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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文 / 朱維堅

    這樣的人不干刑警簡直是浪費

    (2000年3月18日上午至晚6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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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7時40分許,上班時間還沒到,兩台車已經駛出清水市公安局,駛向通往寶山的公路上。

    跑在前面的是4500越野吉普。車裡除了司機老孫和林蔭,還有秦志劍和高翔。車內氣氛有點凝重,四個人誰也不說話。上路行了好一會兒,秦志劍實在忍不住,把身子探向前面,用憂慮的口氣道:「林局長,我忽然覺得沒有把握了,也許咱們……如果咱們撲空,我倒還在其次,就怕你……」

    林蔭明白秦志劍的意思,也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此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也感到沉重的心理壓力。這個偵破思路雖然是秦志劍提出來的,可拍板的還是自己,撲了空,案子破不了,有的人巴不得看笑話。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一個月內取得突破的期限將滿,如果此行撲空,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到有力的線索,那將使自己陷入困境。

    林蔭雖然這麼想,可還是用自信的口氣對秦志劍說:「不,我相信你的思路是正確的,要有信心……即使沒有收穫也不要緊,起碼我們否了這條,不再考慮寶山縣了,誰也不是神仙,句句是真理,破案哪有不走彎路的?即使沒查到什麼,也和你沒關,責任在我,是我拍的板!」

    聽了這話,秦志劍心裡舒服了一些,也對這位新來的局長增加了幾分好感。

    然而,林蔭話是這麼說,心卻實難安定:如果三個月不能獲得突破,自己就得兌現諾言,辭職。如果真的這樣,你將如何面對人們的目光?怎麼樣,我說他不行嗎,剛上任三個月就下台了……那時,肯定有高興的……

    想到這裡,他不由從倒視鏡裡往後看了看。

    牛明的車緊跟在後邊。

    此時,牛明的心情也不平靜,他一邊開車一邊沒好氣地損著坐在後排的兩個人:「……你們一個大隊長,一個副大隊長兼大案中隊長,都幹什麼吃的?這條路子,肯定是秦志劍想到的,好歹他們通知了我,真要人不知鬼不覺的叫他們把案子破了,看你們臉往哪兒擱!」

    羅厚平厚厚的嘴唇緊閉著,一聲不吭。江波卻閃著大眼睛子笑嘻嘻地說:「牛局,別說我們的臉沒處擱,您的臉也沒處擱呀!」

    牛明:「滾你媽的,我是我,你們是你們,媽的,你們就不能給我爭光……」

    清水距寶山才一百多公里,車速又很高,因此不到兩個小時,就駛入寶山縣城。

    內心深處,林蔭是不願意來寶山的,主要是不想見老曾這個人。未到清水之前,他就與老曾相識,那時印象就太不好:五短身材,說話聲音尖尖的,稀疏的背發抹得珵亮,黑紫色的一張臉,上邊還滿是酒剌疙瘩,如果不穿警服,看上去跟土匪差不多。當然,不喜歡他並不因為他的形象,而是他的作風令人反感,對有用,吹吹拍拍,對沒用的,一副牛哄哄的架子。當時,自己在地區公安局政治處當副主任,常在一些報刊上發表文章,他一見面就是「哎呀,大秀才,大筆桿子,大寫匠……」叫你渾身起雞皮疙瘩。當然,這還是其次,主要的是自己接任清水公安局長後,發現他拉了不少臭屎,需要給他擦屁股,而且,從種種跡象看,清水治安的複雜性,和他有重要關係。特別是給三個歹徒說情沒給他面子,此時卻有求於他,難免有些尷尬。不過,破案要緊,再尷尬也得見。還好,臨上路前跟他通了電話,他表現挺豁達:「啊,林老弟,歡迎歡迎,快來吧,大哥保證全力支持,天下公安是一家,何況咱們都是白山地區……我老曾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你林老弟剛上任,我不全力支持那還是大哥嗎!」聽上去真還挺熱乎。

