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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朱維堅

    誰是組織?就是他一個人嗎

    (2000年8月22日晚5時至24日子夜)

    1

    天氣似乎還是那麼炎熱,白天,烈日下的樹木都深深地垂下頭顱和髮辮,顯出無奈與疲憊,街市的喧囂也透出難耐的焦灼。然而一早一晚,卻有了明顯的涼意,穿半截袖襯衣必須抱起膀來。街市上,各種瓜果到了最豐盛的時候,田野中,那希望的芳香越來越濃,碧綠中透出了金黃的色澤。

    這一切告訴人們,秋天即將來了,秋天已經來了。

    收穫的季節到了。

    清水公安局的工作似乎也到了收穫的季節。自人事制度改革之後,全局上下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氣象,各科所隊室按照自己的職能分工,全力投入到工作中,比學趕超,全局民警勃勃向上,其直接結果是全市出現了多年來少見的治安穩定的好局面。

    晚五時許,一台4500越野吉普駛出了清水市區,順著公路向南駛去。

    車裡坐著林蔭、秦志劍、黃建強、高翔。

    雖然還是4500,開車的還是老孫,可卻不是林蔭原來乘坐那台。為了不引人注意,為了行動保密,他們特意借來了市電業局長的坐驥。

    他們駛向千里外的龍泉市,去抓捕在逃犯罪嫌疑人赫剛。

    儘管近期全市治安平穩,各項工作都有長足進步,可是,上級公安機關部署的打黑除惡摸底調查工作卻進展緩慢。

    為了保密和工作更有成效,林蔭從刑警大隊抽調專人,成立了打黑除惡秘密調查組,自己親任組長,秦志劍和黃建強任副組長,組織可靠的刑警,對本市黑惡勢力進行調查。然而,雖然人們對清水的黑惡活動深惡痛絕,可調查中卻遇到了俗語所說的「只聽轱轆響,不知井在哪兒」的局面。誰都說大軍子是黑社會,誰都說他手下有一幫歹徒,背後私下議論義憤填膺,罪行簡直磬竹難書,可真調查起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做證。經反覆工作,也有知情人提供了一些情況,但都表示只用嘴說,不能形成筆錄,更不能公開作證。同時,近一個時期那些調查對像們也都忽然變得老實起來,很難抓到他們的把柄。調查工作一時難以取得突破。和一些遷到外地的客商取得了聯繫,他們一聽到大軍子還在台上,就都噤若寒蟬,即或有個別提供情況的,找一個證人也很難很難。

    在這段時間裡,大軍子又頻頻在清水的電視屏幕和一些報紙上露面,而且多和領導在一起,或者是大談世紀工程的建設,或者是給哪裡捐款,在前不久高考結束,他還向兩名因生活困難無法入學的學生捐款兩萬元。教委和高級中學的領導還在電視屏幕上給他佩戴了大紅花。

    何況他還是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沒有充分的證據,要想動他,談何容易。

    困境中,林蔭沒有洩氣,他鼓勵秦志劍和黃建強繼續深入發動群眾,反覆做工作,強調以心換心,取得證據。他說:「這就好像是打仗,現在就是膠著狀態,誰能堅持下去,誰就能取得勝利。現在,差的只是一個突破口,只要打開一個突破口,就會取得連續突破,進而取得勝利!」

    突破口出現了。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黃建強和秦志劍出現在林蔭的辦公室,兩人的臉上都現出激動的神色。

    黃建強先開的口:「局長,有赫剛的消息!」

    當時,林蔭只覺得心「砰」的一跳。一瞬間,他又回到了初來清水赴任的路上,回到了那個現場,似乎看到了那個兇惡的歹徒,那擊向自己的黑手。從那以後他就消失了。後來才發現,他還牽涉本市很多案件,特別是近一個時期的調查摸底發現,本市的一些涉黑涉惡案件,都和他有關。有群眾證明,傷害稅務員的案件中,領頭行兇的就是他。如果真的能抓住他,打黑除惡鬥爭就會出現重大轉機。

    黃建強出獄後,傾注巨大精力來經營這個案件。他分析,赫剛這個惡徒享樂慣了,不可能長期隱藏在窮鄉僻壤,可他的素質又不太適應大城市生活。二軍子逃跑後,他同樣這樣分析。因此,把追捕目標放在中小城市上。同時也對大軍子進行秘密監視,發現他前幾天去了一趟龍泉。經查,大軍子在龍泉並沒有什麼業務往來,那麼,去那裡幹什麼呢?黃建強暗暗趕往龍泉,蹲了幾天,暗中交了一個社會上的「朋友」。剛才,他接到了「朋友」的電話,說赫剛出現了。

    只有公安內部人、甚至只有搞刑偵的人才知道,所謂的「朋友」意味著什麼。林蔭不能不追問一句:「信息可靠嗎?」

    黃建強說:「可靠,這個『朋友』是當地刑警大隊介紹給我的,交得很廣,和當地一些黑惡勢力有來往。我回來時,把赫剛的照片給了他。所以,他提供的情況應該是準確的!」

    就這樣,這台4500很快出現在去往龍泉的公路上。

    路上,黃建強用他特有的不緊不慢的口吻介紹情況:「『朋友』說,赫剛藏在龍城賓館,他是今天下午在那裡發現的,而龍城賓館是一個叫張義元的人開辦的。這個張義元很有錢,有人說他那義元的『義』應該是數字那個『億』,聽『朋友』一說,也是黑白兩道類的人物……」

    林蔭浮想聯翩:龍泉離清水一千多里,赫剛卻逃匿到這裡,藏身到當地黑惡勢力開辦的賓館,受到庇護。看來,這黑惡勢力已經形成了跨區域結盟的趨勢,如果再不打擊,任其發展下去,簡直不可收拾啊!

    可是,打擊,談何容易?!

