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斯原 第三十七關 英雄所謀見 文 / 阿菩
於公孺嬰問燕其羽:「桑谷雋走的時候,你有沒有去送他?」
燕其羽搖了搖頭。
於公孺嬰道:「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應該很希望你去送他的。」
燕其羽道:「他也是到夏都去?」
「嗯。」於公孺嬰道:「據說當初曾有高人在川口攔住了他,但這次,多半再難有什麼人能擋他的駕了。」
燕其羽道:「那會不會很危險?」
於公孺嬰微笑道:「你蠻關心他的嘛,桑小子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看著於公孺嬰的笑容,燕其羽竟然怔住了。
「怎麼了?我臉上粘了什麼東西了?」
「沒……不是。」燕其羽道:「我好像從沒見你笑過。」
「哦,是麼。」於公孺嬰道:「年紀大了,臉上的肌肉也僵硬了,就沒年輕的時候笑得多了。」
「年紀大了?你今年幾歲?」
「忘了。」
燕其羽瞄了一眼他那亂糟糟的鬍子:「如果你把臉刮乾淨……」
於公孺嬰截口道:「刮乾淨了,人家會不認得我的。」
燕其羽噗哧一聲笑了,跟著又怔住了。
「怎麼了?」
燕其羽道:「我好像也很久沒笑過了。還是說我從來沒笑過?」
「不會啊。」於公孺嬰道:「在劍道那次,我就聽你在天上笑得很大聲。嘿,連有窮饒烏也不放在眼裡。那時候的你,可狂妄得緊吶!」
燕其羽雙眉一揚,手中羽毛飛出,在城牆外刮起一陣旋風。
於公孺嬰微微一笑,道:「你好像找回一點當初的銳氣了。」
燕其羽搖頭道:「找不回來的,過去了的,永遠找不回來的。」她手一揚,白羽飛回,旋風止息:「不過,我至少要抓住現在的自己。」她頓了一頓,道:「你剛才好像邀我一起東行?」
「嗯。」
「好,我答應了。」
於公孺嬰道:「雖然我很希望你能同行,但能知道為什麼你會這樣決定嗎?你是想去救江離,還是想去幫桑谷雋?」
「都不是。」燕其羽的眼神也變得鋒銳起來:「我只是想看看,那個威震九州的大夏王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
於公孺嬰靜靜地看著燕其羽,晚風雖勁,卻拂不亂她的短髮。
燕其羽忽然道:「你說川穹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不知道。」於公孺嬰道:「不破和桑谷雋在想什麼,我總能猜到大半,但你弟弟川穹,還有江離,他們的心思,我卻總拿捏不準。」
「宗主,在想什麼?」
聽見河伯·東郭馮夷的叫喚,江離回過神來,道:「哦,沒什麼。」
河伯不敢再問,只是稟道:「宮裡的人傳出話來,娘娘已經醒來了。這是娘娘讓人交給宗主的書信。」手一呈,一道水蓮花托著一截龍骨飛到江離面前。
江離接過龍骨,彈開一層香料,顯出若干字跡來。
東郭馮夷道:「娘娘是有什麼吩咐麼?」
「不是。」江離道:「她是給我帶來了一些西垂的消息。」
「西垂的消息?娘娘怎麼會知道?」
「這點我們無須知道。」
東郭馮夷忙應道:「是。」
江離道:「如果娘娘所傳達的信息確切,那麼有莘不破他們也該出發了。」
「出發?回亳都麼?」
江離面向西方,道:「應該不是。我想,他大概會來王都。」
東郭馮夷驚道:「他敢來?」
「他沒什麼不敢的。」江離歎道:「如果他能理智一些,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吧。」
東郭馮夷不知道江離在感歎什麼,卻也不好問,只是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在王都以逸待勞。」
「不行。」江離道:「我們必須在甸服邊界截住他。」
「為什麼?」
江離道:「有莘不破要來王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見得所有人都會同意他這麼做。五百里甸服藏龍臥虎,不知隱匿了多少傾向於東方的高手。有莘不破做事不嚴密,多半沒法在五百里的行程中藏好自己的身份。」
「他暴露了身份又怎麼樣?」
江離道:「他一暴露身份,就會有人阻攔,會有人去通風報信。別人無所謂,如果是我那師伯搶在前頭,或者季丹雒明聞訊趕來干涉,都會令事情徒增變數。」
「我知道宗主的意思了。」東郭馮夷道:「咱們就在甸服邊界把他抓了。我這就去傳令。」
「傳什麼令?」
東郭馮夷道:「到卿府請令。宗主,是要調動王師,還是直接從邊境遣將?」
「調兵遣將幹什麼?」
