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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連環 第三節 文 / 楊叛

    聽雪樓內,雲寄桑在靜室中盤膝而坐。此刻,他的心神正集於一點,啟動元竅,潛入自己的內心深處,借六靈暗識之力,窺探記憶中的真相。

    不過此刻他的所作所為,大違六靈暗識如水如禪的宗旨,而是刻意為之。只要稍有疏忽,便會走火入魔,變成神智失常的瘋子,動輒有性命之憂。修煉六靈暗識以來,他從未試過如此凶險的做法。但在他看到啞妹的那個手勢後,他便下定了決心。

    光怪陸離的幻影在他的腦海中盤繞著,他的思維如同脫韁的駿馬,正飛快地穿越一條漫長而黑暗的隧道。這些天來他所見到的每一個場景都一一重現在他的眼前,聽到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耳際迴響。

    黑暗中透出一道光芒,一條晶瑩的細線緩緩地飄蕩,游弋,如同風吹著蛛絲無聲地掠過。突然間,無數絲線噴射出來,折射出萬道銀芒,網一樣罩了過來。

    一張大網的中間,冷閏章、白蒲、苦禪、金大鐘被密密的絲線裹成一個個巨蛹,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只餘下蒼白的臉部……

    一隻巨大的黑色蜘蛛藉著一根長絲蕩了過來,它一口口地咬掉那幾個人的頭,滾動著將它們推出網外,看著它們向萬丈深淵掉落……

    突然,蜘蛛又向他的方向衝了過來,將近時,猛地張開巨口,一大片金光閃閃的蠱蟲狂擁而來。他正絕望時,蠱蟲又掠過了他,向他身後飛去。他轉過身,發現方慧汀正笑著向他奔來。他拚命大叫,讓她躲開,她卻恍若未聞,笑盈盈地跑了過來。然後,她那雙稚氣的秀目突然恐怖地睜大。不知何時,蠱蟲已在她面前化成一張臉,向她咬去……

    四周,無數的紅葉飄零而下。紅葉又漸漸稀疏,任自凝手持寶劍肅立。

    一根細長的絲線自他的背後緩緩刺來。他轉身,拔劍,刺出。長劍與絲線一觸,竟然折為兩段。絲線筆直插入他的胸膛。紅葉紛紛而落,將他裹入其中……

    啞妹突然出現,嚇得轉身而去。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身後不停地追趕,追趕。她突然失足跌下懸崖,危難中她緊緊攀住懸崖的邊緣。黑色的影子從空中向她俯衝而至……

    啞妹的臉上露出微笑,右手握成拳形,拇指食指扣成一個圓圈,緩緩向前一遞,然後向深淵緩緩掉落……

    雲寄桑一個人在霧中緩緩穿行。有種無根無底的虛幻感。他就這樣慢慢繞過了大半個山莊,到達了金大鐘遇害的釣台。他抬起頭來,那座懸崖正聳立在眼前不遠的地方。他又望向小湖的對面,里許之外,亭台樓閣在霧氣中隱約可辨。

    他沿著小路走上那道懸崖,進入宗廟。雪白的牆壁上,血淋淋的十二個大字殷紅依舊。他在那十二個字前站立了一會兒,出了宗廟,搬起一塊十餘斤重的石頭從懸崖上扔了下去,同時閉上雙目,默記石頭落水的時間。石頭劃過三十餘丈的空間,落入激盪的湖浪中,發出輕微的入水聲。「是了……就是這樣……」他用夢囈般的聲音道。

    然後他斷然轉身下崖,向墳場方向走去。

    灰濛濛的天色中,門樓上那塊被燒得焦黑的「德遺宗嗣」的匾額顯得越發的淒冷。雲寄桑沿著小路步入墳場,仔細地審視著一草一木。秋風漸勁,烏雲低垂,墳場中長及腰際的野草在瑟瑟秋風中狂舞不休。最後,他停在那天自己以酒化火,一舉擊破金蠶蠱的地方。環顧四周,右面是大片的深草,左側則是青翠的松林,再向前,便是鐵家的墳地了。

    他先走到松林內,察看地面的痕跡。最後他的目光向上移去,突然定住,停在一棵樹上。他瞇起眼看著,半晌後,他輕輕撫摸著那棵樹,久久不語。然後,他開始在墳堆間漫步,突然發現墳丘的一隅處,有白衣一閃。

    他的腳步停下。一步步走了過去。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抽緊——繞過一個高大的墳丘,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靜立在一座墓碑前。

    「師姐……」

    卓安婕緩緩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頓時交接在一起。久久,卓安婕將目光移開。「任幫主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她輕聲道。

    「是嗎……」

    「還有啞妹,聽說她看到了真兇的面目?她臨死前和你說了些什麼沒有?」她問,轉而自嘲地一笑,「瞧我這記性,她是不會說話的,不過,也許她用手語透露了什麼?」

    雲寄桑目光低垂:「也許吧,我還不能肯定。」

    卓安婕望著他,搖了搖頭,嫣然一笑:「知道麼,雲師弟,我突然覺得你變了。」雲寄桑不語,靜靜望著面前那墓碑——「愛子鐵淵之墓,鐵鴻來己丑年秋立。」幾個模糊的字跡不禁刺痛了他的雙眼。

    地面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是那種天然的泥土顏色。雲寄桑不由想起了卓安婕房中的紅色顆粒。原來,她是每天都會到這裡來看他的吧……

    卓安婕摘下腰間黃色的葫蘆,飲了一口:「過了今晚午時便是寒露,你有何打算?」雲寄桑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彷彿說給自己聽的一樣:「今夜,我要揭開一切的謎團。」「這麼說,你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卓安婕的手凝住不動,靜靜地望著葫蘆口。「是的,兇手,還有他是如何行兇的,我已經都清楚了。也許他殺人是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不過……」雲寄桑抬起頭來,年輕的臉上露出少有的決然,「我還是不能原諒他,不論他是誰,不論他曾經是怎樣的。」「哦,怎麼突然就知道了?」卓安婕淡淡問道。

    雲寄桑深吸一口氣,歎道:「今天早上,我無意中聽到顧先生說到醫人者不自醫,就如同一個絕頂高手不能擊敗自己一樣……」

    一聲輕雷響過,沙沙的細雨落了下來,淅瀝的雨聲是那樣的悲哀,就像是為即將發生的一切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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