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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黑雲壓城 文 / 唐達天

    劉國權帶著邊陽市招商引資代表團的一行人凱旋歸來了。劉國權一回來,就向市委書記楊志清做了匯報,楊志清聽完高興地說:「好好好,你這一次真是不虛此行呀,能達到這樣一個效果真是太好了。國權呀,自從你上任後,政府的工作很有起色,我很滿意。以後,你就放開手腳大膽的工作。」

    劉國權說:「只要你一把手滿意,我就高興。另外,我還有一點要求,看看你能不能支持我?」

    楊志清說:「你看你,有什麼要求你就儘管說,只要是為了工作,我就支持你。」

    劉國權這才說:「我想對個別局委的班子動一動,這樣可以更加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更好地開展工作。」

    楊志清說:「動一動也行,但是,涉及面不能太大、太廣。因為你剛剛上任,班子的問題最敏感,搞不好,對你個人也罷,對市委也罷,都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

    劉國權笑著說:「請書記放心,涉及面不會太大太廣的。」

    楊志清說:「你先拿個方案出來,跟我通通氣,然後再上書記辦公會。」

    劉國權高興地說:「好的,好的。」

    告辭出來,他拐過去想與向國華打一聲招呼。向國華沒有當上市長之後,情緒很低落,這都在情理之中。向國華的辦公室在東頭,他剛拐過樓口,看見財政局局長裴德民像條泥鰍一樣滑進了向國華的辦公室。他一看到這種情景,就覺得沒必要去了。去了,反而誰都會尷尬,就只好打道回府。

    有了楊志清的許諾,劉國權的心裡一下有了底兒。幹部問題是關鍵。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導我們說:「政治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要幹一番事業,手下沒有一批得力干將是不行的。你要坐轎子,就必須有人給你抬轎子。排除異己,提拔親信,這正是他要走的第三步棋。其實,這步棋在他的心中已經醞釀了很久,提拔誰,調整誰,怎麼提,怎麼調,提到什麼崗位,調到哪個位置,他早就胸有成竹,熟爛於心了。只是時機不成熟,他只好把它放到第三步棋來走。

    一回到辦公室,向他請示的、匯報工作的絡繹不絕。他雖然忙,但也找到了自身的存在價值。人就是這樣,忙一點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太閒。倘若你閒著沒事兒干,周圍的人都無視你的存在的時候,說明你的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他不怕忙,也不怕別人對他的恭維,忙,才能體現你的價值,別人恭維你,說明你有別人值得恭維的東西。他從來沒有見過人們圍著一個退休的老人去恭維他,也沒有聽說哪個退休的老人成天忙得不可開交。

    有好幾個局委的頭頭要為他接風,他都一一謝絕了。他說這一陣子太累太忙了,好久都沒有同家人團聚過了,他要與家人團聚團聚。自從那次公開拒賄之後,到他家來的人明顯少多了,也沒有人再給他送錢送物了。有些局委的頭頭想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以請吃來探虛實。他心裡明白,對方心裡也很明白,但是,就是無法進入實質。拒賄真是一把雙刃劍,它給他的政治生涯帶來了一個歷史性的轉折,也為他的權力的施展和運用帶來了制約。這樣也好,少了一些魚目混珠,多了一些真誠。有時候就是這樣,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

    周怡來了。周怡像一陣風一樣飄來了。

    「你好!」周怡伸過軟綿綿的小手兒,握了握他的手,眼睛卻勾著他,含嬌帶嗔地悄聲說:「你終於回來了,想死我了。」

    「我也是。」他心裡滾過一層熱浪,魂兒彷彿被周怡的眼神勾走了。

    周怡的裝飾材料公司一經掛牌成立,真可謂財源滾滾達三江,生意興隆通四海。其良好的效益遠遠超過了周怡所希望的。她成天高興得像一隻剛剛學會飛翔的小鳥,嘰嘰喳喳地飛到一個枝頭,還沒落穩,又匆匆地飛向另一個枝頭。一天就這麼奔波著,卻樂此不疲。而每一次的奔波,都會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她知道,她之所以這麼順利,不是取決於她的能力有多大,而是取決於有一棵大樹的樹陰罩著她。那棵大樹當然就是她面前的這位大人物。

    「晚上給你接風,好嗎?」周怡頑皮地一笑說。

    「好。我要把這些天的損失補回來。」他說。

    「我也要把我的損失補回來。恨不得現在就讓你給補。」她嘻嘻地笑著,上前親了一口說:「晚上見。」說完,像一陣風一樣,飄然地走了。

    劉國權摸了一把還在發燒的臉,心就一下慌得不能再慌了。「妖精。」他悄悄罵了一聲,罵完禁不住兀自笑了,笑她的確是一個妖精,是一個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屍體化驗的結果表明,死者是中毒而死的,這和注射器內的化驗結果是一致的。這就是說,那個神秘人物把有毒的液體輸入到了吊瓶中,然後慢慢流入人體中,導致被害者最終中毒死亡。

    宋傑實在呆不下去了,就拖著病體趕到公安局來查資料。

    郭劍鋒說:「你不好好養傷,跑來幹什麼?」

    宋傑說:「案子剛有點頭緒,又斷線了,我能呆著嗎?再說了,我只不過受了一點皮肉之傷,犯不著正兒八經地住醫院,還是多給咱們局裡省兩個醫藥費吧。」

    郭劍鋒說:「但是,你必須要保證按時打針吃藥。」

    宋傑說:「這我可以做到。」

    郭劍鋒說:「有什麼線索沒有?」

    宋傑說:「目前還沒有。杜曉飛去找田七了,還不知情況怎麼樣。」

    此刻,杜曉飛在約定的地點與田七接上了頭。

    田七一見杜曉飛就高興地說:「杜警官,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你,你就像電視劇中的女警察一樣,英姿颯爽,真威風。還有那個宋隊長,用手銬一邊銬著自己,一邊銬著罪犯,真像個大英雄,酷斃了。我從小做夢都想當個警察,我要是一個警察,我就做一個像宋隊長那樣的男人,出生入死,轟轟烈烈,多棒!」

