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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再現 文 / 楊叛

    「如此說來,陳子通想必看到了些什麼?」聽罷了雲寄桑的複述,卓安婕修長的食指輕扣著梨木書案,推論道。

    雲寄桑點了點頭,輕輕放開了明歡的小手:「看當時的情形,他顯然在懼怕著什麼。若是當眾尋問,他未必肯講。看來我要盡早到陳子通那裡去一趟了,遲恐生變。」

    「也好。」卓安婕點了點頭,「明歡看來一時還醒不了。這裡就交給我吧,你自己也要小心在意。」

    「那我去了」雲寄桑摸了摸尚在昏迷中的明歡的小臉,便想起身離去。

    「等等!」卓安婕忽然叫住了他。「師姐還有事麼?」雲寄桑停下來。

    卓安婕拿起燈籠點上,再遞到他的手中,然後又為他整了整衣領,歪頭看了看他,這才展顏一笑:「好了,去吧。」

    雲寄桑在她為自己整理衣領時身體有些僵硬,心頭彷彿有只火熱的蛹兒癢癢地蠕動,一呼兒又化成飛蝶,將那片火焰把整個五臟六腑燒了個滾熱。強抑住心頭的火焰,他向她飛快地點了點頭,匆忙向陳啟的住處趕去。

    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昏暗的天色中,被大雪覆蓋著的魏府顯得淒清而荒涼,唯有幾隻歸巢的麻雀嘰喳叫著,給這空蕩蕩的宅院增添了幾絲生氣。

    那鬱鬱的松林間,雲寄桑隱約看到那醜陋的啞僕正蹣跚地打掃著道路上的積雪,他身後不遠處,徐嫂正提著燈籠,為他照明,口中還喃喃地說著什麼。雲寄桑輕歎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離得還遠,就看到陳啟的房中燈光明亮,窗上還有人影憧憧,心中不由一鬆。待得推門進去,卻不禁愕然,原來屋內的人卻不是陳啟,而是捕頭王延思。

    見他進來,王延思也是一愣,隨即笑道:「原來是雲少俠,看來我們倆都想到了一處,只可惜我們來遲了一步,你那個諸葛學弟自己不知去了何處,卻在這裡給我們這兩個司馬懿擺了一出空城計。」

    雲寄桑心中不由一緊,若是陳啟真的在後花園看到了什麼,只怕兇手未必肯放過他。想到這裡,心中更加焦急,只是魏府這麼大,一時卻不知到何處尋找,若是離開後陳啟剛好回來,反倒不妙。

    王延思突然道:「我看不如這樣,雲少俠且在這裡稍待,我到處找找。若是找到了,便領他來這裡如何?」

    雲寄桑想了想道:「只能這樣了,如此便多勞王捕頭了。」

    王延思也不多說,抱拳離開。

    雲寄桑一個人焦慮地在屋內兜著圈子,期盼這位昔日同窗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天,卻仍不見王延思返回,疲憊憂慮之下,雲寄桑終於忍不住起身推門,來到院子裡。

    夜色分外的濃重,冷月鬼祟地隱伏著,只露出一抹青白的餘暉。院子裡栽著許多百年老樹,那些粗大的枝丫此刻在黑暗中赤裸裸地搖動著,在風中發出陣陣的怪嘯,彷彿一群又高又瘦的魈魅,正歡囂著趕去參加一場死亡的饗宴。

    風中,有若有若無的鈴聲傳來。

    忽而,似乎感覺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蒼冷的寒氣沿著脊柱蔓延著,僵冷著他的身心。

    是幻覺吧?雲寄桑打了個寒戰,突然呆住了。

    眼角的餘光中,一雙慘白的女子手臂從後面輕柔地圍了上來,緩緩勾住他的脖頸。

    雲寄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一滴冷汗沿著眼角緩緩滑落。

    女子纖細蒼白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纏綿沙啞的聲音夢囈似的向他耳語著:「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逃不掉……我的……我的……逃不掉……」

    他認得這個聲音。

    伊騰博昭,那個和他鬥智鬥力多年,最終被他設計殺掉的扶桑大忍,一個鬼魅般美麗多智的女子。

    是的,一個死人的聲音在呼喚著他,一個女鬼在等待他投入她的懷抱。幻覺!全都是幻覺!幻覺!幻覺!!!雲寄桑閉上雙眼,左拳緊緊攥著,拚命定下自己的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刺骨的寒風吹散了那飄渺的聲音,女子的手臂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大汗淋漓地睜開了雙眼。

    朦朧的夜色中,影影綽綽地可以看到一個人向這邊走著,隔著很遠那人便高聲問:「是雲少俠麼?」聽聲音竟是那商人梁樨登,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一盞燈籠在他手中發出昏黃的光芒。

    「正是在下,梁兄怎麼到了這裡?」雲寄桑疑惑地問。

    「方纔王捕頭找人被我看到了,知道他在找陳老弟,便過來瞧瞧,看他回沒回來。」黑暗中,梁樨登熱心地道。

    「梁兄客氣了。不知王捕頭現在到了哪裡?」雲寄桑問。

    梁樨登手中的燈籠被風吹得一陣劇烈的搖擺,照得他身上那件褐色綢衫上的奇異花紋若隱若現:「這就不清楚了,看他最後去的方向,倒似乎是後花園附近。」

    「多謝梁兄了,要不,你也請進來吧,我們一起等陳兄。」雲寄桑邀請道。

    「不了,有雲少俠在,梁某便放心了,一切都會順利的。」梁樨登意味深長地說完,也不停留,就這樣提著燈籠走開了。

    遠遠地,雲寄桑發現又有一盞紅色的燈籠慢慢行來,和梁樨登走的恰恰是一條路。兩個燈籠在半路交匯,停留了片刻,又各自分開,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那人是誰?和梁樨登說了些什麼?

