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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十七節 邪雨下 文 / 圓太極

    魯聯的刀劈了出去,而且是脫離了手的掌握,飛劈出去。

    這一招不是什麼技擊絕招,而是魯家「**」之工中的招式,「固梁」中有一手飛斧的技藝不但學這一工的人要學,學習其他工法的人也都可以學,因為魯家殺敵制勝的招法太少,這一招多少可以算是個攻殺招式。

    傳說有一年在魯班(公輸般)家鄉滕州城,般門弟子承建文廟大成殿,這屬於皇家工程,竣工驗收時,總監工發現殿的東北角有根簷椽長出來半寸。要知道,儘管這是小小的差錯,可有著殺頭的危險呢!就在大家沒法子的時候,從人群中走出一位長者,大家一看,是個不認識的白鬍子老頭,只見他手提板斧,掄起右臂,「嗖」的一聲將斧子扔了上去,不偏不斜,正中簷邊,剛好把那多餘的半寸簷頭削了下來。人們都被老人的舉動驚呆了,總監工也怔住了,等回過神再找那老者,卻早已無影無蹤了。般門弟子猜想有此神功,必是祖師爺顯靈,來幫後代消災去禍,也是向後代傳授技藝。於是,這手飛斧絕活便歸在了「固梁」一工。

    魯聯其實對「**」之力中的工法興趣不大,這也難怪,要一個半輩子揮刀弄棒的人重新學習工匠手藝,一個是興趣淡了,再則接受能力也退了。所以他對「固梁」一工的工法學得也較含糊。唯獨這飛斧一技,他覺得應該算是技擊殺法,很下了點苦工。而且還把飛斧技法發展到刀上,到後來,他飛刀砍削的技法更勝過了飛斧。

    說老實話,魯聯揮刀打鬥中突然將刀飛砍而出,這和他繩扣鎖陽根的技法一樣,都帶些市井無賴味道,是正宗武林人物不齒的。但他雖然武功高強,卻只是個侍衛、兵卒,他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所以在他的意識裡,所練的技擊方法只要是能殺敵保命就是真正的高招。

    這園子中有真正的武林人物,而且不止一個,比方說對面這兩個渾身上下都透出殺氣和刃氣的黑衣人,他們不止是武林人物,而且還應該算是武林高手。但高手沒見過這樣的高招,可能連想都沒想過有這樣的高招。所以其中一個永遠不能再對面前發生的一切表示出驚愕和詫異了。

    一般吃驚這樣一個概念包含有幾種成分,恐懼,意外,無知,畏縮,那裡還剩一個擺好怪異姿勢的黑衣人,他還能表現出吃驚的模樣,他的吃驚也確實包含那些成分。但他吃驚過後是不可以像平常人那樣,做出避讓逃遁的舉動出來。所以他能做的是如同黑色閃電一撲而上,整個身體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對魯聯快速砍殺過去。他用的招法是急速快攻。這說明這黑衣人是聰明的,他不知道魯聯還有沒有其他出人意料的怪異招式,所以他是要讓手中已經無刀的魯聯沒有一點出手攻擊的機會。

    秦先生喘著氣,如同飛蛾,撲向那燃燒的燈火,女人如同添柴的廚婦,小心地將秦先生填到爐火之中。飛蛾的翅膀著了,入爐的薪柴也著了。但是燒著翅膀的飛蛾卻重新撲出了燈火,燃著的柴薪也掉出了火爐。於是飛蛾引燃了燈籠,柴薪燙傷了廚婦。

    秦先生從籐條箱中拔出的手濕漉漉的,有鮮血,更有易燃的黃泉,特別是他棉襖的袖子,吸足了黃泉。這女人是後來替代的傀儡,所以她沒有看到秦先生用黃泉放火燒廳。要不然她是決不會讓這樣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於是,吸足的黃泉也浸濕女人的寬大袍袖。

    秦先生喘得很厲害,這樣病懨懨的模樣和他的左手絕對不相配。他在將自己投身到火牆之中時,是那麼迫切地將整個身體往前躍出,女人的手不能再死死抓住秦先生手腕處了,這樣會將她一起帶入火焰之中。

    女人的手稍稍鬆了一點,秦先生的手腕在女人手中移動了一點,就這麼一點就讓女人發現不對勁了,她感覺自己鬆開的手掌瞬間沒了知覺。

    秦先生左手的拇指不知什麼時候翹起著,一個小小移動讓拇指的指尖劃過了女人的脈門。女人的手沒了知覺,女人的手徹底放鬆了。可是她放開了手,秦先生卻不願意放開,左手柔弱的五指瞬間變得如同鋼條,緊緊勾住女人的手指頭,就像情人間山盟海誓地拉鉤。

    女人的手掌雖然沒了知覺,手臂卻是依舊有力的,她腳下一撐,手臂一拖,拖得很緊很死,就像拖住要出遠門的情人一般。這一拖女人止住了秦先生繼續撲進火牆的勢頭,不是她願意這樣,是她不得不這樣。要不然她自己也會被帶到火牆之中。