    2

    依林蔭和秦志劍的本意,他們可以直取龍城賓館。包括司機老孫一共五個人,還有擒拿能手高翔,抓一個赫剛應該不成問題。可黃建強指出,這個龍泉賓館在當地受特殊保護,如果沒有當地公安機關的支持,行動結果難料。因此,行前已經和龍泉公安局刑警大隊取得了聯繫,請他們配合。只說抓一個人,沒有談具體任務。

    趕到龍泉公安局,刑警大隊張隊長和幾個弟兄正在等待。當聽到他們要到龍泉賓館抓人,張大隊長為難起來:「這我可做不了主,得向領導請示。龍城賓館是市裡重點保護單位,不許公安民警上門檢查!」

    張隊長給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打了電話,副局長也不敢做主,又給局長打了電話,局長說還要請示市領導,可市領導這時候恐怕已經睡了,得等到明天早晨。林蔭趕忙接過電話,聲明身份後指出,如果這樣,很可能走漏消息,使行動落空。局長考慮了一下終於同意了,但再三叮囑要謹慎從事。張大隊長這才敢於行動,叫了四五個弟兄,配合林蔭等人前往龍城賓館。

    路上,黃建強又通過電話與那個「朋友」取得聯繫,「朋友」說,赫剛就住在四樓18號房間,還有一個面生的人和他在一起。現在什麼情況說不准了,估計還在賓館內。

    兩地刑警撲向龍城賓館。

    根據龍城公安局長小心行事的囑咐,林蔭和張大隊長在路上商定,到賓館後,先由秦志劍、黃建強和高翔以住宿為名進入賓館,摸準情況,然後發出信號,龍泉刑警再衝進去協助。

    秦志劍、黃建強和高翔進入賓館。雖然已經午夜,接待處還有兩位小姐在值班,大廳內還有一個保安在巡視著。秦志劍走向櫃檯登記,黃建強和高翔目光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情況。這時,一夥身強力壯的漢子從樓梯走下來。儘管都穿得有模有樣,可在半夜裡大吵大叫旁若無人的作派就令人反感。黃建強尋聲望去,身子猛地一震,手臂使勁捅了一下秦志劍。

    秦志劍扭過頭來,一夥男人也走向接待處,雙方打了照面,黃建強猛然大叫一聲:「警察,不許動!」衝上前去。秦志劍和高翔也隨之衝上。

    對面漢子中有一個看清撲上的三人,大吃一驚,一邊從身上拔出刀阻攔衝上的黃建強,一邊想跑,另外幾條漢子則攔住秦志劍和高翔,口中還大罵著:「媽的,哪兒來的,敢到龍泉來逞威風……警察,警察多個雞巴了……」

    雙方展開搏鬥。雖然這面人少,可高翔勇不可當,接連打倒幾人。這時,林蔭、張大隊長也帶人從外面衝入,很快將幾條漢子控制住,將要抓的人戴上手銬。

    可是,抓住的人不是赫剛,而是「老刀」。

    黃建強氣喘吁吁地扭著「老刀」說:「真是冤家路窄呀,沒想到你落到我的手裡……說,赫剛在哪兒!」

    「老刀」也氣喘吁吁,不服地掙扎著罵道:「媽的,算我倒霉,你們想抓住赫剛,沒門兒……」

    正在吵嚷,忽見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男子從一個客房裡走出來,到大廳裡大聲問:「他媽的咋回事……」

    張大隊長一見,急忙迎上去打招呼:「啊,張總,是我,受我們局長指派,配合外地兄弟到這裡找一個人……」

    沒等說完,老刀在旁叫了起來:「張大哥,快救我……」

    來人看了老刀一眼,眼睛一立張口就罵:「誰是你大哥,誰認識你老幾呀!」對張大隊長:「行了,人已經抓到了,快帶走吧,你這可影響我們賓館形象啊!」

    張大隊長看看林蔭:「對不起張總,請您原諒了。他們是清水的弟兄,這位是公安局林局長,還有一個人我們得找一找。來時候,費局長告訴我,請您多幫忙!」

    來人眼睛一瞪,同時瞥了林蔭一眼:「不行,公安局長怎麼了,公安局長管著你管不著我,你們有什麼權力到我的賓館來搜查?我已經給你們面子了,還想得寸進尺啊!」

    林蔭沒說什麼,秦志劍卻忍耐不住要上前理論,被林蔭拉住。從該人的口氣中,林蔭已經猜到了他是誰。這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看來,大軍子式的人物並不止清水才有。而這裡不是清水,不是自己的轄區,對這公然的挑釁和蔑視,只能忍耐。

    接著是又找局長,又找市長,好歹可以搜查了,可時機已經錯過,一無所獲。

    可是,赫剛雖沒抓到,抓住老刀也算收穫。這小子也不是好餅,最起碼參與了恐嚇證人案件,還是傷害稅務員的主要行為人。而且,來抓赫剛卻抓住了他,這說明他和赫剛有聯繫。

    將「老刀」帶回龍泉公安局,黃建強找來「朋友」,讓他暗中辨認,「朋友」說,他看到和赫剛在一起的正是此人。可是,「老刀」死豬不怕開水燙,說什麼也不承認見過赫剛,直到天亮也沒拿下一點口供。在一些重要場所搜查了一下,也沒發現赫剛的蹤影。林蔭覺得再呆在龍泉己沒有什麼意義,就委託張大隊長多注意,帶著「老刀」返回清水。

    3

    回到清水已經下午一點多,幾人胡亂對付一口,秦、黃、高就開始對「老刀」進一步深挖。林蔭則回到辦公室,想休息一下恢復精力。可上班鈴聲剛剛響過,牛明就風風火火闖上門興師問罪,方方正正的小白臉透出青來,說話的口氣也十分不客氣。

    「林局長,我還是不是刑偵副局長?為什麼刑警大隊的重大行動都避開我?我怎麼了?如果懷疑我,可以把我抓起來審查呀?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突然襲擊,林蔭一時不知咋回答才好,甚至在心裡還產生幾許內疚。

    牛明說得是事實。林蔭到任後,很快就看出他是什麼貨色,也知道了他和大軍子的關係。所以,在涉及打黑除惡、特別是和大軍子有關的案件上,都想方設法避開他。這樣做非常難,因為他就主管刑偵,而「誰主管,誰負責」是個組織原則,有些案件不可能不讓他知道。林蔭在這方面傷了不少腦筋,很多時候都以成立專案組、自己擔任專案組長的名義,使他少插手。牛明也不知是沒意識到或是心裡發虛,一直保持沉默。恰好這段時間鐵峰鎮發生一起詐騙一百七十多萬元礦石的特大詐騙案,就他全力抓這起案件。一般說來,經偵案件有油水可沾,特別是這種巨額詐騙案件。所以,牛明好像也好像很滿意,相安無事。想不到,今天突然找上門來。

    恐怕,這和老刀被抓獲有關。

    見林蔭沒有馬上回答,牛明好像抓住理了,聲音也更大了:「我現在算看透了,咱們是怎麼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可你不能這麼整人,這可是違反組織原則的,我要向上級領導反映……」

