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溯洄從之 第十八關 雲海 文 / 阿菩
羋壓指著遠處的龍捲風說:「孺嬰哥哥,那是有莘哥哥的大旋風斬嗎?」
於公孺嬰沉著臉道:「不像。」又道:「怪了。無緣無故怎麼會出現這麼厲害的龍捲風!如果是人為的,那對方的實力也太可怕了。難道水族還有這樣的好手!」
「那怎麼辦?我們要不要去增援?」
「應該不用。」於公孺嬰道:「以他們三個的實力,不輕敵的話應該還能應付得了。」
「啊——」桑谷雋慘叫著,但迴盪在這個空曠的荒漠裡卻沒有一個朋友能聽到。燕其羽道:「這片荒山夾在兩大山脈之間,是方圓五百里最好的風口。我在這裡實力至少提升半倍。你的實力就算再高十倍也休想逃出來。」
桑谷雋的土之鎧甲已經開始承受不住風刃的侵襲,全身如被千刀萬剮。燕其羽心道:「風輪最厲害的不是風刃的鋒銳,而是旋轉速度。旋轉速度達到一瞬五百轉以後,就算那些天山劍道上的一流劍客也早就粉身碎骨了。現在已經達到一千轉了,沒想到他能挺住。」
哼了一聲道:「我本想留你一個全屍,沒想到你能撐到現在。我要引動昊天之風了。昊天之風一瞬三千六百轉,在昊天之風裡就算是岩石也要變成麵粉。你能第一個死在我的昊天大龍捲風下,也算榮幸了。去吧,昊天現劫,度盡一國眾生!」
桑谷雋只覺眼前一盲,耳際一聾,鼻無味,體無觸,連聲音也叫不出來,知覺全無,墜入一個渾渾噩噩的虛無之中。
七香車上,江離眉頭一跳,心中浮現一種不祥的預感。驀地眼前一亮,一座巨大的雲海出現在自己眼前。
風輪終於停息,桑谷雋也終於掉了下來。
燕其羽低聲道:「他居然還活著。真是奇跡。不過應該也離死不遠了。」
桑谷雋此刻不但連呼吸停止,甚至連生命氣息也無法感覺得到。
燕其羽左手揚起,就要運起風刃往他咽喉斬去。此刻桑谷雋的土之鎧甲已經完全瓦解,失去真氣保護的肌肉不設防地暴露在燕其羽的視線中。別說風刃,此時就是水族最下層的一個小姑娘拿一塊石頭也能砸死他。
燕其羽的手微微一發一收,終於沒有發出風刃,心道:「主人讓我至少把他們中一個活著帶回去,就選他吧。」這一念之差,保住了桑谷雋的性命。
一陣風吹過,推動燕其羽座下的芭蕉葉,向高空飛去。心想:「先幫那河伯把闖天門的那個解決掉。」突然一絲白色的東西隨風飄來粘在芭蕉葉,燕其羽隨手要把那絲東西撥開,誰知道那絲東西卻像在芭蕉葉上生了根,定眼看時,原來是一條蠶絲。燕其羽一愣,要把蠶絲扯下來,誰知道那蠶絲越扯越長,就是沒法扯下來。
她停下芭蕉葉,用力扯剝,蠶絲越扯越多,竟然扯出一大匹來。燕其羽大駭,心知有異:「難道是那姓桑的傢伙?」扭轉風頭飛了回來一看,只見桑谷雋還是死挺在那裡,面無人色,雙眼緊閉,但他周圍的土石卻一塊塊踴動起來,沙子彷彿活了一般一層層地把他圍護了起來。燕其羽暗叫不好:「這傢伙不省人事,不自覺中居然還能和大地產生共鳴!牽引地力療傷!早知道不應該讓他著陸!」風刃劈出,卻被一塊岩石突起擋住。待要發動風輪,桑谷雋所在的地面一陷,身體沉沒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土包子。
同時,芭蕉葉上的蠶絲也越來越長,不片刻竟然長出一百多丈長,垂了下來,向那個土包子延伸過去,和泥土一接觸,蠶絲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變成上百丈長的一匹絲綢,一頭繫住了土包,另一頭竟把芭蕉葉緊緊纏住!
