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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曹操被父親轟回老家 重修孝道 文 / 王曉磊

    曹氏的家鄉在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令族人頗為自豪的是,在他們族裡曾經出現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漢丞相曹參。但自漢高祖時代之後,曹氏便逐漸走向沒落,直到阿瞞的爺爺大宦官曹騰崛起,才使這個江河日下的家族又有了生機。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曹騰的子侄一輩許多人都躋身仕途,大到位列九卿,小到衙役書吏。也正因為如此,與宦官勢力保持一致成了曹家人堅守的信條。

    阿瞞本是出生在譙縣老家的,但是屈指算來在這裡度過的歲月卻不多。只因母親鄒氏早喪,阿瞞兄弟一直跟隨父親在洛陽生活。漢都洛陽無疑是那個時代最繁華的地方,阿瞞也在那裡找到了快樂。但如今不同了,他在政變之夜偷偷幫助太學生何顒。這種對家族的背叛是不能原諒的,於是阿瞞被遣送回鄉,從蜜罐子中撈出來扔進了冰窖裡。因為是曹騰的唯一養子,曹嵩這一支的人口很少,基本上家眷又都在洛陽安置,所以譙縣的宅院、地產實際上只有一幫老僕人照管。阿瞞年紀還小,就被送到了本家兄弟曹胤的家裡。

    第一眼瞅見這位素未謀面的本家七叔時,阿瞞就覺得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了。曹胤的年齡不太大,還不到三十歲,是曹嵩一輩兄弟中年齡最小的。但是他性格拘謹苛刻,舉手投足透著一股子嚴厲和傲氣。特別是那張白淨的容長臉,極少有笑模樣。

    環境改變了,生活也就不一樣了。過去在洛陽那種大少爺的態勢沒有了,短了一幫家奴小廝的縈繞,再不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情都得自己勞煩。可曹胤卻還是處處挑他的毛病,連吃頓飯都得挨半天訓,什麼吃飯時不能說話、不能掉飯粒、不能吃出聲來、不能左顧右盼……一動一靜、一走一立,都要規規矩矩從頭學起。

    最要命的就是唸書。阿瞞不像弟弟德兒那樣敏而好學,他生來最討厭接觸書卷,十二歲了連一卷《論語》都沒念下來,每讀上兩三行就困意大發,上下眼皮發黏。如今卻也不敢了,曹胤手裡拿著戒尺在他面前踱來踱去,只要稍有鬆懈就會打下來。

    「阿瞞,你游手好閒慣了,功課都耽誤了。要知道時不我待,現在必須從頭開始學起。」曹胤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竹簡,「你背著長輩私交罪人,事後又頂撞父親、叔父,是為大不孝,那我就要你從最基本的《孝經》學起。」

    阿瞞心裡跟吃了蒼蠅一樣彆扭,在他看來何顒不是罪人,遇事講理不算頂撞,而《孝經》更是小孩子開蒙的書,自己雖然不愛學習,但也早就馬馬虎虎看過了。

    曹胤瞧出他眼裡有一絲不屑,把戒尺在阿瞞案前敲了敲,冷森森道:「你自以為讀懂《孝經》了?嫌我講的書淺了是不是?那好,你把書裡孔子說的第一句話背給我聽聽。」

    阿瞞傻了眼,低頭思索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答道:「夫孝,德之……之本也,教之……之所由……所由生也……」

    「哼!不對!」曹胤冷笑一聲,「才一句話就糊里糊塗背成這樣,可見你根本沒用心讀過書,還有臉恥笑《孝經》膚淺?」說罷他抓起阿瞞的手,抬起戒尺啪啪啪就是三下。任阿瞞在那裡齜牙咧嘴,接著講道:「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這才是孔子說的第一句話。你記住沒有?」

    「哦。」阿瞞搓著手敷衍道。

    「那麼我問你,孔子所說的至德要道是什麼嗎?汝知之乎?」

    「就是孝。」阿瞞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孝經》講的至德自然是孝道。

    曹胤卻冷笑一聲,搖搖頭道:「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孝道就不會頂撞你爹爹,就不會被他打發到這裡來。所以你必須好好給我讀書,學學什麼才是真正的孝。」

    「不對,你強詞奪理!我沒有不孝,救人怎麼能算錯事?」

    曹胤沒想到侄子會這麼嘴硬,竟然會說自己強詞奪理,到今天還爭辯這件事情,他氣哼哼道:「你沒錯,難道是你爹錯了?身為兒子動不動言父之過,本身就是不曉事理。今天的書不要念了,給我跪到一邊好好反省去!」

    阿瞞瞥了他一眼,知道再怎麼辯解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得起身出門,跪到了院子當中。

    火辣辣的太陽是何等煎熬人,阿瞞就這麼頂著日頭憋著一肚子的鬱悶直挺挺跪在那裡,擺弄著肋下的青釭劍:寶劍呀寶劍,全族的人眼睛都瞎了,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心,只有你才明白是非善惡……

