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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二節 千山阻 文 / 圓太極

    「屍犬石」只是一塊紫黑的石頭,一塊心型的紫黑石頭,但它原來確實是一顆心,食屍犬的心。

    遠古時代,戰亂連年,災禍不斷,遍野屍骸,於是一群群的野狗就以腐屍為食,在每群野狗中都會有一個巨大體形的狗王,能斗獅博虎,它也吃食腐屍,但是只吃屍體的食指;據說,死後的冤魂所有的怨氣都會凝聚在食指之上,久而久之,狗王終會屍毒發作,全身石化而死,最後化做塵埃,只留下一顆心,一顆凝聚無數冤魂怨氣的心——「屍犬石」

    魯一棄確實知道這塊石頭,古籍《伏邪錄》裡提到過這寶貝,他不知道這石頭算不算得上寶貝,但《伏邪錄》卻稱它極有妙用,它可以以邪克邪,以毒攻毒,鎮妖去晦防屍變,卻沒提是否會造成厄局。

    魯一棄從沒見過「屍犬石」,但他卻肯定那人手裡的是一塊真的。是因為他能肯定他的感覺。他自己也奇怪,石頭出現之前他還在嘲笑自己的感覺,而現在,他覺得他應該崇拜他的感覺。最讓他引以為豪的是,那感覺還告訴他應該怎麼說,應該怎麼做,在他轉身離開的一剎那,他對自己說:你真他媽灑脫。

    他走進梅瘦軒側門的時侯天還沒大亮,而前堂太師椅上端坐的一個身影讓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好慈祥的一幅面容,好仁厚的兩道目光。

    「大伯!」剛剛還沉浸在自豪和灑脫中,一下變成了快樂的孩子:「哎呀!你怎麼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啊,真太好了!」一下緊緊抓住大伯的手臂又搖又晃。

    魯承祖見到一棄也很高興:「你這孩子,別把我搖散了,這麼大了,快娶媳婦兒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啊?」心裡卻想:「也難為這孩子了,也就在我面前是個孩子。」

    一棄歡快的笑著,他邊笑邊說,嘴巴不再停頓,他需要訴說,他有太多的話藏在肚裡沒有傾訴的對象,現在唯一可以傾訴的人站在面前,他不會再讓他的嘴閒著。

    魯承祖微笑著,認真地聽侄子講述,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是他每次和侄子相聚時都必須做的。他想從這些訴說中瞭解一些東西,也想確定一些東西。

    天大亮了,三叔讓人買來早點,一棄開始邊吃邊說。

    吃完早點,三叔讓人泡上香茶,一棄便邊喝邊說。

    他說學堂的事,說學生運動,說西醫體檢,說話劇影畫,總之,他想把他見識的所有新鮮事都告訴給大伯。

    而魯承祖一直在聽,很認真的聽,只是不再微笑。他開始覺得不該來。

    來之前他就猶豫過,因為一棄是自己的侄子,唯一的侄子,從感情上來講,自己更像他的父親。現在,看著侄子的臉,他更覺得不該來,雖然是一張平凡不英俊的臉,卻充滿活力和希望,而讓這張臉從此闖蕩在艱難和危險中,他很是不忍。以前,他一直在懷疑自己弟弟的判斷;現在,他真切的希望能夠否定弟弟的判斷。

    魯一棄突然安靜下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店堂大門邁出幾步,面對大門而立,一語不發,好像在等什麼人的到來。對於他這突兀的舉動魯承祖滿面疑惑,而就在他還未及詢問的時候,一個黑影遮住了大門口的光線。

    黑影走進店堂,逕直走向魯一棄,魯一棄沒有避讓,今早的遭遇他沒對這滿身屍氣的黑影避讓分毫,那現在他更不會讓,「屍犬石」的氣息已不會讓他感到不安,更何況現在那讓人噁心的氣息已變得很淡很淡。就在他們快相撞在一起的時候,那黑影卻輕巧的繞過了魯一棄,奔魯承祖而來。

