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勾心鬥角 文 / 唐達天
下午一上班,劉國權審閱了高中信同志的悼詞,感覺調子定得有點太高,本想認真改一改,想想人已死了,說上多少好話也不起什麼作用了,就在上面寫道:「我認為對中信同志的評價基本客觀準確,送請楊書記審閱。」這幾天,他一直忙於高中信的後事處理,既要看望、撫慰家屬,又要處理方方面面的事務,真是忙得不亦樂乎。經市治喪委員會決定,高中信的追悼會定在了明天。他想,等明天開完追悼會就能幹一些正事了。他剛讓秘書拿走悼詞,市委辦就打來電話通知,說讓他五點鐘到市政府招待所迎候前來參加高中信同志追悼會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呂光春。
放下電話,劉國權的心裡一陣打鼓,為什麼這次來的是組織部部長呢?是不是要涉及到人事任免事項?要不是,為什麼省政府不來領導?想想,心裡越發的慌亂,就給省委羅副書記撥了個電話,想探個究竟。
劉國權認識羅副書記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那還是多年前劉國權剛當了副市長後,劉國權上省城開會時,適逢他的一個做生意的老同學有事要請羅副書記,他知道後想讓老同學給他介紹認識一下羅副書記,他的老同學說沒問題,你有什麼忙需要他幫助儘管說。劉國權說,我暫時還沒有什麼忙讓他幫,不過,等我認識了,以後肯定免不了讓他多關照。就這樣,他認識了羅副書記,並且,就像老鼠愛大米一樣愛上了他,每逢上省城開會,他總要找個借口和理由去看望看望他。當然,他絕不是空著兩隻手去的,在這一點上,劉國權是非常明白的,如果不明白這一點,他也就混不到今天。正因為他明白這些,他才能抓住時機,利用羅副書記的兒子出國學習的機會,一步到位,送了兩萬美金,才使他在三年前的換屆選舉中順利地當上了常務副市長。他雖說與羅副書記的關係很熟了,但還沒有熟到隨便打電話的份兒上。這個度他掌握得很好,他認為掌握不好這個度,讓領導產生了厭煩情緒就不好了。可是,今天卻不同了,事關重大,他必須給羅副書記打個電話。
電話接通,說了幾句問候的話後,羅副書記就單刀直入地說,高中信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我只能表示非常遺憾。在市長沒有確定之前,暫時由你全權負責。今天,光春同志代表省委省政府去參加中信同志的追悼會,到時,他會在會議上宣佈的。國權呀,你可一定要把握好,這對你來講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聽著羅副書記的話,劉國權就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是是是,好好好。等羅副書記講完,他才說,感謝羅書記對我的栽培,我一定要好好工作,以此來報答領導對我的厚愛和關懷。
他放下電話,手心裡汗津津地彷彿抓了一把水。他拿過餐巾紙擦拭了一下,心裡卻無比地愉悅。隨之,便點了一支煙,悠悠地吸了起來,一邊吸著,一邊慢慢地品味起了羅副書記的話。他覺得大領導就是大領導,說出的話就是有水平,既含蓄,又有韻味,你可以這麼想,也可以那麼想。你可以認為呂光春到這裡來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定要把握好。或者,他壓根兒就不是讓你去跟呂部長套什麼近乎,只是暗示你,你過去是怎麼把握機會進步的,現在要想進步也同樣得像過去那樣把握好機會。或者,他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希望你好好工作,幹出政績。至於你怎麼理解,那是你的事,至於結果如何,那就看你的悟性,看你的政治嗅覺能力了。
劉國權處理完了手頭的一切事務,在五點鐘趕到招待所時,市委的楊書記和向副書記、組織部部長謝長順已經等候在大廳裡了。楊書記看到他招了招手,他就坐在了楊書記的旁邊。楊書記說:「追悼會的準備工作都安排就緒了?」
劉國權說:「安排就緒了。」
楊書記說:「悼詞我看了,是不是拔得有點高了?成績也是大家的嘛,沒有我們班子的團結,沒有大家的共同努力,我們邊陽市也沒有這麼大的發展,可是,悼詞中好像對他個人的作用有點片面的誇大,整體評價是不是也有點言過其實了?」
