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文 / 朱維堅
只知前進不知迂迴,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員
(2000年6月30晚至7月1日晨)
1
這是週末之夜。
晚九時四十分許,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治安大隊、巡警大隊、政經文保科和市區派出所的三百多名民警聚集到公安局大會議室。他們都接到緊急通知:省廳通報,幾名在外地作下大案的逃犯正逃向本市,為確保「七·一」安全,接通知後速來局集結,執行堵截任務。
可是,一進會議室就覺得不對。因為,門口站著戴白頭盔的督察,紀檢書記、督察大隊長靳厚生親自帶隊,每個人在門口要先交出手機和傳呼,然後才進門,而且許進不許出。包括副局長牛明和黎樹林也沒例外。局長林蔭、政委方永祥臉色嚴峻地坐在前面。正是盛夏,天氣很熱,可窗子卻緊緊關著,屋子也就更為悶熱。
三百多人齊刷刷坐好後。林蔭咳嗽一聲說:「首先,由方政委傳達市局密傳電報!」
方政委戴著眼鏡,一字一句地傳達了市公安局的傳真電報:
「全區各市縣公安局、直屬分局:
按照公安部和省公安廳的部署要求,全市公安機關要在「七一」前開展一次集中清查整頓娛樂場所統一行動,打擊「黃、賭、毒」違法犯罪活動。為使這次行動取得預期效果,特提出如下要求:
一要排除來自各個方面的干擾。對發現的『黃賭毒』犯罪活動,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依照有關規定一查到底,嚴厲打擊,以淨化社會。同時,要頂住壓力,排除干擾……二要加強保密,嚴肅紀律……對洩漏行動秘密、通風報信、跑風漏氣的,一經發現,要堅決嚴肅處理,給予黨紀和政紀處分,性質嚴重的,堅決清出公安機關……」
方政委傳達完畢,由林蔭做動員講話。他臉色嚴峻,話語落地有聲:「大家一定明白了,我們今天晚上並不是執行什麼堵截任務,而是按照上級公安機關的部署進行一次統一行動。為了保密,所以在通知時沒有講,請大家諒解。這次行動的代號叫『雷雨行動』,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希望我們的行動象雷雨一樣,洗滌我們清水的污泥濁水,使清水真正清起來。按照地區公安局部署,對這次行動的要求有三句話六個字。一要保密。要絕對保密,除了參加行動的人,不得洩露給任何人。剛才要大家交出手機的原因就在於此。這不是對大家不相信,是事實讓我們不得不為之,不但大家的手機交出來,局領導中除了我,其他領導的手機也都交了上來。這也是為了避免嫌疑。等一會兒分組後領取對講機。二要迅速。部署完後我們馬上行動。迅雷不及掩耳。三要堅決。在行動中可能會遇到阻撓和壓力,但,不管是誰,只要他有違法行為,堅決依法處罰。任何人--也包括局領導都不得講情。辦案人員要堅決抵制壓力和干擾,如果你抵制不住,就推到我身上,有我頂著。局領導更要自覺遵守,保證絕不講情。今天晚上的行動出是對每個人的一次考驗,考驗我們的立場,考驗我們是不是合格的人民警察。好了,下面,我把今晚行動分工和行動措施講一下!」
……
這次行動是林蔭精心預謀的,預謀產生在省城請錢失敗之時,或者產生於那位年輕處長的提示。
那位處長提出,自己有一位「兄弟」要來本市辦賭城。而賭城本市就有,那就是皇朝大酒樓。管局長就指出了這點。
就任至今,皇朝大酒樓的情況沒少往腦袋裡灌,也一直想動它。可是,一方面投鼠忌器,另一方面出於策略考慮,也就是方政委說的,「有些事不要操之過急」。現在,到任已經四個多月,腳跟已經站穩,可以動它了。從省城回來後,林蔭避開牛明,部署秦志劍組織得力人員對皇朝大酒樓進行暗中調查,結果反饋上來的信息是驚人的。皇朝大酒樓的三層往上,就是賭城和淫窩,特別是賭博,手段有跑馬機、角子機、也有紙牌,輸贏非常快,僅此項皇朝大酒樓每天就收入十萬元以上,最多時一天能收入三十萬,最少的一天能收入六萬元。已經干了三年多,可以想見他們賺了多少錢。也正因此,這裡吸引了大量不法之徒,外市縣甚至外省的賭徒也紛紛趕來。
其實,這在清水是公開的秘密。可是,多年來沒人過問,沒受過任何查處,公安機關也敬而遠之。
這回,林蔭下了決心,非動它不可。動機當然很多,有一條也無須隱瞞,那就是通過罰沒款解決經費問題。林蔭想:公安局為了維護治安、打擊犯罪沒有經費,他公然違法犯罪和誘發犯罪卻大發其財,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回,即使不追究你刑事責任,也出點血吧!
