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香囊 第三節 文 / 楊叛
突然,他感覺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他猛地站起身來,攥緊拳頭,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而那種感覺又在一瞬間失去了,再也無從想起。他氣得用力揪自己的頭髮,可還是想不起來。最後,他只有無奈地放棄。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大明。他來到窗前,推開窗子。淡金色的晨光灑了進來,他瞇起雙眼,看著冉冉升起的朝陽。過了一會兒,陽光已強得他不能注視了,這才收回了目光,又向屋內望去。
光暗的對比讓他有些不適應,他眨了下眼睛,突然,地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他想看清楚,眼中卻仍然有道道金線閃過。他走上前去,將身子趴下,將眼睛貼近地面。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是幾個腳印。而且毫無疑問,是自己的腳印。他氣惱地咒罵了一句,正想站起身來,突然又俯下去,用中指和食指小心地捻起一撮泥土。
暗黑色的泥土中,摻雜了一粒粒血滴似的紅色小點。他用手指捻了一下,那些小點頓時變成更細的粉末。沒錯,那些正是自己在卓安婕屋中所看到的紅色泥土。自己是什麼時候踩上的?印象中,昨天所經過的地面並沒有紅色的。等等,要是晚上的話,自己就無法看清了。昨天晚上,自己所去過的地方……
他的眉頭漸漸地攢成了一團。過了一陣,他搖了搖頭:「不,即使這樣,也說明不了什麼。」然後又繼續自言自語道,「我還是去看看阿汀吧,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問菊齋在聽雪樓的西北角上,相距並不遠。不過起霸山莊的道路都是曲曲折折地掩映在林木間,只適合漫步而行。桃花色的霞光透過枝葉灑下空靈的芒點,讓人仍有漫步在夢中的感覺。冰冷新鮮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有心情觀賞起道邊的樹木來。起霸山莊常年氣候濕潤溫和,水杉、珙桐、冷杉、銀杏、楠木等樹木無不長勢良好,一向喜愛樹木的雲寄桑拍拍這棵,抱抱那棵,心情也慢慢好了起來。
沒走多遠,雲寄桑突然停住了腳步。六靈暗識清楚地讓他知道,左側百丈處有人。無暇多想,他已展開輕功,向那裡飛身而去。遠遠地,便看到一個人正坐在一個小池旁的石案邊,對著手中的一樣東西,沉思著。那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喬翼?雲寄桑皺起了眉頭。昨夜剛剛經歷了那一番驚心動魄的惡戰,他怎麼這麼有精神一大早跑出來給兇手當靶子?轉念一想,不禁啞然失笑,自己不也正是如此?
「喬大俠!這麼早!」他出聲招呼道。喬翼抬起頭來,露出詫異之色,隨即微笑道:「原來是雲少俠,你不也一樣早?」「我去顧先生那裡看看阿汀,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雲寄桑解釋道,目光不由落在了喬翼手上。
喬翼下意識地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中之物:「這是我昨天在墳場混戰中拾到的,雲少俠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什麼線索。」說著,遞給了雲寄桑。
那是一枚極其精巧的香囊。香囊呈翠綠色,上面繡著一隻羽毛艷麗的小鳥。雲寄桑將香囊舉在眼前仔細看了一陣,掂了掂,又聞了聞,坦然道:「這是提花羅所繡,染了柳芳綠,從這色澤的明暗可以看出是用烏梅所染,染得極為高明。從捻金的技巧看,應該是本朝之物。看金絲的顏色,這香囊製成決不超過一年。刺繡擘絲精細,配色素雅,光細勝於絲發,又以絲理點染陰陽濃淡,應該是湘繡。裡面貯的是沉香,所以味道才柔而不烈。」喬翼臉上露出愕然之色,顯然沒有料到他竟能從一個小小的香囊中看出這麼多東西來。
雲寄桑又沉思道:「這香囊沒什麼,可刺繡卻甚是奇特。一般來說,香囊繡鳥,多為繡金烏、朱鳥、乘鳳等,俗一些的也多是雲雁、錦雞等物。可你看,這隻小鳥的嘴色鮮紅,眼圈灰白,上體翠綠,由頦至胸都是黃色,兩翅則帶著紅色翼斑。若我沒有猜錯,這鳥應該是紅嘴玉,又叫相思鳥。以此鳥作繡,小弟還是第一次得見。」