劉國權暗想,這老頭,真是太迂腐太認真了,你一個大活人怎麼能同一個死人去斤斤計較,去較勁兒呀!倘若你死了,把位子騰給我,我讓秘書把你的悼詞寫得比高中信還要好,你死嗎?想到這裡,便不覺一笑,很恭敬地說:「楊書記,你講得很有道理,我剛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後來又想,這只不過是一個悼詞,誇大一點也沒關係。人已經走了,說些好聽的也無非是安慰安慰他的家人和活著的人。」
楊書記這才說:「也好,只要你們政府沒意見,就這麼定了。」
在市中心醫院306號病房裡,杜曉飛頭裹紗布,躺在病床上,等待著獵物上鉤。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宋傑拎著一大包吃的東西進來了。杜曉飛高興地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
宋傑笑著說:「你嚷嚷什麼,還怕別人聽不到?」
杜曉飛一骨碌坐起來悄聲說:「急死我了,這樣睡下去,沒病都會睡出病來。」
宋傑說:「這才是個開始,你就受不了了?」
杜曉飛說:「誰受不了了,我只是說說而已。」
宋傑說:「沒有發現什麼情況?」
杜曉飛一邊吃著宋傑帶來的火腿腸,一邊說:「沒有呀。我估計大白天的,他不會來的。」
宋傑說:「你認為他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可能就是他最容易出現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放鬆警惕。我們的對手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殺手,你應該知道你身處的環境是非常危險的。」
杜曉飛點了點頭說:「知道。」
宋傑說:「害怕嗎?」
杜曉飛搖了搖頭說:「不害怕。」
宋傑說:「注意保護自己,一旦發現不對,馬上開槍。好了,這裡不宜久留,否則會暴露目標。你也不要過分擔心,我會在暗中保護你的。」說完。宋傑招招手走了。
來到門前,宋傑對值班的小張和小王說:「這裡除了郭局和老畢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包括我們公安內部的人員。這是紀律,誰要是違反了,拿誰示問。」
小王和小張同時說了一聲「是」。
高中信的追悼會開得十分隆重,地點設在市殯儀館。參加追悼會的有市屬領導和各部局的領導,高中信的親屬都到場了。省委組織部部長呂光春代表省委省政府參加了這次追悼會。會場周圍放滿了各單位送來的花圈,各新聞媒體都前來作了報道。會議由市委書記、治喪委員會主任楊志清主持,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劉國權致悼詞。劉國權歷數了高中信的種種執政為民的業績,把高中信說得跟孔繁森差不多一樣的好,搞得整個會場悲悲淒淒的好不令人揪心。劉國權非常明白,儘管他高興得要死,但是,表面上還必須要裝成無比悲痛的樣子,儘管他對高中信恨之入骨,但是他還得把他說得天花亂墜。
在瞻仰遺容的時候,劉國權看著鮮花叢中的高中信半張著嘴巴,想著這究竟是他臨死前心有不甘,想說什麼而又無法說出什麼,還是一剎那間的驚恐所致?他不由得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心想,老夥計,好好休息吧!他睜開眼,看到站在他前面的向副書記好像剛剛理了發,每一根頭髮都被吹得整整齊齊的,而且,還散發著一股好聞的發膠味,心裡不免一驚。暗想高中信一死,偷偷樂著的不僅是他,而且還大有人在。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除了向副書記,不知道瞄準這個位子的還有些什麼人。
他早就聽人說,向國華同呂光春部長的關係不一般,從昨天晚上的種種跡象上表明,他們的關係的確超過了一般人。
