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文 / 孫睿
「咱倆哪兒去?」範文強問羅西。
「不知道。」羅西說,「要不咱倆也去轉轉獵物?」
「我他媽的對這事兒沒興趣,還是回宿舍玩遊戲吧!」範文強一副不屑的樣子。
「那你回去吧,我踢球去了!」羅西融進操場踢球的人群中。
鄒飛迎著佟玥往學校門口走,思索著一會兒碰到她說什麼:可以邀請她一起吃晚飯,但這個說法目的性太強;也可以約她看電影,正好學校禮堂每週三都放盜版碟,就說自己有多的票,不想浪費;實在不行就說書看完了,還給她——雖然這個理由那麼不可信,但總比不做任何解釋就再次出現在佟玥面前容易讓她接受。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隨機應變,力求讓兩人的見面自然、有生趣。
到了門口,鄒飛在路邊坐下,點上一根煙,守望著佟玥走來的方向。
到了大學,抽煙的男生頓時多了起來,但沒有多少人是從高中帶著煙癮到了大學的,開始抽煙都不是生理需要,只是覺得進了大學該抽了,這才抽。抽煙對男生們來說,不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似乎還能有助於思考,是裝模作樣的道具,特別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往樓頂一站,舉目四望,點上一根煙,像個大人似的,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深度。
深度,是那個年齡的人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一根抽完,佟玥沒有出現,鄒飛續上一根,繼續等。第二根抽完,佟玥還沒出現,鄒飛又續上一根,數數盒裡就剩三根了,希望佟玥能在它們被抽完前出現。
可是最終佟玥並沒有出現。鄒飛覺得手裡不拿點兒什麼空等下去就有點兒傻了,萬一等到了佟玥,被她問到在這兒幹什麼呢,手裡有煙的話,可以說「我這兒抽煙呢」,然後展開後面的話題,而如果手裡什麼都沒有,只能說「我在這兒等你呢」,就太傻了。
鄒飛看了看學校門口的大鐘,食堂開飯的點兒到了,便拔腿向食堂走去。
上了大學,有一樣在中學裡每天都被要求的東西不見了——校服。大學也有校服,和中學一樣,都是運動服,但是比中學的還要難看,顏色款式都更老氣,難道就因為大學生比中學生大那麼幾歲就得穿得老氣橫秋嗎?好在學校並不要求學生穿,只要交了錢,領走校服,穿不穿就是學生自己的事兒了,你要是捨得拿它擦桌子、擦腳、擦哪兒都可以。
學生在儀表上不受管制了,由此自覺延伸到內心也可以不受管制了。其實事實也是如此,老師才不管你心裡想什麼呢,你想殺人你就殺去,想放火就放去,只有真出了事兒,他們才例行公事地找學生談談話。班主任也是徒有其名,到了畢業連班裡學生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所以,一旦沒人管自己了,便覺得自己是大人了,行為可以自主了。
這些大人們,當意識到學習不是唯一的任務,課可以不去上時,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睡覺,似乎要把上大學前這十年缺的覺都補回來。於是在幾個月前早上六點多就得走出家門奔赴學校的學生,現在十點多了還賴在被窩裡。
