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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崑崙 第九關 星辰亦如幻 文 / 阿菩

    川穹回到了天山——他的肉身誕生在這裡,但靈魂覺醒之後卻從來沒有來過。

    離開夏都之後,他曾一度追到孟塗,要把燕其羽接回來。但在孟塗他看到蠶從的侍女對燕其羽的細心伺候,終於明白這種瑣碎細心的照料不是他能做到的,於是他改變了初衷,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句話:「桑谷雋,好好待我姐姐。如果你能救活她,就由她來決定她的去向;如果她死了,我會來帶走她的屍體。」

    川穹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經頹敗了的血谷,依洞而居,饑食野菜,渴飲冰雪。直到這天,他感應到三山五嶽、九河四海同時出現異動!崑崙的通道終於開啟了!

    遠在天山的川穹不禁發出了讚歎:遍佈神州各地的二十一道大門同時打開——這種規模的時空裂縫到底是如何造就的!

    和馬蹄一樣,川穹感到了二十一個通道所通向的地方,有一個「屬於我」的所在。和其他三宗不同,洞天派的傳人具有自由來往崑崙的能力,而不一定需要通過那二十一個通道。在崑崙通道出現之前,川穹不知道那個地方,但他既然感應到那個地方,便有能力前往。

    「難道那裡就是師父居住的地方?」雖然對藐姑射還抱懷這一定的畏懼,但川穹終於沒有抵擋住奇點之界的誘惑,跨越重重空間阻隔,來到了崑崙。

    在二十一門大開之後,他並不是第一個到達者。夏商雙方術士軍團的先鋒已經到達了崑崙的基層:那裡匯聚著三千重大山和三千條大河,把大多數人擋在了崑崙四界的外圍。

    川穹在半空中掃了一眼腳下那些對他抱以疑慮的術士,便不再理會,跨過錢來山、松果山、太華山、小華山、龍首山、鹿台山、鳥危山、符禺山、石脆山、萊山、英山、竹山、浮山、時山、南山、塗山、鈐山、翠山,渡過符水、禺水、灌水、竹水、盼水、逐水、丹水、漢水、薔水、萊水、浴水、涇水、苕水、墨水、夾水、剛水、濫水,直至崦嵫山下,弱水之旁。

    這道弱水其實只是支流,主體在混沌界之上,支流則經由奇點之界、是非之界、長生之界,盤繞崑崙。

    川穹凝視那弱水,河中流淌的卻不是這個世界的水,不知何物。川穹不敢去碰,有這麼一道小小的弱水攔在前面,他竟然無法用玄空挪移術跨越過去,只好沿著弱水沿岸,踏入奇點之界。

    空蕩蕩的奇點之界內,沒有崑崙基界的萬水千山,沒有混沌之界的四季同天,沒有是非之界的真幻相流,沒有長生之界的萬物欣然——這個地方竟是一片虛空。川穹經王都一役,對高深玄法所悟甚多,在天山數月潛修,功力和在王都時已不可同日而語。這時以瞬息千里之術玄空挪移,走出萬里之遙也沒觸摸到奇點之界的另一個邊緣。

    他遨遊了不知多久,突然悟出了什麼,心念一動,悟出了奇點之界的玄理,跳身出來,卻把自己遨遊了十萬里的巨大空間收在掌心。他悟出了天地至小的道理,正在高興,又看見了之前沒有看見的一副壯麗景觀:成千上萬顆星辰連在一起,串成了一個人的形象,整個人形星系似乎是靜止的,每顆星星又都無時無刻旋轉著。但由於離得太近,反而難以把看清全貌。

    川穹看得出神,漸漸後退,以便把這個星系看得更加清楚。不知退了多遠,他才看清那星系的曠遠絕塵的神態,越看越沉迷,甚至覺得自己能體驗到祂的眼神。

    「師父!」川穹忽然驚叫起來,這個星系,竟然像極了藐姑射——不!川穹覺得,那就是藐姑射!

    「這個星系,按你所來的地方的時間算,誕生於十年之前。」

    一個聲音從川穹的心裡冒出來,不過川穹卻知道這個聲音不是他自己的心聲。

    「你是誰?」川穹問。

    「我不是誰,只是留在這裡的一個念頭。可以說,我是那個留下這個念頭的人的一念,當然,也可以說我就是她。」

    川穹道:「那她又是誰?」

    心中那聲音道:「這重要麼?」

    川穹道:「那麼,這個星系又是怎麼回事?這裡又是哪裡?」

    「這裡是崑崙奇點之界內一個本不存在的地方。你們洞天派的人,管這叫洞內洞。這是一個屬於藐姑射的地方。」

    「屬於師父的地方……」川穹由衷地感歎著,他的洞內洞始終沒法長期維持,而師父的這個空間顯然卻已經恆久地存在了。「那麼,這個星系……」

    「祂就是你師父。作為一個真人,祂參悟了與天地同理、與萬物同體的至理。但作為一個世人,他仍然被人生的恩怨情仇困擾著。十年前,你師父請我用神裂把他的道樞與人樞分離,道樞體天驗地,與天地同始終。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他悟道時留下來的影像。」