    「不准亂動!」曹胤斷喝一聲走到他身前,「把劍摘下來給我!」

    阿瞞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摘下來!」

    阿瞞抬頭看看他,眼睛裡充滿了怒火,這個毫無感情的叔叔竟然要奪走他的劍,連最後一點兒安慰都不給他。

    「你摘不摘?」曹胤提高了聲音。

    「不摘!」阿瞞咬緊牙關索性站了起來,「我憑什麼聽你的……」

    還沒等他說完,戒尺已經打在了臉上,一條紅印子霎時出現在白淨的臉上。阿瞞感到的不是疼,而是一陣茫然,就聽到曹胤嚷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到頭來只會丟人現眼敗壞門風。」

    憑什麼斷言我就會敗壞門庭?這句話可真觸了阿瞞的傷心處。莫看他小小年紀,火氣卻不遜成人,一伸手把青釭劍拔了出來,不由分說朝著七叔的胸口便刺!曹胤做夢也想不到,年僅十二歲的族侄竟會對自己兵戎相見,還在侃侃教訓著孩子,猛然間青光一閃劍鋒迎面而來,他身子一歪慌忙閃過。阿瞞不饒,又是一劍。曹胤已經是一個踉蹌,實在躲不過這第二遭了,匆忙攥住那柄劍身,立時間手被割破,鮮血跟著湧出,傷口疼得一陣陣直跳。但是他不敢鬆手,牢牢抓住那柄劍,只是喝問道:「大膽!你要幹什麼?」

    阿瞞被這一聲斷喝喚醒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哆哆嗦嗦鬆開手,把劍鞘一扔,慌裡慌張就往外跑。任曹胤在後面扯著嗓子呼喚,他理也不理衝出院門,一猛子跑了下去。

    已經顧不得東西南北,他一直這樣失魂落魄地跑下去,穿過鄉間的小路,扎進無盡的田野,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跑啊跑,玩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再也邁不開步子了,才緩緩停了下來。刺眼的驕陽掛在蒼穹之上,將大地炙烤得焦燙,把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熱氣之中。阿瞞汗流浹背喘著粗氣,蹲在那裡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卻是一陣陣茫然。父親不要他了,如今又刺傷了七叔,還能跑到哪裡去呢?天下之大哪裡才是容身之所,誰還能聽到自己的傾訴呢?

    恍恍惚惚間,阿瞞看到了自家的墳地。

    娘!

    阿瞞想到了娘親,只有在夢裡才會來安慰他陪伴他的娘親。他踉踉蹌蹌跑進墳地,一頭撲在鄒氏夫人的墳前。

    「娘!孩兒來了……我好想您啊娘……爹爹不要孩兒了……所有人都不要孩兒了……您看看我呀……嗚嗚嗚……」這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曹家小子終於哭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淒慘、那麼肝腸寸斷。

    他抱著母親的墳頭,傾訴著自己的痛苦,似乎想要用盡力氣把墳頭推開。彷彿推開這座冰冷無情的土丘,就能投入母親的懷抱……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都只是一廂情願,誰又能聽到他的心聲呢?

    不知不覺間,陰沉沉的烏雲漸漸遮掩了烈日,轟隆隆一聲炸雷,冰冷的滂沱大雨傾瀉下來,無情地打在阿瞞身上。他哭得昏天黑地,累得精疲力竭,就昏昏沉沉趴在墳丘上睡去,被雨水打醒就接著哭。

    迷迷糊糊哭一陣睡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哭到眼淚流乾,再也哭不出來了,他才明白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現狀,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他無可奈何爬起來,衣襟早已經淋透了,髮髻也濕漉漉披散在肩上,渾身上下都是污泥。這就是那位驕縱受寵的曹家少爺,如今髒兮兮濕淋淋就像一條落水狗!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瞞抬起紅腫的眼睛,這才發現曹胤正孤零零站在墳圈外面。他臉色蒼白,沒有穿蓑衣,身上也已經濕透,雙手都裹著布,滲出斑斑血跡。阿瞞怵生生望了他一會兒,起身還要跑,卻腳底一滑栽倒在地。曹胤緩緩來到他跟前,卻沒有再打他,伸過血淋淋的手把他攙扶起來:「傻小子!你真是固執。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即便你做的都對,他都屈了你,那你低頭向你爹認個錯又能如何呀?有多少人就是因為固執而遭難的呀!你若是當時肯說一句軟話,何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阿瞞長出了一口氣,他總算肯承認自己沒有做錯了。

    「寧死當官的爹,不死叫花子娘。孩兒啊孩兒,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若是無情無知之人,你爹豈肯把你托付於我?你要是肯讀書勤學,叔叔我又怎麼捨得打你?」曹胤歎了口氣,摩挲著阿瞞的頭,「以後要聽話,好好唸書,做出個樣兒來給你爹好好瞧瞧!」不知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對阿瞞的父親流露出一絲不滿。

    阿瞞見他語音柔和,與半日前判若兩人,不禁生出愧疚之意,抓住曹胤裹著傷口的手:「七叔……我錯了……您的手沒關係吧?」

    「好厲害的寶劍,恐怕半月之內提不起筆來了。」曹胤無奈地苦笑一聲,也不待阿瞞再說什麼道歉話,便拉住他的小手,「走!咱們回家去,被雨淋了,讓你嬸子給咱們煮熱湯喝。」

    叔侄二人就這樣大手牽小手,在雨中蹣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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