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來自大海的電話 文 / 安房直子
來自大海的電話[日本]
(選自《安房直子幻想小說代表作6》《黃昏海的故事》)
有一個人帶著吉他去大海,回來時忘記帶回來了。不,那個人說,不是忘記了,是放在那裡了。是打算什麼時候請它們還回來,寄存在大海那裡了。
這個人叫松原,是音樂學校的學生。
松原的吉他是才買來的,閃閃發亮的栗色,一撥動琴弦,「撲咚」,就會發出像早上的露水落下來一般好聽的聲音。
松原把那把吉他擱在海邊的沙灘上,稍稍睡了一個午覺。也不過就是五分、十分鐘,不過就打了個盹。然後醒過來的時候,吉他就已經壞了。吉他的六根弦,全都斷了。
松原說,沒有比那個時候更吃驚的事了。
「不是嗎?身邊連一個人也沒有啊!」
是的。那是初夏的、還沒有一個人的大海。碧藍的大海和沒有腳印的沙灘,連綿不斷,要說在動的東西,也就只有天上飛著的鳥了。儘管如此,松原還是試著大聲地喊了起來:
「是誰!這是誰幹的?」
想不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個非常小的聲音說:
「對不起。」
松原朝四周看了一圈,誰也沒有。
「是誰!在什麼地方哪——」
這回,另外一個小小的聲音說:
「抱歉。」
接著,許許多多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傳了過來:
「只是稍稍碰了一下。」
「我們也想玩玩音樂啊!」
「沒想把它弄壞。」
「是的呀,只是想彈一下哆來咪發嗦。」
松原發火了,發出了雷鳴般的聲音:
「可你們是誰呀——」
然而,你再怎麼大聲吼叫,大海也連一點回聲也沒有;你再怎麼發怒,西紅柿顏色的太陽也只是笑一笑,波浪只是溫柔地一起一伏、嘩嘩地唱著歌而已。
松原摘下眼鏡,「哈哈」地吐了口氣,用手帕擦了起來。然後,把擦好了的眼鏡重新戴上,在沙灘上細細地尋找開了。
啊……他終於看到了。
壞了的吉他後邊,有好多非常小的紅螃蟹。小螃蟹們排成一排,看上去就像是在行禮似的。
「實在是對不起。」
螃蟹們異口同聲地道歉說。然後,一隻一句這樣說道:
「怪就怪我們的手上全長著剪刀!」
「真的沒想把它弄壞,只是稍稍碰了一下……」
「就是。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啪、啪,弦就斷了。」
「就是。就是這樣。」
「真是抱歉。」
螃蟹們又道了一次歉。
「真拿你們沒辦法!」松原還在生氣。
「說聲對不起就行了嗎?這把吉他才買來沒幾天,就是我自己,都還沒怎麼彈呢!可、可……」
啊啊,一想到它壞成了這個樣子,松原就悲傷起來。這時,一隻螃蟹從吉他的對面朝松原這裡爬了過來,說道:
「一定把它修好!」
「哎!」
松原驚訝地縮了一下肩膀。
「修好?別說大話喲,怎樣才能把斷了的弦接上呢?」
「讓我們來想吧!大家一起絞盡腦汁來想吧!」
「再怎麼想,螃蟹的腦汁也……」
松原輕侮地笑了起來。不過,螃蟹那邊卻是認真的。
「不不,不要瞧不起螃蟹的腦汁。從前,就曾有過螃蟹把快要撕碎了的帆船的帆縫起來、讓人驚喜的事。」
「可帆船的帆和吉他的弦,不是一碼事啊。這是樂器呀,就是修好了,也不可能再發出原來的聲音了。」
「是的。關於這一點,請放心吧!我們一個個樂感都非常出眾。到您說好了為止,就讓我們一直修下去吧!」
「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該回去了!」
松原看了一眼手錶。手錶正好指向了3點。於是螃蟹說:
「對不起,這把吉他可以暫時留在這裡嗎?」
見松原不說話,螃蟹就滔滔不絕地說道:
「如果修好了,我們會打電話給您,讓您在電話裡聽一下吉他的調子。如果可以了,您再來取回去。如果聲音還不好,我們就再修下去。」
松原目瞪口呆了。
「螃蟹怎麼打電話呢?那麼小的個頭,怎麼撥得了電話號碼呢?」
只聽吉他那邊的螃蟹們異口同聲地說:
「螃蟹有螃蟹的電話啊!」
螃蟹一臉嚴肅,好像多少有點憤慨了的樣子。松原本打算再說兩句風涼話的,但他打住了
,小聲說道:
「那麼,就留在你們這裡試試看吧!」
聽了這話,螃蟹們立刻就又高興起來了。然後,這樣說道:
「對不起,到3點喝茶的時間了。有特製的點心,請嘗一口吧。」
走還是不走呢?松原正想著,螃蟹們已經興沖沖地準備起茶點來了。
一開始,十來只螃蟹先挖起沙子來了。它們從沙子裡,挖出來一套像過家家玩具一樣小的茶具。茶碗還都帶著茶托,茶壺也好、牛奶罐也好、糖罐也好,全都是清一色的沙子的顏色。而且,還有貝殼的碟子。它們把這些茶具整整齊齊地擺到幹幹的沙子上,就有兩三隻螃蟹不知從什麼地方打來了水。好了,這下螃蟹們可就忙開了。
