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孫睿
如果生活是一張試卷,六十分就夠了,但很多時候連六十分都得不了,還得補考。
三年前,我就折過一次,後來苦苦尋找補考機會。
可是,一直沒人發我卷子。
偶爾有到手的卷子,打開一看,不是我要考的那門。
我在等一個人。
為了能讓周舟在某一天想聯繫我的時候能找到我,我手機丟了後,本來可以換個新號碼,但我還是費盡千辛萬苦,翻箱倒櫃找到原卡密碼,重新補辦了一個。
可是該來的電話還是沒有來。
周舟剛離開我的那段日子,整個世界在我眼裡都是灰的,天空、城市、街道、人群、紅綠燈,全無例外,毫無生機的一片死灰。只有到了晚上才不灰,全他媽黑了。
男人和女人,就像買房子。從男人出生的那天起,這個世界也就有了一個本該屬於他的女孩,此時的女孩於男孩,就像期房。男孩到了該有女朋友的時候還沒有,就相當於延期交房。後來男孩有了女朋友,開始談戀愛了,相當於在裝修。如果兩人談得不好分手了,就當裝修完了不喜歡,重新再裝。後來兩人結婚了,就當入住了。如果離婚了,不當回事兒的,就當搬了回家,重感情的,就當地震了,房子塌了。
周舟走後,我的整個生活都塌了。
我曾經二十四小時掛在MSN和QQ上,等著她上線,從白天等到夜晚,又從夜晚等到白天,明明她的頭像在我眼前,可就是聯繫不上她,這種感覺,真他媽難受。
周舟的頭像始終沒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只能看著她個人資料裡的年齡隨系統更新一點點兒老去。
實在想得不行的時候,我就給周舟留言,儘管知道她不會看到,但那些堵在我胸口的話,卻不能不說。留言從最開始的幾分鐘一條,到最後幾天、幾個禮拜一條,但周舟遲遲沒有上過線,我漸漸冷靜下來,接受現實,不再留言。
為了填滿內心的空虛,我拚命地找事兒干,無論什麼人找我幫什麼忙,靠譜不靠譜,我都去,讓自己一刻也不閒著,一旦閒下來,我又會想起周舟,又會難受。
第一次考研失敗後,我又考了第二次,竟然考上了。考上的感覺並沒有預料得那麼好,除了每年九月份交學費,其他時候我感受不到自己是個研究生。導師基本不管我們,一年就見他兩面,有一次還是在男廁所偶然碰見的,也沒聊正事兒,只是共同抨擊了學校後勤的不負責任,弄得廁所總有股廁所味兒。任課老師也比本科時管得松,我已經沒有做學生的感覺了。
再有一年就畢業了。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考,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心中一片茫然。
我安慰自己:未來,就是上床睡覺,一覺醒來,未來就來了。
生活就是這樣,甭管睡著睡不著,未來都會如期而來。
但未來來臨之前的日子太難熬了。
每當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我就坐在桌前,打開電腦,點上一根煙,看著周舟的照片,看她在照片裡笑,我發呆,回憶我們美好的過去,直到煙頭燙了手。掐滅,然後再點上一根。
上大學的時候我寫過一首歌,叫《成長》,「日子在一天天過去,身體在一天天長高,快樂在一天天減少,失眠在一天天困擾。」現在回過頭看,真是無病呻吟。那會兒雖然鬱悶,也比現在痛快多了。
也許十年後,回顧現在,我也會覺得無病呻吟。可現在的痛苦已經把我折磨得夠嗆。別人說,看你狀態挺好的啊。但我內心的痛,誰知道。
我常常渴望回到十多年前,那時候我剛上高中,沒有愛情,沒有苦悶,沒有理想,每天的日子陽光燦爛,簡單,快樂。
我叫邱飛,和楊陽、馬傑、張超凡等人混在北京。我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在這裡上學,在這裡掙錢,在這裡老去。
我們都是普通人,過普通人的日子,吃普通人的飯,穿普通人的衣,坐普通人的車,說普通話,喝普通燕京。
北京裝載著我們,也裝載著我們的夢想和悲歡。
我已經到了二十多歲的尾巴,即將而立,但我不知道拿什麼立。
青春還沒全走,給我剩了點兒。我還想著利用這點兒殘存的青春,實現點兒人生價值,找尋一下生活的意義。
但張超凡常說:「人生壓根兒就沒什麼意義,無非是上班下班吃喝拉撒買菜做飯這點事兒,要是有人非說人生得有意義的話,我看就是他故意不想好好過日子!」
很多年前,我認為他在扯淡。現在,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
2008年的夏天。又一個夏天到來了,和周舟分手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人們常說,時間是試紙,除了測不出糖尿病,它能辨真偽,識善惡,讓你忘記過去,但和周舟的很多事情在我腦子裡依然清晰可見,甭管時間怎麼流逝。因為有些事情壓根兒就無法忘記。