    林蔭被他的狂妄激怒了,心中的愧疚也就完全消失了。好,你既然公開發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隨之把嚴厲的目光盯向牛明,不客氣地反擊道:「向上級反映是你的權力,可我對清水公安局全面負責,我有權做出應該做出的決定,這沒有違反原則的地方。你既然說到了不信任你,那你就好好思考一下,為什麼會是這樣?對,抓捕赫剛的行動我是沒讓你知道,為什麼你心裡還不明白嗎?牛局長,看在咱們一個班子的份上,我以班長的名義告誡你,要以共產黨員的標準來對照自己,以公安民警的紀律來要求自己,看有沒有違背的地方。如果不加以改正,我看,將來很危險。牛局長,我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你也能瞭解我的為人了,從來不說假話。現在我對你這說這些,仍然把你當做戰友和同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這……」牛明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一甩胳膊,氣極敗壞地說:「你少來這一套,你才應該好好想一想,告訴你吧,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們走著瞧!」

    牛明說完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走出門去,腳步咚咚,踏在人的心上。林蔭氣得想追出門去喊住他大吵一通,可最後還是壓住了。心中恨恨地想:這還是個共產黨員嗎?還是個公安民警嗎?完全是社會流氓地痞那一套。秦志劍說得好,他已經沒有轉變的可能了,不能再讓他影響工作了,必須採取果斷措施!

    方政委聽說這件事後,來到林蔭的辦公室,聽完情況介紹也很憤怒:「是太過份了,這樣的人在領導班子裡太危險……我看這樣吧,先向市裡匯報一下,看能不能調整出去,如果不能,就調整分工。咱們有這個權力!」

    林蔭覺得方政委的想法可行。可對報告市裡不抱太大希望,因為所謂的市委就是萬書記一個人。

    方政委想了想又說:「牛明怎麼會忽然這樣呢?可能,把『老刀』抓住,驚動了大軍子,大軍子給他施加了壓力……可還有別的原因,我覺得這裡有別的事……」

    林蔭也有同感。可到底是什麼原因卻猜不到。

    方政委又說:「找市委之前,還得跟有關領導先串連一下,讓他們替我們多說點話!」

    林蔭立刻想到陳副市長,馬上撥了電話。

    可是,沒有人接,再打手機,又關了。他去了哪兒?

    林蔭疑惑地打給政府辦吳主任。吳主任遲疑了一下說:「陳副市長沒在家,去白山了!」

    林蔭:「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們有事向他請示!」

    吳主任很奇怪的語調:「林局長,您還沒聽說呀,陳副市長去地委組織部談話了!」

    什麼意思?林蔭忽覺腦袋「嗡」的一聲大了。

    吳主任低低的聲音在話筒中傳過來:「……您還不知道啊,陳副市長要調走了,到地區科協當主任,提拔了半格……」

    這是提拔嗎?表面上看是這樣,副市長是副處級,地區科協主任是正處級,可是,在全區最大的市當副市長和地區科協主任孰輕孰重,誰都墊量得出來。

    林蔭感到心裡陣陣發冷,腳下發空。現在明白了,牛明剛才為什麼會說那些話。

    方政委也明白了,二人都沉默下來。陳副市長的「提拔」,不但使他們失去了一個關懷支持的力量,而且還別有意味:一個副市長說整走就整走,一個公安局長又算什麼?

    林蔭感到一陣渾身無力。繼而,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燒起來,一股仇恨的力量在胸中升騰:好,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整走吧,否則,只要我當一天公安局長,就和你們鬥到底!

    林蔭振作起來,對方政委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咱們干咱們的,我先看看秦志劍他們把『老刀』拿下來沒有,然後咱們去市裡!」刑警大隊審訊室裡,「老刀」已經招架不住,承認了威脅證人的事,傷害稅務員劉正的案子也認了,可他不承認動了刀,更不承擔主要責任,說是赫剛和二軍子招集的他們,都有誰說不清了,有的還不認識。問砍劉正那些刀是誰,他說好幾個人都動了手,赫剛砍的最凶。再問赫剛和二軍子下落,他說是在龍泉偶然碰到赫剛的,見面後就不知他去了哪裡,還說二軍子根本沒見過。再問他為什麼躲到龍泉,和那個張義元是什麼關係。他說:「啥關係,都是道上的人,從前只聞名沒見過面。這回跑出去好幾個月,沒地方好躲了,就在前幾天去找他,他也沒細問,讓我在他那兒住了幾天……」

    雖是謊言,可一時難以揭破。張義元肯定在龍泉也是不好惹的人物。「老刀」說完還冷笑道:「不信你們去龍泉找張大哥調查呀!」

    他是心裡有底,才有恃無恐。

    看來,暫時只能這樣了。林蔭要秦志劍等人辦理刑事拘留手續,先將「老刀」押入看守所。

    處理完「老刀」的事,林蔭並沒有去找市委,他覺得這已經沒有意義。

    他找到方政委說了想法,方政委完全同意:「對,這事如果先請示,遇有不同意見,反而不好辦了,咱們來個先斬後奏。反正這是咱黨委的權力,他可以動陳副市長,咱們也可以動副局長!」

    成政治鬥爭了。

    接著林蔭又和方政委研究具體調整措施,這才感到難度很大:公安局各條戰線都非常重要。特別是刑偵和治安,是公安局的兩把尖刀,按常規,牛明屬於業務幹部,不讓他管刑偵,可以去管治安。可治安工作也非常重要,包括城鄉派出所的基層工作,各種行業場所及戶口管理等,怕他到這個崗位上再胡整。讓他管看守所、拘留所吧,又覺得那也是個重要場所,擔心他整什麼事。出大問題,管交警吧,也不放心……最後方政委想出個好辦法:「讓他管常務……常務局長還算第一副局長,屬於重用,他說不出什麼。而管常務都是政務和後勤事務,不管案件,他就不好插手整事兒。我看就麼辦!」

    林蔭覺得這個辦法可以。雖然常務副局長和局長接觸較多,自己要常常和他直接打交道,可總比讓他手中握著執法權胡整要好。

    決心下了,心情也就平靜一些。可一想到陳副市長被調走,從此少了一個熱心直率的領導的支持,林蔭就感到心裡空落落不好受。他想,等陳副市長談話回來,一定找他吃頓飯,安慰安慰他。

