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其勢險危 文 / 畫上眉兒
眼見得暗香的院落中鬧烘烘的,一群愛湊熱鬧的姑娘紛紛圍在那裡,指指點點。
方遂墨抬頭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遠遠的,只見阿豚站在房頂上,右手叉腰,左手握了一隻尚未點著的火把。她的腰間繫著一條結實的繩子,用腳一把踩住。
繩子的另一端卻是暗香。此刻她的雙手交疊置於頭頂,在手腕處被綁了一個死結,吊在屋頂之上,雙腿卻是懸空的,在微風中不住搖晃。嘴裡還胡亂被塞了一團麻布,說不出話。她的眉緊緊得蹙著,卻沒有眼淚,表情雖然害怕,可是更多的卻是說不清倒不明的失落。
「阿豚!」容宿霧的聲音已然不夠冷靜了,旁人誰都聽得出來,分明多了一份濃厚的擔憂在裡面。他抬起頭,雙眸中的火焰幾乎可以將任何人挫骨揚灰。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明白,暗香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他對誰都是那種懶洋洋的態度,只有對暗香才會笑容滿面,只有暗香的事情才會叫他牽腸掛肚,也只有暗香有了危難,才會叫他這樣憂慮和不冷靜。
居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用這樣暴虐的方式來對待暗香!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如此對她?」他接連發問,讓一旁的人紛紛注視著阿豚的面孔。竟是與死去的那個釀泉毫無二致!
「瞎了你的狗眼!姑奶奶的模樣你看不出來嗎?」阿豚一面咬牙切齒地回應,一面腳下暗暗使勁,用力踩住了暗香的手。
害她忍不住淒慘地痛呼了起來。
容宿霧恨不能上前替暗香受罪。他剛要邁步,阿豚晃了晃手中的火把道:「不許過來!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把腳下地繩子鬆了。再放上一把火,將你這抱鶴軒燒得乾乾淨淨!」
她的手中隨即變出一對火折子,展現在眾人面前。讓人忍不住在心頭暗暗稱奇——這位姑娘的手段竟與容軒主不相上下。
「莫非你是釀泉地姐妹?」方遂墨從人群中擠了進去,與容宿霧並排站在一塊。雖說是心中記掛暗香的安危。他也忍不住握了握容宿霧地手,不知是要給他力量還是勸說他不必擔心,亦或是另有圖謀也不得而知了。
「算你還有些眼力!」阿豚揚天大笑,卻不知為何笑到最後,帶出了淒愴的味道。眾人抬頭見她時,竟看見她的眼淚泉湧而下。「這個女人,竟害死了我的妹妹!」她的腳底再度用力,幾乎要將暗香地一雙手踩斷。暗香的身體晃晃蕩蕩的,在屋頂下方不住擺動,面孔因為痛楚而扭曲了起來。
「暗香……我的兒……」姜夫人在方綺墨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門口,抬頭一看,便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忍不住又是淚流滿面。
只聽阿豚繼續說道:「我那妹妹自小是非不斷,受的苦也比我多,雖然看起來機靈。但是個死心眼兒,只看人的表面卻不知別人的內心!我自幼雖然與她分開。但是我疼愛她遠勝我自己。自從失去了她地聯絡。我便處處打聽妹妹的下落,卻怎知她已然離世……」
方綺墨聽見那句「我自幼雖然與她分開。但是我疼愛她遠勝我自己」,忍不住有些觸動,呆呆地立在一旁,用眼覷了覷容宿霧。
他的表情,果然是如自己想像中地那樣旁若無人,眼中除了暗香,什麼也沒有了。
她輕輕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心頭一陣暗暗的痛苦傳來,彷彿有什麼掙脫了桎,宛如鳳凰涅一般重生了起來。
只見阿豚眼睛一紅,用火把指著腳下地暗香道:「就是你!若不是你出言不遜,釀泉怎麼會去投湖!」她千方百計故意裝作在路途中與暗香偶遇,成功潛入了抱鶴軒中,為地就是這一天!像這樣將她踩在腳底,將她碎屍萬段!
暗香被堵住了嘴,無法分辯,只是不住隨著身體的擺動而搖著頭。
「不是地!」容宿霧的聲音清澈地響了起來。
「那她究竟是怎麼死的?」阿豚逼問道。
暗香本不願意看容宿霧,她仍舊是糾結著心中那塊「自己什麼都不是」的心結。此時此刻,她只得看向了容宿霧,眼神中的猶疑,分明是不許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釀泉的羞辱說出來。
他的眼神卻堅定而固執,回看她的時候,多了一份憂慮。「死者已矣,何必為了這份什麼都不是的名聲讓你喪命?你只考慮過釀泉的清白,卻沒有考慮過我的心嗎?」他忍不住大聲說了出來:「不管誰在什麼時候救過我,不管她有沒有那顆痣,我喜歡的人始終都是你。你若死了,我便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若是你想要我死,便告訴阿豚,釀泉的確是你害死的!反正我活不過三十歲,此生結識你,即使是死也無悔……」他眼眸半抬,漂亮的面孔便顯得那麼深情和執著,從未在人前透露出自己的心思的容宿霧,此刻的一番話,卻叫軒中的諸位姑娘唏噓不已,甚至有人感動到掏出了隨身的帕子拭淚。
姜夫人一怔,看向那個面孔精緻無瑕的少年人,卻覺得心頭一下子寬慰了許多。
想必暗香能有此時的一番成就,多半與這個說話的少年人有關吧?
她走上前,抬頭看向暗香道:「暗香,娘在這裡……你把實話都告訴那位姑娘吧?若是一場誤會,還請她高抬貴手……」
「誤會!怎麼會是誤會!」阿豚粗魯地打斷姜夫人的話,冷笑一聲,將腰間的繩子解下了一半。
下面的人都驚呼起來,就怕她一放手,暗香就要從房頂摔下來。
暗香的眼中噙著淚水,似乎方才容宿霧的一番表白,讓她的心從剛才的搖擺不定,變得無比堅定。他是個那麼那麼不愛在人前表露自己心聲的人,卻為了她破例說了那些肺腑之言。更加愧疚的是,方纔她的懷疑、猶豫、痛苦,並非因為阿豚的暴虐相對,而是想到自己在容宿霧的眼力,幾乎什麼都不算,她忍不住心灰意冷了起來。
就這樣死去,也許會比面對他更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