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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卷 長大-2 文 / 九夜茴

    「哎喲我的媽呀!白鋒這孩子怎麼這麼大膽兒啊!抓著了麼?」

    「沒!早跑路了,晚上就沒回家。他們這家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說別讓婷婷總跟他玩,你還不當個事兒!你瞅瞅!現在都鬧出人命了!」

    「誰不當事啊!我說她,她聽麼!婷婷!婷婷!……誒?這孩子哪兒去了!」

    吳婷婷聽見白鋒的名字早就跑了出去,她在院門口遇見了同樣聞風而來的陳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來話,半天吳婷婷才倒過氣來,顫悠悠的說:「你說,白鋒他沒事吧?」

    「沒事吧?」陳尋的話一點都不像回答。

    「沒事,肯定沒事。」吳婷婷努力篤定的說。

    「嗯,肯定沒事。」陳尋也跟著她篤定的說。

    兩個孩子最後被各自家長拉回了家,他們那時候還以為睡個覺明天就一切都好了,可以當面問問白鋒到底怎麼回事,可是自那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白鋒的案子很簡單,聚眾酒後鬥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鋒外另有兩人在逃,正在通緝中。死者系某職高學生,據傳是混亂之中白鋒拿著啤酒瓶砸到了他的後腦,致使其當場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了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節較輕的,也都被學校給了處分。

    沸沸揚揚的白鋒事件告一段落,人們除了在茶餘飯後再念叨兩句,也就不再惦記他。而為之改變的只有吳婷婷,她後來和白鋒的那些朋友混在了一起,也開始穿緊身衣、化妝、罵人。她收集所有的線索,去打聽發生在白鋒身上的所有事。倔強的她信誓旦旦的認為,總有一天白鋒會回來。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諾言,至少想起來時還可以相視而笑。這是她整個少年時代最執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還喜歡她?」方茴靜靜的問。

    「怎麼會呢!現在不是有你了麼!」陳尋輕撫著她的頭髮,歎了口氣說,「已經不喜歡了。我覺得兩個人在一塊,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無上,無可替代的存在。可是顯然我代替不了白鋒在婷婷心裡的位置。我不願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這樣,何苦非湊在一起呢?」

    「因為這個就放棄了?你還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點啊……」方茴搖搖頭說。

    「不一樣……呵呵,反正我就是挺極端的人,你可別讓我知道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陳尋笑了笑說。

    「但是我還是挺心疼她的。我覺得她真不值得,因為白鋒的人生改變自己的人生,而改變自己之後又不能對白鋒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這樣的等待,太沒意義了。」

    「有些事,對你來說沒意義,對別人可就不一定了。」方茴輕輕的說,她從陳尋語氣中感受到了太多的不甘心,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不說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哎喲!你怎麼弄得!」陳尋站起來拉方茴,突然指著她的衣服大叫。

    方茴低下頭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桔子冰棍融化的水都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平日可親的桔黃色變得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她慘笑了一下,即便表現的再不在意,實際上也還是慌亂的掩飾不了小小的心酸。陳尋的心裡,終究有她不能進入的空隙。

    (6)

    我覺得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很欠妥,要我說,這女人心根本就是宇宙黑洞!你以為你看了個大概了,其實不過是個影兒,真實內容距離你起碼上千光年。

    我和方茴鬧了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與平時不太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我們在買菜的時候遇見歡歡了。當時我們正在奮力的為一些黃瓜和菜販討價還價,他比較心不在焉的應付我們,因為他另一邊的攤位上有一撥更厲害的主兒在使勁貶低他家胡蘿蔔的價值。而那兩個人就是歡歡和她的澳洲男友。

    最終我們抱著黃瓜和胡蘿蔔勝利會師,不得不說這是些許尷尬的場景,尤其是我發現那澳洲男人長的基本就像豬一樣的時候,我的嘴角很不自然的抽搐了。我琢磨著這小娘皮明顯間接罵我了,她甩了我選了他,不就是他比我好的意思嗎?可是……操!他哪部分比我好啊!

    歡歡的眉毛挑了挑,我知道這也是她不自在的表現。她表明立場似的挽住了那男人的肘子,用依舊沒有改觀的四川味英語說:「Hi!」

    我心想裝什麼孫子!統共四個人,三都是中國人,幹嗎還放洋屁啊!

    「你好!」我特紳士的說,「你朋友啊?不錯不錯!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菜市買菜了呢!今天是特意來尋求浪漫的吧?倆人一起砍價多默契啊!」

    「還……行吧。」她臉明顯綠了一下,隨後瞥了眼方茴說:「住一起了?」

    在方茴沒來得及回應之前,我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說:「對啊!」

    其實我心裡特沒譜,萬一方茴當場掙脫來一句「沒有」,那我就跌份跌大發了。可是她很配合,乖乖的將柔弱無骨的手放在我掌心裡,就像真的甜膩膩的情侶一樣。

    「我就知道……」歡歡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所以當初我是明智的,你一開始就喜歡她了吧?」

    雖然她說得不對,但是我也沒反駁,因為她至少猜對了一半,我現在的確喜歡方茴。除此之外,歡歡那有點傷心的表情,讓我難受了一下。她過得不好我也沒覺得過癮,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來呢!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說英文好嗎?」旁邊那頭豬一樣的男人終於發話了。