    可是,他被動了。次日晚上下班前,電話裡響起了陳副市長的聲音,還是那大嗓門兒,儘管有點發沙:「林蔭,今兒個你找我了?」

    林蔭感到鼻子發酸,克制一下才回應:「是,工作上的事,想向你請示一下,後來聽說你……」

    陳副市長:「沒關係,我陳國民到哪兒都照樣幹工作,聽說了吧,地區科協,多好的單位,清閒,有功夫看書看報,還是正處級,這可是提拔呀……躲開清水這是非之地也好,當了好幾年副市長,總想為清水老百姓辦點實事,可啥也辦不成,走就走吧,只是和清水的幹部群眾有了點感情,一想到今後再也不能和你們朝夕相處了,還是有點……」

    陳副市長突然把話停下來。林蔭眼睛發濕了,低聲說:「陳副市長,我們公安黨委想請您吃頓飯。你看什麼時間好?」

    陳副市長聲音不那麼高了,透出感慨的聲調:「我當副市長時,找我吃飯的很多,我能推辭就推辭了;現在是要走的人了,如果真是提拔,恐怕請我吃飯的人會更多,你們都可能輪不上;可我現在是這種走法,恐怕都唯恐避之不及了。難得你有這意思,我也就不客氣了。不過,別找那麼多人,就你和方政委,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嘮嘮心裡話,比啥都強,行吧!」

    4

    地點安排在城郊一個小飯店。林蔭和方政委都換了便衣,打出租車趕來。

    飯店服務員把二人引進後邊一個小包間,發現陳副市長已經來到。接著林蔭又看到,桌上放著五套餐具。

    還有兩個人?是誰?正要問,一個高大的身影拱著背走進來,分別與林蔭和方政委握手。原來是洪市長。他的手很有力,與林蔭握手時還輕聲說了句:「受累了,感謝你為清水創造了一個穩定的治安環境!」

    林蔭心裡發熱。急忙說:「感謝洪市長對公安工作的支持!」

    洪市長急忙搖頭:「遠遠不夠啊,心有餘而力不足,今後努力吧!」轉向陳副市長:「你不是說還有許副書記嗎?他怎麼沒來?」

    陳副市長:「誰知道,答應得好好的……咳,他那人膽小,我現在是倒霉蛋,跟我沾得太近不吉利呀……要不,咱們開始……」

    話音未落,一個人已經走進來:「誰怕沾上不吉利了?今天晚上咱就好好喝喝,看誰倒下!」

    正是許副書記。幾人都樂了,紛紛站起來歡迎。許副書記說:「老陳說我膽小,我承認,我確實沒他那種什麼也不顧的氣魄,可自我感覺,心還不歪,要不,你們也不會把我拉來。好吧,今天晚上放開喝一把!」

    大家都高興地呼應起來。這時酒菜上來,陳副市長也不客氣,胳膊一胡拉,用發沙的大嗓門兒說:「秦檜還有仨朋友,我陳國民在清水呆這麼多年,怎麼也能交下幾個。感謝四位,尤其感謝林蔭方政委的心意,感謝洪市長多年的支持,更感謝許副書記不怕擔風險,敢來陪我喝辭別酒……來,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今天也破破戒,喝白的,林蔭,你怎麼樣,敢不敢來把真的?!」

    一股豪氣升上心頭,林蔭抄起酒瓶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好,今天我也豁出來了!」

    方政委見狀也效仿道:「自從檢查出糖尿病,我就忌了白酒,今兒個也不管那一套了,喝他個痛快!」

    開始倒酒。這時候,許副書記又推辭起來,手捂著酒杯說:「哎,說是說,做是做,感情不一定非得這麼表達,咱們控制點,關鍵是說說心裡話,別喝那麼多!」

    陳副市長拿著酒瓶不干:「你別總這麼膽小怕事,怕能怕出好來嗎?別忘了,你是市委副書記,在常委內和他是平等的,不是他的秘書?要不是怕你們受牽連,依著我的本性,咱們就在市裡找個像樣的飯店,好好喝上一場,該說說,該罵罵,能怎麼著?後來一想,我走了,你們還得在清水幹哪,就找了這個地方。放心,這個飯店的老闆是個老實人,絕不多言多語,這個單間還在後屋,說話誰也聽不著,許副書記你用不著害怕!」

    許副書記略有尷尬地笑道:「老陳,瞧你說的。真要豁出去,誰怕誰?可咱們不能任著性子來。老陳你和我不一樣,你在市政府,離他遠,還有洪市長罩著,咋都好辦,我就在他身邊,都一個班子裡的,他又是班長,不能不注意點!」

    洪市長也說:「是啊,老陳,你得理解許書記,別說他,我不也這樣嗎?咱們身上都有擔子,如果都對著幹,清水的事情就沒個干了,最後遭罪的是老百姓。所以,有的時候,能忍就得忍……說起來我很內疚,咱們一個班子,關鍵時刻我一點也沒起到保護你的作用,這事也不知怎麼搞的,說定就定了,根本就沒徵求我意見!」

    陳國民張羅著大家喝下一杯酒,然後說:「這明擺著呢,是萬人恨搞的鬼,我知道,平時我愛和他唱反調,他就懷恨在心,今年有三件事他最不滿意……林蔭,其中兩件和你們公安局有關。第一件是給黃建強平反,那件事是我給檢察院打的電話,讓他們重新審理的。他背後曾說過什麼繞過市委,自作主張。我沒理他;第二次是你們查皇朝大酒樓那次。不但是我同意的,而且,他回來後在常委上提這件事,我也全承擔下來,還頂了他幾句;第三件就是捐款搞世紀工程的事,我們更鬧翻了。那時我就做好被他整走的準備,所以,今天地委組織部通知我談話,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跟你們說,我一點都不後悔,只是後悔平時對他太客氣了,太尊重了。媽的,什麼東西,就願意讓別人稱他大老闆,你是共產黨的市委書記,不是資本家。清水市是屬於清水人民的,不是你姓萬的私家產業!不要臉,大會小會以清水人民代表自居,說什麼世紀工程是利民工程,為了子孫後代,我看純粹是害民工程。捐款,捐款,把老百姓的血都抽乾了,最後染紅他的帽子,好往上升……洪市長,你得頂啊,要不清水讓他禍害完了!」