    杜曉飛說:「田七,你知道嗎?你上次給我們提供的線索非常重要,就是根據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才抓住了那幾個壞人。你的事兒我已經向我們局長匯報了,局長說,你給我們提供了這麼重要的線索,我們應該給你支付相應的報酬。你放心,到時候我們一定給你兌現。」

    田七說:「不不不!杜警官,我上一次只是隨便說說,不兌現了,我說啥也不讓你兌現了。」

    杜曉飛說:「哎,田七,我看你上一次是認了真的,當時我們能不能給你兌現還沒底兒,沒想到真的給你落實了,你反而客氣起來了。說好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給你兌現。」

    田七不好意思地用手摸著腦袋說:「上一次,上一次我是有點較真兒。但是,我這次說的也是真的。」

    杜曉飛說:「這是為什麼?」

    田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還不是因為看了電視,看到你們為了抓壞人,置個人的生死於不顧,又聽你們說的那些話,真讓人感動。我當時就想給你們打電話,告訴你們我不要報酬了。你現在一提起這件事,就讓我感到臉紅。」

    杜曉飛一聽,不覺為田七的進步感到高興,就像大姐姐對小弟弟一樣摸了一下田七的頭說:「田七,沒想到你進步得這麼快,真讓人高興。但是,說好了,你的報酬還是得給你兌現,我們干公安的,也得講信譽,你說對不對?」

    田七說:「杜警官,我讓你別提了,你就別提了。我知道你今天找我還要瞭解什麼情況,如果你再提報酬的事,我什麼都不告訴你。」

    杜曉飛說:「好好好,我再不提了,行不行?我今天找你的確有一件要緊的事想讓你幫忙。」

    田七說:「你說吧,我要能幫上,一定不遺餘力。」

    杜曉飛說:「你知道不知道,在我們邊陽市,誰會點穴?就是『啪啪啪』在你的脖頸處戳上幾下,你就被他點了穴,一下昏了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田七想了一會兒說:「我還沒有聽人說過。不過我可以給你打聽打聽,等打聽清楚了,我再告訴你。」

    杜曉飛說:「好。不過,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田七說:「知道,我會的。」

    晚上,黑色星期五咖啡屋裡,輕歌飄揚,燈光朦朧,一派溫馨,在那個名叫「仙人聚」的幽靜包間裡,於又川和劉國權小聲地交談著。

    於又川說:「我的手下冷一彪出事了,你聽說了吧?」

    「聽說了。他不是持槍殺人,被公安局逮住後,死在醫院了嗎?」

    「是的,他已經死了。他不死,很可能就會有好多人都得去送死。」

    「是不是太玄乎了?過去怎麼沒有聽說過?」

    「一點兒都不玄乎,他要是說出些什麼來,事情就糟了。」

    「他能說出什麼來?」

    「高中信的車禍。」

    劉國權禁不住輕輕「哦」了一聲。隨即便很平靜地說:「車禍?車禍怎麼了?那不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事故嗎?」

    「可是,公安局的人不那樣認為,他們懷疑車禍只是一個假相,隱藏在背後的是一起謀殺,就要查根追底,要找出幕後真兇。誰是幕後真兇?恐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呀。」

    「這真是無事生非。」

    「為了不讓他們再無事生非,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的班子調一下。他們不是已經破獲了槍殺案了嗎?應該充分肯定他們取得的成績,給他們開個慶功會,該提拔的提拔,該表揚的表揚。班子一調整,案子也就結了。」

    劉國權又輕輕「哦」了一聲說:「你說吧,你想推薦誰?」

    於又川說出了一個人。

    劉國權說:「好吧。」

    於又川說:「前兩天,我和左子中在慰問受傷的公安人員時,還向郭劍鋒承諾過,我們長青集團公司打算出資五十萬元,在公安局設立一個獎勵基金,一方面支持一下公安局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想以此挽回我們長青的影響。有粉就擦在臉上,到時,我想搭上慶功會的這班車,把那五十萬捐贈出去,你看怎麼樣?」

    劉國權說:「好,那我就給郭劍鋒打一聲招呼,讓他們做個準備,早一點把事情了結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一進入春季,身處大西北的邊陽市就成了風的季節,一場接一場的風刮得人的心裡發毛,刮得柳枝吐了芽,刮得草坪泛了綠,刮得花兒綻開了蕊,直刮到五六月,才漸漸地有所收斂。

    今天,邊陽市公安局為畢大海同志召開追悼會。幾經努力,畢大海同志終於被省廳批准為烈士,這對死去的畢大海是個安慰,對他的家人,對他的戰友也是一個安慰。在這之前,局班子內部曾發生不小的爭執,有一部分人認為畢大海同志應該上報為烈士,其理由是畢大海是執行公務時因公犧牲的,正因為畢大海同志的犧牲,才使我們發現了新的線索,一舉破獲了兩起殺人案。另一部分人則認為,畢大海的死因不詳,說他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的線索,被對方殺人滅口證據不足。因為畢大海在外出時既沒有向領導匯報,也沒有與同事聯繫過,純屬個人行為。說他是烈士,這只是一種良好的推測,同樣是推測,也可以推測出另外一種結果,比如,也可以推測為畢大海同志說不准就是他們的朋友,因為內部有了矛盾,發生槍殺也有這種可能。爭論的結果,還是遵循了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將材料上報到了省廳,經省廳開會研究,最終下發了畢大海為烈士的決定。

    在畢大海的墓碑前,前來參加追悼會的有市裡的黨政要員,市局的公安人員和畢大海兒子所在學校的全體師生。大家胸戴白花,表情嚴肅。當郭劍鋒宣佈向為人民的利益而犧牲的革命烈士畢大海鳴槍默哀三分鐘時,宋傑舉起槍,「砰!砰!砰」朝天鳴了三槍。這三槍,凝聚了他所有的愛,也凝聚了他所有的恨。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心裡卻在默默地說,老畢,你安息吧,槍殺你的直接兇手我已處決了,殺害你的幕後兇手我還沒有找到,但是,我一定能找到,我一定要為你報仇雪恨。