    歡歡立馬換成燦爛的笑臉,十分溫柔的介紹了我們,當然沒說我是她前男友,只說是同學。

    那男人寒暄了兩句,他盯著方茴的眼神十分猥瑣,我實在忍不了,胡亂說了兩句就拉著她走了。

    剛剛走出他們的視線,方茴就把我的手甩開了,那力道讓我明白她一定是不太高興。我忙湊到她身邊問:「怎麼了這是?」

    「沒怎麼,人都走遠了,我們也不需要繼續演戲了吧。」

    這丫頭挺聰明,我那點小伎倆被她看得透透的了。

    「是是是,那你幹嗎生氣啊?」

    「誰生氣了?」

    「你看你看,口不對心了吧!臉還皺著呢,還嘴硬!」

    「呵,也不知道咱倆誰口不對心!」她冷笑了一下,弄得我徹底不舒服了。

    「我怎麼口不對心了!你倒是說說!」

    「幹嗎和歡歡說那樣的話!你明明還想著她呢!」

    「我現在哪兒有空想著她啊!」

    「那你為什麼小心翼翼的留著她的杯子?」

    「我……」

    「得了!不用解釋,你不是自己說的麼?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講故事!」

    我氣得一下子樂了出來,平時我說話方茴總不往心裡去,但一旦我們吵架她卻總能說出點我扯淡的那些話來堵我。

    「我發現了,你呀,就是我剋星!」我拿過她手裡的袋子說。

    「不敢當!」方茴沒有爭,把袋子交給我,卻還剩下一點點小脾氣。

    「啊!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對不對?」我逗她說,雖然是玩笑話,但是我還是有一絲奢望。

    「張楠!你能不能不瞎說八道啊!」方茴瞪了我一眼,徹底絕了我的念想。

    我自嘲的笑笑說:「我留著她的杯子,不代表我還喜歡她。就像你把陳尋所有的東西都扔了,也不代表你就忘了他。這麼說吧,人不是只有愛和恨兩種情感,還會懷念,會埋怨,會想念,會感歎。不能說我和歡歡分手了就只能討厭她,厭惡她吧?畢竟曾經我們倆過了一段很開心的日子,就為了生命中的這一段,我也做不到把她徹底忘乾淨了。你們女的就喜歡讓男人心裡永遠只有一個人,但我跟你說,沒一個男人能做到!就是說了那也是騙你呢!跟過去較真沒什麼意思,明智的女人不會算計怎麼佔有男人的過去,只會思考如何擁有男人的現在和未來!」

    我當時這麼說其實沒有特別的意思,就是小發一下感慨而已。但是方茴卻被這些話觸動了,她沉默了一會說:「沒看出來你還對這挺有研究的!」

    「那是!我可是實踐出真知!」

    「可是……」方茴回過頭衝我無奈的笑了笑,「你為什麼不在我16歲的時候告訴我呢?」

    我有些發愣,隨後也無奈的笑了笑說:「那你為什麼不在16歲的時候就認識我呢?」

    方茴聽陳尋說了吳婷婷的事之後多少有些敏感。

    其實在不知道之前,她挺喜歡吳婷婷的,因為陳尋的那些發小裡,吳婷婷是幫她圓場最多而且最照顧她的一個。可是現在方茴卻不再那麼感激了,她想陳尋和吳婷婷一定是商量了什麼,所以吳婷婷才對她好。吳婷婷肯這麼做並不是喜歡方茴,認可了這個女孩,而是僅僅為了幫助陳尋。結合他們之間曾經那若有若無的曖昧,方茴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可是陳尋並沒有體會到方茴這種心情,我覺得把自己的過去和她分享是一件讓兩個人都輕鬆的事情。比起像李賀的事那樣疑惑重重的猜測,直接的說出來不是更好麼?所以他並不介意在方茴面前繼續提起吳婷婷,也因此忽略了方茴黯然的表情。

    由於陳尋生日有很不好的回憶,所以方茴過生日就沒有再張羅。直到10月9日當天喬燃才憋不住問陳尋該怎麼過。

    陳尋說他們倆不打算慶祝了,喬燃搖頭,說你們倆是你們倆的事,咱們五個是咱們五個人的事,不能混作一談。最終他們商量好,一個中午去訂蛋糕,一個中午去買禮物,當然這些都是瞞著方茴進行的。

    直到放學的時候,方茴才被林嘉茉拉到學校院子中的一個角落裡,她驚喜的看見寫著「方茴,生日快樂」的蛋糕和三個一臉奸計得逞的男孩子。

    大家送了一個毛絨大熊給她作禮物,大熊脖子上的項鏈是陳尋單獨的禮物,他也做了一個米鏈,把自己生日撒落的米粒也放了進去,瓶子裡面隱約閃爍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方茴開心的笑,幾乎笑出了眼淚。

    那個蛋糕未能逃脫被四分五裂的命運,他們分別拿起奶油往彼此臉身上抹去,喬燃的眼鏡被糊住了,林嘉茉的頭髮上居然殘存了蛋糕花,趙燁說他身上有眼兒的地方就有奶油,陳尋的臉頰兩邊分別一綠一紅,而方茴的臉基本看不見五官了。

    林嘉茉和方茴在女廁所的水管子下面沖了頭,一邊沖一邊打噴嚏,林嘉茉扭著自己的小辮說:「怎麼這裡也有阿!都賴趙燁!他不扔你就不會對扔了!」

    「是啊!這水真涼!」

    「還說一會去藍島蹦兒廳呢!這怎麼去啊!」

    「不行先拿桌套擦擦,走吧!太冰了!」

    她們走出教學樓,陳尋迎著她們過來,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她們說:「用這個擦擦頭吧!別著涼了。」