燕其羽召來風刃,竟然只割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心中極為懊惱:「他清醒的時候輸了給我,難道昏迷的時候我反而要輸給他!」一怒之下,招來了昊天螺旋風刃。
有莘不破漫無目的地亂闖。他不知道這時候江離已經找到了天門。
雖然不像桑谷雋那樣有過闖入三才之門的經驗,但江離精通玄術,憑著水月陣上空天地陰陽之氣的強弱分佈,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就在這片雲海後面了。」正要穿越過去,突然雲海一陣翻湧,一個人鑽了出來。江離早知天門不可能不設防,但還是沒有想到守護者居然是河伯!
江離冷笑道:「鎮都四門可越來越有出息了!居然幫水族做起走狗來了!」
河伯東郭馮夷老臉一紅,高聲喝道:「廢話少說。總之天門有我把守,你休想過去!」
江離見了河伯,心中反而有了底,對自己的情況並不十分擔心,卻道:「說實在的你會出現在這裡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哼!這麼看來水族還有外援。只不知地門、人門卻是什麼高人在把守。」
河伯笑道:「你在套我的話嗎?嘿!跟你說了也無所謂:把守地門的是一個火辣辣的小姑娘,人門沒人把守,後面的是『萬鬼陣』!」
江離驚道:「『萬鬼陣』?你們哪裡去找那麼多冤魂?」心道:「如果真是『萬鬼陣』,只怕有莘不破過不去。不過他心志堅定,應該死不了。現在只能冀望我和桑谷雋能闖進去了。」
河伯笑道:「天山劍道上,要多少冤魂有多少冤魂。」
「天山劍道?」江離想起一事來,厲聲道:「是上代血祖!」
這次輪到河伯吃了一驚了:「你居然知道讎皇大人的蹤跡!是祝宗主對你說的嗎?」江離的師父祝宗人是河伯的老上司,積威之下,河伯背後也不敢冒犯,仍稱之為宗主。
江離剛才厲聲高叫原來只是試探,心中並沒有底,聽河伯露了餡,心道:「原來上代血祖叫『讎皇』。」口中淡淡說:「我說水族怎麼那麼大膽!原來背後有人撐腰。你也投靠天山那人了?」
河伯哈哈一笑。他本來不知道水族和上代血祖讎皇有聯繫,直到昨夜燕其羽來訪方知。他被水後的玄陰心結制住後不得不臣服,心裡卻引為奇恥大辱。若是別人以為他投靠了讎皇,對他來說臉面上好看多了,因此樂得別人誤會,笑道:「小伙子,怕了吧。讎皇大人可是和申眉壽大人齊名的絕代宗師。是那一代人裡碩果僅存的一位!就是當代四大宗主來了也得執晚輩禮。你若識相就快快打道回府!」申眉壽是江離的太師父,是伊尹和祝宗人的師父,上一代太一宗宗主,已經羽化多年。
江離冷冷道:「都什麼年代了,還抬出輩分嚇人!你那個靠山龜縮在天山不敢出頭,還不是怕了他徒弟?我們連當代血祖也不怕,會怕他。」
河伯哼了一聲。江離又道:「攔在地門的那個小姑娘,就是天山來的吧?區區一介使者,焉能攔住我的夥伴?天地兩門我們是破定了,就看我快,還是我的夥伴快!」
河伯笑道:「好大的口氣!」
江離見河伯腳下雲浪翻騰,笑道:「召喚冥靈嗎?這麼快就把壓箱底的本事都現出來,太早了點吧?」
河伯笑道:「速戰速決!幹掉了你,我好去看桑谷雋那臭小子怎麼死!」引發召喚訣,哪知他一開口,江離竟然和他一起念訣,兩人異口同聲吟道:「天一生水·幻!」
那翻騰的雲水竟然移動到兩人中間,漸漸顯出靈龜的形狀。
河伯驚道:「你、你……」
江離笑道:「雖然我是到了蠶從之後才知道鎮都四門的事情!不過一法通,萬法通!雲日山河,俱生於太一。我既在此,冥靈未必聽你的話!」
河伯怒道:「你休想!」要把那扭曲的雲水拉過來,卻撼不動分毫。心中登時涼了半截:「雖說他是太一宗嫡派傳人,可他才多大年紀!功力竟然在我之上!」
江離勝券在握,正要趁勢追擊行動,不防一條巨尾巴甩了過來,打在七香車上,竟然把他震了出來,七香車歪在一邊。江離輕飄飄立在雲海上,還沒站穩,一條血紅的蛇信捲了過來,舌信後面是一條巨蟒腥臭的毒牙!江離一閃,沒有完全避開,被蛇信打中左腰,蛇信上竟然也有劇毒!腐蝕了他的衣服,慢慢侵入他的皮膚,侵向他的骨肉。那邊蛇尾一掃,把七香車打得四分五裂!跌落在雲海中。
七香車散開後,拉車的木馬通靈,展翅飛了過來,負起江離逃向空中。待離開巨蛇的攻擊範圍,江離驚魂稍定,向下看時,只見河伯足下的幻獸雖是冥靈的外甲,卻長著四腳蛇的頭尾四肢!