高三時候睡得晚,是為了複習。上了大學睡得也晚,但沒有多少人是為了看書,即使看,看的也是武俠小說。晚上十一點宿舍熄燈,但樓道不熄燈,這時候一天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想到這天馬上就要結束了,趕緊搬出兩把椅子,撅著屁股抄明天要交的作業,或者開始呼朋喚友出去喝酒。上了床的人,也不是馬上就睡,且得聊呢,聊金庸(很奇怪,聊古龍的少)、聊女生、聊毛片兒、聊帝國時代紅色警報英雄無敵……有的是愛聊,有的是愛顯擺,總之,睡的時候都是凌晨以後了。第二天早上六七點鐘會習慣性地醒一次,一想昨天晚上自己那麼辛苦,哪能起床呢,於是翻了個身,繼續躺下去。
一時間,上大學似乎成了就是為了來宿舍睡覺的,但教室裡的學生還是要比被窩裡的學生多不少,只是鄒飛這樣,所以他留意到的也是這樣的同學,至於那些坐在教室裡的學生是怎麼想的,他並不知道,現階段也不想知道。
補了幾天覺,鄒飛覺得再睡下去也沒意思了,就起來吃早飯,吃完覺得沒地方可去,不如去教室看看,正好這門課的老師喜歡點名。於是,他空著手但不空腹坐在倒數第二排,這是為一會兒想走就走作準備,第一排和倒數第一排都容易被老師留意到。
打鈴了,老師進來,點名,畫鉤,儀式完成,開始上課。鄒飛以為自己能坐四十五分鐘,等下課了大大方方地離開教室然後就不再回來,可是老師太不爭氣了,或者說老師太不想讓鄒飛聽課了,講了十分鐘,鄒飛就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覺得把青春的大好時光浪費在聽自己不感興趣也聽不懂的課上,就是犯罪。
他可以去選擇幹點兒別的,比如回宿舍接著睡個覺,能落個休息;或者去圖書館找本書看,能落個充電;再或者湊湊人,打會兒牌,能落個玩。反正再聽下去是什麼也落不下,聲音從老師的嘴裡傳出,進入了部分學生的腦子,而鄒飛連耳朵都沒讓進,敲了半天門,鄒飛就是不開,後來索性搬了家——趁老師轉身往黑板上寫字之際,從後門溜出了教室。
這一時刻的意義,鄒飛自己沒覺得有何重大,其實是他一生命運的轉折點。從此,他走上一條通往自己內心的路,既然是自己的內心,肯定就跟別人不太一樣。
把老師的朗朗講課聲留在身後的感覺真好。鄒飛溜出教室,不知道該去哪兒,反正得先離開教學樓,他往門口走,正撞上佟玥扒著一間教室後門看。
這大概就算邂逅吧,終於找到事兒干了,鄒飛如此想到,走上前:「幹嗎呢?」
佟玥一扭頭,見是鄒飛:「找間教室上自習,都有課。」
「我也正找教室上自習呢!」鄒飛順勢往下說。
「你上自習什麼都不帶啊?」佟玥見鄒飛空著手更像來逛街的。
「啊,忘了。」鄒飛假裝才想起來,「我說怎麼覺得手裡少點兒什麼呢!」
佟玥笑:「我怎麼總能碰見你啊?」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鄒飛貌似一本正經,「你說這算傳說中的緣分嗎?」
佟玥笑而不答。
「我已經轉一圈了,沒有空教室,都上著課呢,去圖書館看看吧!」鄒飛不想讓同學看到他不坐在自己的教室裡上課卻跑到別的教室裡和外系女生上自習,「正好我把你的那本書還了。」
「你們上午也沒課?」佟玥問。
「有沒有課還不是自己說了算。我回宿舍把東西取上,你先過去,幫我佔個座!」鄒飛不等佟玥開口就跑走了,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鄒飛回到宿舍,拿上要還的書,還找出尚清華明天要交的作業本(尚清華已經養成作業寫完了就把本放在明面兒上供他人拿走抄襲的習慣),好好洗了一次臉,照了照鏡子,沒發現重大問題,這才出門。
圖書館可真是個看書的好地方,陽光明媚,灰塵在光束中翻滾,書和木書架散發的味道沁人心脾。鄒飛找到佟玥,旁邊有個空座正被一本書佔著,他拉出椅子就要坐。
「那座不是給你佔的。」佟玥說。
鄒飛的心一下涼了:完了,已經有人在我前面上了車。
「還有我的座嗎?」鄒飛不想錯過這輛車。
「這是別人占的,我來的時候就兩個空座了,我這兒坐了一個。」佟玥往一個方向一指,「那邊還有一個是給你佔的。」