    「不錯!比桌套好!」林嘉茉接過來笑著說。

    「你冷不冷啊?」方茴看著他的T恤說,「晚上回家怎麼辦?」

    「沒事,你快擦吧!」陳尋把寬大的校服罩在她頭上,認真的擦拭起來。

    喬燃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看看自己手中特意脫下來的襯衫,默默的塞回了書包裡。

    「干了就走吧!今天我要打拳!破藍島的記錄!」趙燁拎著他們的書包走過來說。

    「走!」陳尋把校服套在方茴頭髮上說,「你先帶著,別吹風!」

    那會如果作業少,他們偶爾也會藍島蹦兒廳玩會去,那是在藍島頂層的遊戲廳,有不少投幣遊藝,一塊錢一個蹦兒,通常是看多玩少。一般來說,他們的行程通常是這樣:先到旁邊的海藍雲天和卡瑪商城去吹吹冷氣或熱氣。圍在高檔櫃檯旁邊找新鮮的玩意,數數價簽後面有幾個零,那時候的商家還比較實誠,10000的東西他還不會標成9999跟你逗悶子。感歎完之後,他們其中總有人發出豪言壯語,「趕明兒我發達了給大傢伙包場!」「咱買一個摔一個,還剩下一個給寵物玩去!」「切!以後這塊地就不叫『海藍雲天』了,它將是我的家族產業,有我們家家徽的!家徽知道不?我給你們一人發一個,拿著它到我的地盤上,暢通無阻!鬧著玩呢!」

    直到現在方茴說起這些還會笑出聲來,她說可惜那商場不太給面子,還沒等他們發達呢就先改頭換面了。我搖搖頭說,這就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藍島蹦兒廳中最惹眼的機器就是跳舞機,總會有人圍看。那玩藝一般人都不上去現眼,踩來踩去沒得幾分真是沒臉下來。在上面玩的總是「舞林高手」,曲子和步點都暗熟於心了,看他們表演也真的很享受,在小小機器上,就像飛起來似的。

    看到有人在跳舞機上耍帥,陳尋很不屑的說:「一般般,沒吳婷婷跳的好,她動起來才好看呢!《BUTTERFLY》一點錯沒有!最後那個三鍵的動作,她是兩手一腳沾地,特他媽漂亮!」

    「誰啊?讓你說得這麼邪性!」趙燁驚訝地說。

    「我發小,方茴見過!」為了證實他沒說謊,陳尋就拉住方茴說:「你見過她,是吧是吧?」

    方茴苦澀的點點頭,不再多話。

    別看陳尋說的熱鬧,他上去玩也是一樣的不靈,他們幾個最常玩得遊戲是「大家來找茬」,既省錢又可以全員參與。五個人一起對著屏幕,手指一下下戳上去,離遠了看肯定又傻又鬧騰,可是他們全不在乎,一直發出「架子!」「雲彩」!「花!」這樣不知所謂的叫喊。時而爆笑,時而歎惜。

    方茴說那時候是他們五個人在一起都很開心的階段,而從那之後,他們就漸漸的不能再一起歡笑了。因為總有一個人,在別人開心的時候,獨自傷心。

    (7)

    趙燁特意選擇了一個他和林嘉茉都喜歡的晴朗秋日來告白。

    喬燃和陳尋之前並不知道太多,只是按照趙燁的吩咐幫他做了簡單的「清場」。方茴看出不大對勁,有點擔心,但還是被陳尋拉走了,教室中只剩下了趙燁和一無所知的林嘉茉。

    「我說,既然是明天就要用了,為什麼他們都不幫忙啊!」林嘉茉使勁擦著一個籃球說,「你們籃球隊都死光了?幹嗎全交給你啊!」

    「嗨,平時都是蘇凱組織,他現在不是高三了麼,也沒功夫管了,只好平均下來人人都分幾個球擦。」

    「那你頭些天幹嗎去了?人家都是趕早不趕晚!你正好反過來!」

    「忙忘了唄……」趙燁被她說的心虛,他是故意這樣的。

    「蘇凱複習得怎麼樣阿?」林嘉茉把球舉起來,對著陽光看著說。

    「還行吧,我看他挺拚命的,估計是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啊?鄭雪學習不是特好麼?他能夠上分數線麼?」

    「我們不是特長生麼?分數線比你們低點,蘇凱拿過獎項,只要結果不是太糟糕就應該沒問題。

    「哦……」林嘉茉鬱悶的把球扔向了筐裡,這次準頭不好,磕著筐沿滾到了地上。

    「嘿!你好好放!這不是白擦了麼!」趙燁追過去撿起來說。

    「真煩!沒勁!我回家了!」

    林嘉茉懊惱地拿起了書包,趙燁忙拉住她說:「別走別走!我話還沒說呢!」

    「什麼話啊?」林嘉茉坐下來,疑惑地看著他說。

    「這個吧……就是有點事想跟你說說。」趙燁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

    「那你說啊!」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成,不生氣,你說吧!」

    「我……我……操!你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到底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面對林嘉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句現在人隨口即出的話卻讓那時的趙燁死活無法痛快說出來。

    「這樣吧,嘉茉!」趙燁在反覆溜躂了N圈之後,坐下來說:「我有一個秘密,不說出來會把我憋死,但說出來可能會把你嚇死。公平起見,咱倆交換吧,一人說一秘密,這樣就扯平了,行麼?」

    「什麼秘密啊?」林嘉茉納悶的問。

    「反正就是秘密,我發誓今天咱倆的話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這樣吧!」

    「那……關於哪方面的啊?我這秘密可多了,也不能什麼都告訴你吧!」

    「喜歡的人。」趙燁幾乎是咬著舌頭把這幾個字念出來的,「一人寫一個紙條,然後我們交換。」

    話說到這裡,林嘉茉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了。趙燁對她的好感,她並非一點都察覺不到,但是因為她沒有同樣的想法,也不想傷了好朋友之間的情分,所以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她想再怎麼著趙燁也慢慢的能看出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但看著這次趙燁的架式,明顯是想挑明了說。林嘉茉暗想也好,乾脆在沒人在的時候一次說清楚了,省得日後煩心。於是她點點頭說:「好吧。」

