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全世界知道什麼? 文 / 八月長安
凌晨三點,江百麗走進門,看到洛枳坐在床上,隨身聽屏幕閃著光芒。
「還不睡?」
「你去哪兒了?」洛枳完全沒有睡意,「我打你手機你一直關機。」
百麗不好意思地笑,然後慢慢地說,「手機沒電了。我……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新認識的朋友?玩到半夜三點?」洛枳乾脆關掉了隨身聽,「你有點自我保護意識好不好?」
「真的……很投緣。」
「男生吧?」
「是男的……不是男生。」
「……大叔?」
「也不是大叔……他今年28歲了。他不是壞人。」
洛枳翻了個白眼,儘管知道百麗看不到,「說實話,不管他是不是壞人,你這句話都雷得我想抽你。」
她躺下,對百麗說,「下次有這種事情小心點,你真以為自己小白護體天下無敵啊。」
百麗咯咯笑起來,「洛枳你越來越話多了。你是擔心我才一直等到現在的嗎?」
洛枳嘴角彎起來,聲音還是平板的,「我失眠,跟你沒關係。快睡覺吧。」
百麗洗漱換衣服,折騰了半天終於爬到床上。
洛枳沒有猜錯,江百麗有了桃花,一定不可能安分睡著。她在上鋪挺屍五分鐘,突然一個翻身,對下鋪的洛枳小聲說,「你睡了沒?」
「要自八就趕快。」
百麗傻乎乎地笑起來,「你知道嗎,其實他是……學校今年的贊助商。剛剛也參加那個酒會來著。」
「哦,那是看到你腦袋上面的聖母光圈然後注意到你了?」
「別胡扯。我們沒有提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看沒看到我和他們……」
「他姓顧吧?如果是,那麼恭喜你,你的聖母光輝他從頭沐浴到尾,我真沒想到他後來追出去找你了。」洛枳努力地做到平靜,本來在會場上面鍥而不捨跟她搭訕已經不可思議了,現在又看上了江百麗——洛枳抑制住對別人把她和江百麗歸為一類的憤怒,努力地想要做到客觀冷靜。
「你認識他?!」
「你先別管,你跟我說,你們怎麼認識的?」
江百麗輕輕地躺回到床上,許久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靠。洛枳在心裡默默地說。
「如果沒有他,我的鼻涕就要凍成冰錐了。」
江百麗的開場足以說明她之前的猶豫不決實在是出於少女的羞澀。
百麗正在小路上面默默地走,邊走邊怨念為什麼沒有帶包面巾紙出來,明明止不住眼淚,卻只能用袖子擦淚,但是鼻涕怎麼辦?而且風吹在臉上,淚痕雖然很快干了,卻很難受,好像皮膚粘連了一樣,連做個表情都困難。
她正在躊躇到底是不是要拿袖子擦擦鼻涕,突然背後有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同學,麻煩問一下,這條路是往那個皇家園林去的嗎?」
「什麼皇家園林?這條路肯定不是,你要是不走出學校圍牆,哪條路也到不了頤和園。」她不敢回頭,掛著鼻涕回頭一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聽說你們學校東南面有一片挺漂亮的保護建築,原來是皇家園林的,有假山有湖……」
「那邊。」她伸出左手胡亂一指,仍然不回頭。
背後的男聲沉寂了一會兒,笑了起來——笑聲倒真是好聽。
「你怎麼始終不回頭啊,該不是我撞到無臉鬼了吧。」
江百麗忍耐得青筋直爆,還是沒了底氣,小心翼翼地說,「那個……你有面紙嗎?」
男人走近一步,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接過來才看到,是一塊淺灰色手帕,質感極好。她猜到價錢一定不菲,雖然logo她只認識LV和耐克阿迪,無論如何,她很絕望。
「那個……你有沒有……面紙,我說面紙,一元錢一包的心相印或者清風。這個就不用了……」你要麼趕緊滾,要麼給我面巾紙,我挺不住了!江百麗在心裡哀號,一邊顫顫巍巍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把手帕朝背後的男人遞過去。
「沒有。別磨蹭了,手帕送給你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雖然有點捉弄的意味,但是仍是善意的。她狠了狠心,展開手帕,先裝模作樣地抹了抹淚痕,然後極快地擦了鼻涕,努力做到一點聲音都沒有,然後迅速地把手帕揣進兜裡,回頭朝對方討好地一笑。
立時僵在那裡。
橙色路燈下,黑色大衣包裹下的帥氣男子,眉眼間穩重豁達的氣質,還有那個洞悉一切,有點使壞但是卻很善良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輛把小混混都趕跑的黑色轎車,和那個裝酷的少年。也是這樣的橙色路燈,也是在她狼狽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黑色身影。