    老畢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走了,永遠地不再回來,這是宋傑無法接受的現實。尤其當他看到老畢的老婆孩子哭天搶地地哭著不肯離開墓地時,他的心都要碎了,鼻子一酸,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孤兒寡母,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麼呢?杜曉飛一邊攙扶著嫂子,一邊淚流滿面地勸慰著她。宋傑過去攬過了老畢的兒子畢振東,拍著他小小的肩膀說:「東兒,別哭了。咱們回家吧。」東兒一下抱住他說:「叔叔,我要爸爸,我要我的爸爸!」他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面對東兒,他無言以對,如果可能,他可以心甘情願犧牲自己,也要為東兒換回來他的爸爸,但是,這已經是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他能做到的,就是今後多給東兒一點溫暖和關懷。

    早上一上班,郭劍鋒接到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通知,說下午兩點半讓他按時到市政府來向劉市長匯報工作。郭劍鋒正要問問匯報哪方面的內容,還未開口,對方已經掛機了。

    放下電話,郭劍鋒心想,市政府的人怎麼這麼牛,對待公安局長都是這個樣子,對待下面的人,其態度可想而知了。埋怨了一陣,又回到了問題上。下午要匯報什麼呢?聽說,劉國權剛一主持工作,一些部局的頭兒就爭先恐後地去向他匯報工作。其實,匯報工作的和聽取匯報的心裡都很清楚,匯報只是一種說法,一種理由,其真正的含義不在匯報本身,而在於匯報之外。匯報者是想利用匯報的機會去套近乎,或者是尋求一種新的歸屬感;聽取匯報者卻想從中體現他的絕對控制能力,或者說想得到一種滿足感。這是一個重新調整人際關係的平台,作為官場中的人絕對不能忽視,否則,他就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官場中人。郭劍鋒可能就是那種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官場中人,所以,他只顧及了工作,卻忽視了匯報,最終讓市長點了將。他不得不想,是不是因為劉國權當了市長後他沒有及時去匯報,劉國權對他有了看法?想想,有就有吧,有關個人的利益,再大也是小事兒,唯獨怎樣破了這個大案,找出那個幕後黑手才是他非常在乎的,因為這是關係到黨和人民利益的大事兒。

    下午,他按時來到了市政府,使他沒有想到的是,劉國權對他非常熱情,也非常客氣。幾句開場白過後,話題轉入正題。劉國權說:「老郭,本來我要親自下到基層去調研才對,因為手頭的事兒太多,就只好麻煩你們了。」經劉國權這麼一說,郭劍鋒反而對自己沒有主動向市長匯報工作有點自責,就說:「本來我應該向劉市長主動匯報工作才是,只是最近案子上的事有點忙,沒有及時向市長匯報,還請劉市長給予諒解。」劉國權說:「哪裡哪裡,談不上什麼諒解。聽說,最近你們破獲了一起持槍殺人案,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老郭呀,我可不在乎誰匯報工作匯報得好,而是在乎他的工作實績怎麼樣。你就把最近破案的情況,下一步還有哪些工作打算給我說說吧。」

    郭劍鋒作為一名老公安,一聽就明白了劉國權的真正意圖是什麼,他只好簡略地把案子的偵破情況做了匯報,該說的他說得很慎重,不該說的他一句都沒有說。末了才說:「我認為,現在只是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案子並沒有完結,只有抓住那個給冷一彪下毒的人,才能說告一段落。要說我們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就在這裡。」

    聽完匯報,劉國權說:「老郭呀,對你們近期的工作,市委和政府都很滿意,我本人也很滿意。我建議你們要好好地總結總結成績,該表揚的要給予表揚,該獎勵的要給予獎勵,要開一次隆重的表彰獎勵大會,到時候我要抽空親自參加,目的就是要大力弘揚正氣,對犯罪分子造成一種威懾力。另外,我聽說長青集團公司要出資五十萬,在全市的公安系統設立一個獎勵基金,這很好。一方面,體現了警民共建,另一方面,也解決了公安系統經費不足的難題。老郭,這事兒你回去後抓緊時間定一定,不妨把這兩個活動安排在一起,時間嘛,盡量提前,放在下一周最好,這樣我就可以參加了。我要趁此機會給公安系統的同志們鼓鼓勁,打打氣,也向全市的企業家們倡導倡導,多幾個像長青集團公司這樣的企業,慷慨解囊來支持我們的公益事業。」

    郭劍鋒說:「劉市長能抽空參加我們的會議我感到很高興,回去我就安排佈置,把會議安排在下一周。」

    劉國權說:「好好好,就這麼定了,你回去後就抓緊落實。」說著便站起了身,隔著桌子伸過了手,郭劍鋒趕緊站起身,伸過手握了握,算是告辭。

    出門後,想想劉國權的每一句話,郭劍鋒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按他的意思,這個案子似乎結束了,再沒有必要往下查了。可事實上,現在才剛剛是個開始,隱藏在案子最深層的東西還沒有挖掘出來。這是因為他剛當上市長好大喜功,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而有意淡化了案子的複雜性?

    自從冷一彪死了以後,於又川的情緒一直不好。左子中勸慰說:「大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冷子的劫數到了,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你也不必難過。」

    於又川說:「子中,這幾天我在想,十年前,我們做完了最後一單,我就下決心,要好好做我們的生意,當個一流的建築商,用我們的智慧,當上邊陽市房地產建築業的龍頭老大。我們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努力的,我們順利地將那個曾經讓我下了崗的建築公司吞併了,接著又吞併了全市大大小小好幾家建築公司。按說,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應該知足了,用不著再玩玄的了,可是,我們還是……陷到了這攤爛泥裡,真是欲罷不能呀。子中,你說說看,我這個人,是不是野心太大,狼心不死呀?」

    左子中說:「大哥不必自責,是男人總得有點狼心,沒有狼心的男人還能算男人嗎?你當年要是沒有狼心,你也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去跑單幫,說不準你現在就在街頭上擺個地攤兒在維持著生計。中原逐鹿,鹿死誰手?現在,還沒有到蓋棺定論的時候。有些事,你只能回頭看,但卻不能再回頭。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我們也就只能走下去了。」