    雲寄桑疑惑著,那盞燈籠卻並不停留,在半路拐了一個彎,逕自向東面去了。便在這時,初更的梆子響了。

    清脆的梆子聲在黑夜中迴盪著,空茫而冷徹。

    月光下,王振武身背大刀,左手提著燈籠,右手拎著一個小巧的酒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厚厚的積雪中走著。

    林中的數只夜鳥被他的腳步聲驚醒,大聲叫著飛散了。王振武停下身來,回頭望了它們一眼,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不遠的地方,正是明歡今天去過的那個荒蕪的院子。

    燈籠那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一丈方圓的路面,王振武小心翼翼地前進著,右手輕輕按在大刀的刀柄上。

    終於,那座石屋呈現在他的面前。

    王振武望著石屋,神色時而悲傷,時而悔恨:「是這裡了……和當年小梅說過的一樣……」

    他輕輕撥弄了那個大銅鎖一下,看了看四周無人,從懷裡掏出一根鐵絲,輕輕向銅鎖探去。

    就在這時,一道銳風呼嘯著向他後腦擊來!

    王振武將頭一偏,一團雪花啪地在石門上炸開,沉重的石門竟然被這一擊撞得微微晃動了一下,可見這個雪團力量之大。

    「什麼人?」王振武沉聲喝道,大刀「鏘」地一聲出鞘。

    沒有回答,又是一個雪團自對面的林中呼嘯而來,直奔他的面門!雖然只是雪團,但觀其來勢,若被擊中的話定然會被打暈!

    王振武大刀一豎,那個雪團打在大刀側面,將九環大刀打得嗡嗡作響。大刀響聲未歇,「咻咻!」聲中,兩個雪團厲嘯著飛來,一個被王振武擋住,另一個劃了一道弧線,竟然將王振武的燈籠一下打滅了。四周登時陷入一片黑暗。

    王振武立即伏下身,警惕地望向前方的黑暗樹林。

    對面靜悄悄地,一時間再沒有雪團向他襲來。

    王振武咬了咬牙,緩緩向後退出了院子,身子一縱,消失在黑暗中。

    對面的林中,一雙黑色的靴子從松樹後轉出,靜立片刻後,又退入林中。

    小小的木屋中,水汽繚繞。

    一隻巨大的花梨木桶擺在木屋中間,邊上擺著一隻取暖用的鴨嘴銅炭爐,散發著熾熱的高溫。

    陳啟赤身裸體,縮在碩大的木桶內,瑟瑟發抖。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白天裡那個時刻——

    大雪中,他茫然地走著,走著。

    不知何時,他來到一片荒墳前。

    每座墳墓都披著白雪,一眼望去,彷彿一片散發著死氣的白色丘陵。

    他在這些墳墓間穿行著,恍惚中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化身為一個鬼魂,在多年的遊蕩後,終於回到自己的家園。

    突然,他停下腳步,佝僂著躲在了一座墳墓後,緊張地向遠處望。

    在那裡,一座孤墳已經被挖開,黑黃色的泥土在潔白的雪中顯得格外刺目。

    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站在墳邊,冷冷地注視著墳坑中的棺槨。

    那個人,在做什麼?

    那座墳,被挖開了嗎?

    曾經的秘密,被揭穿了嗎?

    自己看到了嗎?還是一個夢?

    是的,是夢。

    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

    為什麼在夢裡自己還是那樣的懦弱?

    他憎恨這懦弱,而懦弱也嘲笑著他。

    那人突然向他這邊望來,他急忙隱藏到樹後,大聲喘息著。

    片刻的寂靜後,墳坑中傳來一聲輕笑,怪異的笑聲,像風在哭泣。

    笑聲斷斷續續地持續著,越來越響,最後化為一聲淒厲如鬼哭的尖嘯。

    詭異的身影從墳墓中飄出,轉眼間便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他發現自己正顫抖著站了出來,一步步向墳邊走去。

    他感覺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個代表了過去,為了報復將一切全部毀滅的枯屍。

    而那屍體即將復活。

    不要過去!他在內心深處對自己狂喊。什麼都不要看!

    可自己還是一步步向前走著,彷彿疲憊的旅人執著地走向自己的歸宿。終於,站到了墳邊,慢慢探頭向下望去。

    墳中,是一具巨大的棺槨,厚重的棺蓋已經掀開,觸目驚心地暴露著時光曾經隱藏的一切。

    自己看到了什麼?三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自己笑著,朱長明在自己的身邊,他也在笑著,可那笑容分明是冷笑……

    繼儒兄呢?他和她在一起……

    自己漸漸落到了他們的後邊……

    等等,走在前面的是朱長明和繼儒兄,那她呢?

    他轉過身去,看到的是遍地的屍體,她提著劍站在那裡,大笑著,可自己卻聽不到笑聲……

    他突然覺得什麼人似乎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只是巨大的恐懼卻讓他沒有勇氣轉過身去,眼角的餘光中,一隻蒼白至沒有血色的手正從他的頭後無聲地向前伸出。

    那隻手提著一根紅色的絲線,絲線盡頭,那鈴上的鬼面向他露出詭異的笑。

    他奇異地發覺自己竟然變成了那枚鈴鐺,就那樣在空中搖擺地看著自己恐怖而絕望的臉龐。

    「叮——」

    「啊——」他清醒了過來,驚恐地大吼了一聲:「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不要來纏我……走開!繼儒兄,我來看你了,來看你了。可是,你在哪裡?那個女人也跟來了……她是鬼,是鬼,是鬼……她走到哪裡,鬼就會來纏上你……長明、長明他死了……長明他死了啊……」他口中喃喃地說著些含糊的詞句,聲音越來越低。