驀然回首,一切像一場剛剛結束的夢。
青春愛做夢,但曾經的夢和結束了的這場夢迥然不同。
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我更認為是偶然決定命運。
某次考試哪怕一道題,就能決定我們的命運。
某次邂逅哪怕一秒鐘,就能左右我們的命運。
某次相識哪怕一個人,就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當然,一架飛機、一輛汽車、一個炸彈、一瓶汽油,這些都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過去,我們往前看,看不見現在。
現在,我們往後看,全他媽偶然。
一切從偶然開始,以偶然結束。
三年過去了,這一千多天裡發生了太多事兒,很多人的生活都改變了。
為了能講述得更客觀、更具體,我決定用第三人稱來講述。這樣,將有更多人的故事呈現在這裡。
2008年奧運會開幕的那天晚上,邱飛和楊陽、馬傑、張超凡,四人坐在楊陽的辦公室裡感歎著青春和生活。桌上已經一片狼藉,啤酒瓶蓋兒散落在數個一次性餐盒中間,餐盒裡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老醋花生裡還泡著幾個中南海煙頭。一個雪碧蓋兒混跡在啤酒蓋兒裡,這是張超凡的,他不喝酒,端著一杯雪碧,坐在桌子的一側,其餘三人守著各自的啤酒,分坐桌子的另三面。
桌子是楊陽的老闆桌,只有上面的一台傳真機看著跟辦公有關,要沒它,這張桌子看起來跟學校食堂的桌子沒什麼兩樣,一樣油脂麻花的,就是小了一圈。
楊陽一年前中文系畢業後,去了廣告公司,幹了一段時間策劃,每天撰寫廣告和專題片的文案,隔三差五還能分到幾集電視劇寫,那些經他手的文字,陸續變成上千萬的影視產品,而他的工資仍然是幾千塊,無論寫多少,都拿這些錢,而且電視劇還不給他署名。楊陽去找老闆說理,要拿提成,老闆說可以,那就沒有底薪了。楊陽算了算,提成按公司的標準,可以拿百分之五,他每年為公司寫出一千萬的活兒,能拿五十萬,於是和老闆簽了補充工作協議,以後不要一分錢底薪,光拿提成。簽完後,楊陽說:「反正在哪兒都是寫,以後我就在家寫了,有活兒就發給我,開策劃會就叫我過來。」
老闆說:「行。」
在家待了半個月,楊陽沒收到一件公司發來的活兒,也沒接到叫他過去開會的電話,便坐不住了,打電話問怎麼回事兒。老闆說:「我這的活兒那些拿底薪的人寫得過來,等寫不過來了再麻煩你。」
楊陽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掛了電話,沒罵人。他說自己成熟了,以前碰到這種事兒,嘴裡肯定會蹦出四個氣勢磅礡的字。
失業後,楊陽挺高興,以前就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想換工作,但礙於每月有工資保障,買煙買酒給女朋友買衛生巾也夠花,便遲遲下不了決心,這回反倒隨了他的心願。這行他也摸清了,因此決定自己當干。
於是註冊了一個公司,租了一套房子,買了兩張辦公桌,置備一台蘋果電腦,從前期到後期的活兒都能接了。
但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在眼前——沒活兒。
影視行業的一個特點就是,半年不開張,開張養三年。
雖然楊陽的公司目前還沒有開過張,但他並不著急,常寬慰自己:不還沒到半年呢嗎!
楊陽公司的成員組成是,董事長楊陽,總經理楊陽,秘書楊陽,財務總監楊陽,辦公室主任楊陽,前台接待楊陽,衛生保潔楊陽。
丁小樂偶爾過來幫幫他的忙,比如楊陽父母的單位又發什麼吃的了,他們吃不了,就讓楊陽拿走,這時候丁小樂就會及時出現在那堆吃的前,幫楊陽消滅。丁小樂是楊陽現在的女朋友,電影學院表演系大四的學生。
楊陽為了將公司發展壯大,爭取二十一世紀末在納斯達克上市,於是他招兵買馬,把邱飛、馬傑和張超凡都叫到公司來幫忙,不用坐班,當然,也不發工資,等有了活兒掙了錢,再按比例分配。平時大家都干自己的事兒。
對此邱飛等人十分滿足,因為即使一分錢不掙,他們也沒付出太多,而且還能有一個喝酒的地方。每次開例會,都是楊陽做東,買來一堆吃的,邊吃邊開,有時候開高興了,還打電話讓樓下的超市送點兒啤酒上來。
之所以這幾個人能湊到一起,是因為他們都有一腔熱血,都有雄心壯志,同時又都很無知,誰也不會嘲笑和歧視誰。他們雖然什麼都不會,但正因為如此,才什麼活兒都敢接,那時候他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問題!