    於又川說:「子中真是太會寬慰人了,與你聊聊,心裡暢快多了。」

    正在這時,秘書進來通報說,瀋陽路步行街的項目經理鄧克兵來匯報工作。於又川說:「讓他進來吧,正好左總也在,我們一塊兒聽聽。」

    鄧克兵原是邊陽市某國營建築公司的副總,因一把手太武斷,他有點懷才不遇,於三年前跳槽來到了長青集團公司。他跳槽不久,那家建築公司就宣佈破產了。鄧克兵在建築行業干了十多年,既有理論水平,又有實踐經驗,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遺憾的是這樣一個人才在國有企業卻沒有發揮出應有的作用。於又川發現他是一個人才後,很快就給了他一個項目經理的頭銜,果不其然,他幹得很出色。這次,瀋陽路步行街的工程下來後,於又川又把此項工程交給了他,讓他全權負責。前兩天,於又川還和左子中到瀋陽路步行一條街視察過,那裡的拆遷工作已經開始,到處是機聲隆隆,一片繁忙。於又川高興地說,這麼大的一個工程,沒有一個上訪的拆遷戶,只有鄧克兵才能幹得這麼井井有條。有一個偉人說過,得江山易,得一將難。未來的市場競爭,最主要的還是人才競爭。

    鄧克兵進來向他們匯報了工程進度後說,北京來的專家早上八點到省城,我已派人到機場去接了,估計中午就到,董事長和左總能不能抽空兒陪他吃一頓飯?於又川說,陪。再忙我們也陪。

    今天下午,邊陽市公安局隆重召開了捐贈儀式暨慶功大會。會議由郭劍鋒主持,按會議議程,先由於又川給公安局捐贈了五十萬元獎勵基金,然後,對烈士畢大海進行了特殊獎勵,對宋傑和杜曉飛等人進行了表彰獎勵,最後才請市長劉國權講話。

    劉國權今天的興致很高,最初還照著稿子講,講了一陣,他就完全脫開了稿子講起來。他從警民共建講到了獎勵基金的設立,從英模人物的湧現講到了社會治安,又從社會治安講到了經濟建設,從經濟建設講到了招商引資。散會後,已經超過了下班的時間,局領導陪著市裡領導和於又川去吃飯,刑警隊的一幫人吵吵著要讓宋傑和杜曉飛兩個得了獎金的請客,宋傑說,沒問題,大家難得聚一聚。說著,從剛剛發的信封中抽出一沓人民幣交給王忠說,你們拿去先點菜,我有點事,過會兒就來。說完一個人拎著個包出來了。

    宋傑雖說得了獎金,但是,這個會開得讓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真搞不明白,案子還像一團迷霧一樣沒有徹底解開,幕後真兇還沒有查出來,竟然開起了慶功大會,這是哪門子慶功大會?尤其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於又川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主席台上給他頒起了獎,這豈不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嗎?當他從於又川手中接過獎金的剎那,他明顯地看到於又川的微笑中隱藏著一種很難用言語表達的東西,是嘲弄?是諷刺?是施捨?還是挑釁?他覺得從他的手中去接獎金這是對他人格的侮辱,他真想把那個紅包扔到他的臉上。但是,他卻克制住了。

    他順著馬路溜躂了好久,心裡還是憤憤然難以平靜下來。

    他又想起了老畢,想起曾經與老畢在這條路上散步的情景,如今,風光依舊在,斯人長已矣,他突然難受得有點想哭。便急急地拐向老畢家,他要去看看嫂子,看看東兒。

    自從老畢離去之後,他分別和郭局、杜曉飛來看過幾次,每次從老畢家出來,他的心情總是沉甸甸的。他無法面對嫂子,更無法面對東兒。他覺得老畢的死,與他有很大的責任,如果那次在市中心醫院逮住了冷一彪,老畢也就不會出事了。

    嫂子在做飯,東兒剛剛放學回來,這個家已不是過去那個充滿快樂、充滿溫馨的家了,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嫂子一看宋傑來了,就說,你來得正好,就在這裡吃吧。我現在正做哩。嫂子雖也用笑臉相迎,但很顯然,那笑臉裡含著的都是淚,只要稍稍一抖,淚就會嘩嘩地淌下來。宋傑說,改天吧,嫂子,我今天還有別的事,我是順便過來看看東兒。他摸了摸東兒的頭,問了幾句學習的情況後,便把下午發給他的獎金袋兒放在了桌子上。嫂子問,這是什麼?他說,這是我們刑警隊戰友們的一點心意。嫂子說,宋傑,你給我帶回去,我們已經領到了組織上發給的撫恤金,生活不存在什麼問題,如果你們自己再掏腰包,我的良心怎麼過得去?說著,拿過獎金袋就往宋傑的懷裡揣。宋傑說,嫂子,你聽我說……嫂子說,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大家的心意我領了,這錢……我說啥也不能再收了,收了,老畢在天有靈知道了,也會責怪我的。宋傑說,嫂子,我給你說實話吧,這錢,是我今天領到的獎金,不是大家湊的。你要是還讓東兒認我這個叔叔,你還認我這個兄弟的話,你就要把我當作自家人,你就收下吧。宋傑說著說著,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不知啥時,杜曉飛也進來了,當她聽到了這番話時,就插言道,嫂子,你就收下吧,這是宋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拒絕了,讓他怎麼走出這個家門?宋傑轉頭問杜曉飛,你什麼時候來的?杜曉飛眼裡含著淚水說,一會兒了。嫂子說,宋傑,曉飛,你們這樣……就不怕我難受嗎?說著,淚水滾落出來。宋傑說,嫂子,你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比起老畢來,我們這算個啥呀?只要你還把我們當作弟、妹,你就別說客氣的話了。

    告辭出來,宋傑突然凶巴巴地對杜曉飛說:「你怎麼跟來了?」

    杜曉飛說:「我怎麼就不能來?」說完這句話後,她一看宋傑的樣子有點凶,就馬上口氣緩和地說,「我看你情緒不太好,想過來陪陪你,看你那樣子,凶巴巴的。」

    宋傑說:「你覺得今天的會議開得怎麼樣?」

    杜曉飛說:「不怎麼樣。現在案子才剛剛是個開頭,就開什麼慶功會,這分明就是要結案。」

    宋傑說:「誰想結都結不了。除非讓我不幹刑警。」

    杜曉飛說:「我看今天的大會就有這種意向。」

    宋傑說:「什麼慶功大會?讓於又川給我發獎金,一個是懷疑對象,一個是刑警隊隊長,讓刑警隊隊長從懷疑對像手中去接受獎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簡直就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杜曉飛說:「所以,你就覺得那獎金有點燙手,就想急於送給嫂子?」