    終於,他停了下來,低聲地哭泣起來。

    窗外的風聲很低,似乎在傾訴什麼。

    忽然,他聽到了什麼動靜。扭頭望去,雪白的稜窗上,月光如織,樹木的疏影落在上面,微微搖曳。

    他搖了搖頭,放鬆下來,逃避般地將頭沒入熱水中。一口氣憋了好久,他才將氣泡一個個的吐出,在水中望著它們上浮,破碎。

    忽然,似乎有什麼在水面外一閃而過。

    陳啟猛地將身體從水中彈出,帶起大片水花。

    他緊張地環顧四周,屋內一片寂靜,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在他的身後,一個黑影正兀立於雪白的窗紙上。

    卓安婕一個人守著明歡,心中卻並不平靜。以她的武功智慧,並不將所謂的鬼纏鈴放在心上。她擔心的,倒是雲寄桑和明歡的安全。以她的目光,當然看得出自己的師弟受了非常重的內傷,短時間內斷無痊癒的可能。只是此次兇案偏偏又是在他的老師家中,他又斷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這師徒兩人一小一傷,如何護得周全倒是讓她頗為皺眉。

    原本洒然不群的生命中,不知不覺地,已有了一點負擔,一絲憂慮。

    這,便是心中有了牽掛的滋味嗎?卻也不壞……

    寂靜中,一曲蒼涼的簫聲在魏府院中冉冉響起,低沉婉轉的曲調將淒清的夜色調配得更加黯淡。

    卓安婕靜靜地聽著,一邊自斟自飲,頗為自在。

    外面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什麼人?」她停了下來,低聲問。

    「是我。」外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是魏夫人啊,請進。」卓安婕將門打開,將披著金邊墨狐裘的謝清芳迎了進來。

    「我來看看明歡,順便向幼清請教一些事情。」謝清芳的臉色略有些蒼白,臉上的笑容也頗為勉強。一邊說,一邊解下裘衣,露出裡面墨綠五絲緞長裙。燈光下,盈盈如一株初放的墨菊。

    「師弟出去了,一會兒便回來,魏夫人且稍坐片刻。」卓安婕客氣地道。

    「噢。」謝清芳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

    她來找師弟做什麼?卓安婕心中嘀咕。莫非她看上了我這個傻乎乎的師弟,想來個紅拂夜奔?想著自己也覺得荒謬,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謝清芳歎了口氣道:「卓女俠,我真的羨慕你。遨遊江湖,自由自在,可以完全不用理會他人的目光。」

    「哪有那麼輕巧?人言可畏,人心更是可以殺人。遨遊江湖,說的好聽,到頭來還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身女子?」卓安婕淡淡地道。

    謝清芳歉然道:「想不到卓女俠也是傷心人。」

    「傷心?」卓安婕不禁失笑,「怕早已是無心可傷了。豆蔻年華,流年似水。如今餘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謝清芳的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是我錯解了你。想來你也是喜歡苦中作樂的人才對。」

    卓安婕將手一拍:「這話說得貼切,苦中作樂,但凡這世間的女子,出身有幾人不苦?縱是生於豪門大內,又須終日看男人眼色行事,想方設法地討婆婆歡心,讓妯娌喜歡。稍有不妥,便遭叱責,更兼風言風語,指桑罵槐。那三從四德的大學問套了下來,真要學得一輩子。若不早早學會自個兒苦中作樂,又有幾個能活得下去?錯非是那些破落戶,將性子放開,把臉拉下,指天罵地的把一切剖解個明明白白,反倒是無人敢惹。」

    謝清芳黯然道:「不錯,既生為女子,想得一世的安樂,便已難之又難。許了人家,一片心思都在丈夫身上,更是自身沒了著落。只不過有情有義,換來的卻未必是善始善終。都說紅顏命薄,想那紅顏本就花開花謝般轉瞬即逝,更兼了風雨糟蹋,那命便如懸絲似的,豈有不薄的道理?」

    卓安婕笑道:「你這話說得太苦,卻不耐聽。」說著掏出酒葫蘆,向她一晃,「來,我們喝一杯。管它紅塵滔滔,情觴萬頃,我且把盞東籬,偷閒片刻。」

    謝清芳先是本能地搖頭,隨即又微微露出心動之色。

    卓安婕戲謔地將酒葫蘆拋給了她。

    謝清芳捧著個酒葫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偷偷看了外面一眼後,捧起葫蘆大大地飲了一口,飲罷後長呵了一口氣,臉色嬌艷欲滴,紅潤了許多。

    兩人相視一笑,談得越發投機起來。

    「兩位真是好興致啊。」兩人正聊得興起,一個淡淡的聲音卻在門口響起。

    謝清芳慌忙將葫蘆擱在桌子上,一時放得猛了,雖已離手,那葫蘆卻依舊在桌上滴溜溜地轉個不休。

    「哪裡,魚真人才是好興致,大雪封門,還要深夜到訪。那參同契可不用參了麼?」卓安婕不動聲色地道。

    來人果然便是那秀麗的女羽士,此刻她身著黑色的道袍,更襯得肌膚如雪,別有一番風韻。她將手中的拂塵一甩,先給二人見了禮,方道:「得知崔小姐遇了不淨之物,鄙師門對此倒還有些手段,此次貧道前來,只想盡一點心。」

    卓安婕頷首道:「我倒差點忘了,真人可是峨嵋雨成的弟子。江湖傳說,雨成真人道法通神,想必這鬼物的小小手段是不入方家之眼的。」

    魚辰機微微一笑,在明歡的身邊坐下,用手在明歡的額頭上摸了摸,又把了把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沉思了片刻後道:「崔小姐應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驚嚇,心神一時無法恢復。待我用真氣給她梳理一番便無妨了。」

