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文 / 艾米
林妲有點鬱悶,看來少東家覺得她不如媽媽漂亮。她訕訕地說:「我就是來看看你需要不需要什麼,如果不需要,我就回去炒菜了。」
「謝謝你,我不需要什麼。」
「那我去炒菜了。」
她正要走,他問:「廚房很熱吧?」
「怎麼了?」
「我看你——臉紅紅的。」
真要命!她最不願意別人看到她油光滿面的樣子,來之前還專門用面巾擦過臉,沒想到還是油光滿面。而他呢,看見了就算了,還特意點破這一點,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咕嚕了一句:「我沒你那麼怕熱。」
「要不要你在這裡歇涼,我去幫你炒菜?」
「你會炒菜?」
「複雜的不會,一般的家常菜會炒。你今天做什麼菜呀?」
「青椒肉絲和涼拌黃瓜,你會嗎?」
「當然會,要不要我表演給你看?」
「行啊,只要你不怕熱。」
「我不怕熱。」
「你那麼愛出汗,還說不怕熱?」
「出點汗好啊,可以把身體裡的髒東西出掉。在美國的時候,一年四季開著空調,沒機會出汗,我就到太陽下去跑步。」
她心說,難怪曬這麼黑!
她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挺誠懇的,便說:「好啊,你來幫我炒肉絲,不過我也不會躲這裡歇涼,我去做涼拌黃瓜,兩人一起動手,可以趕在濛濛回來之前把飯做好,她到家就有飯吃,不耽誤你們看電影。」
「不會耽誤,還沒買票麼,趕不上這場可以趕下場。」
她見說到了這份上,他都沒做個順水人情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知道他也是打的「暗箱作業」的算盤。那麼他這麼積極地要幫她炒菜,肯定是為了盡快把詹濛濛帶到「暗箱」裡去。
這樣一想,她方纔的感動就都化作了氣憤加鄙視。
哼,男人!都是兩條腿的禽獸!
來到廚房,「禽獸」很老練地操刀切肉,刀法不錯,先切一薄片,不切斷,刀順勢向外一擀,肉片就服帖地躺在了砧板上,然後他嚓嚓幾刀,把肉片切成了細細的肉絲,接著切下一片。
她很佩服地說:「你切的肉絲真細,我沒你功夫好,切出來不是肉絲,而是肉棍。」
她剛一說完,就想起「肉棍」在詹濛濛字典裡的深層含義,生怕他的字典跟詹濛濛是一個版本的,那就糟糕了。
還好,他好像沒注意到,只在專心切肉。
切好後,他把肉絲用醬油料酒澱粉之類拌上,然後把青椒拿過來切,切之前先問:「你們能吃辣吧?」
「能吃小辣。」
「那我把裡面的籽和筋都剔掉,再用冷水泡一下,就沒那麼辣。」
「我每次也是這樣的。」
「原來我們是同門兄弟?」
「呵呵,都是葉公好龍,又要吃青椒又怕辣。」
「嗯,我們是『小辣幫』。」
他拿起一個青椒,先將青椒尾部的柄往青椒裡一塞,然後往外一拖,「噗」的一聲,青椒的柄就被拖出來了,還把裡面的籽啊筋啊什麼的全都帶了出來,拿在手裡像把小傘,他把「小傘」扔進垃圾桶,接著處理下一個青椒,「噗」一聲,搞定一個,「噗」一聲,搞定一個,一下就把十多個青椒全掏空了,然後用冷水泡上。
她讚歎說:「哇,我還不知道青椒可以這樣去籽除筋呢。」
「是嗎?那你是怎麼弄的?」
「用刀慢慢剔的。」
「那多危險啊,搞不好把手割了。」
「就是呀!所以我剔得很小心,要花很長時間。」
「你的手指頭摸了辣椒筋會很疼的。」
「就是呀!」
「不小心用手指摸了別的地方,連別的地方都會很疼。」
「就是呀!所以我有時都不敢買辣椒了。」
「但不買辣椒就吃不成青椒肉絲了。」
「就是呀!」她發現自己老在做他的跟屁蟲,有點不好意思,問,「這方法是你發明的嗎?」
「哪裡啊,跟我媽學的。」
「原來你媽才是『小辣幫』的幫主啊?」
「呵呵,她肯定是跟她的媽媽學的,她的媽媽肯定是她的媽媽的媽媽學的。」
「一代一代往下傳,最後就傳給你了。」
「我這武功最少荒廢了十年了。」
「為什麼要荒廢呢?」
「因為美國那邊買不到這樣的青椒。」
「是嗎?美國那邊的青椒是什麼樣的?」
「大多是那種肉很厚的bellpepper(柿子椒),一點都不辣,炒不出這種味道來。要麼就是墨西哥的青椒,很辣,很堅硬,這個辦法不管用,所以我今天一看到你這裡的青椒,就覺得特親切。」
她開心地笑起來:「呵呵,是因為可以施展你的武功了吧?」
「是啊,只有這種青椒才用得上我的武功,也只有這種青椒炒出來的肉才好吃。」
「那你今天就在這裡吃你自己做的青椒肉絲吧。」
他沒回答,全神貫注地切蔥姜蒜,等這幾樣切好了,他就把水盆裡泡的青椒撈出來,瀝干,切成絲,然後點火,坐鍋,放油,開始炒肉。等肉炒變色了,他把青椒放進去,接著炒,邊炒邊感歎:「嗯,這個味一聞就很正,以前家裡炒一碗這樣的青椒肉絲,我可以連吃三大碗飯。」
「你們大富豪家,還吃這樣的菜?」