    洪市長稜角分明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端起一杯酒倒入口中,搖搖頭歎息道:「老陳,你沒在我的位置上,不知道這滋味!把我派來的時候,地委領導跟我談,主要是協助他把清水經濟搞上去,還特別囑咐我,要注意搞好團結……要知道,我只是個市長,要真像你這樣,總跟他對著幹,傳出去成什麼了?剛才我說了,那最後受損害的是清水工作,遭罪的是清水人民哪,所以,我能忍就忍著。你們四個都不是外人,不是誇口,真要讓我甩開膀子干,我有信心讓清水在三年內走出困境,經濟上一個台階。可身不由己呀!我剛來時還可以,只是感到有點掣肘,現在越來越嚴重了,什麼他都要管。特別在經濟建設上,我們根本不是一個思路,我的想法是不搞形式主義那一套,也不要圖眼前的政績,扎扎實實幹點實事,為老百姓辦點長遠的事,譬如,在工業上,對企業少干涉,只要給他們創造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就行了,在農業上下大力氣恢復山林,創造一個風調雨順的自然氣候,另外,加大機構和人事制度改革力度,有步驟地解決冗員和人浮於事問題,緩解財政困難。他表面上答應,在年初報告中也同意寫入,可實際上並不想實施,而是只想著如何盡快搞出點政績來給人看,動不動就成立什麼臨時指揮部,由他直接控制,把政府的職能都剝奪了……從去年開始,我的雄心也漸漸淡了,只想盡到力,對得起良心就行了,至於結果,就無法預料了……對了林蔭,還沒跟你說呢,你們的罰沒款下月返還百分之五十都難,錢都拿去搞世紀工程了!」

    什麼?!林蔭一時氣滿胸膛。

    自從查處皇朝大酒樓之後,公安局的經費困難狀況得到了緩解,但並未根本解決。那筆罰沒款,相當一部分付給服裝廠做為訂金,待服裝全部完工後,還要把其他部分付上,目前,公安局僅靠罰沒款維持工作,如果扣下一半,後幾個月的工作肯定受到影響。

    洪市長說:「我知道你們的難處。自你來之後,咱們市的治安明顯好轉,一些外流的企業已經出現回流跡象,市財政本應給予你們更多的資金支持,可沒有辦法。你先什麼也不要說,克服點吧,我再想別的辦法,說什麼也要保證你們的經費,公安機關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怎麼能讓你們為經費犯愁呢?」

    林蔭這才舒心了一點,體諒地對洪市長說:「洪市長,我們都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既要干實事,又要照顧方方面面,要是換了我,更沒有辦法。我代表全局民警感謝您了!」

    洪市長歎了口氣:「感謝什麼,你們又是為了誰?要說不容易,你們公安局也不容易。總書記對你們提出了『嚴格執法、熱情服務』的要求,我認真思考過,這八個字要求可很高啊,把執法和服務真正結合好,非常不容易。我知道,你們還要經常受黨委政府的指派,從事一些非警務活動,或者幹一些自己不想幹的工作,什麼動遷哪,計劃生育呀,收提留啊,特別是政府和群眾發生矛盾衝突時,你們又得出面平息,結果損害了形象,引起群眾不滿,其實,這是代政府受過呀,你林蔭是代我受過呀,我該感謝你才是啊!」

    聽了洪市長的話,林蔭心裡比喝了酒還熱。他感動得拉著方政委站起來,舉起酒杯:「洪市長,太感謝您的理解了,我們一定要和你喝這杯酒!」

    洪市長也不推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接著,幾個人又輪流和陳副市長喝酒。洪市長與陳副市長碰杯時,眼裡出現了淚光,充滿感情地對幾個人說:「你們不知道,陳副市長這二年沒少為我分擔擔子,有些得罪人的事,他都衝到了前面,緩解了我的壓力,這回他走了,是砍了我的左膀右臂呀,今後,我也更難嘍!」

    陳副市長眼睛也變得水汪汪的,跟洪市長碰下杯說:「洪市長,我是身不由己呀,今後再不能幫你一把了,將來還不知是誰頂我的位置呢!」轉向許副書記:「許書記,我求你了,我走之後,你要硬一點啊,別讓洪市長一個人唱獨角戲呀!」

    許副書記聽了這話馬上端著酒杯站起來:「好,我表個態吧,說實在的,有陳副市長在,我確實表現得比較軟弱,可是,今後他走了,有些話總得有人說,有人唱白臉當惡人,今後這個角色就由我來承擔!」對洪市長、林蔭和方政委:「請你們原諒,我以前對你們支持不夠,今後我一定改進,盡最大努力支持你們!」

    幾人高興地一飲而盡。

    方政委也張羅了一杯酒。他表現得比較理智,端著酒杯說:「看來,我也得向你們學習,不過,我還是提示一句,咱們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也要小心一些,別讓人抓住把柄,有些人可是會整人哪,不說別的,今天晚上咱們幾個在一起,某些人看了,就是非組織活動!」

    「屁,」陳副市長氣憤地罵了一聲:「什麼叫非組織活動?誰是組織?就是他一個人嗎?依我說,他才是非組織活動。咱們市有多少決策是他一個人做出的,通過誰了?還不是把市委市政府當做他個人專權的擋箭牌?清水市誰不知道,大軍子和陶素素說話比常委還有份量?有些決策就是他和大軍子商量後做出的。媽的,我們在一起是非組織活動,他和大軍子在一起算什麼活動?」

    一陣沉默。洪市長把酒杯敦到桌子上,沉重地吁了一口長氣。

    許副書記適時扭轉酒桌氣氛,又張羅起酒來:「咱們湊到一起是為了高興,不是為了生氣,不說這些了,來,再喝一杯……洪市長,別想那些事了,影響心情,想點高興的事,來,為了友情,咱們喝!」

    洪市長沒有端酒杯,歎口氣,依然用沉重的口氣說:「我不是為自己,我想的是咱們清水老百姓的命運,哪能高興得起來?今天都不是外人,我說點心裡話,有時,我真覺得自己這市長當得沒勁兒,你們知道嗎?現在全市鄉鎮百分之百欠外債,少的幾百萬元,多的幾千萬甚至上億,把幾代的錢都花出去了,多少年不吃不喝也還不上啊,山上的林子也砍光了,雖然現在開始栽樹,十年二十年也恢復不了,全市的企業也都不景氣,除了酒廠,幾乎家家虧損,短時間根本看不到復興的希望。我實在是犯愁啊!」

    陳副市長又接過話來:「得了我的市長,你說這話可要注意,人家還覺得清水形勢大好呢!」忍不住又罵起來:「媽的,他就喜歡這一套,總想把清水打扮成鶯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好突出他的政績,再這麼搞幾年,恐怕清水永遠沒有復興的希望了!」