    「哦,那就有勞真人了。」卓安婕淡淡一笑。

    只見魚辰機先是取出銀針在解溪,歷兌等穴上用針,然後又伸手將掌心按在明歡的豐隆穴上輕揉著。

    房間中一片靜謐,謝清芳和卓安婕都不敢打擾魚辰機施針。

    過了一會兒,明歡的眼皮微微跳動,最後終於緩緩張開。

    當她看清四周的人們時,先是身子微微一縮,然後輕聲喊到:「喜姑……」

    卓安婕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握住她的小手,柔聲道:「沒事了,明歡,師姑在這裡。」

    「喜福呢?」明歡本能地問。

    「你師父想辦法去抓壞人了,一會兒就回來。」卓安婕安慰著她。

    「對了,方纔我看到王捕頭,他說雲少俠在陳啟那裡,莫非他有了什麼線索不成?」魚辰機在一邊整理著銀針,隨口問道。

    「幼清在子通那裡?那我過去找他吧。」謝清芳急道,說完便匆匆告辭離開了。

    「魏夫人好像很著急啊,燈籠都忘了拿了。正好貧道出門倒忘了燈籠,不妨一用。」魚辰機提起謝清芳來時打的燈籠說。

    「畢竟是塵世中的人,哪能像魚真人這麼悠閒。」卓安婕淡淡地道。

    「既然崔小姐已經無礙,貧道便告辭了。」魚辰機起身道。

    「哦,也好。此番多謝真人了。真人藥到病除,想來這樣遇到邪祟的病人定是醫過不少吧?」卓安婕漫不經心地問。

    「卓女俠說笑了。」魚辰機淡淡一禮後,提著那紅色的燈籠飄然離開。

    簫聲開始變得低沉起來,晦暗的簫聲忽高忽低,撲朔迷離。

    隨著這簫聲,黑暗中的道路似乎也開始變得很難辨認,王延思經常失足踩入路邊的積雪中。很快,靴子就變得濕漉漉的,腳趾也感到一陣陣針刺般的寒意。他輕輕跺了跺,去掉靴子上的積雪,咒罵了一句,繼續前行。

    「誰在那裡?」前面傳來沉著的男子聲音。

    「是我,王延思。」他高聲回答。

    「王捕頭,夜這麼深了。老爺已經睡下了。有事的話,請明天再來吧。」那人平靜地回答。

    王延思聽那人聲音耳熟,忙道:「是楊管家吧?我不是來見魏公的,只是想問問陳啟有沒有來過他這裡。」

    「陳啟?」楊世貞的聲音顯得頗為詫異,「他來這裡做什麼?老爺很早便休息了,這裡什麼人都沒有來過。」說著,這位管家扶著一盞油燈走了出來,微弱的燈光下,一身青衣似乎隱隱地與夜色融為一體。

    王延思遙望著不遠處的鏗然居,果然一片漆黑。

    「原來如此,恕王某打擾了。」王延思準備轉身離開,卻突然停下又問,「楊管家,你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楊世貞不悅道:「我自半個時辰前便一直守在這裡,從未離開過。怎麼?」

    「哪裡,只是料不到楊管家如此忠心護主,王某佩服。」王延思笑道,「不知楊管家到魏府多久了?」

    「三年。」楊世貞不動聲色地回答。

    「三年……」王延思斟酌著,問道:「不知魏府大公子魏繼儒去世的時候,楊管家是否已經入了魏府?」

    楊世貞想了想道:「小人是大公子去世大約三個月後才入了魏府的。」

    「哦,我記得那時魏夫人剛剛嫁給魏大人不久吧?」

    「正是,夫人本是老爺的紅顏知己,當時正是為了安撫老爺的喪子之痛才下嫁給老爺的。」楊世貞躬身道。

    「那楊管家入魏府之前可曾和魏夫人相識麼?」王延思大有深意地問。

    「不曾,小人是夫人嫁給老爺後才來到鎮子上的,因為當時魏府原來的管家告病還鄉,蒙老爺慧眼相待,這才授以管家之職。」楊世貞矢口否認道。

    「原來如此。」王延思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那魏夫人和大公子之前可曾相識呢?」

    楊世貞臉色一變,語氣轉厲:「王捕頭何以有此一問?」

    「沒什麼,王某只是對當年大公子之死甚感奇怪,所以才多問了幾句。」王延思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楊世貞雙目銳利地盯了王延思好一會兒,才哼了一聲道:「夫人當初結識老爺時,大公子正在外遊學,所以見面的機會不多。大公子病後,一直都是夫人幫老爺照顧大公子的,直到他去世。大公子對夫人極為尊敬,一直以姨相稱,兩人之間清清白白,王捕頭可不要想得歪了!」

    「清清白白……」王延思微微一笑,「是王某多慮了,管家莫怪。對了,夜路難行,不知楊管家這裡可備有燈籠?王某來得匆忙,倒是忘記了。」

    「小事一樁,燈籠一向在偏房備著。王捕頭自己去那裡挑上一盞就是了。」楊世貞道。

    「如此多謝楊管家了。」王延思一拱手,向一邊的偏房走去。

    房間裡沒有點燈,王延思掏出了火折子點上。

    微弱的火光中,房間內的影子都怪異地傾斜著。幾盞燈籠被隨意地擺在一邊的彭牙炕桌上,失去了光芒的它們宛如沒有靈魂的屍體,散發著莫名的死氣。

    王延思提起一盞燈籠看了看,又放下,又舉起中間的一盞,點亮。

    屋子裡頓時亮起一蓬紅色的光芒,照亮了王延思那滿意的笑臉。

    簫聲悠長而嗚咽,似乎在為失去了什麼而悲慼著。

    簫聲中,謝清芳一個人在蜿蜒的小路上緩步而行。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淡淡的哀愁將她那秀美的雙眉輕輕鎖住,只留下眉頭正中那一點硃砂,瑰麗地紅著。