    宋傑說:「錢本身沒有錯,即便不燙手,我也要送給嫂子。老畢能把命都獻出去,我們為了他的家,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再說,錢是個啥東西?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沒準兒,哪天我光榮了,也好落個一身輕。」

    杜曉飛說:「別別別,打住打住。我最不愛聽的就是你最後這些話。」

    宋傑說:「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既然我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也就意味著選擇了隨時為人民的利益而犧牲。倘若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我敢肯定,他絕對不是一個好警察。」

    杜曉飛說:「好了好了,你今天是怎麼了,淨說這些。我們打個出租車走吧,王忠他們肯定等我們等著急了。」說著,伸出手,向前面過來的一輛的士招了招手。

    劉國權終於按照他的計劃順利調整完了領導班子。這就是他要走的第三步棋,他覺得走得很漂亮,走得很滿意。該用的他就大膽起用,不該用的,他就堅決地不用。需要調整的,他就果斷地做了調整。

    自從他當上市長之後,他明顯地感覺到人們對他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過去親近他的人越發親近了,過去不太親近的也親近多了。尤其是一些官場中的人,總要尋找各種理由跟他套近乎。有的單位不太好,想調換個好單位,有的當了多年的副職,想升個正職,有的單位和職務都不錯,想保位子。凡此種種,他都能理解,他畢竟是官場中的過來人,什麼樣的人沒遇到過?什麼樣的風浪沒有經歷過?上次他退了苟富貴的禮,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震動,一些人生怕再拿他開涮,想送又不敢送。這雖說使他失去了不少收入,但也使他得到了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兩利相衡取其大,兩弊相衡取其小。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他一直覺得自己做得非常漂亮,也從未後悔過。儘管如此,也有一些人變著法兒來送。對此,他該拒絕的照樣拒絕,該收的也照樣收。既然人在官場,就必須按官場中的遊戲規則來辦。

    這一次調整班子,使他頗費腦筋的有兩大塊,一是市府這邊;另一個就是公安那邊。在市府這邊,為了將白髮祥提升為市政府秘書長,他只好給了原任秘書長紀元一個副地級巡視員的角色。這種提拔在官場中也叫明升暗降,職務雖高了,權力卻小了,但畢竟也算給了他一個說法。財政局是一個要害部門,他當然不會再讓裴德民這樣的人繼續擔任下去了,為了安排他的人,他只好把裴德民調到計劃生育委員會。這樣的安排裴德民肯定不高興,他不高興就不高興去吧,如果讓他高興了,他這個當市長的就會不高興。在公安這邊,為了把趙偉東提起來,他只好硬著頭皮說服了市委書記楊志清,把郭劍鋒調到政法委去當副書記,這樣一來,總算把該擺的都擺平了。

    晚上,在黑色星期五咖啡屋的「仙人聚」包間裡,於又川和一個神秘人物對坐著。

    於又川說:「你的事,今天市委常委會議已經通過了,等明天一發文,你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局之長了。這次,你該滿意了吧?」

    神秘人物有點激動地說:「謝謝董事長的栽培,我趙某今生今世不會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於又川說:「弟兄之間還客氣個啥,以後,還免不了相互照應。」

    神秘人物說:「只要到了這個位置上,我就敢向你保證,在我分管的這個部門上,絕對不會再給董事長添什麼麻煩了。以後,董事長有什麼就儘管吩咐好了。」

    於又川笑著說:「這就好,這就好。我也想集中精力抓抓瀋陽路步行街的工程,不想再為別的事分心了。我聽說,你們好像還要追查冷一彪的死因,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

    神秘人物說:「郭劍鋒早就對我不信任了,他們都在瞞著我,可能有這麼一回事吧。」

    於又川說:「那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人已經死了,查來查去有什麼可查的?本來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讓你們一查就把它搞複雜了,傳到社會上,極不利於我們集團公司。」

    神秘人物說:「請董事長放心,以後,我們只能為你們集團公司的發展保駕護航,絕不會再添亂了。」

    於又川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事電話聯繫。」說完,站起來同他打了一聲招呼就走了。

    郭劍鋒接到調令,一下子愣了。他雖然有所感覺,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把他這個公安局長給撤掉了,而且,撤得不明不白。他知道,他們的行動已經觸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已經觸動了那張黑網。否則,他們不會來得這麼快,也不可能來得這麼直接。他氣得一把將調令拍在桌子上,「呼」地站起來,內心彷彿裝滿了火藥,隨時隨地就有燃燒爆炸的可能。這一紙調令,使他更加驗證了他的懷疑,也使他更加充滿了對這一惡勢力的仇恨。他決定要找市委書記楊志清問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楊志清仍是笑呵呵的,對任何人都很熱情。

    郭劍鋒開門見山地說:「楊書記,現在案子剛有了點眉目,在這個節骨眼上調整班子,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如果組織上非要調我,等我把這個案子破了再調整行不行?」

    楊志清笑呵呵地說:「老郭呀,看得出來,你在公安部門呆了幾十年,真的是呆出感情來了。這都可以理解,人嘛,都是感情動物,一有感情就捨不得離開了。不過,你只離開了小系統,大系統還是沒有變嘛。沒有什麼想不開的,去吧,案子的事,哪天有個完呀?今天破了,明天還會發生新的案子,什麼時候都沒有一個了結。到了政法委,要積極配合關峰同志,把全市的公安司法工作做好。」

    郭劍鋒一聽楊志清用哄小孩的口氣來哄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究竟是假裝糊塗,還是真的不明是非?他只好挑明了說:「楊書記,這個案子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我上次已經向你匯報過,它與高中信市長的死有很大的關係。它牽扯的面比較廣,隱藏的也比較深,如果不及早查處,必會出現大問題。」

