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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新生 第五關 驚聞天劫 文 / 阿菩

    天地有不完之理。

    據傳說,上古之時,天缺地陷。有一位大神以甚深法力,發絕大願心,在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頑石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之缺。事情到此,本來已了。哪知在另一個時空中,出了一位有大力量的人物。這人物雖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但一生不順。失意中乃造出一段虛無縹緲之辭,在這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石中偷了一塊,營造自己的一片太虛幻境。對旁人卻說:當初補天之石原有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這一塊是多出來的。殊不知他這一大膽妄為,竟令這一時空的人魔妖獸均大受荼毒:蒼天之缺口雖大致彌合,但石頭少了一塊,瑕疵自然難免。以陶函南部大荒原為中心,千里方圓中,每百年一次,便有一次天火之劫。不過,只要人們把這劫難忘記,在天劫到來之前,日子依舊照過。

    人的活法,細分起來其實也並不多,也許只有兩種:人的活法和非人的活法。像江離,活得基本不像一個人。金織所面臨的極其實際、極其瑣碎的問題,基本上不存在他的生命中。在人的世界裡,他儘管不是貴族,卻活得如同高高在上的貴族;在靈的世界裡,他儘管不是神仙,卻驅妖役怪,勝似神仙。那或許已經是世俗所謂的神仙般的生活。但對江離而言,他依然還有追求。有追求,就表示他認為自己的活法還有欠缺。何況江離所達到的境界,和他師父相比,如同小巫之比於大巫。即使是他師父所達到甚至還在追求的境界,這個人間也還有人不以為然。

    和江離這樣的「神仙」,有莘這樣的貴族相比,老不死和金織是俗人中的俗人。他們有無窮的煩惱和一地雞毛般的瑣事。他們渴望著江離、有莘所不屑的財富,渴望著於公之斯努力摒戒的閒逸(其實就是懶惰),渴望著種種肉體上的刺激和享受。不過他們的出身、他們的天賦、他們的能力、他們的素質都注定他們永遠得不到這些財富、這些成就,甚至一點閒逸。為了活下去,活著活得比現狀更好一點點,他們必須出賣自己的體力,甚至尊嚴。

    老不死在這個無憂城已經活了七十多年了。從七十多年城池奠基開始,他就活在這個地方。從某個角度來說,他是這座城池的名人,上至檗有闐,下至金織,都知道他的存在。一個人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只要集中地在一個地方晃來晃去,總能讓人家知道這麼一個人。但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整個無憂城卻沒有一個人記得。只是偶爾講到一些失去了主人公姓名的笑話,才把他這個人拉來作故事中的主人公,作為無憂城的故事中愚蠢、迂腐、貪婪、膽小、無能的象徵。至於他真正的事跡,整個無憂城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可憐的老頭子,是一個被全城記住的人,又是一個被全城忘記的人。

    不但別人把他忘記,連他自己也幾乎被自己忘記。如果不是七十二年前埋下的那七十二罈酒。

    七十二前,那個時候天劫還被大部分劫後餘生的人記得。他們在城池建成之日,埋下了七十二罈酒,作為一個表記——以後一年開封一壇,酒喝完了,天劫也就來了。最後一罈酒上面,刻著當初一百年前天劫來臨的具體日期。

    埋下這七十二罈酒的人,在七十二年中一個個老死了,病死了,那天劫的傳說在傳了兩三代人之後,漸漸變成一個騙小孩子睡覺的的故事。

    連那唯一還殘存著那份記憶的人,也完全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當初他和他的同伴,誰都不認為自己能夠活到七十二年以後。這個活了一百多年的老頭,老得連自己的名字和年齡都忘記了。他無憂無慮地在這座城池裡廝混了整整七十二年,從來沒有想到要走出這個百年相依的地方。而且在這座城池生活得久了,也開始害怕和拒絕走到外面的世界。直到這次過年,他依照著連他自己也忘記了緣由的習慣,爬進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知道的地洞,把那壇刻著字的老酒拿了出來。在漆黑的地洞中,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就是最後一壇象徵之酒,一直到一個來蹭酒喝的鄰居問他:「老不死,這酒罈子刻著的是什麼啊?」