就像坐了一趟過山車,鄒飛的心又升到了頂峰,興高采烈地在佟玥給他佔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尚清華的作業抄了會兒,邊抄邊留意佟玥周圍的座位,一旦出現空座,他就打算坐過去。可是那些座位上要麼一動不動地坐著人,要麼放著一本書或一卷衛生紙,下面壓了張紙條,寫著「有人」,就算把座佔了,經常是一放就一天,早上擱這兒,晚上才來,也是為了把書和衛生紙拿走,佔著茅坑既不拉屎也不放屁,不明白這些人占座何用。
還剩最後一道題就抄完了,鄒飛決定不抄了,假裝不會做去找佟玥套近乎,佟玥的系也開了這門課。
「你們系講到哪兒了,這道題會做嗎?」鄒飛在佟玥身旁的空座上坐下,遞上作業本。
佟玥接過作業本,看了看:「我們作業也留這道題了。」
「那你給我講講怎麼做吧?」鄒飛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佟玥目光一瞟,看到鄒飛作業本上已經抄完的另一道題:「啊,你們也留這道題了,我想了半天也不會做,你先給我講講這道題吧!」
鄒飛象徵性地看了看題,根本看不懂,卻若有所思道:「我會倒是會,就是說不出來——這種情況你能理解吧,你試試自己能不能看懂,看不懂的話我再給你講講,最好你還是自己能看懂,我怕我講不明白。」
佟玥按照解題步驟,一步步看下去,看完豁然開朗:「你怎麼就想到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想到了。」鄒飛說得很無辜,「還是你給我講講下面這道題吧!」
「那道題那麼難你都做出來了,這道題這麼容易你還不會?」佟玥費解。
「可能那道題太費腦子了,這道題腦子不夠用了。」鄒飛解釋道。
佟玥開始給鄒飛講解,鄒飛根本聽不進去,聞著佟玥身上散發出來的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洗髮水的清香,看著佟玥白細的手指和光亮的指甲,以及手背上絲絲青綠色若隱若現的血管,飄飄然了。
「我是不是講得不太清楚?」佟玥講完見鄒飛並沒有恍然大悟狀。
剛才鄒飛不知道已經講完了,再做如夢初醒狀已經晚了,便說:「不是不太清楚,是太清楚了,我在回味,趁著沒忘我趕緊回去寫了。」拿上作業本走了。
鄒飛並沒有聽懂,回到座位上,又照著尚清華的作業接著抄。抄完,無事可做了,偷偷觀察佟玥,可惜角度不佳,佟玥又總低著頭,被隔板擋住。
鄒飛找個理由,又走到佟玥跟前:「我去還書,順便再借幾本,你去嗎?」
「好啊!」佟玥的回答正中鄒飛下懷。
圖書館的文學書堆裡一個人也沒有,佟玥站在兩排書架形成的狹長過道裡,陽光照在她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陽光照亮,明晃晃的,晃得鄒飛眼前一陣陣發暈,站在她後排的過道窺探著她,屢屢想上前抱住她,站在這一屋子的書裡親吻她,然後兩人將書架撞倒,任書籍一本本落下,紛紛砸在他們身上,把他倆蓋住。
「這本書你覺得怎麼樣?」佟玥打破了鄒飛的幻想。
鄒飛隔著一排書架接過書,翻了翻,見封底印著評論家的一段話:「在文化日趨向現代主義演變的進程中,用這種後現代的表現手法,不遺餘力地在城市、鄉鎮和農村中尋找迷失的精神文化,以一種嶄新但不失傳統的視點,剖析社會、拷問人類、逼近真相……」
「書怎麼樣我說不好,但看完封底這些話我想找個地方吐會兒。」鄒飛把書遞給佟玥,「都是屁話!」
「為什麼這麼說?」佟玥問。
「什麼他媽的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弄得跟英語語法似的。」鄒飛義憤填膺道,「說不出實際點兒的東西,只能用這些詞來嚇唬人,估計他們丫自己都不太明白這些詞什麼意思,就是覺得這詞牛B,所以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