    她走了一會兒,低下身去,握了一團雪在右手中,緊緊攥了片刻,然後又輕輕地將手掌攤開,藉著月色看那雪漸漸淋漓地化在白玉般的手中,不由得癡了。

    「是師娘嗎?」前面突然傳來雲寄桑的聲音。

    謝清芳忙將手中的雪丟掉,尷尬地將手在羅裙上擦了擦,背在了身後:「是幼清麼?你不是在子通那裡麼?怎麼出來了?」

    雲寄桑將她孩子似的動作看在眼裡,心中一暖:「我等得久了,便出來轉轉。師娘是如何曉得的?」

    「我去找幼清,剛好碰到魚真人也去給明歡看病,是她告訴我的。」謝清芳忙道。

    「魚真人?」雲寄桑微微一愣,「不知師娘找學生有什麼事?」

    謝清芳微一猶豫道:「不急,我們進屋說吧。」

    雲寄桑點頭道:「也好。師娘請。」說完便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為謝清芳領路。

    「幼清,你的燈籠能借給我提嗎?我的燈籠忘在你師姐那裡了。路太黑,我有些怕。」謝清芳在他身後輕聲道。

    雲寄桑微微一笑,將燈籠遞給她。

    接過燈籠後,謝清芳放鬆了許多:「這簫吹得真好,當初老爺也是一個品簫的高手呢,當初我們相識,便是因為我們倆同是愛簫之人……」她歎道。

    「是啊,當年老師要是高興了,常常在宴後為我們幾個學生吹上一曲,那簫聲真是動聽,以至於長明每次都要賦詩讚頌……」雲寄桑也惆悵地回憶著。

    「可惜,這幾年他身子不適,好久沒有聽到他的簫聲了。」謝清芳惘然道。

    雲寄桑忽然想起魏繼儒也是極擅長吹簫的,只是不知是否是老師教的。

    就在這時,簫聲突然停止。

    兩人默然走了一會兒,遙遙地,黑暗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傳來。他們不由同時停下了腳步。

    又是一聲,這一次雲寄桑聽清了,那分明是女子的慘叫聲。

    謝清芳臉色蒼白地望向雲寄桑。

    「我們快去!」雲寄桑不敢將謝清芳一個人丟下前去,只能焦急地和她一起向慘叫聲響起的地方趕去。

    「那邊是什麼地方?」雲寄桑一邊走,一邊急問。

    謝清芳的腳步有些跟不上,緊走了幾步,喘息道:「那裡是一個柴房邊的小木屋,是專門給外來賓客洗澡的地方。」

    雲寄桑「啊」了一聲,這才想起陳啟當年每逢心情不好時,都要一個人跑去洗澡的,自己怎麼竟然將此事忘記了?悔恨之餘,腳步更快了。

    風突然間大了,吹得謝清芳手中的燈籠急劇地搖擺,扯曳著四周的光影。樹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在道路兩邊形成了不斷傾墜著的白色瀑澗,又彷彿一條通往冥司的鬼徑。

    雪落到脖頸裡,又化開,透骨的冰寒。

    慢慢走了大約盞茶功夫,風竟然越來越急,厲嘯著捲起大片的雪霧,這片灰白的大幕中,隱約可以點點昏黃的燈光和凌亂的人影憧憧晃動著,低低的人語被風吹得忽斷忽續,彷彿黃泉途中的鬼魅們在做最後的耳語。

    雲寄桑停下腳步,將被風吹得高高揚起的袖子塞到腰帶裡,深吸了一口氣,緩步向前。

    一直走到那片燈光近前,才發現燈光中的幾個人是梁樨登、王振武和魚辰機,他們三人正靜靜地站在那裡,注視著木屋內的情形。燈光下,他們臉上的表情非常的晦暗,難以辨別,似乎此刻人人都戴著一張忽明忽暗的面具。

    王延思站在小屋門口,神情冷肅,盤問著一個低聲飲泣的女子,仔細一看,竟然是徐嫂。她的哭聲低低的,在風中分辨不清,有時聽起來像在哭,有時聽起來卻像在笑。

    雲寄桑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低聲問:「王捕頭,可是子通他……」

    王延思沒有回答,只是默然點了點頭。

    雲寄桑心中一痛,推開房門。只見窄小的木屋內,水汽瀰漫,陳啟赤身裸體地倒在桶中,怪異地扭曲著。他的面目恐懼,雙眼上翻,雙手向空中張開,手指箕張,似乎要伸向什麼。

    雲寄桑走進屋內,才走了幾步,腳下便「叮呤」一聲。他俯下身,從地上拾起那枚作響的物品,竟是一枚小小的鬼鈴。雲寄桑將那枚鈴鐺塞入懷中,放眼望去,只見地上竟然散落著一地的鬼鈴。一陣急風從門外吹進,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嘈雜的鈴聲。

    雲寄桑抬頭望去,只見低矮的屋頂上,用紅色的絲線懸掛著無數鬼鈴,那鈴上的一張張鬼面在蒸騰的霧氣中搖擺著,冷冷嘲笑著他。

    雲寄桑走到木桶前,用手將陳啟凸睜的雙目合上。將手伸入桶中,試了試水溫,隨即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王延思來到他的身後,沉聲道:「我問過徐嫂了,她說今日早些時候陳啟找到她,讓她準備柴火,他要洗澡。徐嫂按他說的將東西備好後便離開了,剛剛是以為陳啟洗完了,過來準備收拾屋子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雲寄桑問。

    「大約一個時辰前。」王延思答道。

    雲寄桑左手的拇指和中指輕輕搓著:「一個時辰前柴火便備好了,可現在水卻還是熱的。難道說他當時並沒有洗澡,而是去做了什麼其他事情,然後再回到這裡洗澡的?可是,這魏府裡並無其他人看到過子通啊?」

