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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山劍道 第十關 血霧迷局 文 / 阿菩

    羋壓看見背後那個白衣人,絲毫沒意識到這個人來得如何突兀,只是著急地問道:「好湯?」

    白衣人微笑道:「好湯。」

    羋壓讓開身邊最好的一個位置,道:「來來!嘗嘗!」

    白衣人笑道:「我吃不得東西的。能聞道這好味道,已經很受用了。」

    「吃不得東西,為什麼啊?」羋壓臉上現出同情來,「是腸胃有病嗎?」

    「不是。」白衣人說,「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吃。」

    羋壓「哦」了一聲,這一路怪事見得多了,也不再問下去,道:「那你多聞聞。」

    白衣人道:「現在已經遜色兩分了。剛才最好的那一刻,我已經受用了。」

    羋壓聽了這兩句話,心中不生氣反而高興:「你真厲害!」

    「厲害?」

    「是啊!」羋壓說,「就是不破哥哥也不能像你這樣,只一聞就能道出我這湯的三味!」

    「嗯。」白衣人仰頭默看漫天的黑暗,道:「少年時我認識過一個朋友,也能做出直滲人心的味道了……一晃就很多年了。」

    「對了!我叫羋壓,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嗯,我有過很多個名字的……你叫我大頭吧。」

    「大頭?」羋壓說,「好像是個小名。」

    「嗯。」白衣人說:「可我最喜歡這個名字。雖然叫過的只有我爸爸,我媽媽,我哥哥,還有阿衡。」

    「阿衡是你的朋友嗎?」

    白衣人道:「少年時的朋友。我認識他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大。他煮的東西,也很好吃。」

    「啊!真的?」羋壓道:「以後要是見到他,能不能介紹我認識。」

    白衣人點了點頭,突然道:「有人過來了,是你朋友。」

    「是啊。」

    白衣人道:「我不想見其他人,不要告訴別人見到過我好嗎?」

    「為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寂寞慣了。」

    羋壓見他仰天長噓,道:「好,我答應你。」

    白衣人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

    羋壓急道:「那我以後怎麼找你啊!」

    白衣人笑道:「你做出好東西來,我聞到自然會出來和你相見。」身形一轉,閃入羋壓背後,消失在羋壓的影子中。

    羋壓回頭時,哪裡有半個人影,喃喃道:「大頭好厲害啊。身法好像比天狗還快。」

    「羋壓,你和誰說話來著?」

    羋壓回過頭來,原來卻是有莘不破。「沒!我沒和誰說話。」

    「沒有!那幹嘛說得結結巴巴的。」

    羋壓不善說謊,乾脆不提這事,端了陶缽給有莘不破道:「不破哥哥,試試我這湯。」

    有莘不破道:「不知你搞什麼鬼!」他對羋壓卻很信任,心想他就算有什麼瞞著自己,存的也不會是壞心,多半是小孩子心裡打的小九九,當下也就不再追問。嘗了一口湯,道:「好。可惜我來遲了一點,要不然更好。」

    羋壓心道:「不破哥哥也是個會吃東西的。不過大頭更厲害些,一聞就知道了。」

    於公孺嬰從半空俯視,一開始沒發現什麼異狀,後來試圖接觸那片紅雲,飛得近了,隱隱聞到一股腥味,心道:「難道這是血凝成的不成!」他心中揣度這片紅雲很可能和讎皇有關係,但不敢貿貿然闖進去,沿著紅雲邊緣飛馳,發現紅雲覆蓋了好廣大的一片範圍,似乎不止一座山峰!

    這個高度空氣已經頗為稀薄,呼吸略感困難,但於公孺嬰一轉念,驅動龍爪禿鷹,向更高處飛去。再升高六千尺,龍爪禿鷹已到極限。於公孺嬰向下望去,暗喜道:「果然如此!」

    原來他從半空中俯瞰,立刻將底下整個佈局看得清楚:那片紅雲一共籠罩了包括劍影峰在內的五座高峰!五座高峰首尾相連,圍成一團。中間另有一座較低的山峰,看樣子似乎是一座死火山,處於五大峰中間的山谷中。

    於公孺嬰心道:「常人被這五座大山和紅雲所迷惑,極難發現中間另有天地。嗯,這些年來未必完全沒有人發現,但發現的只怕也都被讎皇扔進血池去了。」正要靠近,只聽一個少女的聲音喝道:「好大的膽子!敢夜闖血谷!」一股旋風捲了上來,一個英姿颯颯的短髮少女坐在芭蕉葉上,擋在面前。黑夜中無法遠眺,等到靠近,兩人才一起吃了一驚:「是你!」

