擺了擺手就讓我出去了。
消息的傳播絕對是超光速的。
尤其是我這種風頭浪尖注定低調不能的大人物!
我剛回到部門,裡面已經一堆人眼淚汪汪看著我了,就連那個和我不太對盤的薛艷艷眼眶都有些紅。萬眾矚目下,我很是感動,很領袖的揮了揮爪子:「我已經為人民服務完了,以後同志們就要辛苦了!」
他們都沒說話,我走回座位上。其實今天因為要迎接生命中第一次辭職,昨晚上基本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壓根沒睡,天一亮就早早來了收拾好了東西。我過去抱起那個炒魷魚經典道具小紙箱,再度向他們揮手致意:「是金子到哪都能發光,雖然現在我風緊扯呼了,但是大家不用太傷心,以後山水有相逢後會終有期啊。」
我這剛說完,一個人肉糰子就飛過來了,薛艷艷已經熱淚盈眶:「秦卿,非走不可嗎?」
我無奈點頭:「我這個優異資源也不能老讓你們公司佔據啊,總也得去提高提高別人的生產力戰鬥力綜合實力吧。」
薛艷艷「噗」的也笑了,淚意是沒了,這臉上更不捨了:「雖然我們之前有點小不愉快,但是我從心裡面覺著你這人挺好的。」
我汗顏,我是最怕有人忽然給我來一通真情告白的。第一,我覺得忒肉麻,根本告還不回去,第二,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該深沉謙虛還是感激涕零。但是被一個人誇,尤其是以前一直不待見你的人誇,心裡還是比較受用的,於是只能訕訕地回答:「還好還好,離諾貝爾好人獎還差點。」
她接著告:「你看咱們部門裡這麼多女的,買了新衣服都愛問你意見,因為你雖然眼光不咋地,可是也不來口是心非那一套。而且你平時幹嘛都不跟人較勁,大家都覺著在你面前特放鬆,也不擔心你背後使絆子──雖然你這智商也使不出什麼絆子來。其實我特羨慕你這性格,不拿著不端著,雖然看著挺俗的,可是跟誰都能處得來,還不帶勉強的……」
……
你這到底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我趕緊伸手打住:「關於我的種種優點,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你就不用一一列舉了。」
她拉下我的手,更誠懇的說:「你不知道,其實我是最該感謝你的那一個。以前吧,我總覺著總經理那樣的人高高在上,我是夠不著的。可是看到連你這樣的都能成功了,我就覺著我這幾年的單戀遲早也是能開花結果的,所以我從心裡特別感激你,真的!」
看著她特誠懇的小眼神,我終於徹底被打敗了。
我這人或許真是沒被人誇的命,上次有人誇我還是大一的時候。學校裡有一收廢品的,我跟肖雪就把宿舍的飲料瓶子整理了去賣,結果一過去,那唐山的老大娘都讚不絕口:「這小姑娘長的真俊哪,這俊的都沒邊了!」
我這心裡樂滋滋的能冒泡,肖雪翻了個白眼問:「大娘,你眼睛好使不?」
那老大娘很是驚訝:「你咋知道的?我小時候得病把眼燒壞了,現在看啥都模糊。」
=.=
讓往事留在風中!
終於從又一個明褒暗貶的同志魔爪低下脫身,我抱著小紙箱出門,當然紙箱裡已經多了很多同事給的小禮物,衛生巾姐姐這次出乎意料沒送我任何衛生產品,而是送了我一張很實惠的超市消費券。(回去仔細看了才知道,那也是兌換護墊用的……)
很快到了樓下,看著剛剛有人走過還在微微晃動的旋轉玻璃門,我這腳跟灌了鉛似的。腦中不斷浮現一個畫面,就是我雙手將紙箱一拋,轉身飛奔上電梯,氣喘吁吁闖進人事部,搶過我剛剛遞上去的辭職信刷刷幾下撕個粉碎……
這種情境就像是考試時幻想撂下考卷在一種監考與同學面前昂首出考場一樣,注定只能是意淫。
儘管很慢很慢,可是一步一步地,總還是挪了出來。
沒來得及感傷,出了門就看到蘇亞文在太陽底下等著,我走過去很驚訝:「你怎麼在這?」
再看看地上一截截散落的煙灰,我單手叉腰凶巴巴:「吸煙了?」
他也不回答:「上車吧。」
車子很快就啟動了,公司大樓從後視鏡裡變小變小再變小,或許是外面太陽光線太毒,我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閉了一會眼睛,終於還是得承認是捨不得,捨不得的東西太多也太少,不能多想,我有氣無力靠在車椅上,喃喃感慨:「我覺得很難過。」
出奇地,蘇亞文沒有說話,我看過去,只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緊握都有些泛白。
直覺上,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趕緊開了個玩笑:「我這一想自己工作沒了,收入沒了,心裡就難過得跟被煮了似的。」
他說:「放心,有我養著,保證每個月還能讓你吃頓肉。」
我搖頭:「不行,經濟決定地位。」
他無奈:「那咱們就找新工作。」
這麼明示暗示都不明白,我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你怎麼怎麼這麼笨哪,直接把收入給我不就得了!這樣既滿足了你想養我的願望,也能保持我的地位,兩全其美一箭雙鵰好事成雙,多互惠互利的政策!」
……半晌後,他不可思議的感慨:「你真是太有才了。」
……秉著謙虛的傳統美德,我只能默認。
可是這車越走稀奇,我趴在車窗上問:「這是去哪兒呢?」
他說:「火車站。」
=.=
多言簡意駭的廢話。
「去火車站幹嘛?」
「旅遊。」他回給我一個特燦爛的微笑:「讓剛失業的你散散心。」
我奇了:「你不剛上班嗎?」別為了我這個失業的人把自己也整失業了。
「沒事。」
他回答的特理所當然:「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分得清主次。」
言下之意,我就是內主,工作就是內次。
我撫額歎息,這廝嘴太甜了!
