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斯原 第十一關 方寸三千轉 文 / 阿菩
蓮蓬聽桑谷雋問「該怎麼辦」,不由得一笑。她的嘴略嫌大了一點,但此刻桑谷雋非但不覺得不好看,反而覺得她這笑容令人產生某種信任感。
「這……蓮蓬姐姐,到底該怎麼辦?」
「姐姐?我可不大敢當啊。」蓮蓬說:「這種事情,外人是很難插手的。總之,你要表現得沉穩點。」
「沉穩?」桑谷雋說:「怎麼樣才能表現得沉穩?」
蓮蓬道:「其實一個人實際是什麼樣子的,全都會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來。你要表現得沉穩,關鍵還是自己得真正地長大。」
桑谷雋道:「真正地長大……」
「希望那個女孩子還沒有心上人吧。」蓮蓬說,「那你的機會應該還很大。哎呀,香都焚光了。」
桑谷雋道:「焚光了就焚光了,再點一塊不就好了?」
「哎,你不懂得,我們這一行的規矩,香焚光了,就是接待結束了。再待下去,你就要多給錢。」
「給錢就給錢,又什麼了不起的。」突然,桑谷雋想起自己沒有帶錢,臉上一陣尷尬。
蓮蓬看著他,笑道:「沒帶錢?」
桑谷雋苦笑著點了點頭:「我很少帶著錢的。」
蓮蓬笑道:「你看你,出門也不長個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麼信賴你?娼家最講究錢了,任你門第多高,沒有這東西,只怕馬上變臉把你掃地出門。」
「要不,我把這袍子先壓在這裡。」
「那可多難看。」蓮蓬從自己的衣袋裡取出一個布包來:「給。」
「那怎麼行。」
「這些都是團主給我零花的,我平常也花不了那麼多。」蓮蓬說:「其實團主為什麼看得起我,我也猜出了一二。說到底,他還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你拿著吧。這點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卻省了你一頓難堪。」說著穿起外衣,披好袍子。
桑谷雋心裡竟有一點不捨,道:「蓮蓬姐姐……」
蓮蓬笑道:「別叫我姐姐,我有多大啊,只怕比你還小些。」
「嗯。」桑谷雋說:「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麼?」
「見我幹什麼?」
「不知道。」桑谷雋說:「跟你說說話,感覺很舒服。我終於知道小姬為什麼喜歡你了。」
蓮蓬眼光下垂,隨即搖頭說:「見到他跟他說,讓他不要再來了。」轉身出門,再無一點猶豫。
桑谷雋望著帳門,不知玄想了多久,這才起身,收了天蠶絲,邁步出門。門口那個老女人早已等候在那裡。桑谷雋手一丟,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整包錢丟給她,也不理會趕來恭維的姚槐,自顧自離去了。
姚槐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罵道:「這些公子哥兒可真難伺候!可就奇怪,蓮蓬那女人偏能搞定他們!這女人到底有什麼手段!以後可得留心留心。」
回到居所,申屠畔已經不告而別。姚槐心中不悅,但想阿修羅侯所要的消息已經到手,這次的任務能交代過去了,便即釋懷。
申屠畔藉著夜色從巫舞團的側門溜了出來,連轉幾個彎,直到回頭看不見那幾座帳篷了,才放慢腳步。
「你究竟在逃避什麼?」心裡有一個聲音問他。
「逃避?沒有,我只是不想被人發現罷了。」
「是嗎?但看起來卻不是這樣子。其實,是姚槐的那番話讓你不安,是吧?」
「不!不是。」
「你看不起姚槐,可現在卻和他做著一樣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和他不同!我是迫不得已,而且,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的族人——甚至,我是為了西北的華族!阿修羅侯答應我過的,華族的人只要投降、散發,他就不殺!」
「也許你一開始確實是這樣想的,但現在,這些只不過是你的借口。說到底,你還是怕死。」
「不,不是。我並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族人就這樣滅絕!其實,如果不是我和犬戎私下達成協議,我們根本挨不到那個有莘不破的出現。而且那個有莘不破也完全是多管閒事,犬戎的襲擊只是做個樣子讓姬家不懷疑我,那有莘不破就算不出現,犬戎也會另外找個理由撤退的。」
「看來,你一點也沒有感激有莘不破的意思。」
「當然!我為什麼要感激他!不但他,就連公劉大人!也根本不值得我們信任。沒錯,我們這些年似乎生活得越來越光明了,如果在不死人的情況下,我會選擇這種文明的生活的。可是不行啊。胡人們嫉妒我們,他們容不得我們這些文明人的存在。」
「所以為了活下去,你寧可和犬戎私下達成協議,寧可選擇從文明人降格成野蠻人!」
「不!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部族!為了這裡千千萬萬人的生命!我不要我的族人再流血了,人已經死得太多了。公劉大人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們一直渾渾噩噩和胡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麼?他偏偏要搞出那麼多事情來,讓我們覺醒,讓我們懂得什麼所謂的文明!還要用這文明去同化蠻夷!想想就知道!蠻夷的族長們能容得下他嗎!」