    秦先生的身體雖然撲不進火牆,可是他的右手卻已經夠到了火焰。秦先生伸出他的右手,從火焰中引來了一朵碗大的火花,隨手遞給了溫柔的女人。

    溫柔的女人有柔軟的腰,仰上身躲過了這朵熱烈艷麗的火焰。她不止是要仰起上身,她同時還後滑腳步,秦先生的熱情讓她承受不了,那只彷彿柔弱的手竟然能帶來這般強烈的刺激。

    女人所做的一切快捷、準確,可是有一樣,她的右手依舊和秦先生的左手緊緊相牽。所以她的後滑步將秦先生一起帶動滑出,遠離了那熊熊的火牆。女人的右手失去知覺只是在瞬間,很快,她就意識到必須解脫開秦先生右手的勾拉,和一個陌生男人之間拉拉扯扯對於女人來說是危險的事情。女人的動作和她的思維和反應幾乎是在同時進行。當她剛剛有需要解脫想法,右手手指依舊變得柔如水,滑如油。這世上再有力的手指都是無法將水勾住、將油抓起的,秦先生也一樣,於是女人的溜出了秦先生的掌握。

    對於女人,秦先生是永不言棄的,所以女人手掌雖然溜出,卻還是稍稍慢了一點點,女人看到自己解脫出的手掌無奈地接受並托住了秦先生奉獻上的禮物。

    從女人將秦先生扶起的那一刻起,兩人的姿勢就像是一段舞蹈,而且是中西結合的優美舞蹈,但這優美舞蹈只持續了這麼一會兒,女人就高調地退場了。

    獻上的火花雖然只有碗口大小,可是這火花一到女人的右手中就繁殖了、發育了、膨脹了。女人不知是太激動還是其他原因,反正她真的很高調,那是一種和見到鬼一樣高的聲調。在這高亢刺耳的聲調中,溫柔的女人變成了一朵熱烈的花,帶著光明和燦爛,衝出了轎廳的裡門,飛馳而去。

    秦先生的手掌中始終托著那麼一朵火花把玩,他能如此平靜地面對這樣熱烈的花朵,是因為他在籐條箱裡將手掌和衣袖浸足黃泉之前,他還做了一件事,他的手掌和衣袖上粘附了「玉礬粉」。

    「玉礬粉」是天師法中火指透冰魂、火掌驅陰寒所必須使用的物什,它有隔熱阻燃的神奇功效,先將其粘附在肌膚或其他物件之上,然後再裹浸上易燃的火油、磷粉之類物品並點燃,雖然火勢烈烈,卻不會燒傷肌膚和物件。《百代奇說》裡有個傳奇故事叫「焚棺現陰書」,那陰書就是因為裹附了「玉礬粉」才沒被燒壞。

    秦先生甩手滅了掌中的火焰,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實一輩子,今天才知道為什麼屑小難止,原來以詐制人竟是這般輕鬆。

    看看轎廳往裡的寬大天井,看看正廳堂所有緊閉的雕花格柵門,秦先生忽然變得無比自信起來,他告訴自己,闖得進去,肯定闖得進去,這好人要學壞學奸還不容易,我這一趟要讓裡面的那些人知道,只要需要,我能比他們更奸更詐,爾等能為,我更能為之。

    江南宅子的天井一般都是高深面小的四水歸一結構,這是為了盡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時因為這裡的房屋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它需要的是盡量架高,以便通風防潮。所以這院子中看天,如在井中,這也許就是為什麼管這院子叫天井的原因。

    秦先生卻覺得這所宅子的天井頗有些北方風格,因為它大,很大,面積倒有一般人家園子天井的幾倍。但它依舊給人高深的感覺,那是因為不僅僅轎廳和兩層的樓廳很高,兩面的圍牆也非常的高。最重要的是轎廳、正堂樓廳以及兩面圍牆都有很長很長的簷額飛挑而出,並且四面簷額交擱在一起,將面積很大的天井遮掩去好大一部分。

    秦先生是摔進天井的,並且摔倒後還連滾兩滾。這樣的滾動並不是因為摔出的力量太大,而是這兩滾才可以滾到簷額遮掩下的陰影邊緣。天井中沒有被陰影遮蓋的部分是一個平行的四邊形,這是因為冬天白晝短,現在是下午,雖然還不算晚,但那光線就已經斜斜照下。

    秦先生趴倒在地上沒有能起來,而是重重乾咳幾下,然後狠狠地吐出一口帶血濃痰。吐得倒也巧,正好在對面平行邊的「六分秤點」上面。然後他又繼續咳出三口血痰,每一口也都各吐在另三條邊的「六分秤點」上面。

    「六分秤點」也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說的黃金分割點。秦先生的這種舉動是有他道理的,他這是在尋找這天井裡的「風水眼」。

    這種說法是秦先生的習慣,他認為的「風水眼」在坎子行中就是缺兒。秦先生雖然到魯家之後學了「布吉」一工,但他從沒認為自己的本事不行,所以他不是將自己的風水術用於「布吉」一工,而是將「布吉」一工的優點和特點補充到自己的風水術中。