    楊志清一聽這話,有點不高興地說:「公安局局長想的就是辦案,民政局局長想的就是救災,財政局局長想的是撥款,法院院長想的是懲辦。是的,你們想的都沒有錯,因為你們站的角度就是那樣的一個角度,讓你們通盤考慮顯然是不合理的。可是,作為一名市長、書記考慮的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他考慮的是全市的安定團結,考慮的是怎麼發展經濟建設,怎麼創造優良的投資環境,吸引更多的外來客商來建設我們的邊陽市。所以劍鋒同志,考慮問題要從大局出發,案子的事,你也僅僅是一個猜測,沒有事實根據。沒有根據的話就不要再說了,這樣會影響整個大局,讓外面的人聽到還以為我們邊陽有多亂,誰還敢到這裡來投資?再說了,讓你到政法委去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這是組織的決定,作為一名老共產黨員,你應該想得通。」說著,他便站了起來,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了手。

    郭劍鋒握了一下他的手,說了一聲「再見」,就出了他的門。

    這種結果是他早就料想到的,調令一下來,問也是白問。況且,人家要調動,有的是理由,不想調動也是理由。個別人的意志,一旦上了會議,形成了文件,就成了組織決定,誰敢不服從?他之所以找一找楊志清,就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風,究竟是他迫於無奈,還是他本來就糊塗?沒想到他既不糊塗,也非迫於無奈,他只是一個和稀泥,抹光牆的高手。

    回到辦公室裡,聽到了一聲「報告」,郭劍鋒沒好氣地說了一聲進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兩個愛將宋傑和杜曉飛。

    「郭局,你真的要走?」宋傑一進門,就氣呼呼地問。

    「來,坐,坐呀,坐下來說。」郭劍鋒一邊讓座,一邊說,「調令都下了,新局長也任命了,不走能行嗎?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你走了,案子怎麼辦?你能捨得丟下這個案子不管嗎?」杜曉飛說。

    郭劍鋒心裡一揪,這也正是他的難言之痛。但是,嘴上卻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走了,不是還有你們嗎?不能因為我走了,就可以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

    宋傑說:「話雖這麼說,但是,問題可能沒有這麼簡單。難道你不認為你的調動與這起案子有關?」

    郭劍鋒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杜曉飛說:「郭局一走,這個案子能不能繼續辦下去都很難說。上次那個表彰大會開得就有些怪,好像已經為這個案子畫了個句號。接下來郭局又被調走了,說不定還會出現意想不到的事。」

    郭劍鋒說:「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你們可能會遇到一些阻力,面臨的危險也將會越來越大,必須要有這樣的思想準備。」

    宋傑說:「不管我們面臨的阻力有多大,只要我還是一位人民警察,我就會一追到底。不論他是誰,我都絕不放過他們。」

    郭劍鋒說:「你們有這樣的信心我很高興,我雖然調出了公安局,畢竟還在政法戰線,以後,案子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們只管來找我。」

    宋傑和杜曉飛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郭劍鋒說:「冷一彪被殺案現在有沒有進展?」

    宋傑說:「前天,我從過去的卷宗中查到,十年前,在我市發生了一起特大販毒案,毒頭叫馬起,被我公安人員發現後前去逮捕,沒料到我方人員剛趕到馬起所住的賓館,馬起已被人毒死了。馬起所服的毒藥與注射到冷一彪體內的是一致的。這就是說,十年前,毒死馬起的人就是毒死冷一彪的人,這個兇手現在還潛伏在我市。當時,處理這個案子的人就是剛剛任命為邊陽市公安局局長的趙偉東,他當時曾任刑警隊隊長。」

    郭劍鋒「噢」了一聲說:「有點印象,當時我到公安部去集訓,回來後聽他們說過,我們曾懷疑毒死馬起的人就是他的上線,可能是外地的。因為主犯已死,線索斷了,也就沒有繼續追查。沒想到這個人就在邊陽,而且隱藏了十多年。」

    宋傑說:「我懷疑這個人不是於又川,就是左子中。隨後我又查了他們的材料。於又川和左子中是老戰友,從部隊復員後,於又川被分到了邊陽市市政建築二公司當工人,左子中回到他的老家河南,在他所在的鄉辦企業上班。一九八八年,於又川在單位下崗,就到外面去闖,干了兩年,他又拉上左子中一起幹了起來。這一階段,資料上沒有詳細記載,沒有講清他們具體做什麼。到了一九九六年,他們成立了長青建築公司,後來就發展成了現在的集團公司。這八年間,有人說他們在做毒品生意,有人說他們跑黑道,反正就在這個階段內他們發了一筆橫財,才有資金成立了後來的公司。如果能把他們的這一段歷史,以及他們與馬起的關係查清楚,對破獲這起案件是非常重要的。」

    郭劍鋒說:「這事兒,你問過趙局長沒有?」

    宋傑搖了搖頭說:「沒有。我覺得沒有必要,不但問不出什麼結果,反而會壞事。」

    郭劍鋒歎了一聲說:「要吸取畢大海同志血的經驗教訓,當你們面對犯罪分子的時候,還要特別警惕我們自己陣營內的人放冷箭,千萬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回頭我向省廳的陳廳長匯報,看看省廳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相關資料。以後,我雖然不能同你們並肩戰鬥了,但是,我還可以暗暗地協助你們。我相信,無論我們面對的敵人有多狡猾,他們歸根到底還是逃不了法律對他們的制裁,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趙偉東一上任,就對下屬各隊所進行了一次大的崗位調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宋傑被調離了刑警隊,到北郊派出所去當所長,刑警隊隊長由南郊派出所的所長白髮禮接任。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部室隊所也做了調整,趙偉東的幾個親信都被調到了重要崗位,一些過去和他關係一般化的人都從重要崗位調整了出來。

    面對這種調整,大家議論紛紛,都在背地裡說趙偉東在排除異己,拉幫結派。但是,說歸說,照樣還得服從,照樣見了面還得服服帖帖。

    宋傑自然明白這種官場遊戲規則,同時他又明白,把他調出刑警隊,這就意味著由「2·23」交通大案引發的一系列殺人案到此結束了,再沒有追查的必要,更無追查的可能。隱藏在這個黑幕背後的元兇將永遠地逍遙法外了。倘若讓杜曉飛這樣出色的人民警察來替代他這個刑警隊隊長倒也罷了,可偏偏讓一個酒色之徒的白髮禮來當刑警隊隊長,無論如何都難以讓他接受這個事實。他覺得這不僅僅是對他個人的嘲弄,更是對法律的無視,是對人民群眾最根本的利益不負責任的態度。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決定要來一次硬碰硬,找趙偉東談談自己的想法。即使扭轉不了這個局面,能讓他繼續呆在刑警隊他也就滿足了。他不求當什麼領導,只求能在一個合適的崗位上幹出自己想幹的事,無愧於一個人民警察的光榮稱號,他就滿足了。