    林嘉茉的這句話相當於間接的給趙燁打了一針強心劑,他一邊慶幸這事有門兒,一邊又動了點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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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背衝著對方各自寫了點什麼,扭過身來將彼此的秘密攥在手心裡,就像做黑市買賣一樣,一手拿貨一手交貨。

    林嘉茉打開紙條的時候差點把鼻子氣歪,趙燁給她的紙上空白一片,別說名字,就是一撇一捺都沒有,她氣憤的一把抓住趙燁的胳膊,大聲說:「你這人真沒勁!太耍賴了!還給我!」

    而趙燁抬起頭時卻已和剛才不同,他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攤開手心裡的紙條直舉到林嘉茉眼前說:「真的嗎?瞎寫的吧?」

    林嘉茉看著紙條上蘇凱的名字,默默點了點頭,她有些尷尬的說:「騙你幹嗎?不是說寫秘密麼,我可不像你……」

    「可他有鄭雪了啊!」

    「我喜歡他的時候他還沒和鄭雪好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他和鄭雪可是好著呢!你這樣不就是第三者麼?」

    「我也沒真怎麼著啊,再說他們又沒結婚!我怎麼會是第三者!」

    「反正他們倆是男女朋友,一提起蘇凱人家立馬反映他女朋友是鄭雪,你算哪根蔥啊!」

    「怎麼了,我不做他女朋友就不能喜歡她啦!那麼多人喜歡陳尋的,也沒看見方茴怎麼著啊!」

    「你和方茴所處位置是一樣的嗎?你這根本是自取滅亡!」

    「我愛滅,你管得著麼!?」

    林嘉茉惱羞成怒的喊完了這句話,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教室中對峙的他們如同兩隻小小的獸,而爭奪的卻分別是不屬於自己的獵物。

    林嘉茉把手裡的空白紙條扔進了垃圾桶,經過趙燁身邊的時候被他攔住了。趙燁張開手掌,上面靜靜放著一個與她扔掉的一模一樣的紙條。林嘉茉猶豫了一下,拿起它慢慢展開,上面的幾個字一下子戳中了她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看什麼看!就是你啊!笨蛋!」

    「對不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林嘉茉突然流下了眼淚,趙燁在她身邊歎了口氣說:「什麼時候喜歡上蘇凱的?」

    「和你們一起去雨花餐廳吃飯那次……」

    「哦!如果那天是我留下來挨打,他帶著你跑,你會喜歡上我麼?」

    「我不知道……」

    「沒準最後喜歡的還是他,呵呵,為什麼啊?」

    「隨緣吧……」

    「隨緣……」趙燁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真雞巴深奧!」

    之後他們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一樣,一起收拾好了桌椅和籃球,一起鎖好了教室的門,再一起下樓取車,這個過程中他們誰也沒說話,直到在校門口即將各奔東西時,趙燁才扭頭說了再見,林嘉茉也向他揮手告別。

    可是從第二天起,他們五個人不在一起吃飯了,趙燁說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林嘉茉,而林嘉茉也不想看著趙燁的臉再次說抱歉。

    那段時間趙燁挺消極的,他隨身聽裡反覆放著黃品源的《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吃飯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問人家有沒有「隨緣」的菜,打球也不怎麼上心,因為失誤,好幾次差點和蘇凱爭執起來。

    只有方茴他們明白趙燁為什麼變成了這樣。陳尋說這是青春的陣痛。方茴說其實做好朋友挺好的,可進可退,永遠處於不會被傷害的位置。喬燃點了點頭沒發表言論,這事對他的震撼最大,尤其是方茴的那句話,算是斷了他的後路。他再也不想怎麼去向方茴表白心跡了,自我安慰的決定甘心去做「可進可退」的好朋友。

    林嘉茉沒想到趙燁會被傷成這樣,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能全身而退,反而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她原以為會像以前一樣,裝傻充愣全當一切沒發生糊弄過去,可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那張玩笑似的紙條打中了她的脈門,就算沒有武功盡失,也削了她五、六成的元氣,使得她沒法再看趙燁的眼睛了。

    以前放學以後林嘉茉看籃球隊打球,那是只看蘇凱一個人的,而這件事之後,她不自覺的也開始注意起了趙燁。其實趙燁打起球來挺帥的,他個子比蘇凱還高,運球的動作特舒展,過去趙燁說他是人送外號「花蝴蝶」,林嘉茉總覺得他瞎吹,可是仔細一看,他那揮動起來的胳膊,還真的很像蝴蝶翅膀,靈動飄逸。

    只不過,那天這只蝴蝶有點暴躁。

    趙燁看見林嘉茉坐在場邊的時候心就亂了,傳接配合,控球籃板,就沒一個做的像樣。蘇凱礙著林嘉茉的面子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住說了出來。

    「停!停!都給我停了!趙燁你幹嗎呢?剛才劉博帶球往你那邊跑,你接他幹嗎啊?他那是繞你一下,拿你擋一下對方後衛,誰讓你從他手裡拿球了?這麼簡單的戰術你都沒看出來,訓練的那些都就飯吃啦!就這樣你還想打耐克杯?還不夠去丟人現眼的呢!」

    「不打就不打!」趙燁小聲嘟囔。

    「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蘇凱聽了個大概,氣得直往前衝,身邊別的隊員忙拉住了他。