    川穹道:「那人樞呢?」

    「人樞……人樞還在這個世界浮沉啊。」說話的卻不是心中的那個聲音,不知什麼時候,一個人已站在川穹身邊。

    川穹聽到這個聲音,回過神來,衝口叫道:「師父!」

    藐姑射道:「十年前,我錯了。我自以為神裂之後不會再受到作為人的困擾,可是神裂之後,作為天地一部分的祂解脫了,而作為人的我卻也沒有就此消散。我的情依然在,我的痛苦依然在。不但是我自己的痛苦,連我師父的痛苦、我祖師的痛苦……甚至上溯到那個始祖的痛苦,都由我繼承下來。那持續了千百年的痛苦,以命運乖遷、情虐糾纏的世俗形式壓在我身上,煎我熬我,烹我烤我。沒有歇止,也看不到盡頭。」

    川穹道:「那祂呢?」

    藐姑射道:「祂?祂已不是人了。大而言之,祂是萬千星辰,小而言之,祂是一堆塵埃。」手一揮,那個星系化作億萬光點。「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祂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一種虛幻的想像!」

    川穹道:「師父,現在的你,是不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哈!怎麼會不完整?祂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我的一個片刻——十年前的某刻我所體悟到的一切。所以祂是完整的——祂是那片刻的我。而我也是完整的——我是那片刻以後的祂。不同處僅僅在於,我是個人,而祂已經不是了。」

    川穹道:「師父,我不懂。」

    藐姑射道:「不懂便不懂,懂了也化解不了你的痛苦,既然如此,懂了又有何用?」

    川穹道:「師父,我不痛苦。」

    藐姑射道:「不痛苦是現在,必定痛苦是將來。只要那個詛咒不消失,你總有一天會承繼我的命運。我不願你承繼我的命運,我的這個人生總有一天會走完,但如果你繼承了我的命運,那這一切將沒完沒了!所以我才把你送到至黑之地去。可惜你還是回來了。那件事我還沒問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來的?」

    川穹道:「因為我感應到了這個世界的某個人。」

    藐姑射道:「是哪一宗的傳人?」

    川穹道:「太一宗的傳人。」

    藐姑射道:「太一宗,又是太一宗。四大宗派糾纏不已,光是把你送去至黑之地,果然還是沒法斬斷這一切。」

    川穹心中一凜,道:「師父,你……」

    藐姑射道:「跟我來。」

    川穹跟著藐姑射,跳出了四界之外。藐姑射道:「近而觀之,四界似乎浩大無邊,但我宗跳出上下左右觀念的束縛而觀之,四界不過是弱水臨近基界的一個小島。川穹,你知道這四界的來歷麼?」

    川穹沉吟道:「是我們祖師創造出來的吧?」

    藐姑射道:「不完全對。當軒轅黃帝之時,四宗道始分而宗派未離,乃以太一之法令弱水之流為之中斷,以洞天之法在斷裂處開闢出一個空間,以長生之法實之以萬物,以精魂之法賦之以神靈。四界本為一體,後世才漸漸分野。至奈月時,才鼎定了如今混沌居上、其他三界在下的局面。」

    川穹遙望混沌界之上那片無邊無際的水光,說道:「師父,弱水究竟有多大?」

    藐姑射道:「我不知道。也許沒有盡頭,也許只有數十丈。千百年來,大多數來到崑崙的人未見過弱水本體,只看到弱水支流,便以為那不過如塵世間一大河,他們卻不懂得,弱水之大不可知,弱水之質不可測,那是鬼神世界延伸到我們這個世界的邊緣,還是人類的我們是不能碰觸的。」

    川穹道:「您也沒過去嗎?」

    藐姑射道:「我過不去,也從沒這個想法。所有有形體的東西都沒法過去,而弱水那邊的世界我們又沒法感應到,所以無法跨越。心宗的高手以靈魂脫竅之法強渡,但究竟能不能過去,卻是難說。」

    說話間,崑崙基界轟隆隆如萬雷齊響,同時有兩道強光越過三千山河,射入奇點之界內。

    川穹道:「師父,他們在幹什麼?那兩道強光又是什麼?」

    藐姑射出了一會神,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莫去理他,至於那兩道強光,你應該猜得到才對。」

    川穹沉吟片刻,道:「是季丹,還有……還有他要決戰的對手!」

    「嗯。」藐姑射道:「我們走吧,別妨礙他們了。我要以虛空隔絕之法切斷奇點之界和崑崙基界的通道。」

    川穹道:「師父,我能不能留在奇點之界觀戰……我不會妨礙他們的。」

    藐姑射道:「他們不需要人觀戰,因為這一戰只屬於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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