    他敲開了趙偉東的門。

    「趙局長,我對這次人事調整有些看法,能不能和你談一談?」宋傑開門見山地說。

    「說吧,有什麼看法和意見隨時隨地都可以談。」趙偉東的臉一下拉長了,口氣有點不冷不熱地說。

    「我一進公安局的大門就開始干刑警,對這項工作比較熟悉,能不能繼續讓我呆在刑警隊?」

    「不行。」趙偉東口氣堅定地說,「這是組織的決定,我一個人也無法更改。再說,幹部在一個部門呆得久了,也需要交流,這樣才有利於引進競爭機制,激活幹部隊伍,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宋傑說:「我這樣要求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冷一彪在醫院裡被殺滅口,我負責這個案子,現在剛剛發現了一點線索,不能就此中止了。」

    趙偉東說:「這不是理由,你可以把工作移交給白髮禮,讓他們繼續查辦。我們要充分相信組織相信黨,要依靠大家的力量,一個人的作用再大,也畢竟是一個人,你要明白這一點。」

    宋傑說:「趙局長,這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組織的問題,我的案子剛剛辦了一半,中途把我調走我覺得不太合適。如果你認為我宋傑當刑警隊隊長不夠格,我可以不當這個隊長,但是,你得讓我把案子辦完。等辦完了,你把我調到哪裡,我就到哪裡,我毫無怨言。」

    趙偉東一下嚴肅了起來:「宋傑同志,我希望你端正態度,不要以為自己取得了一些成績就可以居功自傲,向組織討價還價。難道刑警隊的隊長就非你莫屬,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幹不成?你要正確地對待自己,不要把個人的作用估計得太大,把集體的作用估計得太小。」

    宋傑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一字一頓地說:「錯了,趙局長。我既沒有向組織討價還價,也沒有說刑警隊隊長非我莫屬。還有一點,我必須向你糾正一下,組織只是一個概念,它是由少數幾個具體的人來體現的,對你有意見,不能說是對組織有意見。你只能代表你,你代表不了組織,組織也不是你的化身,它只是一個抽像的概念。」

    趙偉東有點氣急敗壞地說:「我代表不了組織難道你能代表嗎?告訴你,你想幹,就乖乖地給我到派出所上班去,要是不想幹,你就打份辭職報告,我成全你。」

    宋傑理直氣壯地說:「我也明確地告訴你,趙局長,權力,對於任何人來講都是不會長久的,你今天是有一點小權,也許明天就會從你的手中失去。如果有一天,我們彼此要為今天的所作所為而後悔的話,我相信,第一個後悔的人就是你。」

    宋傑不知道怎麼走出趙偉東的辦公室,他只覺得心裡憋得難受,彷彿揣著一團火,隨時有燃燒的危險。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了,把他調離出刑警隊,就是要逼迫他放棄對「2·23」血案的追查。這似乎就是一個早已策劃好的陰謀,先開慶功會,為「2·23」案件畫了一個句號後,調走郭劍鋒,然後再把他調出刑警隊。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實則是他們早就密謀好了的。這足以說明,他們面對的對手是多麼的強大,對手不僅左右著整個局勢,而且還左右著他們的命運。郭劍鋒無法逃脫,他也無法逃脫。

    他不知不覺來到了畢大海的墓碑前。一個月前,他們還是朝夕相處的好兄弟,沒想到一個月後,卻黃土一,天各一方,成了他永遠的思念和心頭的痛。「老畢,你說說,我該怎麼辦呢?」他撫摸著老畢的墓碑,自言自語地說。他真的陷入到了一種絕境,感到孤獨無望。放棄吧,他不甘心,他無法面對死去的冤魂,更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和責任,無法面對人民警察這一光榮而神聖的稱號。不放棄又能怎麼辦?不讓他干刑警,就意味著不讓他繼續查案了,他如果一意孤行,就是違紀。不,絕不能放棄,絕不能就此罷休。即便是剩下我一個,也要血戰到底,絕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

    已近黃昏,整個墓地被落日的餘暉潑灑得一片血紅,一個身影遠遠向他走來,他一看就清楚那是杜曉飛。

    「你怎麼來了?」他背對杜曉飛問。

    「你的事我全知道了。」杜曉飛說,「下午,你從趙偉東的辦公室出來,我看你有些不對勁,就知道你肯定同趙偉東發生了爭執。下班後到處找你,找不到,想必你肯定上這兒來了。餓了吧?我給你帶了些吃的。」

    宋傑轉過身來,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激,嘴上卻有點輕描淡寫地說:「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杜曉飛說:「宋傑,我知道你心裡很孤獨,畢大海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郭局也走了,被調離了公安局,你又被調出了刑警隊。其實,我的心和你一樣,也很孤獨。我真想不通,為什麼是這樣的呢?為什麼是這樣一種結果?下午聽到你被調走的消息,我難受極了,真想一個人躲在一個角落裡大哭一場。真的……」說著,竟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宋傑的心不禁一顫,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頭說:「不要為我難過了,他們這樣做是怕我們繼續查下去查到他們的頭上,這就更加說明他們已經心虛了,已經不打自招了。他們只好採取強硬的行政措施調走了郭局,又強迫我放棄那個案子,但是,他們卻忽視了問題的另一個方面,那就是物極必反。他可以用他手中的權來壓制我,卻無法征服我。只要我還活著,只要一個人民警察的良知沒有泯滅,我就會一追到底,直搗黃龍府。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他對人民犯下了罪,我就絕不放過他。」