    「我不打了成麼?有什麼呀!至於那麼牛逼麼!」趙燁仰起臉,把球狠狠往地上一摔,扭頭走了。

    「有種你就別回來!」蘇凱大聲喊,而趙燁就真的沒有回頭。

    林嘉茉在一旁看著都快急出了眼淚,好不容易等訓練結束了,她忙跑到蘇凱身邊說:「你們……沒事吧?」

    「沒事!我就是生氣他不認真!沒他那麼打球的!多好的素質,生生讓他浪費了!」蘇凱火還沒消,板著臉說。

    「不會把他開除吧?」林嘉茉焦急的問。

    「他讓你來問的?」蘇凱挑起眼睛看了看她。

    「不是不是!」林嘉茉忙搖頭說,「是我自己問的!他真的特喜歡打球,在班裡還總挑起來摸高呢!而且他特別重視耐克杯,他說這是你高中時代最後一次奪冠機會了,一定讓你拿到冠軍,踏踏實實的畢業!所以你們別開除他行麼?他只不過是心情不好……」

    「行了行了!不開除啊!」蘇凱終於露出了笑臉,「沒想到趙燁這小子人緣還挺好,從籃球隊到拉拉隊,輪番在我耳邊說好話、灌蜜湯兒,他給你們什麼好處了啊,這麼替他說話!」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林嘉茉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為趙燁使這麼大勁。

    「我就是壓壓他這股邪火!籃球怎麼說也是團隊運動,要都像他這樣高興就打,不高興就撂挑子,那哪兒成啊!戧毛倒刺的我見多了,聽人勸的就像我們隊中鋒劉博這樣,打奇$%^書*(網!&*$收集整理球又好,學習也不錯,不聽勸的就像原來高三的馮遠似的,被隊裡開除,跟一幫小混混胡鬧,最後連大學都沒得上。我是挺看好趙燁的,不想眼瞅著他走歪路,你沒事也勤勸著他點,我看他還挺聽你的!」

    林嘉茉苦澀的笑了笑,捋起耳邊的碎發說:「我盡力吧!你呢?怎麼樣?複習的好嗎?聽說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呵呵,爭取吧!」蘇凱挽起袖子,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口涼水。

    「哎呀!你怎麼直接喝自來水啊!髒!我請你喝水去!」林嘉茉忙拉住他說。

    「沒事!我們男孩沒那麼多講究!」蘇凱擦擦嘴說,「這麼晚了還不走?一塊出去吧!」

    「好!」林嘉茉背好了書包笑著說。

    他們並排走出了校門,地上纖長的兩個影子十分相配,林嘉茉心滿意足的享受著對她來說很珍貴的時光,嘴角不自覺的彎成了美好的弧度。而蘇凱卻似乎不那麼開心,他推著車,嘴裡吐出了白色的水霧。

    「其實……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趙燁,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怎麼了?」林嘉茉停下腳步,抬起頭看他,與以往不同的,她在蘇凱一向明亮的眼睛裡看見了莫名的暗淡悲傷。

    「鄭雪……」蘇凱平靜地說,「她可能要出國。」

    林嘉茉倒吸一口涼氣,愣在了原地

    (8)

    那天蘇凱沒和林嘉茉再說什麼,因為沒走兩步他們就分開方向了。林嘉茉也沒好意思再問,她想和蘇凱多待會,又不想聽鄭雪的事情,十分矛盾。

    臨走前蘇凱拿出隨身聽,林嘉茉湊過去問:「聽誰的歌呢?」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黃品源的,老歌,挺好聽的。」蘇凱塞給了她一隻耳機。林嘉茉踮起腳尖,蘇凱離她很近,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微微泛青的下巴磕,她因此稍稍有點慌張。兩個人在街燈初明的大街上,由一條細線連在了一起。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

    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

    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

    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侯,

    沒有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對你付出了這麼多,

    你卻沒有感動過。」

    林嘉茉覺得這歌特別合自己心境,聽完了主旋律才戀戀不捨的拿下了耳機。

    「真好聽!」

    「好聽吧,借給你?」

    「真的?」

    「騙你幹嗎啊!」蘇凱打開隨身聽把磁帶掏了出來,「但是你可別不還啊!跟上回那本書似的,到現在還沒給我呢!」

    「誰不還啊!明天就給你!我剛看完!」林嘉茉心花怒放的收起了磁帶,這和小說有一樣的效力,那本她早就看完的悲劇終於可以還了。

    「行!那我走了!你慢點啊!」蘇凱騎上車說。

    林嘉茉舉著磁帶,使勁衝他揮了揮手,直到他騎遠了才走開。

    第二天方茴發現林嘉茉也在聽《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時大吃一驚,她坐到林嘉茉旁邊,一邊玩歌篇一邊小心翼翼的問:「你怎麼也聽這首歌了?」

    「蘇凱借我的啊,怎麼了?確實挺好聽的!」

    「哦,沒事。」方茴鬆了口氣,「就是趙燁最近也在聽這首歌呢。」

    「是……嗎?」林嘉茉頓了頓,摘下耳機說,「我們倆挺讓你們糟心的吧。」

    「也還行……」方茴點點頭說,「我覺得沒必要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呵呵,你得給時間讓我們都緩緩。」林嘉茉淡淡笑了笑說,「對了,鄭雪可能要出國。」

    「什麼?那蘇凱……」方茴吃驚地說。

    「他很苦惱。你說也挺奇怪,我知道這件事應該高興吧?可是我真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你沒看他昨天那樣子,眼圈都要紅了……茴兒,你說我這樣算不算第三者啊?」

    「瞎想什麼呢!」方茴戳了她腦門一下,「老實看會書吧!到時候別人都比翼雙飛了,就你還為高考發愁!看你還想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待會要默寫這單元生字詞,你都背了?」