    「依雲少俠看,陳啟是何時遇害的?」王延思問道。

    「徐嫂進屋時,房門是否是關著的?」雲寄桑反問道。

    王延思想了想道:「沒有,她說當時她見屋內亮著燈,喊了兩聲,便推門進去了。可見房門並未鎖上。」

    雲寄桑輕聲道:「房門並未上鎖,可見兇手是在屋內行兇的。因為屍體在熱水裡泡著,所以無法從屍身上判斷行兇時間。可是屋內水汽瀰漫,桶內水溫尚高,從這點上看,兇手作案應大約在一刻鐘之內。」說完,他抬頭看了看懸在空中的那些鬼鈴,「看來,那兇手行兇後,還在這裡逗留了許久。王捕頭你看,這屋內有將近百個鬼鈴,我不明白,要在屋內掛上這麼多鬼鈴,無論是誰,至少也要一刻鐘的時間。兇手為何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做這樣麻煩的事?」

    王延思也抬頭看著那些鬼鈴:「看這樣子,倒是像在做什麼儀式。」

    「王捕頭的意思,子通是被當作祭品了?」雲寄桑的眉梢一揚。

    「上次來魏府時,梁先生和我說過一些關於畢摩的事。我回去又專門找人仔細問了一下。」王延思從地上拾起一枚鬼鈴,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彷彿能從中看出什麼秘密。

    「噢?願聞其詳。」

    「畢摩是羅羅語,即唸經長者,也是山地民族裡專門禮讚、祈禱、祭祀的祭司。相傳畢摩學識淵博,神通廣大,能司通神鬼。而畢摩常用的法器法具便是籤筒、經書法扇、法笠以及——法鈴。」說著,王延思將手中的鈴鐺輕輕搖了搖,那鈴鐺發出一聲妖異的響聲,迥異於平時的飄渺清亮。王延思撇了撇嘴,將那鈴鐺隨手扔到地上,繼續道:「籤筒如林,神鈴似雷。法鈴,羅羅語又稱之為『畢句』,是畢摩用以通鬼神、降妖邪之物。相傳在羅羅始祖維勒邛部大地上長出過三棵巨柏,每棵柏樹之上掛一簇紅鈴穗,而每簇紅鈴穗之上,都結著四個法鈴。」

    「四個?」雲寄桑奇道,「可是這裡的鈴鐺都只懸了一個啊。」

    「這其中自有原因。」王延思抬頭從窗沿上摘下一枚鬼鈴搖了搖,這一次鈴聲清脆了許多。「當初一代畢摩宗師邛部阿魯帶著白公雞去祭天,祈求賜予法鈴。結果如他所願,紅穗灰鈴掉了下來,不想卻落入了日光之源,而後又經過了月光層,蒼天層、青天層、黃雲層、黑雲層、白雲層、雲霧層、稠雲層和烈風層,法鈴終於失散了,四個法鈴有三個都掉到堂朗山上,為邛部阿魯所得。那剩下的一個卻掉入爾畢尼妮,成為蘇尼的法器。」

    「蘇尼?」雲寄桑奇道。

    「不錯,蘇尼。這蘇尼也是羅羅族內的巫師。只是地位不及畢摩罷了,蘇尼最擅長的有兩件事,其一便是驅鬼。傳說蘇尼驅鬼招魂的法力比畢摩更強,其原因便在於那個法鈴,其次便是擅飛。」

    「擅飛?」雲寄桑腦海中頓時閃過朱長明遇害時,那雪地上不見的兇手足跡。

    「僰人擅飛,漢時便有記載。武王伐紂時,僰人曾誓師牧野,並因『會飛之術』助周滅殷有功以得封國。」王延思笑了笑,「畢摩的法鈴經阿都爾普、烏阿阿魯之手一直傳到阿蘇拉則手中,後來拉則石色父女倆經過斯義洛戈時,被阿孜恩莫家織布樁所阻,不得不將神經五具,哦,也就是法扇、法笠、籤筒、經書和法鈴從織機上方擲過去。畢摩的神鈴便在那時飄走了,從此遺失。後來畢摩的法鈴便都是重新鑄制的,也便失去了神力。而蘇尼的那個法鈴卻一直流傳下來,只是他們保存甚秘,外人不曾得見。」

    「王捕頭的意思,是說平安鎮上作怪的,極有可能便是蘇尼的法鈴?」雲寄桑問。

    「的確有這個可能。」王延思斟酌著道,「正德年間羅羅十八寨謀反,朝廷曾派大軍鎮壓。那一戰蘇尼的鬼鈴之術曾經要了不少軍中將士的性命。只是從那時起,朝廷對蘇尼及畢摩都大力緝拿,鬼鈴的消息便漸漸少了。」

    「這法鈴的事不知梁先生是如何知曉的?」雲寄桑若有所思地道。

    王延思哼了一聲:「誰知道?這位梁先生可不是一般的人。雲少俠想必也看得出來吧。」

    「梁先生所謀不小,在下自然是曉得的。」雲寄桑說完,和王延思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王延思走出屋門,凝視著在場眾人。

    雲寄桑這才發現,唐磐不知何時也趕到了,此刻正沉著臉,站在梁樨登背後。

    一邊,王延思大聲道:「諸位!魏府今夜又出血案。嘿嘿,當真是給王某人面子啊!兇手不消說,便是殺死朱長明之人,是以十有八九還在這魏府之中。想必不需王某多說,各位自將自己今夜的行蹤說一下吧!」

    王振武跨出一步,大聲道:「老夫方才離開後到魏府外打了點酒,然後便回來,想去找魏老哥喝一杯。只是魏夫人說魏老哥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我就離開鏗然居,自己回去喝酒去了。」

