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斯原 第二十四關 一死重千鈞 文 / 阿菩
拉婆門臨退之時,命令屬下活捉了數百邰城的老弱平民,驅趕他們向十二連峰大陣衝來!
「怎麼辦?」南宮馮問道。
姬慶節知道,如果要把這隊巫騎兵困死,就得先對那些平頭百姓動手。他歎了一口氣:「放他們回去。」
「可是,就算放他們回去,胡人也未必會放過這些百姓。」
「我知道。」姬慶節說,「明知是徒然,我也沒辦法向治下的子民動手!這大概就是我們和那些蠻族的區別吧。」
南宮馮也感到無奈,只得放拉婆門等穿過大陣。拉婆門退出十二連峰大陣之後,犬戎方面也收兵了。
這一仗下來,犬戎損失了近三千精銳,而邰城也遭受到嚴重的破壞,雙方都覺得損失慘重。姬慶節正在煩惱,屬下來報:「申屠族長出陣救人去了!」不由得大吃一驚:「救人?救什麼人?」
「那隊巫騎兵擄走的幾百個人裡面,有不少是申屠氏的人。聽說有人看見申屠族長的兒子也在其中。」
姬慶節怒道:「糊塗!糊塗!這個時候出陣,哪能救人?枉自送死罷了。」
南宮馮道:「要不要派人接應?」
姬慶節苦笑道:「接應就有用嗎?再說,我們還有餘力去接應嗎?」
姬慶節煩惱的時候,阿修羅侯那邊也暴跳如雷。這八千騎兵可是犧牲了五萬犬戎精銳、大祭師沼夷耗時三年才培養出來的。此外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可勝計,沒想到才開仗就損失了超過三成,而公劉居然到現在還未出手!
「這見鬼的十二連峰,真不好對付!」正遲疑在進退之間,屬下報道:「營前抓到一個奸細,他自稱是申屠氏族長申屠畔,求見大王。」
「申屠畔?把他宰了祭旗……且慢!」阿修羅侯轉頭問拉婆門:「你們衝進陣的時候,這傢伙是不是其中一個主持將領?」
「是,屬下遠遠望見他了。」
「好,你親自把他請進來。」
申屠畔跟在拉婆門後面,雙眉緊鎖。「姬慶節那毛頭小伙子,果然不能依靠!」然而自己該怎麼辦?真的能救回兒子和族人?
「你就是申屠畔!」
申屠畔驚醒過來,一抬頭,見到了北極高峰般的阿修羅侯,一種強大的壓迫力壓得他幾乎忍不住就要跪伏,但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起了一個身著粗衫的老人,「他們犬戎現在是強大沒錯,可我們軒轅子孫自有自己的高貴處,不可輕易妄自菲薄。」這念頭只支持了他一會,隨即想到自己早已背叛,哪裡還有資格獲得公劉的精神支持?雙膝一軟,終於跪倒。
阿修羅侯似乎笑了:「你這次來,可是來告訴我十二連峰大陣的破綻?」
申屠畔心中一顫,這當然不是他此來的目的,但要救回兒子和族人,哪有可能不出賣些重要的情報?
「怎麼,為什麼不說話?」
「我……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內容。」
「哦——」阿修羅侯似乎微感失望,隨即道:「不要緊,說來聽聽。」
「大王,申屠畔萬死,能否先見見犬子?」
阿修羅侯皺了皺眉頭:「什麼?」
「犬子……我兒子和許多族人讓拉婆門大人擒拿過來了,我想……」
阿修羅侯的聲音冷得像冰山窟窿裡吹出來的風:「你敢跟我講條件?」
「不……不敢!」
阿修羅侯神色稍緩:「你放心,你既然投靠我,申屠氏一族便算是我族新民。我不會為難他們的。待此事一了,便把他們編入我族行伍。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編入犬戎的行伍?申屠畔突然一陣茫然。當初在危急之際答應了犬戎方面的條件,但現在想起,自己的族人還能習慣從衣冠重歸蠻夷嗎?特別是在被公劉喚醒了虞夏正溯的強烈意識之後。
「怎麼?」
「這……我……」
如果阿修羅侯擅加引誘,也許申屠畔很快就抵受不住。可惜他的耐性並不好,再加上方遭新敗(在他看來),心情更是惡劣,淺演之民族,視武力高於一切,阿修羅侯暴躁之下,想到的不是誘惑,而是威脅:「把他的族人給我帶來!」
申屠畔心中一震,眼見就要見到自己的族人了,但眼前這個酋長的聲音裡似乎飽含怒氣,到底是福是禍,可真難以預料。
百餘人被綁成一串,蹣跚走近帳前。申屠畔聽見腳步聲,臉上一熱,倏忽站了起來,阿修羅侯見他不得自己命令自行起立,心下更怒。
申屠畔還沒細看,一個稚聲已經叫了起來:「爸爸,爸爸!真是你,你來救我們對嗎?」
犬戎的衛士喝道:「別吵!」
這百餘人裡申屠氏的人佔據了大多數。內中一個老人見識較廣,見申屠畔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有綁縛,以為是邰城方面派來的使者,大聲道:「族長,您回去對公劉大人和慶節大人說!軒轅子孫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不要為了我們這些老弱受到牽制!」
「啊,爸爸,你是慶節哥哥派來的嗎?哼!你放心,小達緊記你的教誨,丘爺爺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阿修羅侯大聲冷笑,申屠畔心中一陣絞痛。看看自己的兒子,之間他臉上全是傷痕,看來吃了不少苦。然而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卻單純地充滿了信任和希望。申屠畔只看了這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敢想像兒子知道真相之後整個天地會變成什麼樣子!