昨天晚上,呂光春在酒席上同大家碰杯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兒,呂光春碰到向國華那裡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國華還是那麼精神。經他這麼一說,大家都附和了起來,說向副書記一直都很精神,他是我們班子成員中最講究的一個。劉國權雖然嘴上也這麼說,但是他的心裡卻咯登了一下,暗地思忖道,呂光春如果同向國華的關係不特別,他絕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從這個信號中又進一步想到了羅副書記在電話中對他說的話:「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你一定要把握好呀!」羅副書記莫非暗示我讓我也同呂光春拉近關係?這樣一想,他的心不由得咚咚咚地狂跳了起來。
作為官場中人,他非常清楚,你必須要摸清對方的喜好,摸清對方的脾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如果他很貪財,你不送,就很難辦成事。碰上這樣的領導比較好對付,辦小事送小禮,辦大事送大禮,只要你按等價交換的原則辦事,就能成功。倘若碰上一個不貪財不好色的主兒,你要去送,搞不好就會把你轟出門,或者,表面上推讓一番,讓你看不出真假,等到關鍵時刻,抖出你的老底,讓你當了反面教員,他卻成了反腐英雄。對呂光春他真的沒有多少把握,但要是讓他淡化這次同他深交的機會,又不甘心。想了想,他決定送點滋補品,先投石問路,做個鋪墊,等有了足夠的把握,再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送錢。邊吃邊喝間,他也考慮成熟了,也快到尾聲了,便尋機出來,拿出手機,悄悄給白髮祥打了個電話說:「發祥,你到我家去一趟,讓你嫂子把你送給我的那些冬蟲夏草統統給我帶來,我在市政府招待所等著你。」
白髮祥是他一手提起來的部下,對他忠心耿耿。前兩天,白髮祥還拚命地攛掇他讓他盡快地上趟省城活動活動,說資金問題請他不要擔心,需要多少由他籌備,目的就是想讓他爭取早日當上代市長。能有這樣的部下急他所急,想他所想,這是他的福氣,他沒有理由不為此而感動。「他年若得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等自己真的大權獨攬了,他一定也要讓他升個格兒。當然,他非常明白,白髮祥對他之所以忠心耿耿,也是基於此,他就好比一個績優股,白髮祥買了它,其目的就是為了升值。在這個意義上講,白髮祥是一個聰明人。而事實上,處在官場中的人哪個不聰明,如果不聰明,他也就到不了這一步。想像中,向國華的後面肯定也不乏這樣的聰明人。
散了席,大家出於禮貌,要一起送呂部長去休息,呂部長卻說,都累了,早點休息吧。經他這樣一說,大家也就不好再送了。劉國權故意磨蹭了一陣,想等大家都走了,再去向呂部長表達一下心意,沒料到向國華也故意磨蹭著不走,他只好做了迴避,讓司機開車兜了一圈兒,再回來時,發現向國華拎著一個手提包向貴賓樓走去,心裡不覺好笑,想想這向老弟也夠滑的。就讓司機停下車,然後掏出手機給白髮祥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
等白髮祥的車過來,他就打發司機回了家,自己卻上了白髮祥的車。
白髮祥說:「到哪兒去?」
他說:「到貴賓樓旁的樹陰下面呆一會兒。」
等把車開到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停好,他才問:「東西帶來了?」
白髮祥說帶來了,說著點了一支煙。
他說:「把煙掐滅,否則會讓人看見的。」
白髮祥不解地將煙掐滅說:「怎麼搞得神神道道的像地下工作者似的?」
他笑了笑說:「省委組織部部長呂光春來了,就住在貴賓樓。剛才我看到向國華進去了,不能讓他看到我們在這裡,必須要隱蔽點。」
白髮祥笑著說:「帶來了。你給我一打電話,我就猜出你的用意了。僅憑這點東西恐怕擺不平他吧?」說著,他拿過一個包兒說,我又備了五萬元錢。
劉國權將包兒摁在白髮祥的懷裡,非常感激地說:「發祥,想事兒想得很周到,但是,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的深淺,不能盲目行事。我只能先送一點滋補品,來個投石問路,看看他有何反應,然後再從長計議。錢,你就暫時收起來,等用得著的時候再用。」