但是,林蔭也深知,動皇朝大酒樓是一場硬仗,必須解決兩個難題,一是保密,二是保護。保密是內部問題,自己還可以控制,剛才的行動就是保密的一部分。可「保護」就不是自己能解決的了。這個「保護」不是誰保護公安機關,而是保護皇朝大酒樓,是皇朝大酒樓頭上的保護傘。還在上任不久,一些市領導就向公安局打過招呼,皇朝大酒樓是市裡的重點保護單位,公安局不得隨便對其檢查。如果確有問題需要檢查,也必須先向市裡請示得到批准後方可行動。林蔭曾把自己的想法報告給地區公安局谷局長,谷局長要他耐心等待時機。今天,時機終於來了。前天,萬書記去泰國考查市政建設了,大軍子也隨著一起去了。機不可失,谷局長立即發來密傳。
當然,行動前林蔭也請示了市領導,可是,他請示的是陳副市長,把心裡的話全說了。陳副市長慨然允諾,一拍胸脯說:「干吧,我支持你!」林蔭問是否還需要請示洪市長和許副書記。陳副市長說:「他夠不容易的了,別再給他增加壓力了。也別找許副書記,那人什麼事都是三思而行,一找他准涼,今天就我當家,誰要怪罪下來找我姓陳的!」
就這樣,一場雷雨行動開始了。
「雷雨」行動並不是只對皇朝大酒樓一家,但它是重點。林蔭將三百多名民警做了分工,其他都是五六個、七八個人一個行動組,唯有檢查皇朝大酒樓留下近二百名民警。隨著一聲令下,參加會議的人迅速奔出公安局大樓,奔向目標。
這時,市電視台的苗雨和陳鋒也趕來了。陳鋒的肩膀上自然少不了攝像機。二人是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趕來的,來之前也聽說是堵截逃犯。到場後一聽說是動皇朝大酒樓,更加興奮。
這也是林蔭的一個策略:把整個過程都錄下來,一可以通過公開報道,鼓舞人心,打擊大軍子的囂張氣焰,二可以做為證據,應付事後的責難。
出發時,林蔭特別叫了牛明一聲:「牛局長,你跟我在一起,協助我指揮!」
用意也很明顯。雖然手機已經收上來,可要通個風報個信還是很容易的。讓他留在身邊,動作起來就不那麼方便了。牛明無奈,只好跟在林蔭身邊,裝作關心地說:「林局長,我得提醒一下,皇朝大酒樓是市裡的重點保護單位,請示市領導了嗎?」
林蔭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請示過了!」牛明又問請示誰了。林蔭看了他一眼:「這你不用管了,一切有我負責!」
出發時,林蔭又和秘密監控的秦志劍通了電話,秦志劍回答說:「一切正常!」
果然,因為行動快,保密工作做得好,皇朝大酒樓沒有一點準備。
2
10時整準時行動,10時10分就趕到皇朝大酒樓。只見燈光絢麗,笙歌曼舞,男歡女樂,正是夜生活的黃金時間,享樂的高峰。
二百多名公安民警迅速趕到,按照事前制定的方案,派出部分民警分頭堵住了所有出口。大隊人馬由林蔭帶隊,從正門進入樓內。
一樓大廳,陶素素迎出來,一襲高貴的白紗裙,露出白嫩的臂膀,使她顯得高貴而又性感。她略顯驚慌地迎住林蔭:「林局長,我們是市裡重點保護單位,你們這是……」林蔭拉著臉出示自己的證件,「我是清水市公安局長林蔭,按照上級公安機關部署,對行業場所集中檢查清理,請您配合!」說著一揮手,民警們迅速奔向樓梯,十幾個五大三粗的保安衝出來,可比劃了一下沒敢阻攔。一分鐘後,上邊的三個樓層已經被刑警們控制。隨著一個個客房門被打開,一個個不堪入目的鏡頭出現,豐臀肥乳,腿臂交纏,多被苗雨和劉楓的攝像機攝入其中。
情報非常準確,在兩個大房間裡,賭徒們亂做一團,有的胡亂地藏錢,有的想逃跑。可由於警力充足,行動果斷,誰也沒有跑掉。
林蔭身著警裝,手持對講機,坐鎮一樓大廳,陶素素在他的身前身後轉了幾圈,想說什麼也沒法說,就拿著手機躲入一個房間裡。林蔭猜到了她要幹什麼,冷笑一聲,端坐不動。他早把自己的手機關掉,只用對講機進行指揮。這時,對講機裡傳出一個急促的聲音:「林局長,我是秦志劍,三樓有人暴力阻撓公務,怎麼辦,請指示?」林蔭聞報大怒:「制服他,帶回局內依法處罰!」邊說邊奔上三樓。
三樓一片混亂,三四個保鏢模樣的漢子被按倒在地,正在戴手銬,地上還扔著兩把尖刀。只有一個人還在頑抗,手揮一柄軍刺,大罵著:「媽的,反你們了,敢來皇朝大酒樓鬧事,我宰了你們,誰上,我砍死他……」
舞刀者正是二軍子。他只穿個褲頭,赤裸著舞動手中刀,真的向警察們身上砍,已經有個年輕民警受傷。警察們紛紛後退,幾個人叫著:「開槍,開槍……」可誰也不敢扣動板機。二軍子更加瘋狂無忌:「媽的,是小子你們別躲,看我敢不敢砍,我是瘋子,砍死也白砍……」一眼看到林蔭,更加瘋狂:「姓林的,我操你媽,我先砍死你……」口中叫著,刀鋒就砍來。
情況緊急,環境又很窄,林蔭一時難以閃開,正在著慌,就聽身後有人大叫一聲:「住手!」一個高大的身影衝上去,單手迎向刀鋒,不知怎麼搞的,一下就抓住二軍子手腕,順勢一扭,二軍子「媽呀」一聲趴到地上。他氣得一邊掙扎一邊大罵:「反了,反了,放開我,放開我……」欠臉沖林蔭破口大罵起來:「姓林的,都是你整的,我知道你是衝我們弟兄來的,媽個×,我看你能把老子怎樣,反了你了……」
秦志劍走到林蔭面前:「局長,我們打開房間時,他正跟兩個少女嫖宿,不但不服管,還破口大罵,又招來同夥跟我們動手!」林蔭大聲命令道:「立刻帶回局裡突審,做好筆錄,依照有關規定從重處罰!」
話音未落,又聽到二樓人聲喧嘩,林蔭急忙奔下去,見一個房間內擠滿了刑警,有人正打開窗戶往外跳,林蔭擠過去才發現,窗下是陽台,一個赤條條的人體正癱在陰影中呻吟。不一會兒,幾個刑警將其弄進屋來,幫他穿上衣服。林蔭一看,認識,市交通局長蔣實全。原來,他正和兩個小姐玩到興頭上,見警察來抓,一急就從窗子跳到陽台上,不小心跌傷了腿。
這一切,都被攝像機拍攝下來。
隨後,行動進展順利,共抓住嫖客十一人,賣淫小姐二十三人,賭徒二十二人,再加上二軍子等幾個阻撓行動的歹徒和酒樓經理陶素素,五十多人帶回局內。