    「啊?你怎麼不早說!完了完了!我一點都沒看呢!」林嘉茉忙翻出英語書,拿起自動鉛筆奮力在課桌上抄了起來。

    方茴遠遠的看了一眼趙燁,他趴在桌子上,從校服領口露出了一截隨身聽的線。方茴歎了口氣,她也說不清楚,兩個都難過的人,究竟誰捨得誰。

    方茴說,很久之後,大概是2003年,她和林嘉茉一起看了關錦鵬導演的電影《藍宇》,那是一部關於同性戀的故事,影片的插曲就是《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最後一個鏡頭是在這段音樂聲中,90年代末的北京漸漸被拆毀重建,有記憶的地方都變成高樓大廈下面的銀灰色死角。看到那裡她和林嘉茉不約而同的哭了起來,因為她們心中最美好的時光就像電影裡拍攝的那樣,也隨著這古老的城市被一起拆毀了。

    我想那可能是方茴最後一次和林嘉茉呆在一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就是在2003年來到了澳大利亞。而到了這裡之後,林嘉茉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人生中。

    趙燁的話沒能實現,十月一日那天他們並不是最後跳集體舞,實際上學校充分地把這套舞蹈利用到了極限,十二月二十日澳門回歸,十二月三十一日迎接新千年,F中都去繼續跳舞了。不過這兩次都沒有第一次輕鬆,光衣服就都多穿了不少件。

    後來方茴在板報裡寫:「雖然寒風徹骨,同學們卻有著火一樣的熱情,倒計十秒的那一霎那,所有炎黃子孫都產生了強烈的歸屬感。」她的這句話被陳尋嘲笑了很久,他說方茴明明都凍得縮成一團了,就是有歸屬感那也不是什麼炎黃子孫的而是他陳尋的。是他用自己的火熱雙手溫暖了她冰凍的心。

    方茴沒理他,狠狠掐了他一把了事。這兩個人已經不同於最初的青澀稚嫩,有了慢慢成熟的味道。

    1999年12月31日的新年聯歡會,因為晚上的政治任務而與眾不同的安排在了晚上進行。因為趙燁和林嘉茉的事,方茴他們的五人小組只好分成了兩組去採買準備。喬燃和趙燁一組,負責買裝飾品,陳尋、方茴和林嘉茉一組,負責買零食和水果。

    林嘉茉提議先繞道去一趟郵局,她要給蘇凱寄一張賀卡,郵局迎接新千年有特別的活動,會在信封上加蓋「龍戳」。而且郵票上的郵戳分別是1999年12月31日24時和2000年1月1日00時,真正的跨越了千年,很有意義。方茴覺得挺有意思,便和陳尋一起,也互相寫了一封短信寄給彼此。

    陳尋寫的是:謝謝你的愛,1999。

    方茴寫的是:謝謝你陪我走過世紀末的最後一天,和新世紀的第一天。

    林嘉茉偷看了,笑話他們說:「應該是走過新世紀的每一天吧!」

    方茴紅著臉反駁:「又不可能真的活一千歲,那不成妖精了!」

    陳尋笑笑說:「話不能這麼說,有首歌不是唱『愛我一萬年』麼,人家也不可能活一萬年啊!就是美好的願望而已。那咱們也表達一下美好的願望怕什麼的?就改成每一天吧!」

    「說的好聽,那你幹嗎最後寫1999啊?2000年就變卦了?再美好的願望,變不成現實也沒意義。」方茴把信紙折起來說。

    「我不是借取一下嘉茉偶像謝霆峰同學的大作嘛!」陳尋湊過來說,「瞧你瞎琢磨什麼呢!要不咱倆管嘉茉再借兩張信紙,都改了?」

    「得了吧!我這是韓國信紙!貴著呢!一共才五張!都給你們寫情書了,我用什麼?不行不行!」林嘉茉忙把信紙放進了書包裡。

    「哈哈!摳死你!」陳尋封好了信封,接過了方茴的信,一起投到了郵筒裡。

    「你這個吃白食的還好意思說我摳不摳?真夠白眼狼的!快走吧,我和方茴還得排練一下呢!」林嘉茉瞪了他一眼說。

    三個人買了吃的,一起回了學校。路上方茴和林嘉茉一直練著范曉萱的《相約1999》,喜氣洋洋的唱「和你相約在1999的最後一天,就算全世界回不到,回不到從前」。

    方茴在那時並不明白什麼叫回不到從前,而林嘉茉卻已經深深的體會了,尤其在進入教室和趙燁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趙燁從她身邊走過時沒有絲毫的停留,只是盡職盡責的舉著胳膊拉著拉花。

    喬燃走過去接過方茴和林嘉茉手裡的東西,笑著說:「看我們的燈光設計怎麼樣?」

    「真好看!誰想出來的主意?把皺紋紙纏在燈上?」方茴抬起頭說。

    「趙燁!」喬燃看了林嘉茉一眼,「不錯吧?」

    「嗯,挺好。」林嘉茉眼神閃爍的說,「我幫你給歡樂球打氣吧!」

    「留點!別都打了!」陳尋小聲說,「到夏天可以灌了水,玩水球!我小時候老玩,特涼快!」

    「這才冬天,你就想到夏天去了!」方茴拿著一灌噴霧,往他頭上噴了一些彩色的綵帶。

    「敢噴我!你等著!」陳尋一下竄起來,奪過方茴手裡的噴霧也往她頭上噴過去。

    喬燃笑著把方茴擋在身後說:「行了行了!別都浪費了。」

    陳尋繞過他,彷彿不經意的把方茴拉到自己身邊說:「服了麼?」

    喬燃笑容一滯,方茴卻沒有察覺,一邊抖落頭髮一邊說:「服了行了吧,你就是人來瘋!」

    「我不是人來瘋,是今天氣氛好!要我說,這新年聯歡會乾脆每年都晚上辦好了!比白天有意思多了!你看外面,多漂亮!」陳尋指著窗外說。

    「真的!」方茴跑到窗邊,看著夜色籠罩的校園說。

    陳尋跟了過去,兩個人像孩子一樣趴在窗台上,臉頰邊凝結的水汽包裹成了一個圓圈,他們就在這個圓圈裡說笑著看外面的燈火輝煌。

    而圓圈外的少年卻在他們身後靜靜的看著,在一千年的最末,總會有點寂寞。

    (9)