    金山縣是礦區,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經濟環境很好,縣城雖然不大,但城區建設比清水高出一個檔次。縣公安局的樓也是新蓋的,看上去比清水市公安局還大,還氣派。車未到門前,已見老曾帶著幾個局領導模樣的人迎在大樓外面,未等人下車,就親親熱熱迎上來。「哈,林老弟,歡迎歡迎,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些都是我們寶山縣公安局領導班子成員,還有刑警大隊的頭兒……」介紹完自家人,又格外鄭重地介紹了林蔭:「這位就是我弟弟,大名鼎鼎的清水市公安局長林蔭,也是我們白山地區最年輕的公安局長,文武全才,咱們都要向人家好好學習呀,尤其你們年輕的……」

    真一半假一半,也不知是讚揚還是諷刺。有求於人,這時候什麼也不能挑。林蔭抖摟精神,拿出十二分熱情與老曾寒暄。那一邊,牛明、羅厚平、秦志劍江波等也各找各的對子。寶山縣公安局的刑警大隊長看到秦志劍特別高興,使勁搖著他的手大聲道:「志劍,你又回刑警大隊了?太好了……」

    寒暄中,一行人走進大樓,林蔭、牛明、羅厚平和寶山公安局刑偵副局長進了老曾的辦公室,秦志劍、江波和高翔卻一上二樓就不知去向。

    看來,曾局長對清水的情況很清楚,落座後笑道:「還是年輕人有氣魄呀,我當這麼多年的局長,也從來沒敢說破不了案就辭職啊。好,我老曾人雖然離開了清水,可感情還在,不管別人咋評論我,我不在乎,天下公安是一家,林老弟的忙我幫定了。你們把情況介紹一下吧,我們全力以赴!」

    老曾的話使林蔭想起自己為清水公安局不如實立案一事的抱怨。現在看,老曾一切都知道了。今後說話可要注意點了!

    顧不上別的,林蔭把案情簡單介紹一遍,又把秦志劍的分析擺出來,老曾聽後顯出重視的神情:「嗯,這個分析有道理,如果這人真在寶山,那也是我們的禍害。」轉向刑偵副局長:「老范,這幾年,咱們寶山出過這種案子沒有?」

    范副局長搖頭道:「沒有,這幾年我們寶山沒出過這種案件,去年有幾起溜門撬鎖的,當時就破了!」

    林蔭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也許,罪犯是有意不在本地作案!」

    范副局長:「有這種可能。可這要大兜底,得搞人口調查,那得找徐局長,他管治安和戶政……」

    曾局長:「好,馬上讓徐局長過來,召開派出所長會,先查城鎮這一塊,城鎮查完了查農村。這像畫得這麼準,左撇子,年令段也不寬,可能當過武警或消防兵,我看查起來不是什麼難事……對了,范局長,你們刑偵也不能沒事幹,看控制的刑嫌裡邊有沒有這樣的人?」

    范副局長應聲走出去,牛明和羅厚平隨著走出。林蔭也要跟著去,被老曾留住,「哎,你是指揮員,命令發出了,剩下的就是他們的事了。坐你的,正好,咱哥倆好好嘮嘮……來,抽煙,對,你不抽煙不喝酒,好,好,來喝水,喝水!」

    屋裡只剩下二人,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林蔭雖然不喜歡老曾,可都是公安局長,在同一地區工作,年令資歷自己都沒法比,現在又有求於人,當然要謙虛謹慎,可想到對待人家說情時的態度,還有對立案不實說過那些話,就覺得尷尬。略想一想,乾脆爭取主動,打開天窗說亮話:「曾局長,你是大哥,你看,那天晚上你找我說的那件事,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請您多理解呀!」