他又沒回答。
她換個話題:「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有點吃驚:「是嗎?那天在『藍色海洋』,大家不是都介紹過了嗎?」
「那麼多人,每個人又都是英語名漢語名的,我哪裡記得住那麼多?」
他裝作沉痛地說:「太傷心了!太傷心了!你居然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呢?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知道啦!」他隨口唱起來,「LindaLinda,LindaLinda——,沒記錯吧?」
「那是因為我的名字好記,中文英文都一樣。」
「你的名字很——雙關。」
「哈哈,這個叫雙關?」
「當然了,中文英文都關係到了,還不叫雙關?」
「那你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叫陶沙。」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藍桃莎」,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你在騙我吧?」
「沒騙你,真的叫陶沙。」
她想起還有可能是「藍淘沙」,便問:「為什麼叫淘沙?」
「那是個姓黃的叫『黃河』,姓長的叫『長江』的年代麼,姓陶的還能叫什麼?只能叫陶沙,總不能叫『陶氣』吧?」
她有點吃驚,他不是姓藍嗎?怎麼說姓陶?
但她馬上想到可能是隨母姓,便開玩笑說:「為什麼不叫陶金呢?」
「不是已經有了一個陶金了嗎?再說那個年代起名字,也不能帶上金銀財寶的。」
「為什麼?」
「金銀財寶是那個年代的禁忌嘛。」
「為什麼金銀財寶是禁忌?」
「嗯,這個呀,你們這代人就不懂了,要我這樣經歷過文革的人才懂。」
「瞎吹了不是?你哪裡經歷過文革?連我媽那代人都不算經歷過文革,因為文革的時候她才幾歲——」
「那我跟你媽媽是一代人,文革的時候我也是幾歲。」
「我媽是文革開始的時候幾歲,你是文革結束的時候幾歲吧?」
他笑起來,但沒反駁。
她抓住了辮子,窮追猛打:「也就是說,你所謂『經歷過文革』,其實是穿著開襠褲經歷的。」
「呵呵,反正我經歷過,穿什麼褲子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她想像他穿著開襠褲經歷文革的樣子,不由得格格笑了起來。
他沒笑出聲,但也一直在笑。
最後她好不容易停住笑聲,問:「你有英語名字嗎?」
「有,Tony,不過很久沒用了。」
「那你在美國用什麼名字?」
「就用本名唄。」
「美國人知道怎麼叫你的中文名字?」
「他們有的叫我的姓,以為是老子那個『Tao(道)』,有的叫我的名,以為是鯊魚那個shark。」
「哈哈哈哈,太歡樂了。我就不行了,走到哪裡都是Linda。」
「Linda挺好的呀,是你媽媽給你起的吧?」
「嗯。」她坦白說,「其實我以前的中文名字不叫林妲,我叫桂小林,因為我爸姓桂,我媽姓林,開始我爸想叫我『桂林』,我媽沒同意,說咱家跟桂林又沒什麼淵源,幹嘛叫個『桂林』?以後別的小孩子會拿這個名字惡作劇。我爸又想叫我『桂愛林』,我媽說真愛不用放在名字裡,最後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桂小林』,還給我起了個英語名字叫Linda。後來我爸和我媽——」
她本來想說父母離婚之後,媽媽就根據Linda這個英語名字給她把中文名字改成了「林妲「,但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堵,說不下去了。
他有一刻沒吭聲,然後突然低聲說:「我爸媽也是很早就離婚了。」
她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在這時,她聽到詹濛濛的吆喝聲:「愛卿,朕回來了!」
她生怕詹濛濛按照老規矩一進門就脫成三點式,急忙跑出去,指著廚房低聲說:「他已經來了,在廚房炒菜呢。」
詹濛濛受了傳染,也壓低嗓音:「誰已經來了?」
「你的少東家。」
「什麼?他已經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早來了。」
「為什麼來這麼早?」
「他忘了調時區,表還在用美國時間——」
「那怎麼辦?我還沒打扮。」
「你這不挺好的嗎?用不著打扮。」
「那怎麼行,早上化的妝,現在都快溶掉了,衣服也得換,我去打扮一下。」
「你去吧,別太久了,飯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