    其實秦先生所會的風水術是唐代楊筠松所創的巒頭派,也有叫江西派或贛派的,這門派還有眾多分支,如形勢派、形法派、切金斷玉派。它在元代以前是風水門派裡的領袖。由於元代時風水學的敗落,巒頭派也幾乎消聲滅跡。到了明清時候,風水重又興起,但巒頭派始終沒有再像元代以前那麼輝煌。因為它的風水理論與其他諸多風水門派相比顯得非常高深,不易為世人所理解,還有明清開始出現了好多無真才實學單以巧舌詭辯欺騙世人的風水派別,這就讓只有枯燥理論的巒頭派更無立足之地了。

    唐代楊筠松留下的學術著作有許多,像《撼龍經》、《撼龍十二問》、《青囊妙訣》、《金玉得法》、《天心經》等等。這秦先生大概也是極有天賦,對巒頭派的高深理論不但讀得懂,而且還讀的很透。他學習此類方術時還偏偏選中了其中最為偏門的《金玉得法》來研究,這是屬於巒頭派分支切金斷玉派的風水方術。

    「切金斷玉」,是要有很廣的學識範圍才可以操作的。因為它的理論裡認為天下處處是吉地,只是有些地方存在著凶險的環境和晦惡的物件。從而破了應有的吉相。這就要將這地塊合理分割並利用方向和地勢的改變,讓它躲開凶險,恢復吉地功效,其次還可以去除惡破或有相應物件鎮住惡破。就是為了能對付惡破,秦先生這才上龍虎山學「天師法」的。

    「切金斷玉」這種方術雖然精妙高深,但早就不為別人所知,更為世人難以理解,所以沒有人會相信什麼地方都是好地的這種說法,更不相信按他的擺佈可以將凶地變做吉地。在加上秦先生又不是巧舌如簧蒙騙誑拐之徒,什麼都據實而言,好多說法都讓別人家不喜忌諱,所以他在學成之後浪跡市井多少年,這手絕技就沒派上過什麼用場。

    他此時點的「六分秤點」,這方法可用來判斷不規則狹長地帶風水眼之所在,在「切金斷玉」中叫「舉重若輕一桿秤」技法。後來在魯家,他見識了許多坎面兒後覺得,這「六分秤點」可以用來判斷坎面的缺兒和中心。因為坎面佈置中的前後左右不會是對稱規則的,那樣會讓一些坎子面僵住動不了。特別是坎面佈置時間較長沒有動作過,就更容易僵住了。所以坎子的支點在佈置時都是有所偏移或者傾斜的,而這個支點放在「六分秤點」應該是最合適的。

    秦先生是個喜歡動腦的人,對每件是都想摸到底兒才算。於是他在坎面的「六分秤點」上好好花了點腦筋。他發現兩面圍的前後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點」加連線找到坎子兩邊的「僵面」。而四面合圍的坎面就又有不同,它的結構變化又奧妙了一層。它需要點連「秤點」,然後在新的連線上再點連「秤點」,直到畫出一個與原來坎面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縮小形狀,即是四面坎面的「僵面」。四面坎「僵面」的原理是秦先生從無梁殿的結構特徵上悟出來的,這「僵面」就相當是殿頂最後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

    這裡說的「僵面」和魯一棄在「燕歸廊」裡踩的「僵面」是一樣的。只是「燕歸廊」坎面旁邊有實牆,貼邊踩就是了。而這坎子的「僵面」是虛的,什麼是虛「僵面」?就那眼前這「四水歸一」來說吧,它的坎面兒邊沿不是那些長長伸出的屋簷,而是屋簷的影子。這影子一天中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僵面」就也隨之而變化。如果是在夜間無月,看不到坎面兒,找不到「僵面」那就麻煩了。這種虛形坎其實是對家在和魯家爭鬥的這幾代中新搞出來的,這種坎面讓企圖夜襲的行家很有些顧忌。魯家的幾個人為什麼要下午闖入也有這樣的原因。

    秦先生只吐了幾口痰就止住了,因為他不需要繼續吐下去,從這幾個點他就可以瞧出最後的「僵面」。他也不能繼續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處發堵發硬,是那種有痰吐不出的感覺,而且痰中的血跡也讓他很是驚訝:自己沒有受內傷,這痰中血跡是哪裡來的?

    與人交手,你可以裝瘋賣傻迷惑對手。可是在坎面之中,那些機括弦子不會被你迷惑,它們該動的時候肯定會動,不會猶豫更不會留情。

    江南建築中前院天井所謂的「四水歸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攏,寓意著財富都往自己家裡流。

    就在秦先生還在思考驚訝的時候,虛影的坎面在不察覺中移動了。這就是隨時間推移而變化的結果,秦先生本應在簷額陰影下的頭部露出一點點在坎面的光線下。

    於是下雨了,雨不大,只有兩滴雨珠落下,是從正堂廳樓的屋簷上落下。

    秦先生知道,雖然只是晶瑩剔透的雨點,卻是顆顆會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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