喬翼忍不住讚道:「了不起!真沒想到雲少俠學識竟然如此淵博,遠勝喬某百倍,不愧是公乘先生的高徒,喬翼佩服至極!」雲寄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怎麼能和喬大俠比。我這是性喜駁雜,什麼都想和師父學,什麼都學了一點,結果就什麼都沒有學好。」
喬翼點頭微笑道:「遇到公乘先生這樣的明師,當然是不想入寶山而空手歸了。喬翼要是也有那樣的師父,怕也和雲少俠一樣。」本來雲寄桑對他頗有心病,不過此刻見他口吻隨和,語出真摯,不禁對他生出好感,便問道:「喬大俠,山莊這幾天血案連連,迷霧重重,讓小弟甚是迷惑。不知喬大俠有什麼看法?」
喬翼站起身來,緩緩踱了幾步才道:「喬翼雖然不才,卻知道這兇手作案神出鬼沒,不落一點痕跡,可見是精心策劃,處心積慮地想除掉我們中的一些人。金蠶蠱和千年冰蠶絲都是極為難得之物,而兇手如果是找到它之後才開始犯案,則準備所用的時間會更長。」
雲寄桑苦笑道:「這點小弟心中也明白,不過對於兇手是誰仍然一點頭緒也沒有,這才如此灰心喪氣。」
「雲少俠不須如此。」喬翼沉聲道,「你雖然尚未找出兇手,卻已識破兇手用冰蠶絲殺人之技,又以酒化火,破去兇手的金蠶蠱,大挫兇手銳氣。更何況剛才喬翼看你只從一隻小小香囊上便看出那麼多事,便知這起霸山莊的奇案必定會在你手中破解。別忘了,你可是公乘先生的弟子!」
「唉,我這個弟子不爭氣,只是給他老人家丟臉來著。要是師父他肯親來的話,怕早就把兇手揪出來了。」雲寄桑歎氣道。
喬翼眼中露出傾慕之色:「公乘先生胸懷天下,操持國事,又如何能為這些江湖仇殺抽出空來?只恨喬翼一介武夫,不能在他老人家帳前效力。」說著,用力一拍身旁的石案。「啪!」重達數百斤的石案輕輕一震,喬翼卻皺起眉頭哼了一聲。
「喬大俠,你?」雲寄桑心中奇怪,這石案雖然堅硬,可是以喬翼的功夫,斷不至於會有疼痛之感。喬翼搖了搖頭,活動著右手手腕苦笑道:「舊患復發,沒什麼。」
雲寄桑這才注意到喬翼手腕上隱隱約約有四道紫色的指痕,頓時驚道:「搜魂爪!那不是太虛三邪中老二九指無常的獨門絕技麼?難道……」喬翼坦然道:「不錯,喬某這傷正是九指無常所留,不過得他一條命相抵,也不算吃虧了。」「原來太虛三邪是喬大俠殺的!」雲寄桑又驚又喜。
橫行黃河兩岸的太虛三邪於一夜之間被人擊斃,可說是近來江湖最膾炙人口的事情。不過江湖上議論紛紛,卻始終不知何人所為,想不到竟然是喬翼殺的。
喬翼淡然一笑:「三個月前我在平陽遇到太虛三邪慘殺旅人三十八名,一怒之下,向其搦戰。結果一場架打下來,喬某雖然負傷不輕,卻終於將這三個無惡不作的畜生斬殺在內黃渡口。」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雲寄桑卻知道那是如何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忍不住道:「這麼了不起之事,喬大俠為何不公諸於眾呢?」喬翼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雲寄桑頓知自己問得蠢了,若他將此事說出,那便不是喬翼了。「喬大哥,誅殺三邪想必是你最得意的事了吧?」不知不覺中,雲寄桑已將稱呼換了。
「最得意的事麼……」喬翼沉思了一會兒,露出微笑,「當年長江水患,無數災民受難。我一人一舟,七天七夜間共救出災民一千八百六十二名。若說喬翼最得意的事麼,那就是此事了。」
雲寄桑心中一陣激動,不由攥緊了雙手。一聲輕響自手中傳出,好像有什麼東西裂開。他叫聲不好,攤開手一看,果然是那枚香囊。顯然,自己激動之下把裡面的東西捏碎了。忙打開一看,只見裡面的數粒沉香珠已經有幾顆碎裂得不成樣子。慚愧間又看到香囊內壁繡有字。翻開仔細看時,卻是「容小盈」這三個鮮紅秀麗的小字。這時他才想起方慧汀和他說過,容小盈有這樣的一隻香囊,顯然,是昨夜混戰時落在墳場,被喬翼拾到了。
弄壞了雪雷幫幫主夫人的香囊,這還得了,尤其是他對這位伶俐機巧的女子總是有三分懼意,眼珠一轉,笑道:「哈!原來這香囊是任夫人的,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就麻煩喬大哥還給她了,小弟還有事,先告辭了。」說罷丟下這爛攤子一溜煙地走了。留下喬翼一個人對著他的背影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