    這個問題勾起了老不死對自己年齡的記憶、對這罈酒的象徵意義的記憶,以及對那次天劫的恐怖回憶。他像瘋子一樣大叫大鬧起來,當然沒人會相信他這個愚蠢的、迂腐的、貪婪的、膽小的、無能的人的話。過了幾天,老不死的鄰居突然發現這個老頭子不見了,不過也就詫異了那麼一會兒,便把他給忘記了。大概半個多月後,他再次出現在西城,作為兩個據說是大人物的外人的陪襯。這件事情也並沒有引起人們的好奇。在許多傳說中,老不死就是這樣作為陪襯大人物的小人物出現的——用他的愚蠢、迂腐、貪婪、膽小和無能來襯托大人物們的聰明、通達、無私、勇敢和強大。

    大風堡,無爭廳,氣氛有些尷尬。

    幾個大人物隱隱然在氣勢上對峙著,讓那些沒什麼干係的人感到夾在中間特別難受。他們只希望有人攪攪局,把這不溫不火、不死不活的局面攪混了,打破這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但江離卻知道,如果有人把現在這種均衡的局面打破,後果可能會嚴重到連東道主檗有闐也鎮不住。「或許他在這座城池的權威,也到頭了。」

    「城主,聽說,無憂城有一位活了上百年的老人,大號稱作『老不死』。」江離見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紫蟗怪札蠃,暗中歎了一口氣。由這個人來掌第一勺,這鍋湯只能注定越攪越渾。

    「不錯。」檗有闐漫應道。光憑這句話,誰也沒能猜到札蠃的意圖。

    「據說這個人在無憂城建成之日就在了,算得上無憂城的元老。」

    檗有闐向老不死掃了一眼,一直盯著檗有闐的眾人也跟著向老不死掃了一眼:這個札蠃口中的「元老」,聽了檗有闐這句話,自得之情溢於眉目口鼻之間。

    「據說他是這城池草創時的三千個兵丁之一,這大風堡的基石,也有他的一份力氣,算是我無憂城的一位耆老。」

    「我曾道聽途說:無憂城有兩大秘密,久遠得沒人記得了。大風堡的第一代堡主是有傳世家書的。可惜三十多年前卻失傳了。」

    江離見檗有闐神色不動,但閃爍的眼光中似乎已經開始對札蠃有些不滿。他也曾聽說,這座城池在三十多年前一度易主。當年是否經過多少流血大戰,陰謀詭計,江離並不知道,但改朝換代的真相,向來是居於統治之位的人最忌諱的事情。

    札蠃繼續說:「聽說這兩大秘密雖然在三十年前失傳,但有一個人卻還知道一些線索。」

    檗有闐的聲音依然克制得很平和:「市井謠言,不足為論。」

    札蠃打了一個哈哈,說:「原來城主對此毫無興趣,早知道我便應該先下手為強,如今卻讓靖歆上人和陶函商會捷足先登了。」

    這話一出口,幾乎所有人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在眾人的眼中,有莘不破之所以敢和靖歆相抗,背後自然有人撐腰——這個人,大家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是於公之斯。而能引起靖歆和於公之斯爭奪的人,來歷一定大不簡單。難道真的像札蠃所說:這場爭奪的背後隱藏著兩個大秘密?