河伯心道:「幸好這幻獸被水後那娘們異化了,否則我今天真是一敗塗地!」站在龜甲上哈哈大笑道:「小子,教你個乖!爺爺這頭幻獸叫禺強!不是冥靈。」
江離在空中呆呆看著「禺強」,突然怒道:「這分明是冥靈!是誰把它毒化這樣的!難道是你?」
河伯笑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江離怒道:「我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人!九天幻獸乃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它們遠跨空間而來,以我們的生命之源在我們這個世界暫時存在著,借給我們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不但是我們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我們的守護神!它守護了你這麼多年,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你居然毫不心疼,你還是人嗎?」
河伯脹紅了臉,老羞成怒道:「這是我的守護幻獸!用不著你管!禺強,上!」
禺強一聲吼叫,雲海慢慢被污染成一片毒海。一道道的水柱激噴上來,江離站在飛馬上左右閃避,被幾點水珠濺到,衣服腐敗,一股陰寒透過皮膚直襲肺脈,心中大驚:「這陰毒這樣厲害!是了,冥靈就是給這股陰毒異化了。而這股陰毒又借了冥靈的力量令毒性千百倍地增強。」
向下一望,只見整一片雲海都給陰毒污染了,心中又轉為大怒:「我若發動雷咒準能馬上能電死這個可惡的河伯,但雷震之後,這片雲海馬上會化雨落下。以這片雲海的大小看,所蘊涵的水量非同小可!這裡是天下江河的發源地!一個不慎,只怕流毒萬里!」心中對那個毒化禺強的人恨得牙癢。
河伯卻不容他從容應對,利用禺強之神力翻騰起一堵堵的雲牆,堵住江離的去路,把江離的活動範圍越限越小。
河伯東郭馮夷大笑道:「小子,你乖乖投降,爺爺還可留你一命!」
江離冷笑道:「真不知道你這樣的人品,怎能名列鎮都四門!我師父當年真的有承認過你是他的下屬嗎?」
河伯聽了一呆,似乎江離戳到了他的痛處,額頭青筋暴起,嘶聲竭力叫道:「鎮都四門!鎮都四門!我就是不明白,我的功力分明不在他們幾個之下,為什麼重要的事情都不預我一份!連山鬼那個娘們也壓在我頭上!既然不信任我,為什麼又要讓我坐在這位置上!哼!他祝宗人能成為太一正師,還不是命好!如果我師父也是申眉壽,成為太一正師的就不會是祝宗人,而是我東郭馮夷!」
江離見他這一怒倒是真情流露,不由一呆。河伯站在龜甲上大聲叫道:「冥靈被弄成這個樣子,你以為我想嗎?給那個臭娘們做看門狗,你以為我想嗎?祝宗人看不起我,都雄虺也不重用我!我能到哪裡去?我能投靠誰?沒人看重我,老子就自己闖出一片天地來給你們看看!我要成為新一代的水神!我得到共工的力量!我要讓祝宗人,讓都雄虺,讓讎皇,全都匍匐在我的腳下!我要讓大夏王知道我才是最強的人!」
江離冷冷道:「聽你這麼說,原來冥靈是中了水後的毒,你連水後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連自己的守護獸冥靈都丟了,還敢提幾位宗師的名字?」
這句話刺痛了河伯的要害,他全身陡然一縮,突然又爆發,大聲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守住這天門,守到水之鑒出世,守到水漫天下,守到世界滅亡!」
整個雲海搖撼起來,九道巨大的水浪山峰般四面八方向江離捲了過來。江離避無可避,飛馬所能達到的飛翔高度早已到達極限,一咬牙反而策動飛馬向下俯衝,要低空掠著雲海衝出四方雲浪的縫隙。離雲海表面不到數尺,江離正要轉向,一股潛流突然噴出,把他捲了進去。
河伯一呆,隨即大笑道:「他掉進去了,掉進劇毒的雲海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贏了,我贏了太一宗的嫡傳!」那一瞬間,他連自己比江離高出一輩的事實也忘記了,彷彿自己不是打敗了還沒有成為太一正師的江離,而是打敗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太一正師祝宗人!