「可是,如果公劉成功了呢?」
「成功?不可能成功的。阿修羅侯的力量那麼強大……」
「可是,陶函商隊的出現,也許會改變整個力量對比。」
「陶函?他們才有多少人!」
「人數麼?這是玄道縱橫的時代啊。決定力量對比的,並不是數量,而是高度!陶函商隊那幾個人的實力,你應該見識到了。他們那些人中,至少有三四個不在姬慶節之下,甚至足以和阿修羅侯爭一日之雄長!陶函的出現,已經讓勝利向華族這邊傾斜了,你難道不這樣認為麼?」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其實,你心裡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對麼?」
「不!」
「不肯承認麼?真是可笑啊。你為了避免敗亡而做了叛徒,誰知道到頭來勝利卻將落在自己的母族這邊,那你的背叛又算什麼?你的所謂苦心又成了什麼?笑話!對,變成一個滑稽的笑話!」
「不!不是的!阿修羅侯不可能失敗的。」
「哦,是的。你必須幫助阿修羅侯成功,否則你的背叛就變得沒有價值。可是……這還是你背叛的初衷麼?」
申屠畔瘋狂地、無目的地逃跑著,突然抓住絞痛的新房,跪倒在地面上。
「其實不管初衷是什麼,你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你只能繼續走下去。」
「……可我……我能怎麼辦?」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首先第一步,是把礙事的人剔除出去。對,就是陶函那批人。你並不承認有莘不破是申屠氏的恩人,所以對你來說,出賣他們就像出賣路人一樣,根本不必遭到良心的譴責,不是麼?」
「出賣……陶函商隊?」
「對。出賣陶函商隊。只要陶函商隊消失了,那一切都會回歸到原先的樣子。讓公劉和阿修羅侯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公平地決一勝負!然後,你再選擇其中的勝利者。」
「回歸原先的樣子……」
「總之,打破整個局面的,就是那從天而降的陶函商隊,只要他們消失,那麼命運就會重新走上正軌。」
「可,可是怎麼出賣他們呢?他們太強了,在他們面前,我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更別說對付他們!」
「不是要你直接去對付他們啊,你只要把他們賣了,賣給阿修羅侯。」
「可怎麼賣呢?」
「提前通知阿修羅侯在十二連峰之外布下陷阱,再把他們引過去。」
「引過去……」
「對。設置陷阱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用理會,交給阿修羅侯這邊。你只需要提供一個誘餌。」
「誘餌?什麼誘餌?有什麼誘餌能把陶函那群人引誘出去?」
「這個誘餌,必須是對陶函商隊來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有莘不破會不顧一切衝出去。但同時又必須是比較弱小的人,這樣你才有可能把人抓住。」
「可是,陶函有這樣的人麼?」
突然間,申屠畔腦中閃過一個影像:那是一個看來很較弱的女孩子,在銅車中微微露出她清麗的臉龐——那個女人!申屠畔想起來了,她似乎就是有莘不破的女人!叫什麼來著?雒靈!對。那個有莘不破介紹她的時候,那種語氣,沒錯,就是他的女人。她看來很較弱,應該不難對付。可是,這樣重要的女人應該會受到陶函商隊嚴密保護才對,自己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抓到她呢?
想到這裡,申屠畔心頭劇震:「我……我在想些什麼啊!難道我真的要親手削弱母族的優勢嗎?不,不行!如果是犬戎佔據絕對優勢,我投降可以說是不得已,但現在華族已經有勝利的希望了,我不能這樣做!我,我要懸崖勒馬!」
「懸崖勒馬?」心裡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擊他:「你已經沒有退路了,阿修羅侯一句話,就能讓你身敗名裂!你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陶函賣給犬戎。那樣子就算邰城最後淪陷了,申屠氏一族也能在蠻夷中活下去——一切仍然會像你當初想的那樣!」
「不!不行!而且我也沒能力做到!陶函的守衛一定很嚴密,不可能無聲無息把對他們那麼重要的一個女人擄出來的。」
申屠畔拚命地抵抗這,驀地一抬頭,他當場就呆住了。
一個女人伏在不遠處。她的腳好像扭傷了,而且身子似乎很虛弱,看起來像是受到什麼咒語的禁制。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竟然就是銅車松抱中露出半邊臉的那個女人!有莘不破的女人!
雒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