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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喜雨焚書 文 / 畫上眉兒

    暗香不忍再看,抱著稿紙推門而去。

    裴嵐遲的房間並不遠。沿著喜雨的屋子,拐一個彎兒就是。

    方才裴嵐遲吩咐的火盆早已取來。堆著木炭,裴嵐遲蹲在地上,手中捏了一疊稿件。聽見腳步聲,他抬頭望了暗香一眼。這一眼望得很長,像是有什麼說不口的話,悉數都要在眼神中傳遞出去。

    暗香並不明白裴嵐遲這一眼的意義。她只是有些怔忪地將喜雨吩咐她拿來的文稿遞給裴嵐遲。「這是喜雨姑娘吩咐我送來的。」

    裴嵐遲將視線慢慢轉移到那些文稿上。他低下頭撥弄了一下火盆裡的木炭,道了一聲:「放在旁邊吧。」

    暗香依言而行。將那疊收拾妥當整理齊備的文稿,輕輕放置在裴嵐遲的腳邊。她甚至因為覺得那塊地面太髒,拿嘴吹了一吹,再從腋下捻出一塊自己的繡帕,鋪在地上,這才將文稿擺了上去。

    裴嵐遲冷笑了一聲:「你若沒事,便也來幫忙。」

    「做什麼?」暗香依稀能猜想出裴嵐遲要火盆的意圖了,只是不願意相信。

    裴嵐遲並不回答她,只是將手中的書稿,一頁一頁投入那火盆中去。寫滿字跡的稿紙就這樣被火舌吞噬,燃成一團黑色的灰燼。

    寫稿是那麼辛勞的事情,燒燬它,卻只需要這短短的一瞬。

    暗香突然有些明白了。

    若是有人拿一盆火,將自己的心血盡數焚燬,無論再怎麼堅強的人,都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抱鶴軒,果然是個讓人生畏的地方。

    裴嵐遲又向火盆裡投了一張紙,道:「你是不是在心中責怪我?」

    「不敢。」暗香低下頭。

    裴嵐遲撩起衣袖,拿了暗香鋪在繡帕上的稿紙,扔進了火盆當中。「你看,在抱鶴軒裡,所有人就像這紙一樣,可以任由別人在上面勾畫。一朝洛陽紙貴,身價便也看著見漲。」他頓了頓,聲音落寞了下去:「若是相反,只有被扔在火盆中,變成一堆誰也認不出來的灰燼了。」

    暗香低聲問:「出雲也是如此麼?」難道姐姐也被燒成一團灰燼,灑在抱鶴軒的某個角落?

    裴嵐遲看著火盆,不言不語。

    那火勢因為有更多的紙張助燃,漸漸大了起來。

    隔著一個火盆,對面的裴嵐遲的臉突然被熱氣蒸騰得模糊了起來。原本英俊的面孔,變幻了各種扭曲的形狀。暗香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看了看即將燃盡的文稿,那份對喜雨的抱怨之心,也隨之淡去了。

    喜雨,原來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她將繡帕拾了起來,上面沾滿灰燼。扭頭想走的時候,卻聽見裴嵐遲道了一聲:「出雲臨死的時候,叫我好好照顧你。」

    「有勞裴公子費心。暗香感激不盡。」暗香瞧了他一眼,他的面容冷峻,眼神猶如一塊溫潤的白玉,掛在胸口溫肌暖骨。

    難怪他才不過見她一次,對她還說了不到三句話,就認出了她是出雲的妹妹,還立即告知了出雲的死訊。想必出雲身前曾經告訴過裴嵐遲,自己有個叫做暗香的妹妹。她們並非一母所生,輪廓並不相似,若不是都姓姜,裴嵐遲也應該無法從相貌上判斷自己來抱鶴軒的目的就是打探出雲的消息。

    出雲的身前,究竟有著哪般的經歷?暗香覺得前方似乎是一座窄小逼仄的獨木橋,出雲走在前面,她也必須硬著頭皮走下去,不論前方是毒蛇猛獸,還是是懸崖峭壁。

    裴嵐遲,就像是獨木橋前面的那個領路人,他向後扭轉頭,探了一隻手伸向她。

    令她唯一不解的是,為什麼裴嵐遲要焚燒掉喜雨的稿子。

    這讓她分不清,裴嵐遲伸向她的手中,究竟捏的是橄欖枝,還是斷腸草。

    不過此時此刻,她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五月明晃晃的陽光下,火盆裡的灰燼紛紛揚揚被風吹得四下都是。那灰飛煙滅的開端,卻叫人望見了無窮無盡的希望。

    她輕輕地,露出了來到抱鶴軒第一個笑容。然後將沾滿灰塵的繡帕,緊緊地攥在了手心裡。

    那朵繡帕之上,仍然用淺淡的顏色繡著一朵未綻的綠萼梅。

    裴嵐遲看見她的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喜雨自從那一日呆坐在書房垂淚之後,日日閉門不出,只是埋頭寫稿。

    裴嵐遲三天兩頭為她跑去市面搜尋各種相關的參考書籍。

    據說,抱鶴軒已經放出了風聲,喜雨姑娘為盜版所擾,決定不再進行《高鴻多北向》的續寫,轉而重新創作一部更加動人心弦的驚世之作。

    甚至連內容與簡介,都提前印在抱鶴軒每月的宣傳畫冊上,命人將最大的那副畫貼在了抱鶴軒經營的各大書肆門前,為喜雨的新書做前期預熱之用。

    攝雪和問晴前來喜雨的住處探望,卻不料每每都吃了錦書的閉門羹。當時喜雨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奮筆疾書。要麼就是坐在一大堆資料中記錄相關筆記,當真是過著不出大門一步的日子。

    「我說裴公子,軒主這是要把喜雨姐姐給逼死?」攝雪是位相當美艷的女子,也是四女中最年輕的作者。在入住抱鶴軒之前,攝雪是當地書社中出了名的美貌才女,有無數喜好風雅之士爭先恐後睹其芳容,覓其墨寶。

    卻不曾想,卻被抱鶴軒的主人捷足先登。一紙條約將她豢養在抱鶴軒內,令其他人談及此事便捶胸頓足。「抱鶴軒主人何德何能,竟隻手遮天耶?」

    裴嵐遲淡淡掃了一眼攝雪,紋絲不動。「喜雨姑娘向來勤勉有嘉,各位姑娘也要跟著用功才是。古語有言:勤能補拙。喜雨姑娘的資質也許不及二位姑娘,不過她勤勉寫作,實在是討軒主的歡心。書肆中自然宣傳的份量也就大些,讀者追捧的也就多些。二位姑娘要是有喜雨姑娘的勤奮,在下就可以向軒主請辭,不用刻意住在抱鶴軒監督每日的進程,討二位姑娘的嫌了。」

    問晴不動聲色地抿嘴一笑,拉了攝雪的手叫她別再說話。

    「是了,我和攝雪妹妹還要多多閉關才是。下月的稿子又要交了,我還沒湊夠數呢!」她使了個顏色給攝雪,笑道:「不如咱們這就回房去吧,也別在這攪了裴公子賞花的雅興。」

    「賞花?賞什麼花?」攝雪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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