只要在一千萬以下的活兒,他們都敢答應。因為他們堅信,找你談一千萬以上的活兒的人,通常都不靠譜,即使有靠譜的,這麼多錢的活兒也不會找到他們頭上來。
無論是誰得到哪家公司有影視拍攝的需要,哪怕是拍攝婚禮,他們就短信聯繫——打手機太貴,約在那家公司樓下見,見面後商量出一個創意,之後打電話給親朋好友問實現這個創意要多少錢,得到市場均價後,先分析一下,這家公司的老闆有沒有文化,沒有的話,就把均價乘以二,如果拿不準,就乘以0.8,再拿不準,就乘0.5,達成共識後,便上樓談判。在電梯裡還要再鞏固一番,以免忘了哪個細節的報價,報貴了怕把對方嚇跑。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電梯裡議論的時候,一定要看看有沒有人,以防那個人就是公司的老闆,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是沒碰見過。一次在電梯裡他們當著一個人的面說:「這種傻X老闆不騙白不騙。」並開始構想錢掙到手後的美好生活,結果下電梯的時候,這人和他們一起進了要去的公司,而且進了總經理室,還招呼他們也進來坐,當時他們對傻X一詞的理解頓時加深了。
這天晚上他們四人聚在一起的初衷是聊點正事兒,楊陽接了一個活兒,拍攝一組手機短片,五分鐘一個,一共十個,每個一萬塊錢。楊陽算了算,如果劇本的場景不多,人物不多,一天能拍兩個,演員找各個藝術院校的表演系的在校生,其餘的活兒就他們四個人干,每集成本控制在兩千塊錢以內,用不了一個禮拜就能掙八萬,楊陽覺得這事兒幹得過兒。聽完他的分析,其餘三人也說,確實幹得過兒!
於是大家就聊拍什麼,馬傑說拍A片兒,這一行業在日本已經很發達了,形成了產銷一條龍,並造就了很多明星,甚至還專門舉辦了A片兒電影節,也有最佳男女主配角獎,也有最佳導演編劇攝影以及錄音獎,隨著改革開放程度的深入,這項文化產業早晚也要在中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而且網絡短片不用廣電總局審查,咱們不用擔心通不過的可能。說到這裡,馬傑搓著手,笑吟吟地說:「男主角也別找表演系的了,咱們不是本著能不花的錢就不花的原則嗎,到時候就我演吧,我帶個面具,拍完了走大街上也沒人能認出我來。」
邱飛說:「滾蛋,除了毛片兒你丫還知道什麼啊!」
馬傑的生理年齡二十九了,心理年齡一直停留在十九歲,說話永遠不在點兒上。
張超凡說:「要拍就拍點兒有深度的片子,咱們都成人了。」
馬傑說:「正因為成人了,才要拍成人看的片子,A片兒依然可以拍得有深度,可以很感人,而且我這是從市場出發,並能兼顧藝術性。」
楊陽說:「你丫閉嘴,以後不許再拿毛片兒說事兒。」
以前多次的策劃會上,馬傑都倡議過拍毛片兒,他已由當初的觀賞者,變成致力於其發展的實踐者。馬傑說其實自己並不是好色,而是確實發現了這裡面的巨大商機,他做青少年的時候,沒少在這方面花錢,青少年的錢最好掙,不掙白不掙。
邱飛說:「別忘了你丫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
馬傑說:「社會主義的青少年也有發育的需要啊!」
邱飛說:「不跟你廢話了,你這種人就欠生在日本。」
馬傑說:「不行就算了,全當我拋磚引玉了吧!」
邱飛說:「你這拋的哪是磚啊,純粹是他媽狗屎!」
提出方案,推翻,再提出,再推翻,幾經討論,最後達成共識:拍校園短片,既好拍,也能有受眾。從網上下片兒看的都是學生,那就拍他們的生活,專門拍給他們看,更關鍵的一點是,學校的生活邱飛等人都熟悉。
後來就這個方案繼續往下聊,聊著聊著就聊到大學畢業已經六年了,四人同時發出一聲歎息。
張超凡說:「六年了,我才是工程師,還沒到高級工程師。」研究生畢業後,導師給張超凡介紹了一份工作,航空航天部直屬的某單位,依然是國企。這次張超凡沒再拒絕,他說還是捧著鐵飯碗踏實,國企,只要國家在,企業就在,只要企業在,他就有飯吃,每年立秋一過,單位就開始發秋褲,他深感國企的溫暖。工作期間,張超凡參與了神七火箭某部件的研發,在中國航空航天業的發展道路上,功不可沒。雖然領導去基地慰問的時候他還沒到能握手的級別,但等神十上天的時候,估計就能在電視上看見張超凡和領導握手了。