    聯歡會進行到一半,陳尋招呼方茴走出了教室。他們出去的時候喬燃正在班裡唱花兒樂隊的《靜止》,他一邊唱「多希望有人來陪我,度過末日」一邊看著方茴跟陳尋往外走。方茴回頭衝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比了個很傻的V字。

    陳尋帶著方茴一前一後的下了半層樓,在人少的樓梯拐角停住,方茴問他:「怎麼了?」

    「咱們出去溜躂一圈吧。」陳尋說。

    「啊?去哪兒啊?」

    「就出去隨便轉轉唄!迎接千禧年,外面都弄得挺漂亮的。」

    「來得及麼?回來還得換衣服,一會就集合去世紀壇了,可別晚了。」方茴看看表說。

    「來得及,也不去多遠,走吧走吧!」

    陳尋繫好了羽絨服拉鎖,先下了幾個台階,方茴跟著他也跑下去了。

    一走出校門兩個人就興奮起來,他們從來沒有在這麼晚的時候一起愜意的壓過馬路,平日裡總是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時間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後一天,只面對彼此就有了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櫥窗裡都掛滿了綵燈。有的店舖還沒把聖誕節的裝飾換掉,玻璃窗上白鬍子的聖誕老人頭像充滿了喜氣。陳尋買了兩串夾豆餡的糖葫蘆,他和方茴一人一個,兩人一邊吃,一邊混跡在街上的大人們當中,偷偷笑著說話。

    「你說街上這些人都要去哪兒啊?」陳尋拿竹籤指點著說。

    「回家吧。」方茴看了看說。

    「也不能都回家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約會。」

    「他們上哪兒約會呀?這點公園都關了,看電影?」

    「誰在這日子口看電影啊!我覺得肯定去吃飯,然後一起倒計時跨千年!」

    「十二點飯館都關門了!」方茴搖搖頭說。

    「那……總有開的吧!」

    「我覺得也沒準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個單位這點還上班啊?」

    「誰說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干一宿呢,據說都是千年蟲鬧的。」

    「哦對!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奇書手機電子書網}真沒有前瞻性!」陳尋笑笑說,「還是咱們好,去世紀壇一塊迎接新世紀!多棒!」

    「嗯!晚上咱倆一起倒計時啊!」方茴把竹籤子扔到了垃圾桶,呵了呵手說。

    陳尋假裝不經意的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的揣在兜裡說:「到時候咱們就別按隊站了,私自靠攏。」

    方茴紅著臉,攥住他的手心說:「好!」

    在茫茫夜色中,兩隻牽著的手其實並不明顯。但是他們仍然有些緊張,彷彿做了在這個年紀不該做的事。一直繞到沒什麼人的胡同裡,兩人才漸漸放鬆下來。

    「你冷麼?」陳尋低下頭問。

    「不冷。」方茴說,外面的氣溫很低,但是和陳尋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麼冷,「不會碰見咱們學校的同學吧?」

    「不會!碰見怎麼了?不是老師就行!」陳尋握緊了她的手說,「其實就是老師我也不怕,等咱倆結婚了,我一定請侯老師去當嘉賓致詞!」

    「吹牛!要是遇見侯老師,你肯定鬆手,要不咱倆死定了,會被請家長通報批評的。再說……你娶誰還不一定呢,你怎麼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說的淡漠,但心裡卻因為陳尋的話,蕩漾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啊?不想嫁給我啊?」陳尋停下來說,「我真是這麼想的!咱倆考一個大學,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結婚生孩子!」

    「誰……誰跟你生孩子!」方茴扭過臉說,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你跟我結婚,不跟我生跟誰生啊?難道想給我戴綠帽子?」陳尋瞪著眼說。

    「你胡說!」方茴抽出了手,扭頭往前走說,「不跟你說了,你這人盡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呢!」陳尋拉住她說,「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連伴郎伴娘我都想好了,就喬燃和嘉茉,趙燁不太靠鋪。」

    「那會兒誰還理你啊!沒準人家趙燁還不樂意呢!」方茴笑著說。

    「切!他敢不理!你覺得怎麼樣啊,好不好?說真心話!」陳尋圈住她的肩膀說。

    「還行吧。」方茴低下頭輕聲說。

    「還行是好還是不好啊。」陳尋故意湊過去問。

    「好……」這次方茴的聲音更小,她紅著臉嗔怪的看了陳尋一眼,重又低下頭去。

    她閃著溫柔的目光掃過了陳尋的心尖,讓他心裡狠狠顫悠了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線下,方茴好像有了平時看不到的獨特嬌媚。陳尋看著觸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了下去。慌亂中兩個人誰也沒閉眼,互相品嚐了一下對方還帶著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開了。