    片刻之間,老不死從洋洋自得墮進戰慄不安。當在場數十人的眼光——包括檗有闐的眼光——向他射來的那一瞬,老不死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尾待宰的活魚。他看了看他臨時找來的護身符,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半個多月前他隨著一個商隊逃出這個即將遭劫的災難之城,眼見就要踏入葛國國界,卻被一個方士抓住了,逼問了許多他不大記得的事情。在沒能問出有用的信息以後,這個方士決定到這頭「獵物」的老窩——無憂城來尋找線索。回無憂城對老不死來說是最可怕的噩夢,他用盡各種激烈的言語和動作,求方士不要把他帶回去。先是乞求,被拒絕後是怒罵,見怒罵沒法惹惱這個城府極深的方士,又表示願意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向對方坦白——可惜他殘存的記憶完全滿足不了方士的胃口,而他越不肯回無憂城,對方就越認定他心裡有鬼,越認定秘密藏在無憂城的某處。至於老不死所說的「天劫」,聽在對方的耳中不過是一個囚犯為了避免回到監獄所編造出來的無稽之談。

    老不死看著眼前狼吞虎嚥的小伙子,突然後悔自己選錯了。當時他在靖歆和有莘之間選擇了後者,是覺得這個毛頭小伙子好對付些。積年的經驗告訴他:如果落到靖歆手中,即便自己最後幫他實現了願望,也逃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場。有莘不破也許好對付些,但這個看起來只有幾斤蠻力的小伙子,真的有能力在群雄虎視的情況下保護自己嗎?

    土窗射進來的昏暗的陽光讓金織知道,太陽就快下山了。阿三躺在她身邊打呼嚕。雖然還沒入夜,但男人經過一場激烈的大動以後,總是特別容易產生睡意的,特別是在床上的時候。

    金織爬起身來,對著鏡子理了一下衣服。她已經開始顯老了。即使是做妓女,她也不曾像石雁和銀環一樣,在這圈子裡輝煌過。年輕的時候,她也曾和幾個中等姿色的同行爭風吃醋,但現在卻只求平平安安地度過下半生。

    當鏡子中的人顯得齊整以後,她取過幾個布幣,出門反鎖,向市集走去。

    有莘不破從侍者手中接過毛巾,擦了擦嘴。這表示他吃飽了。自從札蠃那一番話說出來以後,大家都各自在心中算計著。但有莘不破顯露出將要說話的神情以後,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向他望了過去。第一個關注他的當然是江離,然後於公之斯注意到了江離的眼光,然後檗有闐、札蠃、靖歆、於公斛寧等都注意到了於公之斯的眼光,慢慢地,所有的眼光都被牽引著聚焦在有莘不破身上。被這麼多人同時看著,有莘不破卻連一點不自然的神色也沒有,好像他自己覺得自己天生就該引人注目,又或者是早已習慣了。

    有莘半側身子,指著靖歆問站在他椅子後面的老不死:「那個傢伙幹嘛追著你不放?」

    眾人心裡咯登一下,這也正是他們最想知道事情。只要老不死肯說話,哪怕只要吐露出隻言片語,自己也可以憑理猜斷。只有靖歆黑著臉。這些話,本應該是在無人處逼問的,但這小子卻冒冒失失地當眾問了起來。但自己偏偏無法阻止。此時的形勢,老不死將說出來的話,不但眾人想知道,連檗有闐和札蠃也想聽聽。「或許於公之斯會阻止。」因為在靖歆看來,於公之斯顯然是幕後操縱著有莘不破的人,而這個老奸巨猾既然有這樣的舉措,多半也知道一些內幕。即使一時沒法把老不死奪過來,靖歆也是希望於公之斯能夠私底下再去拷問老不死,因為秘密被公開對自己並沒有好處。但放眼看去,於公之斯沒有一點擔心秘密被公開的樣子。「這頭老鳥,到底在想什麼?」

    金織炒了兩個雞蛋,一碟菜,燜了一碗臘肉,燉了一盅湯。她的手藝並不差,至少阿三每次在這裡停留,總比平時多吃了一大碗飯:這也讓她感覺到一點很微小的驕傲。她把三菜一湯擺上桌面以後,才走到床頭,把炒菜時叫了七八次不肯起身的阿三一腳踢了起來。然後取出一個大陶缽,盛了些飯,胡亂夾了點菜,一邊罵著伸腰哈欠的阿三,一邊走到門外,把陶缽放在牆角那個男人的面前。這情形就像一個好心的家庭主婦,餵養著一條被他自己遺棄在別人家門口的野狗。