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一開始,他在水邊、在山中、在林間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但不知為什麼,越走越是心安。雖然道路越走越曲折,但那一種奇怪的感應卻越來越明顯。他一開始以為是他的直覺在指引著他,但慢慢地知道不是。當那種感覺強烈到足以讓他印證大腦中的回憶以後,他幾乎叫了出來:「雒靈!」
沒錯!那是雒靈!是雒靈在某處指引他!
有莘不破不再猶豫,順著那感覺一路走去,縫山開道,遇水潛泳。穿過一片密林,走入一個山洞,在山洞中看到一個水池,有莘不破想也不想,一頭紮下。再次浮出水面,竟然是一個和潛入之前一模一樣的山洞!但雒靈給他的感覺卻更接近了。
他爬上來,大步前行,突然陰風嗖嗖,吹得人怕。再前進不遠,便聽見無數冤魂神號鬼哭。他毫不理會,又走了幾步,只見山洞陰暗的道路堆滿了骷髏,每一個骷髏都張開雙臂,彷彿只要他再走上一步就要把他分屍而食。有莘不破全不畏懼,一腳踩了過去。把滿地的骷髏踩得粉碎。山洞突然一陣扭曲,眼前竟然出現一道冥河!陰風中祖母、父母、舅公有莘羖都站在對岸招手,河不寬,岸邊一隻待渡的小船。
「全是幻象!」有莘不破告訴自己,毫不理會那冥河,繼續一步步地筆直前行。一個女孩子閃了出來,看見他舒了一口氣,有莘不破大喜道:「雒靈!」急奔過去,正要牽住他的手,突然猶豫道:「你……你不是!」
那雒靈指著自己點頭。
「不!你不是!」
那雒靈向他伸出左手,右手指著前方。此時周圍已經變成一片虛空,只剩下來路和那個「雒靈」所指的去路。如果這個雒靈不是真的,如果那條路是陷阱,難道還有第三條路?
「反正我不相信你!沒有路,我自己開出一條來!」
有莘不破一舉手,虛空被打碎,又恢復了山道的樣子,有莘不破一拳打破了一片山壁。但那些幻象仍然遮住了他的雙眼。他雖然不至於被幻象帶入死境,卻也無法走出這個看不見的迷宮。
「媽的!媽的!」
他的心情正煩躁,突然一雙手從背後輕輕擁住了他。有莘不破心裡一跳,停住了動作,輕輕抓住那隻小手,心情馬上安定了下來,喜道:「雒靈!」
轉過頭來,看見了雒靈的俏臉。有莘不破喜道:「你是真的。我知道你是真的!」
雒靈微微一笑,伸手把有莘不破的眼睛遮住,放開手來,眼前又變成一片陰暗,卻是一條山洞的過道。洞中堆滿屍骸,在剛才那個假雒靈的位置上,一具骷髏立定在那裡,姿勢和假雒靈一模一樣,一手向他伸來,一手指著洞口。
有莘不破道:「原來這假冒你的傢伙指的其實真是出口來著!」
雒靈點了點頭。有莘不破笑道:「這叫虛則實之,擺這骷髏陣的人倒也懂點兵法。」走上前去就要把那具骷髏打個粉碎,卻被雒靈攔住。
「幹嘛?這骷髏上還有機關不成?」
雒靈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對著那骷髏無聲地禱念了幾句,骷髏空洞的眼眶中留下兩行淚水,轟然倒地,變成一團灰燼。周圍的局勢又是一變,天高水深,月色下湖光粼粼,兩人竟然是站在水邊!
「哈!原來那勞什子山洞也是幻象!」
雒靈神色疲倦,緩緩在湖灘上坐下。
「累了。」
見雒靈點了點頭,有莘不破道:「你歇歇。接下來的事我來解決。」見她露出對自己信任的微笑,有莘不破只覺得胸中一股驕傲湧起,手按鬼王刀,跨入水中,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