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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斯原 第一關 東歸遙且阻 文 / 阿菩

    有莘不破飛足向東。他並非一味狂奔,一路上調節內息真氣,幾千里奔波下來,非但沒有傷到元氣,相反,他每每在真氣耗盡之際,體悟出「絕處逢生」的境界。

    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遜於那血影,但差距也不大。由於他每天休息的時間要比都雄虺來得短,所以兩人的距離其實是在慢慢接近。

    有莘不破知道,只要再過三天,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稍。然而他遇到麻煩了。

    踏出荒漠,渡過黃河,景物漸漸不再荒涼,山川漸漸與中原相近,慢慢地有了些人煙和部族。這一天,有莘不破見到了屍體——遍地的屍體。不是劍客,不是戰士,而是平民。數百個男女老幼,狼藉躺滿了一地。這些百姓的衣裳雖然敝舊,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以中原為圓心來看,這裡仍然僻處西北,華夏的血裔能延伸到這個地方實屬不易,此時遭到覆滅,雖然數百人相對於中原的人口來說不過如黃河裡的一缽水,但對於炎黃文化的西擴而言卻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如果在平時,有莘不破一定會停下來看個究竟。然而現在他卻只是停了一停,終於一咬牙,疾衝向前,每一腳都落足在屍體間的縫隙中,不敢踩到褻瀆了他們。

    「於公孺嬰他們跟來應該會處理吧。」有莘不破想。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屍體。

    這裡是一個村莊,規模不大,此刻已經成為灰燼。死去的人裡面以老弱居多,其次是一些壯年,孩童較少,有些屍體手中還握著木棍,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跡。有莘不破閉一閉眼,禱告一聲,繼續東行,但腳步已經有些虛浮。

    他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方面因為天性,一方面因為年齡。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則,老師的淳淳教誨,還有近年來江離的潛移默化,其實遠比他自己承認的還要來得深刻。所以他在大鏡湖時才會那麼義憤,在此刻才會良心不安。

    這兩次停留讓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開了一小段距離,然而有莘不破還是能追蹤得上。背後那輪紅日漸漸下沉,在往日這個時候血影也差不多該停下來歇一歇了,然而這次竟然沒有半分停頓的意思。

    有莘不破只覺得體內的真氣漸漸溷濁,然而他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著。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輪,東方的平原上隱隱傳來殺伐之聲。有莘不破有些擔心,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終於擺在了他面前!

    「蠻族,果然是蠻族!」

    數百蠻族身披獸皮,腳跨劣馬,正衝擊著千餘華夏衣冠。

    「哦哦……」一個蠻族用咬音不準的陽城話高喊著:「批發左衽,不殺!」

    然而沒有人響應他的話,他們寧肯用頭去撞石杵,用脖子去迎接鈍刀。一個嬰兒的頭顱飛向有莘不破,落在他腳下。有莘不破終於忍不住了,大吼一聲衝進了人群,鬼王刀拔出開始飲血。

    蠻族和華族交錯混在一起,有莘不破也沒法子用「大旋風斬」之類的絕招。只是發揮女房將軍所教的戰鬥技巧,把一個個蠻族斬殺於馬上。

    「呼——」華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發出什麼號令,華族能戰鬥的男人開始向那裡靠攏,有意和蠻族拉開距離,蠻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兩邊人馬漸漸分離。有莘不破心中道:「這群人中有高人在,看出了局勢的變化!這個命令大合我心。」發動氤氳紫氣,一個小旋風斬,把三百多個蠻族捲了進去,刀罡撕裂了他們的血肉,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蠻族主力垮掉以後,剩下的人零星逃散。華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別放過一個!」有華族的幾十個戰士四面八方衝了出去堵截。有莘不破腳下不停,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飛來神兵一樣四處穿梭,把餘下的蠻族殺得一個不剩。

    贏得了戰鬥,救下上千條性命,但有莘不破心裡卻一點高興的勁都沒有。這一戰費了將近半個時辰,血影早已連尾稍也看不到了。就算現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彌補回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後才能躡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這段時間來的速度,早到夏都了!

    夏都!想到這個地方他不禁微微發抖。他這半年來雖然遠處西垂,卻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勢。以自己的身份,不要說到夏都,只怕才進入甸服(大夏王朝直接控制的區域稱為甸服)便立刻身陷險境!