林蔭知道,絕不能給這些人以喘息之機,回局後立刻組織力量分頭進行詢問、訊問。還在辦公大樓前後門派出全副武裝的巡警站崗,不許任何人進入。一切安排妥當後又對幾個局領導說:「為了減輕大家壓力,咱們馬上都離開公安局,找個地方躲起來,手機暫不發還,這裡的事由刑警大隊和治安大隊全權處理!」方政委帶頭贊同,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牛明有意見也說不出口。林蔭又把羅厚平、秦志劍和法制科長、治安大隊長找到一起,要他們分頭負責,對帶來的人徹底審查,依法處罰。
一切安排就緒,林蔭回到辦公室,脫下警服,換上便衣,又走出來。在樓梯口正碰上往外走的苗雨和陳鋒。二人第一次參加這種行動,攝下很多有趣的鏡頭,興致很高。向樓下走時,苗雨緊挨著林蔭,興致勃勃地說:「林局長,你們這次行動太好了,太痛快了。回去我們連夜工作,把帶子剪出來,明天上班就報台長審批,爭取近快播報,讓他們曝曝光,再給那個跳到陽台上的交通局長和鄭華軍來幾個特寫鏡頭!」
林蔭心情很好,與苗雨一問一答、高高興興走出大樓,卻驟然聽見一個極為熟悉的女聲在跟站崗的巡警吵著:「……這還能有假嗎?真的,快讓我進去吧……」
接著看到了人影。林蔭的心一陣猛跳,嘴都有點不聽使了:「秀雲,是你……」
秀雲看見林蔭,愣了一下,正要奔過來,忽然扭過身捂著臉,踉蹌著向一邊奔去。林蔭急忙追過去:「秀雲,秀雲,你怎麼了,你……」
他追上妻子,搬住她顫抖的肩頭,看到了她的淚眼。這是怎麼了?著急地低聲問:「秀雲,怎麼了……你怎麼來的,怎麼這時候才到,為什麼不事先打個電話……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爸爸……」
最後一句話發揮了作用,妻子急忙搖頭擦乾眼睛:「沒有,沒有,你別瞎想,沒啥事……我坐長途客車來的,半路上車壞了,耽誤了時間,剛剛趕到,你們把門的警察不讓我進去!」
在旁觀察的苗雨走過來,試探著詢問:「林局長,這是您家嫂子嗎?可真太巧了,快進去吧……嫂子,我叫苗雨,電視台的,明天我來看你……林局長你們忙著,我們先走了!」
看著苗雨背影走遠,秀雲才疑惑地對林蔭道:「她……她是誰?電視台的?這麼晚了,她來你們公安局幹什麼……」
林蔭猜到了妻子的心思,不由笑了,急忙將今晚的行動和苗雨的情況解釋了一下。並開玩笑地說:「你放心,人家能看上我嗎?我都四十歲的人了,位置早讓你佔上了,她就是有那心也白費呀!」秀雲哼聲鼻子說:「男人變壞,四十開外。書上都寫了,男人四十歲是最危險的年令!」林蔭說:「得了得了,我就是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呀,有那賊膽也沒那身板呀,自到清水後可累死了,沒有一天半夜前睡覺的,哪有心思和體格扯這個呀……」
秀雲這才緩和過來。
妻子來了,林蔭只好回身進樓,領她回辦公室。沒等開門,就聽到電話在急促地響著。林蔭搖手不讓秀雲接,領著她看看辦公室的環境,有點犯愁地說:「你招呼也不打一個突然就來了,今天夜裡怎麼辦呢……哎,這樣吧,咱倆浪漫一下,找個旅店開個單間,來個久別勝新婚怎樣?」秀雲聽了臉色發紅,但看得出她心裡很高興,林蔭就領著她往外走去。可是,走到二樓就走不動了,因為,刑警大隊走廊裡傳出一陣狼嚎般的吵嚷聲:
「我操你媽,操你們警察的媽,操你們局長的媽,你們敢抓二爺我,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聽到這個聲音,秀雲現出害怕的表情。林蔭把辦公室的鑰匙摘下來遞給她:「你先回辦公室等我,電話不要接,把線拔了,我一會兒去找你!」說完向吵嚷的方向走去。
秀雲擔心地看了丈夫背影一眼,慢慢轉身向樓上走去。
3
發出吵嚷聲的是走廊盡頭的房間。當林蔭走到門前的時候,那狼嚎般的聲音忽然又唱起歌來:「……我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我要把你們警察都殺光,然後去操你的娘……啊哈哈哈哈……」
不用看,是二軍子。
林蔭敲開門,見二軍子被銬在椅子上,一邊掙扎一邊唱,一邊罵,見到林蔭更來了勁兒,使勁一掙要竄上來,好不容易才被兩個年輕刑警制住。他就坐在椅子裡衝著林蔭笑罵起來:「你他媽是誰,為啥看我?我操你媽,操你老婆,操你妹妹,操你閨女……哈哈哈哈……」
人是感情動物,一陣惡罵突然臨頭,不由怒從心頭起,林蔭走上去就要掄起手臂,可就在手臂掄起時又冷靜下來。見此情景,本已嚇住的二軍子又要張口罵,兩個刑警扭著他的肩膀和胳膊使勁往下一壓,他「哎呀」一聲叫起來,然後罵起兩個刑警來:「操你們倆媽呀……你們敢對二爺這樣,你們等著……」
主審二軍子的是黃建強。他把林蔭拽出辦公室,低聲告訴他,審查中,一些在皇朝大酒樓服務的「小姐」提供,二軍子經常強姦酒樓僱傭的女服務員,而那些女孩兒多是未成年人,最大的十六歲,小的才十四歲,漂亮一點的都被二軍子強姦過。他威逼利誘,女孩們年紀小,害怕,不敢告發……
林蔭一下想起那次在皇朝大酒樓見到的一幕:那幾個看上去象孩子似的女服務員,特別是那個長相清秀自稱十八歲的小女孩兒秀娟,看來,她十有八九也被這個畜牲禍害了。強烈的痛恨從心中升起。對黃建強說:「和未成年人發生性關係就構成強姦罪。你們加大力度,把他的囂張氣焰打下去。他不承認也不要緊,把證據收集足,爭取從重從快處理!」
黃建強輕輕搖搖頭:「不容易,你沒看見嗎?別人誰也不想對付他,志劍在審查另外幾個重點對象,就把他分給我了。一開始他滿不在乎,說『公安局不就是缺錢嗎?多少,出個數,快放我出去!』我對他說,『你們的事不是用錢能擺平的,你們皇朝大酒樓組織容留婦女賣淫,你涉嫌強姦少女,要追究法律責任!』又說,『你放聰明點,現在的清水公安局不是從前了,清水也不是你們的天下了!』他就忽然又罵又唱起來,瘋了。我知道他是裝的,可是沒辦法……對了林局長,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於是,林蔭又聽到一個驚人的事實:原來,二軍子是個殺人犯!