    「不知老鏢頭是何時離開鏗然居的?」王延思問。

    「大約一個時辰前吧。」王振武道。

    「那時你可曾看到楊管家?」王延思又問。

    「楊管家?」王振武一愣,隨即肯定地道:「沒有,沒看到他。」

    「那老鏢頭自己在房中喝酒,可有人為你作證嗎?」王延思又問。

    王振武想了想:「作證麼,我喝酒時倒是看到外邊那個啞巴在打掃門口的積雪。當時我喝得興起,還特意喊了他一聲,他卻沒有抬頭。」

    「也就是說,那啞巴並沒有看到你。」王延思道。

    「看到了,沒看到,誰知道呢,只有他自己清楚了。」王振武嘟噥著說。

    「你看到啞僕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麼,讓我想想……」王振武撓了撓頭,「老夫當時喝得多了些,想來不過半個時辰以前。」

    「那啞僕一直在你門口打掃麼?」

    「是啊,他將附近路上的積雪都清了,雖然我看不到,可我喝酒的時候,他掃雪的聲音一直都響著。」王振武道,「沒錯,雖然我的頭有些暈,可他掃雪的聲音一直都很清楚。對了,喝酒的時候,我曾經聽到外邊似乎有人經過,還特意向窗外看了一眼,只是黑咕隆咚的,什麼都沒看清……」

    「這樣……那老鏢頭又是如何趕到這裡的?」雲寄桑在一邊問道。

    王振武道:「就在剛才,我聽到有人慘叫。這才從屋裡出來,從我那裡到這個小屋,也不過半柱香(兩分半鍾)工夫就到了。半路上我還碰到了王捕頭,咱們兩人是一起到的。」

    王延思點頭道:「沒錯,我是在半路碰到王老鏢頭的,當時我從鏗然居趕過來,那個方向路上只有我們二人,沒有再遇到其他人。」

    「那老鏢頭出來時,可曾看到那個啞僕?」雲寄桑問。

    「啞僕?」王振武微微一愣:「這個,好像倒是沒有,想來那時他已經走了。」

    「老鏢頭不是說一直聽到他掃雪的聲音麼,那聲音是何時停了的?」雲寄桑又問。

    「這個麼……那聲音剛聽片刻,我便聽到慘叫聲了。」王振武回憶道,「也不過一柱香的樣子。」

    「一炷香……」雲寄桑陷入了沉思。

    「魏夫人,你又是從哪裡過來的?」王延思轉向謝清芳問道。

    謝清芳猶豫了一下,道:「我方才服侍老爺睡下後,便到了幼清那裡找他,只是他剛好不在。我和卓女俠說了會兒話,魚真人便趕來了。我得知幼清在子通那裡,便匆匆趕了過去。剛遇到幼清,便聽到徐嫂的慘叫了。」

    「魏夫人是何時到雲少俠住處的?」王延思問。

    謝清芳想了想:「大約半個時辰前。」

    「那又是何時離開的?」

    「離開麼,大概是半刻前(十五分鐘)。」

    「從雲少俠的住處到陳啟的住處,中途剛好路過這個小屋。魏夫人可曾聽見什麼動靜?」王延思緊盯著她道。

    謝清芳略顯緊張地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聽到。這小屋雖然離路上近,卻在一邊的岔路上,況且有樹擋著,我經過時根本看不到。」

    雲寄桑在一邊想了想道:「師娘說的是,只是師娘若是從我那裡過來的話,該和魚真人同路才對,為何你卻沒有看到她?」

    謝清芳忙道:「我離開的時候,魚真人還在給明歡看病。想必我離開後不久她便也離開了,這才沒有遇到。」

    「魚真人?」王延思望向魚辰機。

    「魏夫人離開不到盞茶功夫,貧道也離開了。只是當時貧道是想回自己的住所,和魏夫人並不同路。只是半路上聽到有人慘叫,這才趕了過來。」魚辰機從容地道。

    「如此說來,真人路上也是什麼人都沒有看到嘍?」王延思懷疑地道。

    魚辰機微微一笑:「我在半路上趕過來時,卻是看到梁先生的。當時他和我在正好路口碰上,咱們兩人同時聽到了徐嫂的慘叫聲,才一起趕過來的。」

    「魚真人說的路口可是有一群太湖石的那個?」雲寄桑問。

    「不錯。」

    「這麼說來,王老鏢頭也應路過那個路口才對吧?」雲寄桑凝視著王振武道,「從老鏢頭的住處到這裡,剛好要路過那個路口。」

    「不錯,老夫是路過了,不過老夫是先趕來的,想來那時梁老弟和魚真人還沒碰上。」王振武手捋鬚髯說。

    「梁先生今夜行程又是如何呢?莫非又是到處看雪景去了?」沒等雲寄桑繼續問下去,王延思卻向梁樨登問道。

    「王捕頭忘了,大約一個時辰前咱們兩人還在碰過面呢。」梁樨登搖動著手中的紙扇。

    王延思哼了一聲:「不錯,可那之後呢?」

    「那時你不是說要找陳啟老弟嗎,我便到他的住處幫你看看,還和雲少俠打了個照面呢。」

    雲寄桑點頭道:「確有此事,大約在一個時辰前梁先生的確到過子通那裡,和我說了兩句話後便離開了,那時正是初更時分。」

    「一個時辰,那之後呢?」

    「隨後梁某便繼續到處找陳啟老弟,卻始終未曾得見。不得已便想回自己的住處歇息了,誰知剛好碰到魚真人。」梁樨登坦然道。

    「這其中梁先生可曾遇到其他人麼?」王延思問。

    「有啊,我和雲少俠道別後在半路看到了唐磐唐先生,還和他打了個招呼。當時他提著盞紅色的燈籠突然從林子後面閃出來,還嚇了我一跳呢。」梁樨登誇張地撫著胸口道。

    王延思又看向唐磐:「唐先生,果真如此嗎?」

    唐磐哼了一聲:「不錯。」

    「那唐先生晚上出來又不知為了何事?」王延思盯著他問。

    「當時老夫有事和魏公商量,便去找他。到他那裡卻只見楊管家在守著,當時楊管家說魏公身子不適,已經休息了,我就離開了。回去後一個人閒得無聊,就吹了一會兒簫。」唐磐聲音低沉地道。