    於公孺嬰冷笑道:「你的傷好得倒快!」

    燕其羽氣勢一餒,退了一退。

    於公孺嬰哼了一聲,龍爪禿鷹通靈,緩緩後退。於公孺嬰見燕其羽不敢追來,心道:「這女孩讓我那一箭嚇怕了。其實在這樣的高空上,我也未必是她對手!」他退回留有「劍影」的坡崖,已近五更,天黑得厲害。其他夥伴卻都已經聚集了。

    有莘不破道:「老大,我們都沒什麼線索,你那邊怎麼樣?」

    羋壓道:「管他有沒有,孺嬰哥哥,先嘗嘗我這湯。」

    於公孺嬰卻先回答有莘不破的話:「找到血谷了。」

    桑谷雋道:「血谷?」

    「嗯。」於公孺嬰道:「應該就是讎皇的老巢。我和燕其羽打了個照面。」

    有莘不破和桑谷雋一先一後地「啊」了一聲。有莘不破問道:「在哪裡?」桑谷雋問道:「她怎麼樣了?」

    於公孺嬰這次卻先回答桑谷雋:「她沒事,好像沒受過傷的樣子。」

    桑谷雋鬆了一口氣。於公孺嬰又道:「血谷就在這劍影峰後面。」說著講了在高空所見的山勢佈局。

    有莘不破道:「這好辦!我們坐幻蝶越過去。」

    「不好!」於公孺嬰道:「空中有燕其羽守著,太過冒險。」

    有莘不破道:「怕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還怕她一個?」

    於公孺嬰道:「那可是在天山!是她的地盤。一個風輪過來,無論龍爪還是幻蝶都經受不起。」

    桑谷雋不想和燕其羽衝突,也附和於公孺嬰的意思。

    「那怎麼辦?」

    於公孺嬰道:「我們從地面找路進去!」

    有莘不破道:「地面要是能找到路,這幾十年來早被人發現了!」

    「一定有路!」於公孺嬰道,「而且還是血皇故意留下來的。只不過大多數人沒找到而已。至於從來沒人道破這個迷局,只怕是因為進去的人也沒一個能出來!」

    徂徠季守一直默不作聲,這時才道:「於公兄說的沒錯。這樣說來,當初我們一家沒找到路,也許是好事。」

    有莘不破道:「雖然有道理,但問題是我們得找到路!我可不想在這裡轉悠個十幾二十年!」

    「不用那麼久。」於公孺嬰道:「我已經連找路的法子都想好了。」

    有莘不破笑道:「孺嬰老大就是不同凡響。行!你說有辦法準錯不了。走吧,我們下山去。」

    羋壓道:「我這湯怎麼辦?孺嬰哥哥不吃點?」

    「不了。正事要緊。」於公孺嬰道。

    四人相繼下山,羋壓卻有些流連,猛地放出一個火球,撞塌一角山壁,泥土積雪紛紛落下,把那土灶菜湯都埋了。自嘲道:「菜湯啊菜湯,我們正事要緊,qǐsǔu沒時間享用你了。這抔雪土,算是給你立個『湯塚』,嘿!天底下有墳墓的菜湯,你只怕是第一個!」

    「羋壓!你在幹什麼啊!」

    「沒什麼。我來了!」

    黑暗中沒人發現山壁上那個「劍宗遺影」,已經不見了。

    「雒靈,你要不要過去湊湊熱鬧。」

    「我答應過照顧這個商隊的。」

    「嗯,山鬼快來了,你可以讓她代你守護這裡。」

    「師父你也要過去嗎?」

    「我現在就過去。那劍鳴是怎麼一回事,我想去看看。靈兒,收好師父給你的『小水之鑒』。還有這把天心劍,將來也許有用。」

    劍影峰下。眼前已無去路。

    於公孺嬰正在找路,按有莘不破的說法,直闖進去就是,但於公孺嬰卻指了指那片血色迷霧道:「一定有古怪。」

    有莘不破冷笑道:「有古怪又怎麼樣!我把氣罩張開,就不信這片紅霧能穿透過來毒死我。」

    「好像有點道理。」桑谷雋不懷好意地說,「不如你先進去試試。」

    「進去就進去!」有莘不破二話不說,張開護身氣罩就走了進去。才踏上一步,便覺這片血霧就像一塊專吸能量的棉花,把他全身精力源源不絕地吸走!