「怎麼樣?想好沒有?」阿修羅侯的話裡充滿了不耐煩。
剛才那個申屠氏老人大聲道:「族長,千萬不能為了我們答應任何屈辱的……」他還沒說完,阿修羅侯怒氣抖發,一個犬戎衛兵會意,一棒把老人的腦袋砸得稀巴爛。
俘虜們一陣騷亂,但在刀棒之下終於恢復了秩序。小達今天見到不少殺戮,但此時還是嚇哭了,口中說道:「爸爸,小達不怕,小達不怕,我只是心裡難過。」
申屠畔看著那個倒下的老人,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阿修羅侯冷冷道:「你可以慢慢想的,從現在開始到輪到你兒子,還有一點時間。」
申屠畔一驚,馬上省起他這句話的含義,慘呼道:「不!」
拉婆門親自走過去,舉刀大聲道:「跪下的,不殺!」他的華語說得不是很準,但人人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最靠近他的一個女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割斷了喉嚨。
拉婆門一步殺一人,每一步踏出都會頓一頓,每個人都殺得極有節奏,以讓未死的人有投降的余緒。集體的恐懼讓整個俘虜隊列又是一陣騷亂。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跪下,馬上會跪倒一大片。但他們看處於領袖地位的申屠畔沒有跪,便都硬頂著。百餘個面臨死亡的人互相看到各自眼中的恐懼,又拚命地為其他人打氣。小達大聲叫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跪,我不跪。」可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和他綁在一起的一個小女孩一句話也不說,用手撐住他,不讓他跌倒。
「哼,不錯嘛,頭兒骨頭軟,底下的人骨頭卻都硬的很。」
這句話彷彿直接刺中申屠畔的心臟,然而在兒子面前,他還是沒辦法跪下。
阿修羅侯道:「你今天既然不肯開口,當日何必向我投誠?你既已向我投誠,此刻何必死頂著不開口?別人有為公劉效忠的立場,你卻早丟掉了,不是麼?快點說吧,免得你族人枉死。」
一些俘虜聽了這幾句話,開始懷疑地看著申屠畔。小達也怔住了,叫道:「爸爸……」
爸爸……這聲稱呼是這樣的軟弱,申屠畔沒敢看兒子,但聽了這句叫喚也馬上知道自己的兒子也在懷疑了。這個聲音裡的懷疑很微弱,但即使是這樣,申屠畔也受不了。
「爸……爸爸……」
申屠畔陡地跳了起來,衝著小達暴喝道:「不許這樣叫我!」
小達被父親的突變驚傻了,如果不是身邊有個女孩子咬牙撐住他,他非跌坐在地不可。
申屠畔紅了眼睛,一瞬間什麼也顧不得了,個人的生死榮辱,族人的長遠考慮,全部拋在一邊。抽出藏在鞋底的一柄小刀向阿修羅侯撲來。
阿修羅侯也呆了呆,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擋,一股寒氣把申屠畔瞬間凍斃。但申屠畔這一衝之勢甚猛,竟然撞到了阿修羅侯身上,被阿修羅侯震開,碎成十幾塊,跌落在地上。
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步步殺人的拉婆門。小達大叫一聲要撲過來,卻被扯住。拉婆門舉刀就要砍下他的腦袋,一直呆在小達旁邊的女孩子挺身過來,卻哪裡能阻擋住這一刀的來勢?兩個弱小的身體一起斷成兩截。
一直溫順的俘虜們暴動了,當然,暴動的結果是一個個人頭落地,只留下最後十個人——這十個人是留下來清理屍體的。
十個倖存者在大刀下把同胞的屍首件件撿起來,堆成一堆。他們知道,自己也僅僅是比同伴們晚走一步罷了,等這繁瑣的撿屍工作一完成,便是自己下黃泉的時刻。這十個人都顯得很害怕,但手裡抓著族人的屍體,卻沒勇氣向那群野蠻人跪下,因為死去的人正在看著他們呢!
就在他們準備受死的時候,屍體堆上突然出現一個美少年。美少年掃了一眼看清周圍的情況,歎道:「唉,又弄錯地方了。」
拉婆門大驚:「是那坐芭蕉葉飛的小子!」
阿修羅侯正要出手,美少年周圍的空間一陣扭曲,他自己、屍體還有屍堆旁邊那十個倖存的俘虜一起消失了。
阿修羅侯看著屍體消失後那空蕩蕩的地面,喃喃道:「他們軒轅子孫,還真是難以理解……」
他說的是川穹麼?也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