    杜曉飛揚起頭,淚光閃閃地看著宋傑說:「可是,我們畢竟受人家的領導呀,他們不讓查,你要硬查,能查下去嗎?再說了,愈到深處愈艱難,現在線索也斷了,其難度可想而知。」

    宋傑說:「事情是人幹的,辦法也是人想的,明不能查,就來暗的。是狐狸,它終歸要露出尾巴。」話說至此,他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郭局打來的,就悄悄對杜曉飛說:「是郭局的。」說完便接通了電話。

    郭局說:「你在什麼地方?」

    他說:「在畢大海的墓地。」

    郭局說:「心裡是不是有點難受?我也是,既為你,也為我自己。你的事兒我聽到了,這早已在我的估計之中,沒有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呀。你現在有空嗎?有?好的,你到我家裡來一趟,咱爺兒倆好好喝兩杯。你是不是和杜曉飛在一起?她要是在把她也叫上,你們一塊兒來。」

    掛了機,宋傑說:「郭局讓我們到他家裡去。」

    杜曉飛說:「走吧,下一步怎麼辦,應該讓郭局給我們出出主意。」

    杜曉飛說得沒錯,郭劍鋒叫他們去,就是想給他們出出主意。

    今天下午,郭劍鋒上了一趟省城。他上省城有兩個目的,一是想查一查過去的卷宗,看看能否找到十年前馬起販毒團伙中還有哪些漏網成員沒有被抓獲。二是自己在公安干了快三十年了,臨別時,還有一些心裡話憋得慌,想找陳廳長反映反映,以便求得省廳的協助,渴望邊陽的問題能盡早大白於天下。

    他和陳廳長是一塊兒扛過槍,又一塊兒同過床的老戰友。從部隊一轉業下來,他分到了邊陽市,陳廳長分到了省城,經過幾十年的風雲變幻,陳廳長成了省廳的廳長,他成了市局的局長,他們雖是上下級關係,但卻超過了普通的上下級關係。當陳廳長得知他被調出邊陽市公安局時,無不同情地說,不知老夥計得罪了哪路神仙,落到如此結果?郭劍鋒說,說來話長,這也就是我這次找你的真正目的。接下來,他便從「2·23」高中信罹難開始講起,講到了連環殺人案,講到了畢大海被內奸誘騙慘遭槍殺,又講到宋傑和杜曉飛不顧個人安危,逮住殺手冷一彪,然後冷一彪被毒而死。直講到慶功大會,於又川成了座上賓,他被調出公安局,宋傑又被調離了刑警隊。末了說:「至於我個人的榮辱升降是小事,事關邊陽市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不受侵害,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不受破壞才是大事。老陳啊,我這次專程上省城,就是來向你這位老領導,老戰友告急。邊陽的公安局已經掌握在與黑勢力相牽連的人的手中了,如不採取必要的措施,必將釀成大患,給邊陽市的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陳廳長聽完,長噓一口氣說:「老夥計,這就是塊塊管理的弊端,如果公安也能像工商稅務那樣條條管理,也許將會克服其中的一些不足。你所講到的這些情況很重要,看來,邊陽的問題不是孤立的,它肯定與省裡的一些領導有牽連。這是一個看不見的黑網,如果硬碰,必然會觸電般地被這張黑網反彈回來,如果我們掌握到了打開這張黑網的有力證據,我們才能用另一張網將它罩住,最後來個一網打盡。我的意見是省廳暫時不介入,案子由宋傑他們繼續查,當掌握了一定的確鑿證據之後,你再同我聯繫,必要時,我們可以全力以赴,出動全部警力,來他個一網打盡。現在省廳有點不好介入,派員成立一個秘密調查組,不好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如果與市局成立一個聯合調查組,可能會受到重重阻力和約束。搞不好,省裡的哪位領導以影響邊陽的經濟建設為由,一句話就給你撤了,反倒使我們被動了。不知道你有什麼高見?」

    郭劍鋒考慮再三,才點頭道:「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吧。到底是省級領導,就是棋高一籌啊。」

    陳廳長揮揮手說:「得得得,又來了。這次,你可再別說趕回去還有事的話,晚上,咱哥倆好好喝兩盅。」

    郭劍鋒看來今天是推不過去了,就說:「好好好,正好來他個借酒澆愁。」

    陳廳長說:「別忘了,山重水復疑無路,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正說間,檔案處的同志已查清了馬起販毒案件的卷宗,向陳廳長和郭劍鋒報告說,十二年前,我們有一位打入販毒團伙內部眼線在臨犧牲前給我們提供了一份情報,其中講到馬起販毒團伙中,有一個叫三叔的人是他的上線,此人行動詭秘,身手不凡,而且,他還有一個得力助手,陰險毒辣,十分狡猾,兩人沆瀣一氣,相得益彰,在黑道上不可一世。馬起的下線中,有一個叫羅雄的人已被我方逮捕歸案,此人就在你們邊陽,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大概現在已經放出來了。

    郭劍鋒聽完高興地說:「好好好,這一線索對我們破案非常重要,這次真是不虛此行呀,麻煩你們了。」

    陳廳長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有需要我們協助的地方,你只管說。」

    郭劍鋒說:「好好好,以後免不了還要來麻煩。不過,老領導,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你給我留著,等下次來再喝。有一句軍事術語叫兵貴神速,我得趕回去。」

    陳廳長說:「你看你,怎麼不講信用,不是說好了嗎?」

    郭劍鋒邊走邊說:「下次,下次一定喝個一醉方休。」說完,人已走出門去。

    在回來的路上,郭劍鋒一直在琢磨著「三叔」這個人,他是不是於又川?根據提供的特徵,好像就是於又川和左子中,可是,十二年前,於又川只有三十來歲,還不夠給別人當三叔的資格。如果不是他,又是誰呢?想到這裡,他的腦子裡突然天門頓開。「三叔」者,乃三豎,三豎豈不為「川」?他一興奮,就催促司機小王說,快一點,開快點。他十分清楚,要是能從這裡打開缺口,同樣可以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華容道有好多種走法,何必拘泥於一條道?還有那個叫羅雄的勞改釋放人員,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角色,一定要讓宋傑他們找到他,說不準從他身上可以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來。

    他聽到了一陣門鈴聲,知道肯定是宋傑、杜曉飛來了,就高興地應了一聲「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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