    季丹雒明號稱防守力天下第一。有莘不破這個氣罩傳自季丹雒明,一旦張開,端的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但此時有莘不破卻用之而不得其法,他不知這片佈滿「血蠱」的血霧並非「入侵」,而是「吸納」!因此這個氣罩越強大他的真氣就瀉得越厲害!有莘不破走不到十步便覺得疲乏,知道不妥,連忙奔回。不跑還好,這一跑,真氣瀉得更快!往回跑了不到五步全身便幾乎虛脫。桑谷雋一見不對,飛出蠶絲把他拉了出來。桑谷雋的蠶絲只是一進一出的瞬間,但真力仍然透過蠶絲迅速瀉出,才把有莘不破拉出血霧,便覺右臂一陣酸麻,不禁叫道:「好厲害!」

    有莘不破幾乎站立不穩,道:「這什麼鬼霧氣!比狍鴞的胃液還厲害!」深吸一口氣,這才真力漸復。心下大怒,抽出鬼王刀一個凌空斬劈了過去,那刀氣也馬上消失在紅霧之中。

    羋壓道:「我用火試試!」一條火龍噴出,也和刀氣一樣,進入不到數尺便被那紅霧「吃」得乾乾淨淨!

    羋壓歎道:「好可怕!要是把這血霧收集好了,把人罩在裡面只怕連血祖那樣的人也非被搾成乾屍不可!」

    於公孺嬰道:「那倒未必!我們見識不廣,不知如何破這血霧罷了。如果是季丹大俠到此,或有莘羖前輩復活,或許知道對付的法門。」

    桑谷雋道:「這血霧這麼厲害,還是用幻蝶飛越過去吧。」想起還是要和燕其羽作對,心下黯然。

    於公孺嬰道:「不好不好。燕其羽的風輪很難抵擋!她要是躲在暗處放風,我的箭就未必能奈何她。離開了地面你和不破只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有莘不破道:「孺嬰老大,我記得剛才在山峰上你說過能找到路的。」

    「嗯,」於公孺嬰道:「我心裡確實有個想法可以試試。」

    「那就快動手。」

    「不過,」於公孺嬰道:「我們就這樣進去?」

    「當然,難道還要等什麼?」

    「進去不見得很難,問題是……」於公孺嬰歎道:「憑我們現在這個樣子能對付讎皇?」

    幾個人都是一怔,桑谷雋隨即也歎了一口氣,道:「沒錯。我們來得太匆忙了!本來,對付讎皇這樣大事是不該草率的。光是讎皇布下的這片血霧我們就對付不了,見到他本人那還得了!」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頭,道:「依你們說該怎樣?」

    桑谷雋道:「自然是要有一個好計劃。」

    「計劃?」有莘不破冷笑道:「怎麼計劃?你知道讎皇有多少實力麼?知道他有什麼缺點麼?知道什麼東西能克制他麼?不知道!我們完全不知道!呆在這裡空想,一輩子也別想有什麼計劃可以想出來!」

    桑谷雋也冷笑道:「依你說又當如何?」

    「先想辦法進去,打上一兩架就把讎皇的底細摸清了。」

    桑谷雋哈哈大笑,道:「打上一兩架,你以為小孩子玩摔交啊!所謂『高手決鬥,生死一瞬』!他會給你機會第二次動手?那是讎皇!都雄虺的師父!一個不慎,我們就骨頭渣都沒剩下!」