白髮祥說:「早知道你不敢送錢,我就想辦法弄幾盒偉哥帶來。」
劉國權笑著說:「你就是弄來了,我也不敢送。那種東西,只有知根知底,到了親如兄弟的份兒上才能拿出手。」
白髮祥剛要說什麼,就在這時,向國華邁著碎步匆匆出來了。劉國權悄悄噓了一聲,白髮祥就此打住了。
等向國華走遠了,白髮祥悄悄說:「這個人挺鬼的,我們以後可要提防著點。」
劉國權說:「發祥,我得上陣了,你就在車上呆一會兒,等著我。」說著檢查了一下包中的東西,開門下了車。
劉國權邊走邊想好了要說的話,待摁響門鈴,呂光春打開門的一霎時,他還是不免有點侷促地說:「又來打擾部長了。」
呂光春說:「沒事沒事,來來來,坐。」說著就要為他去沏茶。
劉國權馬上起身擋住道:「部長別麻煩了,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呂光春說:「不急嘛,既然來了,就多呆一會兒嘛。」說著,還是為劉國權沏了茶。
劉國權趁機拿出了那包冬蟲夏草說:「部長工作繁忙,可也要注意保養身體。我這裡有點冬蟲夏草,是我的一位在雲南工作的老同學帶來的,我吃過,效果不錯。還有這麼一點,送給部長試試,看看有沒有效果。」說著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呂光春說:「國權,你看你,來就來了,帶什麼東西呀!」
劉國權心裡一喜,知道呂光春並沒有拒絕,就笑著說:「這算什麼呀?部長試試,如果有效果,讓我的老同學再搞點。」
呂光春說:「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領了,適可而止。來,坐下喝點茶。」
劉國權覺得呂光春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就坐了下來。
呂光春說:「中信同志罹難,我非常痛心,政府的工作暫時由你全權負責。至於將來,市長由誰當,那是下一步的事,等人代會選舉才能產生。所以,現在對你來講,是個難得的機會。國權呀,你可一定要抓住這次機遇,好好幹,爭取幹出一些成績來。」
劉國權說:「謝謝部長的關心和信任,我一定好好幹,絕不辜負領導對我的期望。」
呂光春說:「不是要感謝我,讓你主持負責,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這是省委的意見。明天下午,市裡不是要召開全委擴大會議嘛,到時,我還要在大會上講講,也讓大家配合好你的工作。」
劉國權心裡喜不自勝,表面上卻裝作非常謙虛的樣子說:「到時候,還望呂部長多來邊陽,多多給予指導。」
呂光春高興地說:「會來的,會來的。以後有機會就來。」
劉國權一看已到結束的時候了,就站起來說:「時候不早了,部長早點休息吧。」
呂光春也站起來說:「好吧,我們明天見。」
劉國權告辭出來,感覺兩腋處已滲出冷汗,便不覺暗笑了起來,心想,今天怎麼是這樣一個德行?想想,平日,那些部局級幹部見了他,不也是像他今天這麼謹小慎微,唯唯諾諾嘛。一股輕風拂來,他禁不住打了兩聲酒嗝,一股臭烘烘的氣味奪口而出。他暗自慶幸這聲酒嗝打的正是時候,倘若剛才坐在沙發上打出來,不正臭著了呂光春嗎?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禁不住竊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笑出了聲。從明天開始,他就要全面負責市政府的工作了,雖說那個「代」字還沒有戴在他的頭上,但畢竟有了這第一步,只要站穩了這一步,以後的事兒就好辦多了,倘若這一步讓別人踏上了,他就將會處於被動地位。他再次想起羅副書記的話,真是暗藏著無限的玄機。他不由得更加佩服羅副書記的領導藝術。如果有這樣一位領導給他做後盾,再由呂部長幫著說上一兩句好話,不愁邊陽市的市長不是他的。
此刻,當他想起這些的時候,他的底氣就越來越足了,他心想,向副書記,你的頭髮是不是吹得太整齊了點?儘管你的髮質很好,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