    「原來那簫聲是出自唐先生,唐先生什麼時候也學會品簫了?」謝清芳詫異地道。

    「唐某剛剛學會不久。」唐磐面無表情地回答。

    「唐先生大才,妾身受教了。」謝清芳向唐磐微微一福。

    唐磐還了一禮,嘴角卻不禁露出自得的微笑。

    雲寄桑若有所思地道:「簫聲一直到徐嫂的叫聲前才停,看來先生是沒有嫌疑了。」

    「老夫哪裡來的嫌疑!」唐磐哼了一聲,盯著梁樨登道:「倒是某人,說是四處找人,誰知去做了些什麼勾當!」

    「可惜,梁某人這半個時辰前碰到了魏安老爺子,這半個時辰都和他老人家在一起,一柱香前才和他分開,所以梁某也是清白的。」梁樨登微笑道,手中的折扇搖得更急了。

    唐磐哼了一聲,沒有繼續反駁。

    「王捕頭,既然大家都已經說明了行蹤,就先讓大家到客廳內休息一下吧。今夜就不要分開了,免得再遭那兇手的毒手。我們先到老師那裡看看……」雲寄桑在一邊憂心忡忡地道。的確,此刻他最惦念的,便是老師魏省曾的安危了。

    「也好。」王延思點了點頭,「各位,就請按雲少俠所說,先到客廳內休息吧。」

    「魚真人,麻煩你去通知師姐一聲。」雲寄桑又向魚辰機叮囑道。

    魚辰機向他輕輕的一揖,默默地隨著眾人去了。

    燈籠的團團光芒掩映下,幾個人漸漸遠去。

    「什麼?陳啟死了?」楊世貞驚呼。

    雲寄桑並未立即去見魏省曾,而是先去見了管家楊世貞,此刻,他們幾人正坐在偏房中。

    「不錯,他也是死在鬼纏鈴之下,換句話說,殺死他的和殺死朱長明的兇手是同一個人!」王延思盯著他道。

    「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楊世貞急問道。

    「從兇案現場看,他應該是死在半個時辰之內。也就是說,他是在王某和楊管家道別後死的,這期間可有人在此出入麼?」王延思問道。

    楊世貞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楊管家可是想到了什麼?」雲寄桑在一邊問道。

    楊世貞被他喚得一愣:「啊,沒什麼,只是我今日早些時候,曾經看到那個啞僕在幫徐嫂搬柴,想必就是為了陳啟沐浴準備的。」

    王延思點頭道:「徐嫂說過,一個時辰前便為陳啟備好了熱水,只是不知他何時開始洗的。」他想了想又問:「當時楊管家曾說半個時辰前到的鏗然居,想必魏夫人離開時應該和楊管家打過招呼了吧?」

    楊世貞搖頭道:「不曾,當時我正在偏房裡。只是看到夫人提著燈籠出去了,當時看她頗有心事的樣子,便沒有貿然上前招呼。」

    「原來如此。」王延思大有深意地望著他道,「那想必魏老先生也不曾和楊管家照面嘍?」

    楊世貞搖頭道:「那倒不是,大約一刻鐘前,老爺突然覺得口渴,喚我給他燒了杯茶。」

    「燒茶?」雲寄桑一愣,向旁邊望去,果然,屋裡的爐子上,一把青銅茶壺正冒著微微的熱氣。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牆角的一個白色布袋上。忽然想起魚辰機說過,朱長明被殺的那日,她曾經見過謝清芳提著一個白色的袋子,莫非就是此物?想到這裡,他起身將那個袋子拿起。

    袋子是布制的,非常普通。打開袋子看了看,裡面空無一物,只有幾片梧桐葉的殘片。雲寄桑記得謝清芳說過當時她去取藥,這袋子想必便是她裝藥的,只不知是什麼藥?便舉起袋子放在鼻端聞了聞,卻並無任何味道。心中失望,便將袋子重新放下。

    「楊管家,我怕兇手再利用鈴聲做掩護,從今天起,魏府所有的鬼鈴都要摘下,這樣一來,只要兇手再攜帶鬼鈴,定會露出馬腳。」王延思要求道。

    「這個……」楊世貞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吩咐人去做。」

    「外面是什麼人?」屋裡傳來魏省曾蒼老的聲音。

    「雲少俠,這個消息恐怕只有你來說了。」王延思低聲道。

    我嗎?雲寄桑心中悵然,自己又該如何跟老師談起呢?

    放下燈籠,邁著沉重的步子,他向鏗然居緩步走去。

    剛一推開門,便看到魏省曾身著內衣,披著長衫坐在書桌前,手裡拿著《左傳》中的恆公卷,藉著燭光仔細地讀著。一杯香茶正在桌上冒出裊裊的水汽。看他進來,魏省曾將書放下,有些疑惑地問:「幼清?怎麼這麼晚來,有事麼?」

    看著燈下那老邁疲倦的面容,雲寄桑不知怎的,覺得老師有些陌生起來。

    「老師……是子通他,他剛剛被鬼纏鈴殺害了……」他有些遲疑地道。

    片刻之後,蒼老的哭聲低低地響起。哭聲雖然不大,但其中深沉的傷痛和淒涼卻令人悲惻不已。

    屋外的王延思歎息了一聲,望向天邊。

    一輪明月不知何時升起,冷冷地注視著這人間的慘劇。

    註:本書計時:一天十二個時辰(後來也按初正分為二十四個時辰);一個時辰為今兩個小時;若按十二個時辰算,一個時辰劃分為四刻,一刻即半小時(若是按二十四時辰算,一天即九十六刻,一刻為十五分鐘,此法明末出現,這也是現代計時的基礎,本書並未採用);一刻有三盞茶,一盞茶即十分鐘;一盞茶有兩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一分即是現在的一分鐘,有六彈指,一彈指有十剎那。一剎那就是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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