    「我也不知道啊!」老不死叫著屈。「他老問我說什麼什麼崑崙山,什麼什麼虛弱的水,什麼樹林啊,園子啊,什麼果實啊,什麼母什麼娘!我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說不知道,他就,就,你看!」老不死上身的衣服全脫了,轉了一圈,皺巴巴的皮膚上全是不知怎麼造成的傷痕。「他就這麼折磨我!」說到這裡這個老頭子開始氣憤起來。「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說!」

    「媽的,這牛鼻子不是人!」有莘不破罵道。卻隱約聽身邊的江離輕聲說了一句:「原來如此。」馬上反問:「什麼『原來如此』。」

    江離斜了他一眼,似乎有點嫌他多口。有莘卻興沖沖道:「你猜出什麼了是不是!呵呵,你能用鼻子聞出那老賊坐騎是紫色的,現在不如也聞一聞,看看這老頭子身上是不是真有兩個秘密。」眾人聽說「坐騎是紫色的」,無不省起札蠃。眼見札蠃就在上座,而這年輕人竟直呼「老賊」,一些持重的人無不搖頭,如果陶函四老在此,一定又要認為於公之斯失策。商隊行走,三分實力,三分運氣,還有四分得靠道上的朋友給面子,因此各路豪強,能不得罪的盡量不要得罪。但有莘卻像一個火桶,不但剛進無憂城就差點犯了檗有闐的規矩,更是這邊廂惹翻了靖歆,那邊廂又向札蠃開炮。「帶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只會讓陶函多樹敵人!」如果蒼長老在,這句話他一定會說的。

    江離冷笑道:「既然是秘密,就應該私下裡說,大庭廣眾的說出來,秘密也不成為秘密了。」

    「這秘密對那牛鼻子也許有些用處,那個強盜既然說起,多半有些關係——但對我們卻一點屁用都沒有。什麼秘密!估計多半是寶藏之類的,說了就說了,捅穿了就捅穿了,最多也不過是解解我心中之癢。」

    江離側頭想了想,說:「也對。」頓了一頓,繼續說:「其實剛才寨主說的、大風堡家書所傳的『兩個秘密』,如果我所猜不錯,應該是有的。」

    檗有闐突然冷笑道:「大風堡的秘密,我大風堡的人不知道,嘿嘿,外人倒清楚得很!」

    江離反問說:「三十年前,無憂城第二代城主在小無量閣自焚,這件事情有吧?」

    老不死脫口「咦」了一聲,檗有闐原本不屑一顧的眼神也突然變得凌厲,大聲喝道:「尊駕到底是什麼人!」

    江離悠然說:「你不用管我們是什麼人,你的事情我沒興趣知道,也沒興趣管。這無憂城在你眼中珍重無比,在我眼中卻如同一粒轉瞬即逝的塵埃。我願意說話,只不過是我的朋友問起,我和他講講故事罷了。」

    檗有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有莘不破卻追問說:「三十年前你還沒出世啊,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這件事情他們看得這樣隱秘,普通人多半也難以知道。嗯,你師父告訴你的,對吧?」

    江離笑了笑,應道:「你也挺會猜的呀。不錯,當年無憂城第二代城主曾向我師父借了一樣東西,眼見借期滿了,便來索還。到了這裡時,卻發現閣毀人亡,那東西也不翼而飛了。」

    有莘不破問:「是什麼東西?」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過怕就是那個『牛鼻子』最想知道的事物。」

    有莘不破有些不滿:「你就別吊我胃口了。」

    「我不是吊你胃口,」江離說,「我是在吊某個你不喜歡的人的胃口。」

    有莘不破定眼看去,見靖歆雖然表面鎮靜,但眼光閃爍中卻仍然掩飾不了對這個秘密的熱切。

    「好吧。我先不問,嘻嘻。」

    江離繼續說:「這東西有些人雖然看得比天還大,但在我師父眼中,卻也不算什麼。找了一下沒找到,也就算了。這件事情我也是在一次閒聊中聽他提起,因為對這沒有結果的事情有點好奇,便記住了。想來這件事物,就是無憂城的第二個秘密。」