多年前,二軍子用非常殘忍的手段把一個人給殺了,殺了還不夠,還把人給肢解了。但是,當案卷偵查清楚,移送檢察院後,他忽然得了精神病,到北方精神病院一鑒定,還真鑒定出來了,說是一種什麼間歇性精神病,不負刑事責任。不到半年,就從精神病院出來了,逍遙法外,從此更加霸道,說打誰就打誰,說砍誰就砍誰,人們就更加不敢惹他了。
居然有這種事!
林蔭又想起在皇朝大酒樓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當時,他還和自己握過手,還稱兄道弟,鬧半天是個殺人犯,是個精神病,怪不得大軍子沒有讓他上席……對了,他好像還說了句什麼「別看我瘋」……媽的,這樣的人怎麼能是精神病,這裡邊有問題……
黃建強低聲繼續說:「大伙都知道,這鑒定是他們兄弟花錢買通醫生做出來的。可沒辦法。人家醫生鑒定得也妙,叫間歇性精神病,時好時犯,平時好好的,每當犯罪時就犯了,因此他所有犯罪都可以不受處罰……志劍說得好,有的精神病鑒定醫生純粹是敗類!」
林蔭氣憤地說:「他既然是精神病,應該進精神病院,為什麼還讓他在社會上活動,威脅他人安全?」
黃建強歎口氣說:「誰來追究這個問題呀,即使追究又誰來管?他們總能找出理由來。譬如,他是精神病不假,可現在已經好了,有什麼理由還關在精神病院呢?可是,如果又犯了罪,那就是犯了病,可以再收進去治療,過段時間,反應不大了,再以治好了的名義放出來……林局長,這回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他了。咱們得找個他們的錢使不上勁的地方做鑒定……不過也難說,中國精神病鑒定得太濫,有好多家都可以做,你找這個,他們又可以找那個……志劍剛才氣得跟我說,如果這次還整不了他,等他再犯事時,就當場把他幹掉……行了,林局長,把他交給我,你到別的屋看看吧,這是跟大軍子鬥,你給大伙打打氣!」
林蔭覺得黃建強的建議很好,真該給大伙打打氣,既然已經干了,就不能功敗垂成。他一個門一個門地走著,給審查人員打氣,鼓勵他們堅定信心,要有耐心。正走著,忽然又聽到一個辦公室傳出女人低低的哭泣聲。把門敲開一道縫,露出王霞的臉,走進去,看到一個清秀的小女孩兒正伏在辦公桌上哭泣,瘦弱的肩頭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是十分傷心。王霞低聲說:「她只有15歲,因為家窮,被騙到皇朝大酒樓當服務員,本想掙些錢補貼家用,不想來了不久就被二軍子強姦了。她還說,被強姦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別的少女服務員。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她才說實話的!」王霞說著說著也忍不住低聲罵道:「純粹一個野獸,畜牲,局長,這回再不能便宜他了!」
王霞說的正是林蔭的心裡話。他強抑制憤怒,問女孩兒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王霞說:「是農村孩子,從南邊騙來的,叫戚秀娟!」
戚秀娟,秀娟。肯定是那天晚上的女孩兒!
媽的,畜牲,絕不能便宜他們。
又走了幾個辦公室,見了好幾個被審查的小姐和服務人員,他們好像都受過訓練和囑咐,對皇朝大酒樓發生的賣淫嫖娼和賭博行徑,或者不知道,或者說是第一次,更不往二軍子和陶素素身上咬。這樣做的目的很明顯:使公安機關難以重處責任人和皇朝大酒樓。
林蔭想向羅厚平瞭解一下情況,可走到刑警大隊長辦公室門外,卻沒聽到裡邊有動靜,試探著敲敲門,羅厚平探出了腦袋,叫了聲「局長」,把他讓了進去。
裡邊坐著一個漂亮的女人,正是陶素素。
室內的情景很不正常,看不出誰是審查誰是被審查的,陶素素坐在沙發裡,兩個審查的刑警卻坐在椅子上。兩個刑警很疲倦的樣子,看到林蔭進來,從椅子上站起,仍然抑制不住打出的哈欠。陶素素看到林蔭,也款款站起,不卑不亢地笑著:「林局長您好,累壞了吧,你們當警察的可真太辛苦了,我們皇朝大酒樓給你們添麻煩了……非常抱歉,我做為總經理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向您檢討!」
不卑不亢,自然得體。林蔭想,這樣的女人,恐怕羅厚平對付不了。
果然,羅厚平把林蔭拉出門外,低聲告訴他,陶素素對發生的一切都裝作不知,都說是下邊人瞞著她搞的,她只負管理不到之責。她是女人,硬不得軟不得,叫人一點辦法沒有。林蔭聽了冷笑一聲:「是嗎?」然後重新走入室內。
已近午夜,可能是睏倦所致,陶素素臉色有點蒼白,也有幾分憔悴,但仍然很漂亮。她的漂亮和苗雨不同,她是另一種人,是一種含有某種危險的、又極具誘惑力的漂亮。雖然在接受審查,公安局長親自來到面前,她也沒有一絲慌亂,還反客為主地給林蔭倒水:「林局長您辛苦了。我們皇朝大酒樓出了這些事,我有責任,管理不到位,下邊有些人亂搞沒及時發現。我們是市裡重點保護單位,怎麼能允許這種活動存在呢?這簡直是砸我們皇朝大酒樓的牌子,我們要進行一次認真整頓,把責任人員全部辭掉,再組織大家認真學習公安機關有關規定,杜絕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今後如果再發現這種情況,要主動向公安局報告,向您報告……林局長,請喝水!」
林蔭接過水杯放到一旁,讓兩個年輕刑警去休息,兩個刑警大赦一般走出去,羅厚平猶豫一下也想出去,被林蔭止住:「你別走,咱們倆跟陶經理好好談談!」
林蔭說著坐到對面的椅子上,發現陶素素現出警覺的神情。林蔭平和地一笑說:「陶經理,我們曾經接觸過,雖然只有一次,可陶經理給我的印象卻很深,我覺得,陶經理是個聰明人,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而我也四十歲了,還是公安局長。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真話假話能聽不出來嗎?做為全市著名的皇朝大酒樓經理,居然不知道酒樓內有賣淫嫖娼活動,這能讓人相信嗎?如果這是偶然的、小規模的倒也很有可能,相反,它是長時間的,大規模的,做為經理你不知道?」口氣漸漸嚴厲起來:「陶經理,我所以和你親自談,用這樣的口吻,是對你的尊重,因此,也希望我們互相尊重,希望你像我一樣說實話,這對你有好處。我知道,你只是名義上的經理,酒樓的主人並不是你。你就真的心甘情願代人受過嗎?」
