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感錄57 文 / 魯迅
高雅的人說,「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哂之者也。」
中國不識字的人,單會講話,「鄙俚淺陋」,不必說了。「因為自己不通,所以提倡白話,以自文其陋」如我輩的人,正是「鄙俚淺陋」,也不在話下了。最可歎的是幾位雅人,也還不能如《鏡花緣》〔2〕裡說的君子國的酒保一般,滿口「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的終日高雅,卻只能在呻吟古文時,顯出高古品格;一到講話,便依然是「鄙俚淺陋」的白話了。四萬萬中國人嘴裡發出來的聲音,竟至總共「不值一哂」,真是可憐煞人。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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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2〕《鏡花緣》長篇小說,清代李汝珍著,一百回。這裡所引酒保的話,見於該書第二十三回《說酸話酒保咬文》。「君子國」應為淑士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