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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王都 第十九關 風災 文 / 阿菩

    「斟尋薜荔……」江離喃喃道:「好美的名字。」

    「姓是家族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師父?」

    「是。」

    江離平靜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憐惜:「你這一頭白髮……是這十七年中長成的吧?」

    「不……是十七年前長成的。」

    「十七年中」和「十七年前」,雖然只有一字之別,但江離卻明瞭其中的巨大區別,更深刻地體驗到了其中的辛酸。他已看出階梯下這女子並非無情之人。

    「為什麼?你當年為什麼要破門而出?」

    「因為祝宗人大人放棄了。三十年前他封閉九鼎宮出走,我一直在這裡守著,一直到十七年前他回來,我以為他回心轉意了,誰知道,他來了,又走了。封閉好太一館之後就走了,連看也沒看我一眼……」山鬼眼中垂下兩行淚水:「他可知道,我在都雄虺大人的壓力底下,堅持得多辛苦?」

    「所以你也放棄了?」

    「其實對這九鼎宮、對這江山,我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我堅持著,只是因為他。可是……」山鬼幽幽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於是你到了幽谷?」

    「那裡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這些年你在幽谷過得還平靜麼?」

    山鬼傾著頭,白髮遮住了半邊臉:「那裡確實平靜,也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平靜了。」

    江離抬頭望著屋頂,良久良久,才道:「也許我師父錯了。或許是因為他不知道,對你來說在壓力下堅持比在安寧中失望更容易忍受。」

    山鬼怔了一怔,顫聲道:「你說什麼?」

    「師父並沒有放棄,從來就沒有。」江離道:「要不然,就不會有我師兄若木,也不會有我。」

    「如果那樣,那他為什麼離開?為什麼封閉九鼎宮?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四門之中,河伯他們服從他或是因為形勢,或是因為使命,但我不是。我服從他只因為他是祝宗人。」

    江離沒有回答,他的思緒轉入了另外一個方向:「看到你,我突然明白了師父為什麼要想法抹去我對家族的記憶了。也許他根本就不希望我牽涉到這裡面來。他希望我以一個純粹的身份來繼承太一宗的道統,至於家族的責任,他是要攬在自己一個人肩頭上了。」

    山鬼喃喃道:「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江離笑了,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卻笑得那樣蕭索:「太一宗五百年得助於大夏王族,大夏傾頹之際,太一宗總得有一個人來承擔末世的命運吧。師父希望是由他來,卻沒想到……」

    「傾頹……」山鬼驚道:「不!我們還沒輸!」

    江離卻搖頭道:「輸了,輸了。本來還有一線機會的,現在只怕不行了。我到今天才肯承認,但師父也許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看透了吧。」

    「宗主!」山鬼無意間竟然脫口而出,叫出口之後才怔住了。江離微笑道:「你肯叫我宗主了麼?」

    山鬼伏在地上,泣涕道:「為什麼當年他……其實只要他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算是十七年、二十七年、三十七年……我都會守下去的。」

    「也許正因為知道你會這樣,師父他才一句話也不肯對你說吧。」江離道:「可是師父他錯了。他不想你承擔責任,卻不知對你來說那並不是痛苦,而是幸福。他不想我承擔責任,卻不知這根本是我無法避開的宿命。」

    山鬼倏然抬頭道:「宗主!我們還沒輸!大夏還有九鼎,還有都雄虺大人,還有登扶竟大人,還有你!」

    「都雄虺大人……你認為他會和我同心麼?」

    「這就是和藐姑射齊名的都雄虺!」

    川穹一見到這個男人,第一個反應就是想遠遠逃開,可是他現在卻不能逃。燕其羽血翼張開,比方才整整大了一倍,昊天風輪從她身邊刮起,夾帶著她的血羽向都雄虺衝去。

    「姐姐到底要幹什麼!我們根本鬥不過他!」川穹想幫忙,卻不知如何下手。功力到達他們這個境界,聯手往往不是並肩出擊那麼簡單了。若有巧妙的配合方式,兩人聯手所產生的威力將遠大於兩人之和。可以想像如果祝宗人和藐姑射聯手,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就是毀天滅地也有可能!反之,若彼此無法齊心,或聯手而不得其法,則有可能因為互相干擾而抵消彼此的優勢。

    若是伊摯、都雄虺、獨蘇兒這樣的前輩高人,互相爭競了數十年,彼此間的長短瞭如指掌,無論聯手還是對攻,都能在各種形勢下迅速作出最恰當的對策。江離、川穹等人面對師尊輩雖然已有一戰之力,但畢竟還太年輕,儘管各有各的絕招,卻還無法在各種情形之下都做到應變神速!

    這時燕其羽臉上一條條紅色經脈暴起,整個臉龐變得詭異非常!

    川穹一見大驚:「妖化!姐姐在妖化!」他知道姐姐是半妖之身,卻不知道這樣的妖化對她自己會不會產生永久性的傷害。昊天風輪隨著燕其羽的妖化越刮越猛,突然分開,竟一化為三,對血暈隱隱成半合圍的形勢。地面上所有的樹木都已經被凌空拔起,在狂風中被撕成粉碎。臨近數十座村莊受到波及,軍民畜生死傷無數,燕其羽卻絲毫不為所動!她見慣了血池中的生生滅滅,天下生靈對她來說和沙石泥土也沒多大區別!