    這舉動讓一棄大駭,他不知道這怪物要對大伯幹什麼,但不管幹什麼,他都不能讓大伯受一點傷害。

    就在他轉身緊趕一步想抓住黑影瞬間,黑影猛然站住了,他已快觸及黑布的手只好也一下子停住那裡。

    黑影對魯承祖彎腰一恭:「我是賠給你的兒子。」

    魯承祖一怔,接著放聲笑起;魯一棄茫然。

    魯承祖停住笑:「你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是賠給我的?」

    「我見過你的畫像,又墜在你後面幾天,見你掏出過信符。」

    魯承祖聞言一愣,心想:啊,墜我幾天我都沒發現,看來這手藝人和江湖人確實不一樣。

    「這兒子是你自己願意做的嗎?」魯承祖又問到。

    「不是。」

    「那為什麼來?」

    黑影轉身,獨眼盯住魯一棄,答到:「是因為他。」

    魯承祖茫然,魯一棄更茫然。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門口傳來,隨著笑聲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我不欠你兒子,我欠你命,所以我自己來啦。」

    又一個人走進梅瘦軒的大門,這人帶來一個黑暗的世界。

    是的,一個黑暗的世界,一個活在黑暗世界裡的人,進來的是一個手持盲杖戴墨鏡的瞎子。

    魯承祖又放聲笑起,笑得更開心也更得意。他上去一把抓住瞎子的肩膀,連說兩聲:「來得好!來得好!」

    今天的魯承祖是一棄以前從未見到的,溫敦慈慧的大伯竟會如此的豪氣如雲。雖然很早以前一棄就知道,大伯絕非等閒之人,因為他曾偷看過大伯的一些書信。但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魯一棄從未問過,他認為,需要讓你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魯承祖有點激動的說:「我將事情在信裡明說了,你們還能來,真給我老面子,太謝謝了。」

    「我要謝謝你,幹完這事我就不欠你的啦」瞎子說。

    「我更合算,還了一家子的債。」獨眼說。

    魯承祖又乾笑兩聲說:「你們兩個真是實在人。既然你們兩個到了,那這件事我們就先給它開個頭試試,說不定能成。」

    「不成,肯定不成,少了一個寶貝我們輸定了」獨眼邊說邊把頭扭向魯一棄,魯承祖隨著他的眼光也把頭扭向魯一棄,奇怪的是那瞎子竟然也把頭轉向他,並且盲杖頭蛇般一翹指住一棄問到:「是他嗎?」

    是不是真瞎子?魯一棄心裡在嘀咕。

    但暗自嘀咕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很重要,冥冥之中似乎好多人都需要他,都在期盼著他。

    「是的,」獨眼答到,「我們會過。」

    魯一棄還感覺到自己早就身在一個大局之中,他必須去開局,也必須由他去破局。

    「讓我來摸摸看。」瞎子抬起手向他走來。

    魯一棄更感覺到他面對的是一個可怕的局相,路路危、步步險,是一個血的漩渦,他會在其中付出極大代價。

    瞎子的手伸向他的臉,他退後半步,把手伸給瞎子。瞎子的手在快觸及到魯一棄手時卻停住,然後慢慢曲回手指,慢慢收回手臂,回轉身體,回到魯承祖面前。

    「真是他嗎?」魯承祖希望回答是否定的。而瞎子卻非常堅定的點了一下頭,沙啞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得、去。」

    獨眼上下牙咬了一下輕聲說:「我不怕死,我怕白死,我只會跟他去。」

    魯一棄放下手臂的同時發現今天自己的動作很有風範,很有氣度,他發現自己的形象在膨脹在高大,他也發現他們幾個一直都站著在說話,於是他隨口說了一句:「坐下說吧。」語氣象命令。獨眼和瞎子就在離他們自己最近距離的椅子上坐下。

    大伯扶了一下椅背沒有做下,他走到一棄面前,伸出右手,與一棄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有點無奈地在想:早就是已知的卦數,還反覆印證,枉我修道這許多年,竟不抵一情所牽。

    捧握著他右手的一棄能明顯地覺察出大伯有點激動。

    「孩子,你要回家了!」大伯的這句話讓他心中猛的一震。

    「回你自己的家。」

    魯一棄開始覺得全身的血在向頭上湧,讓他一陣暈旋。

    自己的家,他還有自己的家?

    夢中尋,幾番醒,

    家在鏡中浮,

    家在雲深處,

    蘭舟枉然渡,

    水橫千山阻。

    「我的家在哪裡?」魯一棄問,這是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魯承祖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棄第一次問這問題,但他問話的表情卻是出奇的平靜,他的語氣出奇的淡漠。

    這樣的魯一棄也是魯承祖第一次見到,他沒想到他面前歡快的孩子此時猶如穩靜的山嶽一般,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了弟弟的判斷,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道由天與」意境,他幾十年的修行竟解不開這句簡單問話中的玄機。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有一件事,脫口說出兩個字:

    「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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