馬傑說:「咱們有的同學都當爹了,我爸就是我現在這麼大有的我,我卻還沒後代,連給我生後代的人都沒有。」
馬傑畢業後依然保持二傻本色,二得我行我素,沒媳婦也在常理之中,有媳婦才不正常,除非那女的也不正常。上學的時候,六個人一宿舍,張超凡買了一對巴西龜養在宿舍,幾天後馬傑在早市連買帶搶,又以一對的價錢弄回兩對,興高采烈地向外宿舍人炫耀道:「現在我們宿舍有六個王八了!」畢業後,馬傑相過幾次親,每次相完,姑娘連電話都不給他。一次,有個姑娘和他第一次見面,問他有什麼愛好,他上來就來了一句:「愛看毛片兒!」姑娘聽完說,你這人倒是挺真誠的。馬傑說,那你就給我留個電話,日後讓你體會到我更真誠的一面。姑娘就給馬傑寫了一個電話,然後借口有事兒離開了。第二天馬傑打電話約這個姑娘出來再談談,結果打過去是個空號,從此和姑娘失去聯繫。事後,馬傑說,我一點兒都不難過,反正這姑娘也不夠真誠。
馬傑問楊陽:「你歎什麼氣?」
楊陽說:「現在已經十二點了,樓下的超市關門了,沒法兒再叫啤酒了。」說完又歎了一口氣。高興了,楊陽會喝酒;煩悶了,他也會喝酒。酒喝得越多,越能讓高興的人更高興,讓煩悶的人不再煩悶,但酒醒後,高興的人依然高興,煩悶的人卻更加煩悶。楊陽想到了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感覺一片虛無,又把最後一瓶啤酒倒在杯裡說,「喝完這瓶誰還想再喝的話,廚房裡還有一瓶料酒。」
馬傑問邱飛:「你為什麼歎氣?」
邱飛說:「不為什麼,喝酒喝得我胸悶,氣歎出來舒服。」其實,是他想到了周舟。如果說大學有什麼給邱飛留下了最深刻的記憶,那就是周舟。周舟是他青春的見證,見證了他的成長,見證了他的年少輕狂,也見證了他的脆弱。往事像一部電影,在邱飛眼前一幕幕閃過。
1995年的夏天,一個瘦小的少年從中考考場走出來,他叫邱飛。他面帶笑容,心情愉悅,因為有一道大題他在輔導書上見過,十幾分到手了。不久後,分數出來,他比高中錄取分數線多兩分,就這樣上了高中。他的初中同學,有的上了中專,有的去了職高,有的到了技校,從此他們開始了不同的人生旅途。
到了高中,邱飛還沒喜歡上哪個女孩,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只是對班裡漂亮的女生略有好感,和她們嬉笑、打鬧。他的興趣是踢足球,最愛上的是體育課。他不知道什麼是未來,不知道什麼是生活,就知道在踢球、漫畫、打鬧中度過每一天很快樂,偶有不爽地方,就是老師和家長管得太嚴了,每天都要交作業,放學必須回家。
1998年的夏天,邱飛高考結束了。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對大學滿懷憧憬。他開始住校了,覺得生活自由多了。某一天,邱飛聽到一盤搖滾磁帶,覺得很有力量,從此熱愛上它。又一個某一天,邱飛無所事事,在圖書館看了一天書,在書裡他發覺了一個新世界。於是他開始看書聽搖滾樂思考人生,他覺得自己長大了。他不喜歡長大,因為一長大,快樂就少了。在思考人生的意義何在的道路上,邱飛越來越迷茫,他發現快樂的童年和少年已經一去不復返,他變成青年了。
青年的邱飛開始喝酒,經常和同學喝到飯館打烊。那時候無論怎麼喝,第二天都不會覺得難受,照樣爬起來踢球、打牌、揮霍青春。
突然有一天,邱飛覺得自己應該找個女朋友了。不久後,有個叫周舟的女孩成了他的女朋友。四年的時間過起來很漫長,回想起來卻那麼短暫。一眨眼,他和周舟就畢業了,兩人也分手了,但仍彼此想念。他悟出一個道理:沒事兒別隨便牽手,出了事兒也別隨便放手。
2008年的夏天,邱飛已經不再是那個瘦小的少年。他很少踢球了,看見球場上十幾歲的少年,他就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無比懷念。現在,他知道什麼叫未來了。他的現在,就是1995年的未來。但現在的未來,他還不知道在哪裡。