    在座的人心情都沉重起來,片刻後,許副書記也歎了口氣說:「心裡都明白,可有什麼辦法?你滿懷憂患,關心這個國家,為老百姓著想,反而給你扣個政治帽子,現在,說的比干的吃香。真讓人鬧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愛國,到底什麼人對社會有利,是幹事的,還是說話的,為什麼總有那麼一夥人什麼也不幹,卻有批評別人的特權,還以愛國愛民自居,真是沒有辦法!」

    方政委也說:「是啊,我總覺得,咱們清水有一股邪勁兒,逼著你幹壞事,當壞人。我常常想,什麼時候能出現好人順氣,壞人倒霉那種局面呢……咳,我怎麼也順著你們說下去了?好了,別說這些了,陳副市長,我佩服你的為人,希望你今後工作順利,心情愉快。來,咱倆喝一杯!」

    方政委的話使幾人醒悟過來,都不再說喪氣話,而是分別跟陳副市長碰杯,說些祝福的話,但總是顯得言不由衷,氣氛怎麼也歡快不起來,喝著喝著,有人流出了眼淚。

    還是洪市長自制力強,是他提議結束酒宴:「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晚上我們就到這兒吧。我最後再說一句,咱們都是共產黨員,不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黨員的良心。我個人的信念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正義必勝,真理必勝,就我們個人來說,不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崗位上,只要盡到自己的力,無愧於心就行了。來,老陳,我們最後喝一杯……」

    酒宴結束,幾人一起走出酒店。陳副市長提議分開走,以免給幾人帶來禍患。許副書記忽然豪放起來:「不管那些,你說得對,怕是沒用的,讓他知道吧。說我們搞非組織活動,誰知道他現在搞什麼活動呢?沒準和那位漂亮的陶女士搞床上運動呢!「

    聽到許副書記說出這樣的話,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可是,林蔭笑了兩聲就停住了,他的眼前出現了陶素素的漂亮的面容和深幽的眼睛,想到她和萬書記在床上滾的鏡頭,心裡有幾分不舒服。

    5

    許副書記真沒說錯,此時,萬書記真的和陶素素在一起,真的在床上。

    今天晚上,萬書記比往次多吃了一片藥,在床上的表現特別勇猛,一邊用力,還一邊問陶素素的感覺:「好嗎?」陶素素微閉雙眼,眉頭微戚,喘息不勻,嘴裡「嗯嗯」著。萬書記以為是對自己的呼應,也就更加瘋狂,做出很多花樣。

    其實,他會錯了意,陶素素的反應不是陶醉幸福,而是在忍受著痛苦,承受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從和萬書記上床那天起她就有這種感覺,近些日子以來,這種反應越來越強烈了。

    她想,西方人真有創造性,把男女的交媾叫「做愛」,可想而知,「做」的前提是要有愛,如果沒有愛,卻要這樣「做」,那算是什麼呢?

    強姦。

    是的,自己在被人強姦,可是,卻又心甘情願被強姦,即使控告到公安局法院,敗訴的也將是自己。何況,自己不可能控告。

    那麼,這到底又算什麼?

    她知道,她無法迴避,無可躲避,而且,這種日子好像一時半會看不到盡頭。她必須承受下去。

    於是,她想出了一個減輕痛苦的辦法。那就是,每當這種事發生時,她就想像著身上是另外的男人,另外一個比較喜歡的男人。這個男人是不確定的,最初被大軍子佔有的時候,她想像的是大學時追求過自己的男友,後來,時間推移,男友的印象漸漸淡去,就換成接觸過的其他比較喜歡的男人。只有這樣,她才感到一點「幸福」,才勉強承受得住這種折磨。

    此刻也是這樣,意識中,在她身上翻騰的不是萬書記,而是另一個男人。

    這是她的秘密。誰也不會想到,自從第一次與他接觸,她就悄悄地喜歡上了這個男人。他雖然相貌平常,但,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質,有一種她似曾相識的、渴望的氣質,特別是,有一種與她身邊的人、與和她「做愛」的人截然不同的氣質。

    此時,她就在想著他,想著想著,就以為真的是他了,於是,她用雙臂摟緊了他,並輕聲呻吟道:「好……我要……快……」

    這種情況較為少見,萬書記更為亢奮,終於,一陣山崩海嘯,亢奮達到了頂峰,他隨之大叫一聲崩潰到陶素素的身上,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陶素素露出笑容。這個辦法真好,她成功地挺過了酷刑。

    每次完事,萬書記都是把頭一扭,很快昏昏睡去。可今天反常,「做愛」後他沒有睡去,而是稍作喘息,就坐起來點燃一支香煙,一邊吸煙,一邊欣賞陶素素美妙的軀體,還得意地問:「感覺怎麼樣,我的戰鬥力還行吧!」

    陶素素扯過毛巾被遮蓋住身體,含羞地一笑:「不要臉,跟畜牲似的!」馬上又變了口氣:「你今天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特別高興的事!」

    女人真是敏感。萬書記深深吸了口煙,所問非所答地哼了一聲說:「在清水,誰要和我做對,絕沒有好下場!」

    陶素素心一跳。聰明的她馬上意識到怎麼回事:「聽說,陳副市長提拔了,到地區科協當主席!」

    萬書記噴了口煙,冷笑一聲:「提拔?這叫明升暗降。手裡沒權,就是正廳能怎麼著?整走他一個人是次要的,關鍵是給一些人看看,跟我做對,這就是榜樣!」

    陶素素感到身體發冷,把毛巾被又往身上拽了拽。抬眼看看萬書記,他仍然在抽著煙,臉上是冷酷而得意的表情。

    她試探著問:「那,在清水還有誰和你做對嗎?是誰?洪市長?他可是政府首腦啊,也是清水的主要領導。聽說挺有水平的,特別在經濟建設上有一套!」

    萬書記又冷笑一聲,輕輕拍拍萬素素的臉腮道:「主要領導?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清水的主要領導只有一個,那就是和你上床的人……他有水平?有水平也得看聽話不聽話。原以為他能幫我一把,把經濟快點搞上去,可他卻老是說什麼著眼長遠。長遠到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那時候再好和我還有什麼關係?看不出門道來……不過,暫時他還有用,跟我也算過得去,否則,也早讓他滾了!」

    看來,萬書記說的還有別人,陶素素馬上就猜到他是誰。她本不想問,可沉了沉還是忍不住:「那還有誰跟你做對,只能是你們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哪!」