    鎮都三老見到這罡風氣勢無不駭然,連都雄虺也微微動容。不片刻血暈竟然被狂風撕開一個缺口,血氣散入風輪之中,把整個風輪染成了紅色,整個天象更變得妖異莫測。

    川穹見姐姐竟然佔了上風,心中驚疑交加,衝入風輪之中,來到燕其羽身旁叫道:「姐姐!見好就收,我們趁機走吧。」

    「不!」

    「那就攜颶風之威衝過去!讓他們去追有莘不破,我們去夏都找你要見的那個男人!」

    「不!不!不!」燕其羽紅了眼睛,大聲道:「我要這風就這麼一路刮過去,席捲萬物地刮過去!我要把這五百里的土地都翻過來、要把整個夏都翻過來!如果那個男人死了,我就用夏都的瓦礫給他蓋個墳墓!」

    「哈哈哈哈哈哈……」風聲如雷,卻壓不住都雄虺的大笑!「好狂妄的小妞!你是於公孺嬰的女人麼?好,看你這份狂氣的份上,老子送你去見他!」

    燕其羽怒喝道:「誰送誰還不知道!」手一揮,竟把川穹抖了開去,身子滑入風輪之中,任風輪中的風刃切割自己的身體。鮮血飛濺中,風勢更猛!整個天空也變了顏色,大地在的哀嚎中出現了千萬股亂風,連百里外的山嶽彷彿也因之而顫抖起來!雲中君布開的雲層被風吹散,化作陣陣暴雨傾盆而下!血祖的血暈已經被完全吹亂,龍爪禿鷹在凜冽的風雨中浮沉搖晃,風刃漸漸逼近,但血祖依然在鷹背上不動如山!

    川穹感到風勢已經漸漸失去控制,苦叫道:「姐姐!不要再……」聲音卻被風雨聲淹沒。

    都雄虺背後的雲中君也驚呼起來:「這女人瘋了麼?在沒有天象助力的情況下發動風災!逆天而行,她不要命了麼?」

    都雄虺冷笑道:「敢攔我的路,要不要命都難逃一死!」

    江離望著東方,喃喃道:「好可怕的風之子。如果是在大漠,或者在東海,只怕沒人攔得住她吧。」

    「可惜她遇到的是都雄虺大人。」山鬼道:「這些天氣象平穩,她在沒有天地助力的情況下強自施為,只怕支持不了多久吧。」

    江離道:「如果你在,剛好能克制住她,抵消她風力的增強,現在這情形,只怕甸服要屍橫遍地了!唉——偏偏在前方的又是不惜民命的都雄虺大人!」

    「宗主,我也去吧。」

    江離道:「妹喜娘娘那邊呢?桑谷雋志在必得,只怕不好對付。」

    「娘娘說不用我插手,還讓我撤了王宮地下的禁制,露出許多破綻來,又不讓人通知大王,看來有十足的把握。」

    「是嗎?」江離道:「既然這樣,你就去前方看看吧。想來東方的援軍也該出現了吧。如果是伊摯師伯來了,卻不又是一場浩劫?不破啊,你可真是一個災星,去到哪裡,哪裡就天下大亂!」

    有莘不破此刻正毫無知覺地躺在燕羽蕉葉上,雖在高空疾馳之中,依然睡得很安穩,直到被一片祥雲攔下。

    「不破哥哥!」燕羽蕉葉著陸之後,山林間挑出一頭猛獸,一個少年跳了下來,搖晃著他。

    「羋壓,別亂動他。」林蔭間步出一個男子,側頭傾聽著走來,竟是個瞎子。

    「師韶大哥,不破哥哥他……」

    「他不要緊。」天際那片祥雲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看樣子是於公孺嬰動的手。羋壓,你帶他東歸,我再往西看看。」

    師韶驚道:「往西?還往西?」

    「我們來遲了。前方天象劇變,看來正有大戰。那幾個孩子為不破陷身險地,我焉能袖手不管。」話音才落,那片祥雲便向西飛去。

    師韶道:「我去助伊摯大人一臂之力,羋壓你帶著不破東歸吧。」

    羋壓叫道:「我也去!」

    師韶皺眉道:「你也去了,誰來照顧不破?」

    羋壓這才道:「好吧。」

    師韶走後,林木間飄出一條人影,羋壓見了驚道:「雒靈姐姐,你怎麼也來了!」

    雒靈走到有莘不破身邊,撫摸著他的臉頰出神。羋壓道:「雒靈姐姐,你來了太好了,你帶不破哥哥回去吧,我去幫忙。」

    雒靈微微一笑,身子一閃,飄向西方。

    「雒靈姐姐!」羋壓叫不住她,又不敢拋下有莘不破追上去,有些喪氣地對著有莘不破道:「感覺我又被你們騙了。真的大仗,永遠沒有我的份!」

    太陽已在東方,羋壓卻沒發現有莘不破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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