現在邱飛很少看書也很少聽搖滾樂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不用再從別人那裡尋找生活的答案。生活本來就沒有答案。他偶爾也會喝酒到很晚,但第二天開始難受了,他覺得可供揮霍的青春已經不多了。
他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但尚未作好結婚的準備,而且還不知道跟誰結。
他想得到周舟的消息。
地上碼了一溜啤酒瓶,已經延伸到牆根兒,桌面鋪滿酒瓶蓋兒,餐盒裡的煙頭比花生米多了。
楊陽說:「咱們好久都沒有醉過了。」畢業後,沒有太多事情值得他們醉了。
張超凡看了看表,說:「我得回去了。」
邱飛說:「著什麼急,反正明天週六,你也不上班,耽誤不了你為祖國航空業的建設添磚加瓦。」
張超凡說:「我撐不住了,高三複習的時候都沒熬到這麼晚過。」
楊陽說:「再坐會兒,實在盯不住了你就去我那屋睡。」楊陽租的辦公室是兩室一廳,廳用來辦公,一室留著睡覺,另一室說是當庫房,以後專門放錢用。
張超凡說:「那是你和丁小樂睡覺的地方,我不睡。」女人睡過的床張超凡還有點兒不好意思躺。
邱飛說:「張超凡這毛病還保留著呢,原來我宿舍那床周舟躺過,他連坐都不坐,有一次我問他題,他蹲著給我講了十分鐘。」
楊陽這時突然說了一句:「那天我看見周舟了!」
現場頓時安靜了,在場的人先是看了楊陽一眼,然後又都把目光聚焦在邱飛身上。
邱飛沒有抬頭,喝了一口酒說:「我經常在大街上看見某個女的像周舟,要麼髮型像,要麼身材像,要麼背影像,要麼走路像,每次我都跑到她身邊看,每次看完我都特失望,不僅因為她不是周舟,而且她還比周舟難看多了。」
楊陽說:「我肯定沒看錯,她身邊跟了一個男的,我還跟她說了話。」說完把瓶裡的最後一點兒酒倒在杯裡,舉起酒杯又要喝。
馬傑搶過楊陽的酒杯說:「你丫喝多了吧,別喝了!」
邱飛攔住馬傑:「別搶他的酒,讓他把話說完。」
「我騙你們是孫子!」楊陽喝了杯裡的酒說。
馬傑說:「那不行,你得把話說清楚了,你騙我們,你是我們孫子。」
「對,我要騙你們的話,你們都是我爺爺。」楊陽端起杯又要喝,發現杯子已經空了,「還有酒嗎,再給我倒點兒。」
邱飛把自己杯裡的酒倒給楊陽。
馬傑說:「我這還有半杯,不夠把我的也給你。」
張超凡也來了精神,不再吵著睡覺。
三人目不轉睛地看楊陽。
楊陽把中南海煙盒當成驚堂木,拍了一下桌子說:「話說……話說……話說……」卡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馬傑不耐煩了,「你別老話說話說的,倒是說話啊!」
楊陽又拍了一下中南海說:「話說上次我和丁小樂去必勝客吃比薩,就在我正要將一塊三文魚比薩放進嘴裡咀嚼的時候,一抬頭,發現斜對面不遠處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正在看我……」
馬傑打斷楊陽說:「帶著丁小樂吃飯你還不老實,眼睛亂看。」
「你丫別打岔,讓楊陽接著說。」邱飛說。
楊陽說:「既然那女的看我,我也就多看了她幾眼,發現異常眼熟,於是開啟記憶搜索功能,突然茅塞頓開,這不是周舟嘛!」
馬傑說:「周舟有什麼讓你頓開的,也算半個咱們宿舍的人了,要是我,看一眼我就能認出來。」
楊陽說:「問題是我沒想到會在那裡見到她,而且她旁邊的那個男的嚴重干擾了我的思考,要是周舟一個人在那吃飯,我馬上就能想起來。」
馬傑看了一眼邱飛。
邱飛說:「後來你倆說什麼了?」
楊陽說:「認出她後,我還沒敢確認,正猶豫的時候,她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了,我只好放下正要進嘴的比薩。」
周舟走到楊陽桌前,楊陽也站起身。周舟說,真巧啊!楊陽說,是啊,你怎麼在這呢,什麼時候回國的?周舟淡淡一笑說,我一直就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