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崑崙 第十八關 心之戰場 文 / 阿菩
雒靈面前,站著桑谷雋。
雒靈感到有點奇怪,眼前這個男人所散發出來的心聲,分明對自己充滿了仇恨,可他的情緒居然還能保持得那樣平穩。
「看來在這些日子裡,他也成熟了很多……」
桑谷雋伸出左手,微微散發出一點精金之芒,在發現眼前的「妹喜」面對虎魄沒有半分膽怯之後,反而有點訝異:「你好像勝券在握的樣子。」
雒靈淡淡道:「當然!這裡是是非之界,是我的領地!就算是面對伊摯大人或是血劍宗,我都不會畏懼!」
桑谷雋冷笑道:「那面對虎魄呢?」
雒靈淡淡道:「你不會用的。」
「為什麼?」
雒靈左手一張,現出一點水色光華:「因為用了也不會對戰局有影響,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
桑谷雋臉色一沉:「我記得上次已經毀了它!」
雒靈淡淡道:「小水之鑒一共有雌雄兩面,你毀壞的只是其中之一。」
桑谷雋道:「但上一次,這面鏡子並不在你手裡,對吧?否則當時你也不會那麼狼狽!」
雒靈道:「你今天來,是想來和我討論水之鑒的問題?」
桑谷雋哼了一聲,準備出手。雒靈卻突然道:「等等!」
「還等什麼?」
雒靈道:「這裡是我師門前輩寄存遺體的所在,雖然眾位前輩將這些臭皮囊棄之猶如敝履,但對我們這些後人而言,她們的遺體依然是支持我們活下去的寄托與象徵。」
桑谷雋眉頭微微一皺,道:「你真是妹喜?」
雒靈道:「在是非之界,是與非、真與假都不重要。此時此地對你我而言,重要的僅僅是我們能否殺死對方。」
桑谷雋道:「如果你不是妹喜,那我殺你幹什麼?」
雒靈淡淡道:「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要殺你,所以今天你非死不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換個戰場吧。」
桑谷雋冷笑道:「換戰場?你想去長生之界,還是混沌之界?」
雒靈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到你心裡去打!」
一片光亮,一片黑暗。一陣恍惚,一陣迷糊。一個世界就在光與暗的交替中誕生了。那是一個水草長、魚鷹飛的大湖,遠山如畫,近水如歌。桑谷雋看得又是癡迷,又是懼怕。癡迷的是這景象本身,懼怕的是這景象的來由!這是他所珍惜的家國,他不願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受到半點損傷!
雒靈踏在岸邊,掬起一把湖水,問道:「這個地方挺漂亮的,是哪裡?」
「是蠶從……是孟塗南方的……」桑谷雋眼光中閃現出憤怒的意味來:「你怎麼布下這幻象的?」
雒靈道:「這不是幻象,它是真實的——是你藏在心裡的一個地方。唉,你從小就生長在這種地方嗎?真美……」
桑谷雋伸手撐住地面,他感到了大地的震動——不是假的,真的不是假的!「難道……這又是一個心幻大陣?」
雒靈搖頭道:「不是。我說過,這不是心幻,而是你的心。」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江離道:「下界的形勢已經完全突破我們之前的預料!都雄虺大人沒有及時追上東方聯軍隊主力,到底是什麼牽制了他?是血劍宗嗎?還是伊摯大人的計謀?」
山鬼道:「宗主,不要太過擔心。就算是血劍宗,應該也不能勝過都雄虺大人吧。」
江離搖頭道:「但如果都雄虺大人被牽制在南邊,那麼伊摯大人很可能會將計就計,直接兵指王都,那時候怎麼辦?」
山鬼道:「未必會如此吧?更何況我們現在身處崑崙,下界的事情鞭長難及,太過憂慮也沒用。總之無論下界的形勢如何惡劣,只要我們能在崑崙獲得全勝,就有希望扳回一城!」
「全勝?」江離歎道:「有那麼容易麼?」
山鬼道:「是非界內的情況我們雖然不清楚,但兩人進去那麼久了,就算最後能夠出來,只怕也沒剩下多少力氣了。」
「在崑崙,無論過程如何撲簌迷離都未必會影響結局。娘娘的實力無法勝過不破,而桑谷雋在是非之界鬥不過雒靈,這是很明顯的事。」江離道:「所以我擔心進去的是兩個人,出來的時候卻是另外兩個人。」
「另外兩個人?宗主你是指……」
江離道:「是非界內,現在是二對二。雒靈不會和不破打的。所以現在對陣的情形我們完全可以想見。假如妹喜娘娘能先一步除掉不破,那自然萬事大吉。可是你認為有這麼容易麼?」
山鬼沉默了。妹喜與雒靈的約定,江離曾與她提起過。
江離道:「戰場雖然是在是非之界,但不破有備而來,運氣又好,我認為,妹喜娘娘得勝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那麼,如果雒靈先一步解決了桑谷雋的事情,一旦反戈,要助不破衝出是非之界易如反掌。如果是雒靈陪同不破一起來混沌之界,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甚至比血劍宗和伊摯大人一起上來還麻煩。」