在林蔭說話時,陶素素認真地聽著,深幽而漂亮的雙眸還定定地盯著他。隨著林蔭語調的嚴厲,她蒼白的面容也呈現出紅暈,但很快又褪去了。林蔭住口後,她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來,勉強笑了一下回答說:「林局長,我說的是實話,您要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真的,我們酒樓辦好幾年了,公安局什麼時候發現過有賭博賣淫活動?如果有為什麼不早抓?您也能知道,市裡的一些領導也經常到我們酒樓做客,你們公安局有的領導也去玩過,我們怎麼能幹這種事呢……這回出的事真是偶然的,我真的不知情!」
林蔭聽出,她說這些話有暗示的成份,就是說皇朝大酒樓有後台,你公安局惹不起,不由心中來火。冷笑一聲道:「陶經理,看來我們沒有必要談下去了,因為你還不瞭解我的為人,我是對事不對人,只要有違法犯罪活動,只要是公安機關的職責範圍,不管涉及到誰,我都敢管,而且,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使他受到應有的懲罰。現在有的人真傻,自以為有錢有勢有後台,就膽大妄為,什麼事都幹,以為誰也不能把他咋樣。其實,他想錯了,在我們國家,絕不會允許這種現象長期存在,我們清水也是如此。」
林蔭說這話的時候,發現陶素素深幽的眼底裡閃出異樣的光芒,定定地盯著自己,可當自己話音要落的時候,又換上一種冷笑,一種不屑的冷笑。他有點惱火,目光迎上去問:「怎麼,陶經理不相信我的話?」
陶素素迎著林蔭的目光,有點挑釁地一笑:「我願意相信,也相信您的話是真誠的,可這只是您的美好願望……」停了停:「可願望和事實總是有很大距離。林局長,正像您說的,我們都是成年人,都見過世面,說空話假話真沒意思!」
陶素素說這話時還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使林蔭一下想到何大來在皇朝大酒樓的所作所為,特別是那次被抓住又放掉的事,不由臉上發熱,聲音也一下就大起來:「陶經理,你不用不相信,是,有些人現在是做得挺歡,好像還碰不得,可他最後的下場絕不會美妙。您沒聽說過嗎?不是不報,時機未到,時機一到,一切都報!」
林蔭氣哼哼地停下來,發現陶素素又用她那深幽的大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好像聽入了神。她的眼神很複雜,還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麼,急忙把目光移開,瞅向羅厚平,想讓他說幾句,可羅厚平站在旁邊,也在入神地聽著。
靜場片刻,林蔭把目光又移到陶素素臉上,換了一種和緩的口氣說:「陶經理,我再說一句不太禮貌的話,我第一次見到您,印象很好,你知道為什麼嗎?」
陶素素非常感興趣地:「為什麼?」
林蔭笑了一下:「兩個原因,一是您很漂亮,二是您歌聲很美!」
陶素素沒想到林蔭會說這話,臉騰的一下紅了,但也露出幾分高興,感激地一笑:「謝謝林局長!」
林蔭急忙用手勢止住陶素素:「您別急,我的話剛剛開始。我就從您的漂亮說起。男人都喜歡漂亮女人,我也不例外。可是,我對此有自己的體會。在很小的時候,我往往從外表評價一個人,尤其對女人,她外表漂亮,我就以為這個人心腸一定很好,為此吃過虧上過當。長大一點我就改變了看法,認為外表漂亮的人往往內心世界並不一定漂亮,也許正相反,所以對漂亮的女人我總是抱有戒心!」
林蔭把話停下。陶素素臉色陰晴不定了,可仍然努力笑著:「林局長,您是說……」
林蔭:「我不是說您,請您聽我繼續往下說……再後來,隨著年令的增長,人漸漸成熟,這種認識又有了改變。那就是,外表漂亮的人中也有很多是好人,外表難看的人同樣有很多是好人,結論就是,不應該用外表來衡量人!」
陶素素鬧不清楚林蔭的意思,只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看著他。
林蔭停了停又說下去:「可是,在上述認識形成的同時,我還形成另外一個認識,那就是,從一個人的外表,可以一定程度地透視他的內心。如果一個人的外表很美,讓人看上去產生好感,那麼,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個好人。對了,我說的不準確,美和漂亮不是完全的同義語,你可以不漂亮,可如果你心地真誠善良,自然會在外表顯現出來,這樣,你就給人一種美感,使人產生好感……陶經理,你明白了嗎?你長得漂亮,給人的感覺也很好,你的歌聲更為美好,因此,使人產生好感,產生信任的感覺!」
陶素素臉忽的一下紅了,並反常地現出一種靦腆的表情,儘管只是一閃即逝,可仍然被林蔭捕捉到了。陶素素真誠地露出感謝的笑容,身子向林蔭欠了一下,輕聲說:「林局長,非常感謝你,可是……對不起,我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好……」
林蔭搖搖手:「你聽我說下去。我曾經對人性進行過研究,我覺得,就大多數人來說,本性確實是善的,只因為後天的遭遇,他們為了生存,漸漸改變了本性,或者說把本性隱藏起來,卻以另外一種面目出現。尤其對女人來說更是如此……也許我有些偏頗,我總覺得,女人的內心往往比男人要好,她們心靈更加敏感,更富有同情心和愛心,然而,由於她們往往處於弱者的地位,很難把握自己的命運,受各種外因左右,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情。」
陶素素聽得入了神,眼睛有點忘情地盯著林蔭。
林蔭把話說得更近了:「陶經理,現在我不想逼著你說什麼,你對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想深究,可我對你說的全是真心的話。我想,你對皇朝大酒樓的一些事情是完全瞭解的,或許,這些事是與你的本性相牴觸的,或許,你有時也會產生一種不安全感……這麼跟你說吧,我以一個公安局長的身份負責地說,皇朝大酒樓雖然興盛一時,可任何事物都是盛極而衰,它最後的結局很難預料。我說過了,你很聰明,一定能想到這一點,要居安思危呀,人如果不走正路,別看他今天作威作福,趾高氣揚,明天就可能是階下囚,所以,人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你說是不是陶經理?」