我們倆人也沒準備,只能湊著最短時間出發的旅遊景點的車票。
山東,泰山。
六個小時的車程,在這四分之一天之前,我還是一個為著工作在繁忙都市庸庸碌碌的小工蜂,而這四分之一天之後,我已經成了一個寄情山水悠閒瀟灑的的旅遊人士。
這種拋開枷鎖的感覺,不得不說,實在是爽!
幸好不是節假日,外地旅遊團並沒有令人恐懼的多,可是臨近炎夏,也算是避暑景點,特意避開旅遊熱潮的人也不算少。從下火車到走出火車站,手裡已經塞了不下十張名片,都是凌晨接晚上送的市內旅行團,我們決定先找了住的地方再挑一個合適的打電話。
沒想到飯店還是夠滿的,我們找了好幾家,最後到了一個掛著三顆小星的飯店。蘇亞文從櫃檯那邊回來,問我:「這附近的都找過,就只剩這最後一個了,可這個也只剩下一個房間。」
我坐在大廳沙發裡看著雜誌,漫不經心的點頭:「嗯嗯。」
他接著說:「那些小旅舍的不衛生也不安全,要不咱們就訂這個吧。」
我心思還被雜誌上那個為了小三殺老婆的經典案例吸引,只是點頭。
他好奇的湊過來:「看什麼呢?這麼專心,跟你說話都聽不到了。」
我拖著下巴,眼睛還盯著眼前那一頁:「你決定我服從,就算我有不同聲音,你不也是求同存異把我的意見給存了嗎,我也省得費勁,乾脆直接跟著你走有出路了。」
他好笑:「我什麼時候這麼霸道了?」
我抬頭嗆他:「還不霸道呢,你看我現在都服從成習慣,凡事不開口了!」
這話一說我們倆瞬間都僵了。
心裡有點冷,因為知道這習慣是如何養成的。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已經成了自然,自然而然的什麼都不動,什麼都不想,一切交給別人做決定;習慣了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跟著別人的決定走。
這個人絕對不是都凡事哄著我讓著我的蘇亞文。
我看著他向來黑亮的眼神一直黯淡下去,而那沉沉眸子底處流動的似乎是痛楚,我勉強笑笑,站起來抓住他的手假裝若無其事往前走:「先把東西放房間吧。」
他也笑笑,任由我拉著走。
其實我們主要是他心血來潮要旅遊,我屁顛屁顛的也來了,根本沒帶什麼東西,進了電梯看到彼此兩手空空哈哈大笑著又跑了出來,決定先去逛逛街。
做為兩個旅遊者,我們這職業裝扮實在是太不專業了,於是在地攤上買了粗製的體恤,泰山留念四個血紅大字印在背面,我們預計著要在這呆三天,就一人買了三件,還有肥大寬鬆的棉布短褲,膠質的平底鞋,並且不顧他反對還一人配了一個牛仔帽。
整套配起來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慘不忍睹。
又在外面吃了飯,已經是晚上了,到了房間才後知後覺不對勁。
……我們兩個人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床。
他先進了浴室,我坐在那就開始胡思亂想。其實原來我們也一起出去旅遊過,那時我們的身份都是學生,雖然他不是窮學生,可是我們兩個人出去,他又死氣掰列的挺講究,就老是經費不足。有時候我們倆人就在一個房間擠著,我這人比較傳統,堅持車沒有票是不能隨便上的,更何況連個預定票根都沒有。還好他也一直沒要求,我們倆就做到了超級純潔的蓋著被子純聊天,這話跟別人說都幾個人信。
其實那會兒我心裡有時候也罵他傻,你說這人吧忒老實,雖然我對你表明過態度,可是你也能爭取放寬一下政策,或許我半推半就就從了,結果這孩子實誠到家了,堅持路線兩年不變,愣是一次左傾主義輕率冒進錯誤都沒犯。
剛開始半年我對他還比較提防,後來基本上都是他提防我來者。
可是這次,我又開始提防他了。
最難堪的是,這次,我連提防都不能再理直氣壯了。
我冥思這功夫,他已經出來了,穿著那白色體恤肥胖短褲跟拉小車賣西瓜的似的。不過再看那張臉,我唏噓,要賣西瓜的都長這樣,那也絕對是廣大女性同胞的福利。
他邊擦頭髮邊走過來,看到我發呆,習慣性的就要來捏我的臉。這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下意識,只是下意識地,往後一仰就躲了過去。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上浮現的是明明白白的受傷。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的收回手,也不看我,只是不能置信的陳述:「你躲我。」
我很想說沒有,可是這兩個字在嘴裡翻來覆去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苦笑:「你躲我什麼,怕我什麼呢?」
我低頭,也只能低頭。
許久,只聽到他歎了一口氣,還有開合櫃子的聲音,最後他說:「我睡在地上好了。」
六月的天氣,不開空調不免燥熱,開了又有些涼。
想必地上更涼。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從窗外灑進的月光,照著地上闔著眼睛的蘇亞文。
我知道他沒睡著,他必定也知道我沒睡著。
可是我們只能這麼殭屍一樣挺著,不敢翻身,不敢動彈,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維持著微妙的平衡,維持著幸福的假象。
腦海中響起肖雪問的那句話:你高興麼?
我高興,我是真的高興,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只要沒有無意間提到或想起另一個影子,我是不自覺的高興。可是這高興像是充了氣的氣球,卻每每在他一轉身短暫分開就癟了,心裡空空蕩蕩的沒個著落。
……或許這種高興也只是高興而已,像原來那樣無論他在不在身邊都能把胸口脹得滿滿的才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