「捉拿有莘不破啊。陶函商隊人雖不多,但卻是一支勁旅,怕要五千精兵才能壓制住。尋常兵卒,一萬人也未必能困死他們。各處隘口嚴防密守,估計要動用六萬到八萬人。」
江離淡淡道:「捉一個莽夫,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再說,他也不是動用軍隊便捉得住的。」
「那宗主的意思是……」
江離喃喃道:「桑谷雋知道了仇人的蹤跡,多半再難在陶函商隊呆下去。燕其羽不會主動介入這件事情。雒靈……以她的性格多半也不會出面攔他,最多和他一起來。於公孺嬰……於公孺嬰……這個男人會怎麼做呢?」他沉思半晌,又道:「嗯,以有莘不破的執拗,於公孺嬰多半也攔不住他。如果明知攔不住,這個男人多半就不會攔他了。雖然他會有什麼後著暫時難以猜測,但這些後著大概也會安排在有莘不破進入甸服之後。」江離一拍手掌,道:「只要我們能在甸服邊境拿住有莘不破,大事可定。」
東郭馮夷道:「那要出動多少人?」
「人多沒用。」
「甸服西境南北千里,各處隘口總要佈置人把守。」
「不必。他隻身一人,守也守不住。」
東郭馮夷驚道:「一個人?」
「嗯。」江離點頭道:「他又不是不知道王都之行的危險,難道你認為他會讓朋友屬下跟著他來王都送死?以他的性格,一定會一個人來王都碰運氣。我猜他的安排,就是讓於公孺嬰率領商隊,護送雒靈回亳城,而他自己則孤身來闖王都。」
「如果是這樣,我們如何攔截他?」
江離道:「從邰城往東,有兩條路。第一是轉而向北,經過北荒,兜個大圈進入朝鮮,再轉而向商國地界。若他從這條路走,我們攔不住他。不過,有莘不破不會從這裡回去,雖然多半會安排人帶領陶函人眾從這條路回國,但這批人我們不用理會。第二條是向東,渡過黃河進入甸服,只要我們在大路兩旁安下線眼,多半就能發現他的行蹤。」
「大路?」東郭馮夷訝然道:「他會走大路?」
江離道:「這傢伙大大咧咧慣了,有時候想事情不會太過仔細。再說他又是個迷路王,這一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在甸服之外,他一定不會走小路,而是沿著大路東進,等進了甸服他才會小心起來匿藏行蹤。所以,在甸服之外找他反而比在甸服之內容易,這也是我決定在甸服邊關攔住他的一個原因。」
東郭馮夷道:「他如果只是一個人,那可就好辦了。」
「不好辦。」江離道:「他若是拖家帶口的,就得被迫和我們正面決戰。但孤身一人,逃起來沒有牽掛,反而容易得多。再說,這傢伙寧折不屈,逼得急了,只怕同歸於盡的事情也幹得出來。有莘不破若是死了,商人定會傾國前來報仇——這可不是我的初衷。」
「宗主的意思,是要生擒?」
「這個擒字,說得太劍拔弩張了。這次,我們最好不要撕破臉。能不動手最好。」江離道:「如果我們赤裸裸地把他抓回來當人質,一來東人在面子上掛不住,二來成湯行事素以公家為先,很難預料他會否就此屈服於我們的威脅之下。我是希望有莘不破以方伯質子的身份,風風光光地進王都來。只要商人覺得還有可能救回他們的儲君,就會小心翼翼地保持對我朝的表面臣服。如果我們處理得好的話,可以在一段時間內令東西雙方處在一種微妙的和平中。」
「和平?」
「嗯,和平。」江離道:「如今天下大勢,已經傾向於成湯。若非如此,他敢在昆吾邊境磨刀擦盾麼?現在決戰於我朝不利。我希望用有莘不破的一條性命,來換取幾年時光。多一天的緩衝,我們便能多恢復一分元氣。若能拖到成湯老死,歸附他的諸侯離心,那我們便有機會重新收拾天下。」
東郭馮夷道:「我沒和有莘不破交過手,不過正如宗主所說,此人性格剛強,寧折不屈,既然如此,要生擒他已經不易,要在不動手的情況下把他帶回王都,只怕難以辦到吧。」
「確實很難。」江離道:「但他這次要來王都是有所為而來,也許這個理由能讓他行事之時慎重三分。所以,假如我們布下的局面能有足夠的威懾力令他喪失鬥志,知道連逃跑也不可能,那還是有可能令他不戰而降的。」
東郭馮夷道:「既然如此,待我會齊東君和雲中君,三人一齊出手。」
江離微笑道:「只有你們三個,只怕還困不住他,更別說能震懾得他失去戰意。」
河伯眉毛揚起:「宗主認為我們三個老傢伙也困不住他?」
「你認為你們三個能否困住我?」
「這……」東郭馮夷道:「宗主天縱之才,豈是他人能比!」
江離淡淡道:「我和有莘不破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不過我相信他不會比我差到哪裡去。」
「那宗主的意思是……」
江離道:「拿我的令帖去長生殿,請都雄虺大人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