面對林蔭的詢問,陶素素臉上現出非常複雜的表情,嘴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可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輕一笑:「謝謝林局長的提醒,我會注意的!」
林蔭笑了:「能注意就好……哎呀,你看我說了些什麼呀?沒辦法,我可能有點不尊重婦女了,可我總覺得女人是弱者,總想幫助她們,還不知能不能得到理解……這麼說吧,陶經理,如果你以後真的有什麼為難之事,盡可以來找我!」
林蔭說完站了起來,對羅厚平說:「你們接著談吧,我該走了,如果陶經理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了,先讓她考慮考慮!」
林蔭向外走去,陶素素急忙站起,送到門口,又輕聲說了句:「謝謝林局長!」
林蔭回過頭,看了那雙深幽漂亮的眼睛一眼。
羅厚平送林蔭走出辦公室,佩服地說:「林局長,你真行,那番話把我都有點說動了,你看她,和剛才對待我一點都不一樣。我看,她沒準兒會迷上你的!」
林蔭笑了:「是嗎?可惜,她雖然很漂亮,卻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
說完這話他才想到,秀雲還在辦公室等著自己。
林蔭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邊走邊敲開幾個屋門查看一下情況。看來,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一旦公安機關動了真格的,再凶的惡勢力也就軟下來。除了二軍子和陶素素,絕大多數嫖客賭徒和賣淫小姐都承認了問題,也都表示願意接受處罰,哪怕重一點也可以,只求快點放了他(她)們。當然,他們都說這是第一次,嫖客們還都央求辦案民警替他們保密。一個辦公室裡,還有兩個嫖客賭徒大罵皇朝大酒樓吹牛×,「媽的,說什麼在他們這兒保險,根兒硬,公安局不敢來查,硬他媽個蛋,公安局不敢查怎麼把老子抓來了……」林蔭聽了暗暗發笑。
上了三樓,見財務室的門也開著,燈光通亮,裡邊有很多人,就走進去。見會計和現金員都來了,還有刑警、治安、經偵大隊的內勤和這些單位的人,他們都在點錢,有交的,有收的。江波交完錢回頭看到林蔭,高興地報告說:「林局長,戰果輝煌,皇朝大酒樓一家就收繳賭資五十八萬二千三百元,按照規定,每個賭徒根據情況罰款一到五萬元,共罰款二十一萬七千三百元,嫖客和賣淫婦女個人罰款合計十二萬三千元,幾項合計九十二萬二千六百元。這只是皇朝大酒樓的,其他場所還能罰上十萬八萬的,估計總數可以超過百萬元。還有皇朝大酒樓的罰款沒交上來,如果都上來,那就更可觀了……」
聽著江波的話,林蔭寬慰的同時也感到遺憾和不安。按理,這交罰款的人中,有一些應該追究刑事責任。別的不說,每桌賭資就二三十萬,肯定是職業賭徒,應該判刑,可有什麼辦法?公安機關沒錢哪,為了正常運轉,為了有錢破案辦案,有的時候,就以罰代處了。林蔭知道,這種現象不僅發生在清水,一些經費困難地方的公安機關也這麼幹,否則無法維持正常工作。這種情況不改變,怎麼能杜絕以罰代處呢?公安機關的形象怎麼能不受損害呢?可是,這能完全怪罪公安機關嗎?公安機關的難處,誰能理解?
林蔭對江波說:「別光盯著錢,要告訴弟兄們,對那些嫖客和賭徒要嚴格審查,裡邊很有可能隱藏著罪犯,正經人哪來這麼多錢嫖賭?」
正說著,聽到門外有人叫了聲「局長」闖進來,原來是刑警二中隊長李飛,他一臉興奮地大叫著:「局長,重大收穫,重大收穫……我們審查時發現兩個嫖客可疑,拒不講真實姓名,剛才上網一比對,都是上網逃犯,一個還是A級呢,公安部督捕的特大殺人逃犯,殺了三人呢。還有一個是B級,省廳督捕的重大經濟詐騙逃犯……對了,三中隊還審查出一個現行特大搶劫案犯來,在廣東剛搶完一家儲蓄所,分了錢,來咱清水避風,被咱們給網住了……局長,這回咱們可立大功了!」
李飛說著高興得像孩子一樣誇張地向上方伸出雙臂。林蔭也非常高興,覺得膽氣也壯了。最起碼這能頂一下那些保護傘,又是抓到重特大逃犯,又是破獲特大案件,看他們還有什麼說的?
他懷著高興的心情回了辦公室。
4
剛走到門口,門就從裡邊推開了,秀雲急急迎出來:「你可回來了,瞧這電話,一個接一個的……你快接吧,聽,又來了!」
果然,電話在急促地響著。林蔭想要拔下電話線,秀雲攔住他:「我剛才已經接過了,說你一會兒回來,現在拔了好嗎?」林蔭只好抓起話筒,沒等說話,對方已經粗聲氣叫起來:「是小林子吧……媽的,看來你是鐵心跟我過不去了是不是?你想幹什麼,還想幹什麼……」
林蔭抓著話筒愣了片刻,才意會到說話的是何大來,心裡來火,也不客氣起來:「何書記,我不想幹什麼,我只想正常執法,您想幹什麼呀……」
「屁,什麼正常執法?跟我來這一套,你還嫩了點兒!」何大來的聲調都變了:「告訴你小林子,要說對法律的理解,我比你深,比你明白。我知道,你是想以容留組織婦女賣淫整人是不是,可這麼幹的有多少,在咱們白山地區也不止皇朝大酒樓一家,可你看哪個判刑了?再說了,判刑也得有證據,你有什麼證據,不就是一些嫖客『小姐』的口供嗎?她們的話能信嗎?能當證據嗎?二軍子承認了嗎?素素承認了嗎?你要真把這些場所全取締嘍,別說我,看你們市委、市政府能不能答應……我說的都為你好,最後勸你一句,馬上放人,爭取主動……」
在何大來說話的時候,身後的門又被人敲響。秀雲走過去打開,有人走進來。林蔭扭頭一看,是許副書記、陳副市長和於海榮。他急忙對著話筒大聲道:「行了何書記,以後有機會咱們再探討吧,我們市領導來了!」然後把電話撂了。
三個男人進屋看到秀雲,都一愣。林蔭忙給他們做了介紹。陳副市長開著玩笑道:「鬧了半天是弟妹呀,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林老弟空房守不住了,把抓的小姐弄來享用呢……對不起,開個玩笑,哈哈哈哈……」
秀雲鬧個大紅臉。
市委政法委書記和兩個副書記午夜後來到公安局,可見有重要事情,而且不用打聽就猜到是什麼事情,林蔭暗暗懊悔沒有躲出去。看來,這大軍子確實厲害,人沒在家,卻把三位領導都發動起來了。如果說於海榮出面理所當然,許副書記來了也不意外的話,陳副市長出面就很意外了。行動前他已經表明了態度,憑他的性格,輕易是不會改變的,現在這是怎麼了?