    「大哥哥,大哥哥!」

    一個童聲把有莘不破喚醒,兩個孩子正站在他身邊望著他,其中一個男孩子正捧著一個陶壺,壺中晃蕩著水聲。「喝水!」兩個孩子衣裳襤褸,眼神中卻充滿了興奮與崇拜:「大哥哥,喝水。」

    「謝謝。」有莘不破仰頭灌下。一個孩子問道:「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嗯,我叫有莘不破。」

    「哦!」那男孩一路歡呼,跳著向族人跑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救了我們的英雄叫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一怔,英雄?這樣一個詞從一個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喚出來,竟然比老師的教誨更能觸動他的心。

    「大哥哥。」另外一個看來比較害羞的孩子還站在他身邊:「你不高興嗎?」

    「啊,不,不是。」有莘不破確實有些悵惘的,追血祖的事情看來得擱下了。他只得寬慰自己:「就算追上了又怎麼樣?我打得過他嗎?我原來追上來也只是存著僥倖的念頭而已。算了,等齊於公孺嬰他們,大家再一起想想辦法。都雄虺既然是生擒江離,想來暫時沒有殺害他的意思!」他回過神來,問那孩子:「剛才你們問了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麼?」

    留在他身邊的這個孩子並沒有打擾他思考,只是在他旁邊靜靜地站著,這時聽見,才回答說:「我叫小琪。」

    小琪看來才十歲左右,身體還沒有長開,加上衣衫破爛,臉上全是血污,但說話行事顯然沒剛才那個男孩放得開,有莘不破問道:「你是個女孩子吧?」

    小琪點點頭。眼珠子一溜,怯怯說道:「我是女孩子,小達是男孩子。」

    「小達?就是剛才問我名字的小弟弟?」

    「對。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兒子。」

    「申屠畔?」

    「嗯,是我們的首領。」

    申屠畔是個精幹的男子,一身千錘百煉的肌肉,一雙看破世情的眼睛。他受了不輕的傷,躺在牛車上,看見有莘不破,掙扎著要下來行禮,卻被有莘不破按住了。

    「多謝英雄相救。」

    「英雄什麼的不要再叫了,聽著怪彆扭的。稱我的姓名吧。」

    申屠畔微微一笑:「有莘公子。」

    有莘不破說道:「你們到底是哪一族的人?怎麼會和這些蠻子結上仇恨的?」

    申屠畔抬起頭,道:「我們乃是軒轅之後!帝嚳苗裔!至於這些蠻子,蠻人和我們本來就勢不兩立,特別是公劉大人回復我族衣冠以後,更惹來他們的嫉恨!」

    「公劉大人?」

    申屠畔道:「說來話長。不如我們先找個高地立下營寨再說,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點頭答應。旁邊幾個孩子見了高聲歡呼,旁邊幾個長老也心下寬慰,他們見了有莘不破的神威,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來,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來是可以保住了。

    申屠畔倚在牛車上,一道道命令發下去。有莘不破在旁聽得暗暗點頭:「這男人很不錯,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是個人才!」

    忙活到天色全黑,才立下營寨,放起篝火。一個老女人捧上一盆雜糧熟食,一個長老接過,傳給申屠畔,申屠畔奉上給有莘不破:「鄉族貧弊,只有這些粗糙東西,請有莘公子湊合著用吧。」

    「哪裡!」有莘不破接過,見身邊小達小琪兩個孩子忍不住吞口水,知道他們多半沒吃飽,隨手分了一半給他們。兩個孩子望著申屠畔,得他點頭,才接過吞嚥,小達咬了兩口,想起什麼來,又分了一小半給小琪。

    有莘不破說道:「你們的食物很緊張吧?長此下去不是辦法。」

    申屠畔微笑道:「公子不必擔心,再前行三百餘里就可以望見邰城了。只要見了公劉大人,大夥兒就能鬆一口氣了。」

    「邰城?」有莘不破道:「邰城早就荒廢掉了,而且離這裡應該還有很遠吧。」

    「這個邰城,不是那個邰城。」申屠畔道:「還是待我從頭說起吧。」他拿起一個裝了清水的酒瓶,灌了一口,道:「我們本是天下八大方伯之一——邰國的子民。」

    「邰!」有莘不破拍手道:「妙極!原來稷的後人還在啊!」

    (作者按:姬周在這個故事中的國號,阿菩改了兩次,一開始作「稷後」,後來改作「豳」,現在想想這兩個名字都不合適,因此改作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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