    羋壓對徂徠季守說:「從他們兩個人的話裡我悟出了一個真理。」

    徂徠季守微微一笑:「什麼真理?」

    羋壓說:「如果你有一個對頭,千萬別和他說話,你說什麼都是錯的。」

    於公孺嬰大笑道:「羋壓長大了。」

    羋壓白了他一眼:「什麼話!我本來就長大了!」

    徂徠季守道:「其實,剛才有莘兄和桑兄說的都有道理。」

    羋壓道:「我又悟出一個真理。」

    這次問他的人是桑谷雋:「什麼?」

    羋壓道:「天狗哥哥是我們的客人。」

    有莘不破噓他說:「這算什麼狗屁不通的真理!」

    羋壓道:「你們倆剛才的那幾句話在我聽來也狗屁不通,但天狗哥哥卻說你們倆都有道理,不是客人,會說出這麼客氣的話來麼?」

    徂徠季守哈哈大笑,道:「看來我如果想做你們的朋友,而不僅僅是客人的話,就應該對他們兩人各打五十大板!」

    羋壓拍手道:「這就對了!」

    於公孺嬰突然道:「我說一個真理吧。」

    眾人一起聆聽,於公孺嬰道:「我肚子餓了。」轉頭對目瞪口呆的羋壓說:「可惜了你剛才的菜湯。」

    徂徠季守道:「我記得附近有條小河,裡面可以抓到一些魚。」

    羋壓道:「我可以再去採些野菜來。」

    於公孺嬰道:「我讓龍爪幫你。」

    桑谷雋道:「我留在這裡給你堆個灶吧。」

    有莘不破道:「我……」

    幾個人一起道:「挺屍去吧你!」

    徂徠季守抓了五條小魚,按桑谷雋的說法,「塞牙縫都不夠。」但羋壓則很喜歡,說可以拿來上味。他和龍爪禿鷹帶回來許多野菜野果。

    桑谷雋等他們回來,才揮了揮手,弄出一個土灶來。羋壓不悅道:「桑哥哥太沒誠意了!」指揮於公孺嬰去打水,於公孺嬰用《廣寒曲》凍出一塊冰拿了回來。羋壓道:「孺嬰哥哥不懂水!你這水只能用來洗腳。」

    不多時一大陶鍋的鮮魚野菜湯就熟了。有莘不破嘗了一口道:「豬食!」

    羋壓笑道:「沒辦法。堆灶的人和取水的人都沒用心。」

    有莘不破道:「你呢?」

    羋壓望著劍影峰,道:「我今天的心意在山上用玩了。」

    有莘不破不再說話,三兩下把一缽菜湯一條魚都吃了個乾淨。吃完便躺下睡覺。其他人用完膳食,也各自就地休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有莘不破猶在打呼嚕。

    幾個年輕人或許都不知道,當他們睡覺的時候,都雄虺就在遠處看著他們。

    「這幾個人如何?」一條人影幽幽垂在都雄虺身後不遠處。

    都雄虺冷笑道:「不多陪陪你徒弟?」

    「我聽見劍鳴,過來看看,卻什麼也沒找到。下了山就看見這幾個孩子。你呢,有沒有發現子莫首?」

    「沒有。」都雄虺掃了一眼遠處的炊煙,冷笑道:「他們找不到路進血谷,在那裡磨蹭著呢。」

    「是嗎?未必是磨蹭吧。我看他們是在等待時機。」

    「時機?」

    「別人不懂,你還不清楚麼?你們血宗的這血蠱子夜最厲害,到了白天就差多了。現在這片霧氣雖然把整個山谷裹了個嚴實,但到了明天中午,霧氣稀釋,只怕就會露出些縫隙來。那些縫隙便是通往血谷的血道。這幾個孩子,等得應該就是那個。」

    「他們真有你說的那麼精明?」都雄虺冷笑道:「我只看見他們在胡說八道、消磨時間。」

    「我卻處處看出這些孩子的可愛來。靈兒喜歡的那個男孩,氣罩用而不得其法,被血蠱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他那些夥伴明明要爭取時間讓他恢復,卻表現得不露半點痕跡。」

    都雄虺笑道:「是麼?我怎麼覺得根本是小孩子在無端吵鬧?」

    「呵呵,你好像很不喜歡他們嘛。嗯,剛才我不在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衝上去殺掉一兩個?」

    都雄虺冷笑道:「你明知我們之間有約定在,何必明知故問。」

    「但你最喜歡干的不就是說話不算數麼?」

    都雄虺哼了一聲不說話。

    「莫非……這幾個孩子已經達到了讓你沒有把握的境界了?」

    「沒有把握?」都雄虺冷笑道:「要不要現在就取消約定,讓我去宰掉兩個?」

    「呵呵,那倒不必。不過這幾個孩子進步可真快啊。他們分開來還是弱了些,抱團的話……也許對付你那個老頭子也沒問題。」

    都雄虺冷笑。

    「你有沒有想過,你那個老頭子為什麼近來敢這麼明目張膽?」

    「為什麼?」都雄虺沉吟了一會,臉色微變:「難道他已經……」

    「應該已經能發動『流毒』了!所以才不怕你找來!」

    都雄虺皺眉道:「這可有點麻煩了。」

    「所以你現在不能讓他發現你來了。」

    都雄虺嘿了一聲,道:「我會怕他?」

    「不是你怕他,是他怕你!他應該還沒有完全復活,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只怕一見到你就馬上發動『流毒』大家同歸於盡!」

    「你的意思是……」

    「還是和大鏡湖那次一樣。讓孩兒們在前面衝,我們給他們收拾點手尾便是。你那老頭子不會謹慎到一遇上他們就發動『流毒』自殺。不過,嘿!以這幾個孩子現在的本事,你那個老頭子對付完之後,就算不死,只怕也沒力氣『流毒天下』了。」

    有莘不破打起了呼嚕,連桑谷雋和羋壓也睡著了。於公孺嬰卻還瞪著眼睛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夜空。

    「在想什麼?」說話的是徂徠季守。

    於公孺嬰道:「我在想,我們到底憑什麼去對付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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