不過,林蔭心中有底,證據確鑿,性質嚴重,還在行動中抓獲三名重大案犯,看他們還有什麼說的。
秀雲為三位領導沏上茶水就進裡屋了。林蔭隨即開門見山:「三位領導是為我們局的統一行動而來的吧,是我先匯報還是你們先指示?」
三人互視一眼。許副書記咳嗽一聲:「這個……也好,你就介紹一下情況吧,不過簡要一點!」
按照要求,林蔭只用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就把昨夜的情況介紹完了。在介紹的過程中,他主要強調了兩點,一、這次行動是按照省公安廳和市公安局的統一部署進行的,不是自己獨出心裁。二、行動收穫很大。著重強調抓住了三名特大逃犯,打掉兩個賭博團伙及抓獲一批賣淫嫖娼人員。最後總結說:「總之,這些戰果充分說明,省公安廳和市公安局的部署是正確的,統一行動是及時的。從我局的戰果上看,皇朝大酒樓等一些娛樂場所已經成為藏污納垢之所,應該從嚴處理!」
聽著林蔭的話,三人臉色各不相同。於海榮因為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但感覺上臉色不好看。許副書記表情凝重,喜怒難辨。只有陳副市長露出不加掩飾的高興神情,說的話也令人稍感鼓舞和安慰:「哎呀,這麼嚴重……你們聽聽,太不像話了……媽的,就是打擊得輕!」
林蔭說完,許副書記讓陳副市長說話,陳副市長不干:「哎,咱們來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麼能讓我說?你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來,我這是服從領導……你說吧,就不要推了!」
許副書記笑了一笑,猶豫一下只好開口。「好吧,我說,不過,這不是我個人意見。萬書記已經打來電話,表明了態度。首先,市委對公安局的統一行動表示支持,事實證明,這次行動是必要的,是成功的,公安局的部署是周密的,措施是得力的,而且取得了重大戰果,抓獲了重大逃犯,查處一批賣淫嫖娼人員……」
林蔭邊聽邊想:真是現代社會,信息傳播得真快,剛行動結束幾個小時,遠在泰國的萬書記就知道了。很明顯,許副書記這些表揚話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將是「但是」以後。
果然,許副書記轉調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兩重性,對皇朝大酒樓的違法行為處罰是必要的,可是我們必須承認,他們多年來為發展我市經濟、樹立開放形象都做出了重要貢獻。鄭光軍是我市著名企業家,皇朝大酒樓又是他的標誌性企業,甚至可以說是一面旗幟,你們的行動取得了成功,但也給我市的形象造成一定損害。萬書記早就指示過,一定要創造寬鬆的經濟環境。你想,外商到我市來投資,除了工作經營,總要玩一玩樂一樂吧,總得有個像樣的場所吧,而這樣的場所如果檔次太低,不但客商們不滿,也損害我市形象。如果有了這樣的場所,公安機關頻繁地檢查整頓,就會嚇跑外商,損害我市的經濟建設。我絕不是反對公安機關行使職能,正常執法,可萬書記說得好,不能機械執法,要站在講大局、講政治的高度執法,一切都要為經濟建設服務,而不能損害經濟建設……」
林蔭聽了暗暗稱奇又壓不住怒火。他知道,這些話不一定就是許副書記本心的意思,憋不住想反駁。這時,陳副市長對許副書記一擺手開口了:「得了得了,我的政法書記,有啥話直說得了,繞這麼大圈子幹啥?別說林蔭,連我都聽糊塗了。你說這麼多要我總結起來就是,公安機關執法要看對象,看場合,看來頭,地位高的,有權的,有錢的,有後台的,執法就不要那麼嚴格,相反,對那些沒權沒勢的老百姓就狠整。對不對?這就是講政治講大局……林蔭,我不會繞圈子,就直說了吧,許副書記的話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還沒有這個水平。這是市委的意思,是萬書記的意思。簡單直說,要你放人,馬上就放。那些妓女、嫖客、賭徒不是罰了嗎?二軍子和陶素素就放了吧。對,萬書記也說了,為了對全市人民有個交代,對皇朝大酒樓也可以適當罰點款,三萬五萬都行……許書記,於書記,我說的對吧,是這個意思吧!」
陳副市長一番話,把許副書記鬧的有點尷尬,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好在他有涵養,平素和陳副市長關係也不外,就笑笑說:「行吧,就按陳副市長的意見辦!」轉向於海榮:「是這樣吧,於書記!」
於海榮把臉調向一邊,哼了一聲鼻子說:「我一個破政法委副書記算個什麼東西,公安局這麼大的統一行動我連個信兒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真好。行,我就不說了,還是看看你們面子有多大,看看萬書記說話到底管用不管用吧?!」
林蔭已經知道這是個小人,犯不上和他一般見,就沒理他。
許副書記把臉轉向林蔭:「怎麼樣,就這麼定吧,馬上放人吧。我們還有事!」
許副書記說著要走,林蔭急忙攔擋:「別……等一等,許副書記,你聽我說……不能放他們,組織容留賣淫嫖娼,是嚴重犯罪,絕不是罰三五萬款的事,這種犯罪是打擊重點,要追究刑事責任的。而且,二軍子公開暴力抗拒執行公務,傷害公安民警,影響極壞,怎麼能說放就放呢?放了他們,我沒法向弟兄們交代,再說了,這也是放縱犯罪,我不能……」
沒等林蔭說完,於海榮就嘿嘿冷笑起來:「許書記,怎麼樣?咱們碰到執法模範了,我看,還是等萬書記回來吧,你說話不好使!」
許副書記十分難堪,臉沉下來。陳副市長見狀在旁開口了:「林蔭,行了,聽我一句吧,放人吧,要不早晚吃大虧,我在電話裡差點跟萬書記吵起來,可還是頂不住,乖乖地跟著一起來說服你了。你要真這麼下去,這公安局長也要當到頭了,聽我的,別抗了,放人吧,也算給你面子了,讓他們多交點罰款,這麼多年來,哪有過這種事,這在清水是破天荒啊!」