    萬書記:「那可不一定,也有不自量力的人!」

    萬書記說著,怒色從臉上生出,陶素素心崩崩地跳著,她猜到了這個人是誰,可是,還要證實一下:「你說的是……公安局……」

    一點沒錯。萬書記哼了一聲答道:「就看他能不能從這件事從吸取教訓,長不長眼睛了!」

    陶素素再次感到了寒冷。不由自主地說:「可是,現在清水上下都對他反映挺好啊,自他來之後,清水的治安好多了,都說他人正派,有能力……」

    陶素素中止了自己的話,因為她看到,他臉上的怒氣更濃了。果然,他說出了心中的話:「他好不好,有沒有能力,得由我來評價。不聽話,再能也不行,不聽話的人,越能越不能用!」

    陶素素乖巧地急忙改口:「是啊,他是挺煩人,老是惹事,讓人不得安寧,自他來之後,皇朝大酒樓的營業額都降低了,你快點把他整走吧!」

    萬書記緩了口氣說:「這得有個過程,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地委管的幹部,剛來半年多,我再觀察他一段時間,如果還這樣,就讓他滾蛋!」

    說最後一句話時,萬書記的語氣十分自信堅定,就好像真的做到了一樣,說完後心情也十分舒暢。因為心情好,情緒也高,生理上的需要也特別強烈,手就又伸進陶素素的毛巾被內。陶素素逃避著:「不,不……」她越這樣,萬書記的要求越強烈。她不失時機地抓住他的手問:「等一等,要我答應,你得先答應我,你曾說過,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啊?」

    萬書記手努力向前伸著,含混地開著玩笑答道:「咱們這不就是結婚了嗎?快,讓我入洞房……」

    陶素素卻用力擋開了萬書記的手,目光堅定地盯著他:「不,你要認真回答我,我不是小孩子,你總是說快了,快了,這話你說了多長時間了?現在我要你說實話!」

    他情緒低落下來,收回手皺起眉頭,歎口氣回答道:「咳,你怎麼總問這話呀,我不是說了嗎?等我離開清水就離婚!」

    「可你什麼時候能離開清水呀?」

    「這……」

    萬書記已經一點情緒都沒有了,是啊,什麼時候能離開清水呢?現在看,清水他媽的已經沒有指望了,經濟基礎不行,什麼也不好辦,原指望洪鑄成能發揮點作用,現在看,他也是徒有虛名……在陶素素的目光中,他終於說了實話:「咳,跟你說吧,我本來是該提拔的,各種關係和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有關領導已經答應提我到地區當副專員,可現在提幹部講究政績,而我在這方面差一些。如果這個世紀工程搞好了,就差不多了。你想,如果我現在離婚,和你結婚,那是什麼影響,還能提嗎?咱們倆要想長久生活在一起,只有等世紀工程完工,有了政績,提拔的事定了,才能實行咱們的計劃。我打聽了,世紀工程具有獨創性,全省沒有一個這麼搞的,地區也非常重視。如果資金能解決,今年底就能完成第二期工程,明年春季就全部完工了……現在陳國民走了,別人再也不敢反對集資捐款,資金問題也就不大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長久在一起了!」

    可是陶素素不相信,她搖著頭,美麗的眼睛裡還有了淚水:「不,我看你是騙我,你跟我不是真心的,是為了及時行樂,什麼時候玩夠了,把我像穿過的衣服一樣一撇就掉頭走了……」

    陶素素說著手捂眼睛掉過了頭。萬書記急了,「這……你要我說什麼好呢?」忽然想起什麼,從旁邊的衣服口供裡掏出個東西給陶素素看:「你瞧,這是什麼,我已經在青島置了個別墅,那是為咱們倆將來準備的……給,拿著。這回你相信我是真心的吧!」

    陶素素不接遞過來的鑰匙,而是閃著黑黑的眸子問道:「在青島買個別墅得多少錢?又是大軍子給的吧……我不圖你的錢和權,只想過太平日子。大軍子是啥樣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你做為縣委書記跟這樣的人打成一片,早晚會出事,今後得注意點!」

    萬書記搖著頭:「咳,你懂什麼呀,我們……好了,別說沒用的了,這回答應我了吧!」

    陶素素仍然反抗著,但是不太堅決了,而是說著:「你不要身體了?明天不是還要開會講話嗎……」

    萬書記:「沒事,趙秘書已經把稿寫好,照著一念就完了!」

    萬書記說著進入了陶素素的體內,這時,他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了,明天的報告應該對幹部們談談生活作風問題,有的科局長在這方面不太檢點,應該訓訓他們……」

    十幾分鐘後,萬書記終於精疲力盡地從陶素素身上滾下來昏昏睡去。可是,陶素素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她黑黑的眸子望著黑黑的夜色,淚水漸漸湧了出來,洇濕了枕頭。

    6

    那好像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那時,在清水的市郊住著一戶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對夫婦,一個女兒。家庭生活雖然不富裕,但夫婦恩愛,年幼的女兒純潔可愛,而且天生麗質,還有一副好嗓子,從小就愛唱愛跳。父母有再愁的事,看到可愛的女兒就煙消雲散了。

    後來,一家人因為建築動遷進了市區,夫婦倆用動遷所得的錢和多年積蓄又借了點外債,買下了一幢門市房。當時,那是幢二層小樓,他們利用臨街的優勢,辦了一個小飯店,由於服務熱情,飯菜可口,生意很好,一家人的日子也就漸漸好起來。年幼的女兒漸漸長大,出落得如花似玉,嗓子也更為動人,夫婦二人盡一切努力滿足女兒的理想,為她請教師,學音樂,當女兒高中畢業後,如願考入省城的一家大學音樂系。在學校裡,她也是引人注目的校花,好多男同學向他投來青睞的目光。那時,她可以說是一帆風順,美好的未來在等待著她。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

    事情還是因父母的飯店而起。

    不知何故,那些日子,父母的飯店總是出事,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經常光顧,而且無事生非,找毛病惹是非,並藉著酒勁又是砸又是鬧。開始,父親竭力忍讓,想著委屈求全。可是不起作用,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鬧得顧客越來越少,生意受到明顯影響。

    這時,有人找上門來,要兌下這個飯店。當時已經傳出市區規劃要進行調整,這裡將成為全市中心鬧市區的消息,而來人出的價格卻低得不可想像,簡直是強取豪奪,父母理所當然地一口拒絕。來人不懷好意地冷笑著離去。