    「第一個秘密還沒說,怎麼就第二個秘密了?」

    「因為第二個秘密對那牛鼻子也許還有些用處,而第一個秘密就算現在說了也一點用處都沒有。再過個兩天三天,整個無憂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老不死突然跳了起來:「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於公斛寧忍不住插口問道:「這第一個秘密,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也正是眾人想問的。

    蜷縮在金織門口的那男人慢慢伸出手,抓了一把飯,往口裡塞去,他的眼神依然茫然,就像在進行一個沒有意識支配的本能行為。第一口飯還沒吞下,一個身影遮住了陶缽。陽光已經非常昏暗了。但男人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他的眼中突然暴射出極其凌厲、又極其複雜的光芒:就像想把眼前這個女人殺了。但眼神中那濃郁的殺氣又夾雜著一點溫柔的殘餘,這溫柔讓他很無奈也很痛恨,恨自己沒有辦法把它壓制住,去做身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

    「你看你現在像什麼!」女人的聲音很低,但卻充滿了怒火與痛苦!「你像一條狗一樣縮在這裡,讓一個低賤的妓女像養一條野狗一樣養著你!你以前那呵神斥鬼的勇氣哪兒去了!那震懾群邪的氣勢哪兒去了!」她忽然笑了:「對了,我忘記了,你只是一個連男人的尊嚴都已經跑到陰溝裡去的男人——不,你不是男人,你甚至連公狗都不如。公狗看見自己的母狗被別的公狗壓在身子底下,至少還會吠兩聲。可你呢!你是一條硬不起來的爛泥鰍。你看著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和我好,你也只能看著!你也只會看著!縮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你連爭風吃醋的勇氣都沒有了。我真不明白,你還活著幹什麼!你為什麼不去死!陪著那兩個女人——那個生你出來的女人和為你生兒子的女人去死!陪你那還沒出世就變成一灘血水的兒子去死!」男人的手開始顫抖,他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被刺激得快要爆炸!女人的樣子突然變得很刻毒:「可是你連死都不敢了!為什麼不站起來!為什麼不敢把你的弓拿起來!不能射死別人,你還不會殺了自己嗎!」男人的眼睛早已佈滿了血絲,五官全都扭曲起來。他突然閉上了眼睛,把陶缽裡面的飯一把一把地往嘴裡塞,就像往堵住的陰溝塞爛泥一樣。

    女人突然虛脫了似的。她知道自己又失敗了。她的刻毒,她的冷笑,她的痛苦,她的怒火全都不見了。走的時候,連步伐也蹣跚起來,完全沒有平時的半分搖曳之姿。

    金織的隔壁,門微微露出一縫。門縫後面,是一隻桃花一般的眼睛。

    「第一個秘密到底是什麼?」有莘不破問。

    江離說:「是一件很不好聽的事情。」

    「很不好聽?」

    「因為大多數人不願意聽。」

    「為什麼?」

    「無論是誰,聽到自己會死,都不會樂意的。」

    「我們會死?」有莘不破疑慮說,「你說的第三個秘密就是我們會死?」

    「咱們不一定吧。不過這無憂城內大部分的人只怕在劫難逃。」

    老不死突然鬼叫了起來:「什麼!什麼!我們真的逃不過嗎?當年,當年我們還沒有這裡這麼多的高手!但也有好幾個人活了下來。難道這次天劫我們就逃不過了嗎?」

    天劫!眾人對於江離所說的「第一個秘密」,突然有點眉目了。於公之斯忍不住問:「江離小兄,真的有所謂的天劫嗎?」

    江離還沒回答,札蠃的眉目突然跳了幾跳。不一會,那駝子哈管帶急匆匆闖了進來,躬身說:「不好,紫蟗寨主的坐下神獸瘋了,紫蟗寨的兄弟們也按不住!它正在撞大風堡的城門!」還沒等他說完,札蠃早跳了起來,向檗有闐說了聲「兄弟去看看。」如風而去。