她哇地哭出來,蹲在地上抱住雙腿,這次,真的是無法收場。
她不是聖母也不是復仇女神。她只是普通的江百麗。
普通到那個男孩子對她說「分手吧」的時候她既沒有辦法淡然地掉頭走開,也沒有辦法帥氣地揚手甩一巴掌解氣。想要高姿態,最終卻還是沒出息地濕了眼眶,問他為什麼。他不提陳墨涵,只說對不起,只說沒有為什麼。
她只執著於一個問題,為什麼。
他無奈。你真想知道,我給你編一個好了。
那個男人蹲到她身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帶著無可奈何的口吻說,「不就是擦鼻涕嗎,一點都不丟臉。」
「我被甩了。」她哽咽著說,「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更丟臉。其實最丟臉的好像是,全世界都知道我特別愛他。」
他就這樣溫柔地拍著她,溫柔地說,「全世界知道什麼啊?一天只有24小時,沒有人願意分神來看你。所以你也不要把自己的時間都用在看你前男友身上。」
他陪她慢慢地走著。江百麗很不好意思地把那塊擦過鼻涕的手帕又掏出來用,但是這次沒有迴避他。
「你是誰?」她鼻子堵了,發出的聲音像感冒了一樣。
「我叫顧止燁。是你們學校學生會今年的贊助商排出的代表,來參加你們今天下午的新年晚會和晚上的酒會的。」
「我叫江百麗。」她高興地說,「現在讀大二,在經濟學院。剛才我也在那個酒會裡面啊。」
「那太好了,能不能陪我找回剛才開酒會的地方?我的車停在那兒。我覺得氣氛無聊自己出來逛的,結果迷路了,你們學校的路七拐八拐的讓人糊塗。還好碰到你。」
她笑著說,沒問題。
他的車停在交流中心的大樓後院。她看著他走向一輛奧迪。
她分不清什麼A6A8的,她只知道那是四個圈,只知道那是戈壁出現在她眼前時候坐的車。
該死的眼淚。手帕已經被她團的皺巴巴了。
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抬手看了一眼表,說,「你要是不想回去,反正距離新年還有兩個小時呢,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好不好?」
江百麗想對洛枳發誓,她當時的確是考慮了一下的——可是他笑得像個大男孩,舉起雙手投降一般,對她說,「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怪叔叔,何況你又不是蘿莉。」
她立刻堅定地點了頭,生怕點頭點的晚人家說她矯情。
其實她去的並不是酒吧。他突然改了主意,說這時候酒吧太亂了,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她想了半天,抑制住說去吃水煮魚的慾望,張口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你看哈根達斯怎麼樣?
靠。哪兒跟哪兒啊。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她希望他否決又怕他笑她,沒想到他彷彿沒意識到她說了什麼一樣,說,走吧。
走吧。百麗很感激他的態度。戈壁總是對她冷嘲熱諷的,好像她說什麼都不對。所以她覺得顧止燁說這話的時候簡直太淡定太男人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聊什麼,只是在他面前她很安心,他比她大很多,早就褪去了戈壁他們那樣的男孩子身上的焦躁和尖銳,懂得分辨紳士和軟弱、霸氣和裝酷之間的區別。
「平常除了學習之外,都喜歡做什麼?」
百麗努力地想了一下自己能稱得上業餘愛好的行為,得到的結論很沮喪,「在線看小說,BBS潛水,看韓劇,我還喜歡上天涯八卦……」
沒想到顧止燁並沒有笑,反而繼續津津有味地問,「喜歡看什麼小說?」
百麗更窘迫,她很希望自己能喜歡上點什麼xx流派的代表作或者xx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早期作品一類的,和這樣一個溫文的男人面對面坐在流淌著高雅音樂的哈根達斯,是應該談論一下這種話題的吧?但是,她還是決定說實話。
「言情。尤其是台灣小言。」
當初她一直在陳墨涵面前掩藏著怕為她所不屑的那句話,終於還是光明正大地講了出來。
說了又怎樣,她想,有品位沒品味難道是你說了算?
沒想到他皺著眉頭苦惱地長歎一口氣。
「我也喜歡,怎麼辦,你會不會笑話我?一個28歲的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