    「你……你幹嗎。」方茴愣愣的問,她根本沒想到陳尋會親她,腦袋裡一片空白。

    「親你啊!」陳尋紅著臉說。

    「我是初吻!」方茴摀住自己的嘴唇說。

    「我也是……」

    兩個人互相看著沉默了一會,他們都心慌的厲害,甚至於緊張勝過了甜蜜。

    「我怎麼不想哭啊……」方茴靠在牆邊說。

    「哭什麼啊?」陳尋舔了舔嘴唇說,那上面還留著陌生的柔軟觸感,讓他流連忘返。

    「不是說初吻都哭麼?」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個吧。」陳尋磕磕巴巴的說。

    「你討厭!」方茴瞪了他一眼,憋氣的說。

    「再說有什麼可哭的,反正……我會對你好的。」陳尋蹭過去說。

    「你就是討厭!不許跟別人說!」方茴打了他一下,往前走了兩步說,「回去吧!」

    「我絕對不跟別人說!」陳尋跟上她說,「方茴……你等等……」

    「幹嗎?」

    「我想再親你一下……」

    「……」

    見她沒有說話,陳尋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後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臉。方茴的睫毛因為緊張而一直不停地撲簌著,被她這麼看著,陳尋有點不好意思。他拉著她靠在街燈的死角里,輕聲說:「把眼閉上。」方茴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陳尋低下頭輕輕覆在了她的唇上,小東西有點微微顫抖,他卻沒有瑟縮。

    那時候,他們都沒有任何經驗和技巧,不懂的什麼是法式什麼是舌吻,但是他們都很真心的交付彼此,在世紀末,抓住了最後的那一點點溫柔。

    後來方茴問陳尋這樣是不是不太好,陳尋說也許不好,但沒關係,反正咱倆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們都單純的以為只要兩個人一起,就沒什麼可怕的,而他們一定會一直一起下去的。

    方茴講到這裡的時候還像小女孩一樣有點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的說,你們這可以算上是世紀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卻淡淡地說,因為是初吻,所以才記得住,而且只是她一個人記得住罷了。

    但是我想陳尋肯定不會忘了在1999年的這個親吻,方茴畢竟是他曾經珍惜的人,這段感情也的確美好過。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間的那個吻,最終也只有我會懷念而已。

    那天陳尋和方茴回去之後都有點不自然,林嘉茉說方茴明顯心不在焉,跟她說話總弄得一驚一乍的,方茴也顧不上反駁,只是心裡暗暗反覆著剛才的吻。女孩子總有些特別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給自己心裡最喜歡的男孩,她覺得很幸福。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標著國字號的大公共拉著一車一車的學生沿著規定路線駛向世紀壇。一班和五班一輛車,男生都站著,所有座位都盡量讓給了女生。車上很擠,陳尋小心地護著方茴的座位,兩人的眼睛裡全是溫柔,享受著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邊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異常,直問王曼曼他們是什麼關係。王曼曼也沒明說,只說看著像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這話又被門玲草和幾個一班女生聽見,她們也都懷疑起來。

    好在這些猜測在到了目的地之後都被暫且放在了一邊。厚重的衣服掩蓋不了孩子們興奮的心情,跳舞的時候又是一片歡歌笑語。與之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趙燁和林嘉茉,因為陳尋老往方茴那邊跑,所以他們面對面成了舞伴,十一時還溫柔邀舞的趙燁已經不再,兩人舉起的手掌間隔了一層零下十幾度的冷空氣,心底裡誰都不太舒服。

    快倒計時的時候有報社的記者過來拍攝,侯老師把學生都招呼了過來,方茴和陳尋也沒能一起數著數字進入2000年。他們雖然都對著鏡頭露出了笑容,卻多少有點遺憾。而這種遺憾沒辦法彌補,因為他們再也等不到下一個千年。

    (10)

    方茴說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們才發現,所謂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沒有什麼差別。幸福的照樣幸福,不幸的也照樣不幸。該考的試一門也沒拉下,該放的假也沒因此多休幾天。由此可見那些意義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來的,說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轉,要是記錯了,糊糊塗塗不也就過去了麼?比如陳尋,肯定早就忘了這天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我早就發現方茴總是在下意識的強調陳尋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其實她害怕陳尋忘記,害怕到了這段感情的最後,只有她一個人去感懷憑弔。而我覺得陳尋並不會如此寡情,總共二十幾年的人生他們一同走過了大半,如果沒能留下一點,恐怕也對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人這一輩子要是沒點故事可講,沒點故人可懷念,那活著又有什麼勁呢?

    反正我不想就這麼被方茴忘了,哪怕只是個模糊的臉龐也好,我也要讓她記住,曾經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真心陪伴過她。

    坐在我正對面的方茴尚沒發現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聲音,繼續講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後,方茴和陳尋互相去了對方家裡幾次。白天家長都去上班,他們就在家一塊寫作業、看電視。他們都不會做飯,就去旁邊的超市買點零食,或者從家裡冰箱翻出點什麼湊和吃。有一回兩人煮餛飩,瞎擱了點作料,愣是作成了片兒湯。還有一次炸雞塊,有的糊了,有的沒熟,色香味一樣也沒佔上。可就這樣他們還吃的倍兒香,一點沒剩下。

    陳尋家新買了電腦,偶爾他們也上網玩會兒。那時候沒現在這麼多豐富多彩的網絡生活,撥號也挺費勁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貧。陳尋最愛和自稱是帥哥的網友聊天,他說自己是「漂亮溫柔」卻「很寂寞」的女孩,總能引得這幫「帥哥」瘋狂的和他說話,最牛的時候開了二十多個對話框。有的還給他郵箱裡發了照片,哥麼,確實是,帥那可真真不沾邊。方茴說他簡直無聊透頂,而陳尋卻說這是在揭露這幫人的醜惡面目,給方茴打預防針,防止她自己上網時被他們騙了。

    方茴是壓根沒這個興趣,而陳尋自己卻見了次網友。他們也上網上聊天認識的,兩人越說越近,竟然只隔了兩條街,於是約著下午見了一面。那女孩說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個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帶過來讓陳尋開眼,當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請吃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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