    第二天晚上,一夥七長八短的漢子來到飯店喝酒,不一會兒就開始找茬生事,又是飯菜不好,又是服務不周,後來,又跟母親動手動腳。父親是個血性漢子,當然不能容忍這種事,就上前阻攔,於是,雙方發生衝突,最終成了一場血腥鬥毆。因對方人多,父親被打得頭破血流,逃入灶房,對方也追入灶房,還抓起灶房的菜刀大砍出手,父親情急之下,抓起一把削骨刀還擊,不想刺中一人要害,致其不治身亡。

    父親由此身陷囹圄,很快以故意殺人罪起訴到法院。

    女兒聽聞此事,立刻趕回營救,可是,各種證據都對父親不利,消息已經傳出,十有八九將被判極刑。女兒只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與母親一樣心痛欲碎,可又無能為力。就在這時,一個人找上門來要購買飯店。

    還是曾經來過的那個人,這回出的價格更低。母女很快答應了。

    因為對方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讓出飯店,他可以幫忙救出父親。

    對方倒也說話算話,很快,父親的故意殺人變成了傷害致死,傷害致死又變成防衛過當,最後被判緩刑,走出牢籠。

    然而,飯店已經沒有了。父親的身體在獄內受到了摧殘,出獄後見到賴以生存的基礎已經失去,並明白一切是怎麼回事,氣得吐血,最終一病不起,撒手塵寰。母親在重重打擊下精神失常,後來在街上被汽車撞死。

    整個家庭只剩下一個女兒,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兒。

    女兒還要活下去。

    可是,她的活法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她已經荒廢了學業,也沒有人供她再上大學。她該怎麼活呢?

    她的歌唱才能發揮了作用。她開始到一些娛樂場所當歌手,她的歌聲和美麗很快引起人們的注意,並很快有了名氣,活下去已經不成問題。這時,一個人又出現在她的身邊,請她到他開辦的娛樂場所當歌手。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當即一口回絕。這個人當時沒說什麼,只是笑了一聲告辭而去。

    就在當天夜裡,她被幾個畜牲般的男人劫持了,就在即將被當街施暴時,一輛高級轎車駛來,跳下幾條漢子,在為首者的指揮下,將歹徒打跑,救了她。

    而那個為首的指揮者,正是剛剛找過她的男子。

    她明白,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在清水,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她已經別無選擇,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答應了他的要求。

    第二天,她開始到他開辦的場所上班,這個場所就是皇朝大酒樓。這幢酒樓就是在她父母飯店原址上建起來的。

    由於她的出現,皇朝大酒樓格外興盛起來。看上去,他為人還可以,對她也很好,格外關照有加,錢更不是問題。她也努力裝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努力工作,不但唱歌跳舞,還幫助接待一些有身份的客人,並在經營上想了很多好辦法。後來,她居然成了皇朝大酒樓的經理。可是她知道,她不過是前台的一個木偶,酒樓的主人是他。

    後來的一天夜裡,他順乎自然地佔有了她。再後來,她又成了他手中一個特殊的武器,凡要辦什麼大事,他總要帶著她,需要的時候由她出面,往往攻無不克。再後來,又一個男人認識了她,並對她產生濃厚的興趣,於是他又把她送給了他。

    這個人現在就睡在她身邊。

    此時,她好像完全變了個人。對這一切,她不但完全聽天由命,甚至還有幾分快樂地接受了。在這種扭曲的生活中,她漸漸成熟起來。有了後一個他的保護,她有了一定的安全感,甚至還產生了一些幻想,幻想著能跟他結婚,不但得到保護,而且可以尋機報仇。然而,她很快看透了這個人的本質,幻想也漸漸破滅了。她看出,他和他是一體,沒有他也就沒有他,前者所以能無惡不作,恰恰是有後者的支持和保護。而且,後者比前者更可怕。

    她曾想過離開他,可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在她的心中又燃起另外一股希望的火焰。於是,她克制自己的厭惡,繼續在他的身邊呆下去。

    可是,她無法戰勝內心深處的厭惡,心理上的、生理上的厭惡,每次他在她的身上翻滾的時候,她都要把他想像成別人,想像成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男人,一個比較喜歡的男人。

    今年以來,她已經有了固定的想像目標,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對他真的有了感情。她明顯地感到,他和他們不是一類人,是相反的一類人,只有他能遏制他們,只有他才是她復仇的希望。

    她還記得他對她說過的話:「不管涉及到誰,我都敢管,而且,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使他受到應有的懲罰。有的人自以為有錢有勢有後台,就什麼事都幹,以為誰也不能把他咋樣。他想錯了,在我們國家,絕不會允許這種現象長期存在,我們清水也是如此……別看他今天作威作福,趾高氣揚,明天就可能是階下囚。」當時,聽了這些話,自己是多麼激動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感情。她更記得他對她的誇獎:「你長得漂亮,給人的感覺也很好,你的歌聲更為美好,因此,使人產生好感,產生信任的感覺!」對了,還有他說的那些話:「我總覺得,女人的內心往往比男人要好,她們心靈更加敏感,更富有同情心和愛心,然而,由於她們往往處於弱者的地位,很難把握自己的命運,受各種外因左右,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情。」

    他說得多麼好啊?他誇獎自己,讚美自己,理解自己,特別是後邊那些話,簡直都說到了自己的心理,讓人又感激又慚愧。這是一個多麼好的男人?多麼善解人意的男人?如果和這樣的男人生活到一起,躺在這樣男人的懷裡,該有多麼幸福?可是……

    陶素素扭頭看了看身邊大睡的人,感到他是那麼的醜惡,那麼的不能容忍。他們兩個相比,就是美和醜的兩極。然而,世界就這麼的可怕,他就在他的領導下,他的命運甚至掌握在他的手中。剛才,他已經這麼說過了,她毫不懷疑他的話是真的,而且能夠辦到。

    她看出,儘管他正直堅強,但,在人生的戰場上,他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太正直了,太孤獨了,他也缺乏應有的警惕,不懂得如何防備暗箭。她知道他們的能量,她更知道,兩方對壘,最後失敗的一定是他,這個世界是屬於壞人的,好人沒有活路,他早晚要被他們整下去,他們在清水這個地方是不可戰勝的。

    她為他深深地擔心起來。

    她漸漸進入夢鄉,夢到了他。夢中,他走近了她,擁抱著她,吻去她臉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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