山鬼奇道:「為什麼?那個女人的力量,應該還沒能達到他們二位大人的境界才對。」
江離歎道:「問題在於,雒靈所代表的是最正統的心宗。心宗掌門之位雖暫歸娘娘,但道統不是王位,儀式對心宗來說更是無謂。妹喜娘娘亳都之行也許錯得厲害,因為是她把雒靈冷落到心激活起來的。我能感到,從那一刻開始,雒靈心之所在,已是心宗道統所在!她和娘娘的那個約定,只不過是一個象徵性的過場罷了。」
山鬼道:「宗主你的意思是……」
江離道:「雒靈已經從無心人變成有心人。她介入後要改變得將不但是九鼎的所在。如果是由她來促成鼎革的成功,那到時變異的不但是下界的王統,連崑崙四界的格局也會改變。」
山鬼驚道:「宗主你是說心宗會……」
「不錯。心宗會代替太一宗,成為新朝代的正統。」江離歎道:「雒靈的這個決定,心宗歷代祖師應該也是支持的吧。嘿!也許獨蘇兒前輩當初就有這樣的打算!」
山鬼道:「既然這樣,宗主你當初為什麼不提醒娘娘呢?」
江離道:「提醒?會有用麼?且不說我的眼光與智謀能否勝過雒靈,就算我有想出了什麼計策來,妹喜娘娘會聽我的麼?去亳都私會雒靈這麼大的事情,她事先連個招呼也不打。都雄虺大人不上崑崙,又何曾與我商量過?唉……這難道也是天命?」
山鬼道:「既然如此,難得就完全沒有辦法了嗎?」
江離道:「那也不是。在是非之界,雒靈對桑谷雋會佔盡上風,但問題在於,她的心夠不夠狠!如果她一直那麼猶豫下去,那妹喜娘娘也許會覺察到那件事情。」
山鬼道:「哪件事情?」
江離道:「那是妹喜娘娘唯一的辦法,也是她能爭取到的最好結局……」
雒靈牽引著桑谷雋,遊歷著他的生命,認識他所重視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雒靈品味著這一切,小聲地讚歎道:「一個人的內心,原來可以這麼豐富,這麼廣大!」
「你到底要幹什麼!」桑谷雋吼著。
雒靈淡淡道:「在我面前,你最好保持冷靜——那是你最佳的選擇。其實只要你能夠穩住,我未必能拿你怎麼樣。」
桑谷雋怒道:「有種的就跟我堂堂正正地決一勝負,你這樣子算什麼!」
雒靈道:「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從來就不喜歡,也不擅長。所以我不會和你打架的,因為我打不贏你。不過你越生氣,心就越容易亂,也越容易迷失自己,到那時候你想擺脫我的控制也不能夠了。」
桑谷雋握緊了拳頭。可他能怎麼樣呢?眼前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地方,都是他不忍心傷害的。
雒靈道:「這裡是你的內心。如果你認為你有足夠的力量召喚天蠶,那你就召喚吧,只要你足夠自信就一定會成功。不過就算你把祂招來了,唯一的作用只怕也只是陪我說說話,聊聊天。」
桑谷雋怒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雒靈道:「怎麼樣?其實很簡單,我只是要找到你生命裡最重視的人、最珍惜的時光、最懼怕的事情、最脆弱的環節。然後再決定是毀滅它、封藏它、激發它,還是帶走它。」
桑谷雋開始發抖,那些最深層的回憶不斷閃現在眼前。他越是害怕,那些情景就越是撲面而來!
「你不是妹喜!」桑谷雋喘息著——從剛才到現在他沒有經歷過任何消耗體力的事情,但他的人卻似乎累得厲害。
雒靈臉上的神色沉寧下來,臉是妹喜的臉,但她卻沒有妹喜所具有的那種張狂——哪怕她已經完全控制了局勢。
「你不是妹喜!」桑谷雋道:「在我所知道的人裡面,有這種手段的,只有一個人!」
雒靈沒有接口。桑谷雋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重要的人。他既不像不破那樣讓她迷戀,也不像江離那樣與她相知,甚至於公孺嬰在雒靈心中的份量也要重一些,因為那個男人的眼睛偶爾會讓雒靈感到懼怕。而桑谷雋和她之間的關係始終隔了一層。似乎因為有不破,兩個人的命運才有聯繫在一起的必要。
桑谷雋漸漸安寧下來,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巫女峰下決鬥的場面重現在眼前。當有莘不破策馬上前的時候,桑谷雋突然叫道:「且慢!」他要求有莘不破先把雒靈放下,因為他怕傷了他背後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子……
「如果再回到那一刻,我一定會以為,這個女孩會和我發生一點故事……」桑谷雋道:「可誰會知道,在那麼長的時間裡,兩個人什麼關係也沒發生。」
雒靈輕輕歎了一口氣。眼前這個男人對她而言本來是最安全的,因為他溫柔、細心、體貼、本領高強,而且兩顆心之間有一種平衡而穩固的疏遠。在人生中,這實在是一種難得的友誼。
「我真的……要親手殺了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