林蔭還是不答應,正要再說些什麼,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傳來谷局長的聲音:「林蔭,聽說昨天夜裡你們行動戰果不錯……好,電話裡我不多說了,皇朝大酒樓那兩個人你放了吧!」
什麼?林蔭實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谷局長我,你也這種態度,這……」
谷局長歎口氣:「照我說的辦吧,這也是為你好。跟你說,即使你能頂得住,我也頂不住了,這一夜我已經接了幾十個電話,眼看天就亮了,還一點覺沒睡成……我能理解,你的心裡一定委屈,可是,要從長計議,執法環境的改善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有時需要妥協。」聲音低下來:「林蔭,你聽著,我需要你,公安事業需要你,我不希望你是個短命的公安局長,鬥爭才剛剛開始。只知前進不知迂迴,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員,只是一個莽夫,你不能做這樣的公安局長。」
林蔭急了:「可是,谷局長你知道他們的問題嗎?他們涉嫌組織強迫婦女賣淫,強姦,二軍子還殺過人,暴力阻撓公務,砍傷執行任務的民警,怎麼能說放就放啊……谷局長,這是法律呀,法律是神聖的呀……」
林蔭把二軍子的情況介紹了一下,谷局長聽完遲疑起來:「還有這種事?那麼,這個二軍子可以先扣著,做精神病鑒定,別人就放了吧!」
別人是誰?除了逃犯,賭徒和嫖客已經大多放了,還沒放的只要交了罰款也得放,那剩下的只有陶素素了。看來,這個女人也真不是凡人,這麼多人給她說情。
林蔭還在猶豫,谷局長的聲音已經透出不快:「林蔭,我怎麼以前沒有察覺,你竟然這樣的幼稚。嚴格執法是對的,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清水公安局長換另外一個人,會對事業和法律更有好處嗎,我還需要你改變清水的治安面貌呢。不要再說了,聽你們市領導的,放人。就這樣吧!」
谷書記電話放下了。林蔭無力地垂下了手臂。儘管他心仍有不甘,可重重的壓力使他無法再堅持下去,尤其是谷局長的話把他說動了:我不希望你是一個短命的公安局長……如果換個人在你的位置上,會比你對事業和法律更有好處嗎……
許副書記、陳副市長、於海榮都聽清了電話裡的聲音,誰也沒有說話,用不同的目光盯著他。好一會兒,林蔭才恢復了一點力氣,對三人說:「好吧,陶素素可以放,可二軍子不行。我現在才知道,他原來殺過人,是精神病。這回他又暴力阻撓執行公務,得重新進行精神鑒定。對了,三位領導都在,我得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不明白,公安機關依法履行職責,對藏污納垢的場所進行檢查怎麼就影響了經濟建設?難道賣淫嫖娼和賭博等污七八糟的東西有助於經濟建設嗎?我不理解,什麼叫不能機械執法,難道執法還需要靈活性嗎?那法律還有什麼嚴肅性?我更不明白什麼叫站在講政治講大局的高度執法,難道嚴格執法與大局和政治是對立的嗎……」
他還要說下去,陳副市長已經站了起來,拍著他的手臂說:「林蔭,別說了,你說得對,可是對不一定就行得通,我都服了,你也服吧。好,放人吧!」
三人往外走去,林蔭也不送。陳副市長走出門忽然又返回來,嘴裡說著:「哎,我的打火機落屋沒有……」然後低聲對林蔭說:「林蔭,看來你還不瞭解陶素素這個女人,他是萬書記的人……我本不該跟你說,可怕你不瞭解情況,吃大虧……其實,我本不想來,又怕你硬頂下去更吃虧,今後你要多多注意……」
陳副市長歎息著走出去。林蔭感到他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可也沒再追問。一時之間,他只覺腦海一片茫然。直到秀雲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才清醒過來:「還想什麼呢?快放人吧!你咋能這樣啊,把領導都得罪了……」
林蔭突然吼了一句:「你懂個什麼,裡屋呆著去!」
秀雲一愣,臉漸漸紅了,眼睛裡也有了水光,掉頭進了裡屋。
望著秀雲的背影,林蔭心中生出一絲悔意:真是的,跟她發什麼火?!
顧不上這些,林蔭想了想拿起電話,撥通了方政委的家。片刻,聽到方政委的聲音。林蔭歉意地說:「打擾你了。實在沒辦法,咱們必須商量一下……」
方政委聽完林蔭的話沒有任何意見:「我早知道會這樣,咱們別再頂了,能達到這個結果已經不容易了,馬上放陶素素吧!」
大約十分鐘後,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走進來四個人,羅厚平、秦志劍、李飛和黃建強。四雙關切的眼睛都望著他。
羅厚平說:「陶素素放了,說一會兒派人送錢來。天眼看就亮了,我們一會兒就回家,您也休息一下,天亮了,陪弟妹上街散散心!」
李飛說:「林局長,應該滿足了,一把從皇朝大酒樓拿出一百多萬,這可是清水歷史上從沒有過的呀!」
黃建強說:「林局長,我們早知道,這次行動要惹來麻煩,您恐怕承受不住,搞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易了,大伙都理解你,你別生氣了!」
秦志劍也說:「二軍子已經送進了看守所,派專人看著他……」說著又憤然起來:「媽的,進看守所時還牛×呢,居然踹了把門的武警一腳,還對我說『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把我咋樣』媽的……」意識到此時說這些不太合適,改變成勸慰的口氣:「對,林局長你別生氣了,明天我們聯繫一家權威的精神鑒定醫院給他鑒定,北方精神病院是不能去了!」
……
在幾人的勸說下,林蔭的心情好了些。他勉強笑笑,揮揮手說:「謝謝你們,沒什麼,沒什麼,你們快回家休息吧,這一夜太辛苦了,大伙都累壞了」
幾人離開了。
屋子裡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