一組螃蟹剛往石頭做的小爐灶裡加上劈柴,燒起水,另外一組螃蟹就往沙子裡加上水,揉了起來,用擀面杖擀了起來。那就和人用麵粉做點心一模一樣。不,比女人做得要快多了、要漂亮多了。一眨眼的工夫,點心就烤好了,放到了貝殼的碟子裡。松原瞪圓了眼睛就那麼看著。那些小小的點心,有的是星星的形狀,有的是船的形狀,還有的是魚的形狀、錨的形狀。可是,它們真的能吃嗎?正想著,兩組螃蟹已經興沖沖地把茶點搬了過來。
「啊請請,千萬不要客氣。」
一點都沒客氣啊……松原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夾起了一個星星形狀的點心。
「請,請刷地放到嘴裡,嘎巴地咬一口。」
侍者螃蟹說。松原把點心輕輕地放到了嘴裡。
嘴裡充滿了一股大海的味道。甜得不可思議、爽得不可思議。還有一種沙啦沙啦的幹幹的齒感——
「啊,做得真不錯,非常好吃啊。」
松原這樣嘀咕著,咕嘟一口把茶喝了下去。螃蟹們異口同聲地說:
「對不起,簡慢您了。」
於是,松原也匆匆低下頭:
「謝謝,承蒙款待。」
喏,就是這樣,結果松原把吉他擱在了海邊。
接著,回到家裡,每天等起電話來了。大約過了一個多星期,一個用白紙包著的小包寄到了松原家裡。小包反面,寫著幾個怪裡怪氣的字:「螃蟹寄」。松原吃了一驚,打開一看,從裡頭滾出來一個手掌大小的白色海螺。
「為什麼送我這樣一個東西呢?」
想了一會兒,突然,螃蟹曾經說過的話在松原的腦海裡響了起來:
——螃蟹有螃蟹的電話啊——
啊,是這樣啊,這麼想的時候,海螺中似乎已經傳來了一個聲音。輕輕的、崩崩地響著的那個聲音……啊啊,那是吉他的聲音。
松原不由得把海螺貼到了耳朵上。和吉他聲一起傳過來的,不正是海浪的聲音嗎?
(啊,的確是來自大海的電話。可那把吉他修好了沒有呢?有聲音了,這至少說明琴弦已經接上了。)松原想。不過,松原畢竟是音樂學校的學生,什麼也瞞不過他的耳朵。松原把海螺貼到了嘴上:
「還不是原來的聲音喲!崩崩地響得太厲害了,最粗的一根弦不對!」
他說完,海螺裡的音樂一下就停了下來。
「那麼下個星期吧!」
聽到了螃蟹的聲音,結束了。
松原連一個星期都等不及了。
一想到海螺電話,不管是上學也好、去打工也、,走在街上也好,都開心得不得了。松原突然覺得,也許比起自己彈吉他,在海螺電話裡聽螃蟹彈吉他要有意思多了。
就這樣,恰好過去了一個星期的那天深夜,從擱在松原枕頭邊上的海螺裡,突然響起了吉他的聲音。松原慌忙把海螺貼到了耳朵上。
這回,和著比上回要好多了的吉他的聲音,傳來了螃蟹的歌聲:
「海是藍的喲,
浪是白的喲,
沙子是沙子顏色的,
螃蟹是紅色的,
螃蟹的吉他是栗色的。」
「嘿,作為螃蟹來說,唱得還真不賴呢!」
松原一個人嘟噥道。於是,螃蟹們的合唱戛然而止,傳來了那個頭領螃蟹的聲音:
「喂喂,『作為螃蟹來說,唱得還真不賴』這句話,聽起來可不舒服啊。」
「那麼該怎麼誇你們呢?」
「像什麼比誰唱得都好啦、世界第一啦。」
「那不是太自以為了不起了嗎?如果想成為世界第一,那還要練習才行。吉他彈得還不行啊!」
「是嗎……」
螃蟹嘟嘟囔囔地說:
「我們已經盡全力在保養吉他了!用細細的沙子擦拴弦的眼兒,藉著月光精心地打磨。」
「……」
這時,松原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想起了螃蟹的剪刀。於是他大聲地說:
「喂,不是奇怪嗎?你們那長著剪刀的手一磨琴弦,琴弦不是又斷了嗎?」
只聽螃蟹清楚地回答道:
「不,我們全都戴著手套哪!」
「手套!」
松原吃了一驚。螃蟹比想像的要聰明得多呢!
螃蟹得意地繼續說:
「是的。現在,我們就全都戴著綠色的手套在彈吉他。是用裙帶菜特製的手套。戴在手上正合適,戴著它彈樂器,真是再好不過了。我們後悔得不得了,怎麼一開始沒戴手套呢?要是戴了,那天也就不會把您的吉他給弄壞了!」
「是嗎……」
松原算是服了,於是,情不自禁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既然這樣,就暫時先把吉他寄存在你們那裡吧!我眼下特別忙,去不了大海。」
「真、真的嗎?」
螃蟹們一齊嚷了起來,彷彿已經高興得按捺不住了。
「嗯,是真的。你們再研究一下吉他的高音吧!合唱時要注意和聲,對了,常常給我打電話。」
說完,松原放下了白色的海螺。然後,用手帕把海螺一卷,珍愛地藏到了抽屜裡。
松原想,我要把這個海螺當成自己的寶貝。
「瞧呀,就是它呀,就是這個海螺呀!」
松原常常讓人看這個海螺,但是,這個海螺只是裡面透著一點淡淡的粉紅色,聽不見螃蟹合唱的聲音、吉他的聲音和海浪的聲音。不管怎樣把海螺貼到耳朵上,別人就是聽不到任何聲音。
也許,這是一隻惟有吃過那沙子點心的人才能聽到聲音的海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