    老不死指著札蠃的背影大叫:「妖亂,妖亂!」

    有莘不破好事的神情溢於言表:「妖亂?所謂的天劫就是妖怪作亂嗎?」

    檗有闐突然喝道:「各位是本城的貴賓,本城敬之以禮!但若是倡言妖異,意圖蠱亂我城中軍民,那麼請恕我檗有闐無禮了。」

    靖歆接口道:「不錯不錯,別說這些事情毫無來由,就算真的有什麼妖亂,無憂城兵甲之利,名揚天下,哪有鎮不住的!」廳中賓客原本已經騷動不安,聽了這兩人的話,這才漸漸平復,但竊竊私慾仍然此起彼伏。

    「不說就不說唄。」江離依然輕鬆自如,「我早說過,這裡的事情我不想多管,反正就算會惹到我頭上來,我也不怕。」

    檗有闐辨顏察色,突然一陣警惕。他並不信真有什麼天劫,而認定這是一個陰謀的肇端。「於公之斯,札蠃,靖歆,這些人突然一起聚到這裡,難道真的是巧合!」他沉吟著,突然長身而起,道:「大家一起看看札寨主去,也許他正需要幫忙。」

    「好了好了,寨主來了。」大風堡外,群盜高呼著。

    札蠃向管帶說:「打開城門!」

    「不行,沒有城主手令,城門誰也不得打開。」

    「難道你要眼看著紫蟗把城門撞破?」

    哈管帶寸步不讓:「本城兵士盡量克制,就是想請寨主懷柔神獸。如果連寨主也治不住神獸的瘋病,那麼本城的弓箭手就只能得罪了。」

    札蠃冷笑道:「憑你們這些破銅爛鐵,能奈我的紫蟗何!」

    哈管帶也冷笑道:「那怎麼地也得試試。」手一揮,大風堡箭手臨著垛窗向下面瘋狂撞門的紫蟗瞄準。札蠃算定這些箭傷不了自己的守護獸,但和紫蟗氣息相連的感覺告訴他:守護獸的不安感已經越來越強烈了。「住手!」他喝了一聲,從垛窗越出,跳了下去,在大風堡內外的驚呼聲中,穩穩落在紫蟗背上。一時間,城裡城外,采聲大作。

    紫蟗接觸到主人,登時安靜了許多。札蠃俯首貼在紫蟗背上,傾聽它體內的脈動。札蠃突然有股衝動,就想驅紫蟗衝進大風堡。「到堡裡去!到堡裡去!只有裡面才安全。」札蠃強烈地感到:這是紫蟗傳達給他的信息。

    「開門!紫蟗已經安靜了。」

    哈管帶在堡上叫道:「既然神獸已經安靜,就請寨主讓它回去休息吧。然後我們再恭請寨主入堡。」

    札蠃回頭一望,自己的部屬已經零零落落地聚在自己背後,自己騎著坐騎,臨堡而立,確實有率眾攻城的嫌疑。揮手對部下喝道:「退下,回去睡覺去。」不一時,群盜散盡,札蠃又道:「可以開門了吧。」

    哈管帶正在遲疑,卻聽城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寨主要攜紫蟗進堡,不知是何用意。」

    札蠃怒道:「難道你看不出它此刻離了我安靜不下來麼!」

    檗有闐緩緩道:「既然如此,便請寨主且回城東駐紮處。若神獸精神得以平復,明日檗某人設宴向寨主請招呼不周之罪。」

    札蠃大怒,但知檗有闐已有疑忌之意。自己和於公之斯剛剛結仇,不想再樹大敵,權衡良久,勉強吞下這口惡氣,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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