    「咳,提這事幹啥,我早忘了!」老曾非常大度地一揮手,吹了口煙道:「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公安局長,還能不理解這個嗎?咳,外人不知道,都覺得公安局長挺牛×,可內中的滋味,只有咱們自己知道,都說嚴格執法,秉公執法,可你執得了嗎?跟平頭百姓,你怎麼嚴都行,可跟有些人你嚴得起來嗎?譬如,這件事你能把我頂住,可我就不信,你們市委書記、市長跟你說,你也能頂住,即使頂一回兩回,恐怕第三回你就不敢了,如果真有第三回,你的局長也當到頭了。咳,咱們是走法律的鋼絲啊,領導的意圖你不照辦不行,可你違法去辦,出了事領導能替你承擔嗎?咳,鬧心的事多了。再拿立案來說,雖然公安部和省廳都強調如實立案,可你實得了嗎,綜合治理一票否決,發案上升,破案率下降,不但你公安局長臉上無光,黨委政府也不滿意呀,人家領導辛辛苦苦工作,不是太平盛世也得鶯歌燕舞啊,你如實立案,把數往上一報,那不盜賊烽起了嗎?不是往領導身上抹黑嗎?所以,逼得你有時不得不……咳,想當年,我也像你一樣,真想幹番事業來著,可干來干去明白了,這公安局長不那麼好當啊……對了,老弟,我可是隨便說,你別往心裡去,你還年輕,別讓我的話把你的心氣都打掉了!」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這哪裡是隨意而言?林蔭暗想,果然,自己說的話都傳到人家耳朵裡了。傳就傳吧,反正我問心無愧。你老曾說得是有一定道理,我剛上任這麼幾天也感覺到了,嚴格執法是難、如實立案也可能如你所說,市領導會不滿意,可你起到應起的作用沒有?對這種事你是抵制反對還是正中下懷或者推波助瀾了?行,你說吧,看你還能說些啥?

    「我呀,活到五十多歲總結出一條來,」老曾繼續說著:「那就是,除了工作,你還得搞好各方面的關係,外部的,內部的,上頭的,下邊的,都得注意。上級領導不滿意你,你幹得再好也白干。內部的事就更多了,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特別是身邊人,也不能得罪,不然,一封匿名信上去,就夠你喘一氣的了……外部呢,也得注意,這年頭,人跟人的關係盤根錯節,扯耳朵腮動,你從嚴執法,不知道碰著誰……反正我已經五十多了,幹不了幾年了,將來,天下是你們的……我說這些是關心你,老弟呀,你還年輕啊,不管在哪兒,當不當局長,總得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另外,眼光還要長遠,不能搞人走茶涼那種事。你看,我接老毛的時候,一上任就發現不少問題,可我全兜起來了,跟誰也不說……」

    話說得越來越明顯了,還有指責的意味。是不是有點過份了?我怎麼搞人走茶涼了?你要我給你兜什麼?難道你還要在清水陰魂不散嗎?讓我林蔭當你的傀儡嗎?這你可看錯人了!林蔭正想反駁幾句,忽然手機響了,是秦志劍打來的,口氣急促中帶有興奮:「林局長,我們找到一個人,非常可疑……」

    原來,秦志劍在刑警大隊當副大隊長時,常與寶山公安局刑警打交道,還幫他們破過大案,感情很深,一進樓就被一些朋友拽到了刑警大隊。聽他介紹情況後,有一個刑警提出,他的責任區有這樣一個人,叫沈勇,二十八歲,四年前從部隊轉業,幹過特務連。現已經結婚成家,沒有固定工作,可生活卻不錯,去年買了住宅樓,側面瞭解過,聽說他經常外出做生意。不過,沒聽說有什麼不法行為。秦志劍卻認為這是叫兔子不吃窩邊草,隨即提出面見此人,現已在寶山刑警協助下將其找到,正帶往局裡。

    十幾分鐘後,林蔭、老曾、牛明、羅厚平、江波等人全都進了寶山公安局刑警大隊審訊室,不一會兒,秦志劍、高翔和兩個寶山刑警帶進一個人來:個子並不高大魁梧,甚至有點瘦小,但看上去虺健有力,行動敏捷,眼神有點游移不定。嚴格的詢問立即開始,牛明當仁不讓地拉開一副主審官的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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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還沒有什麼證據,所以沒給沈勇帶手銬,而是以瞭解情況的名義將他帶到公安局的。在問了姓名、年令等基本情況後,牛明單刀直入。「好了,咱們別繞圈子了,說吧,二月二十二日到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正月十七到正月十八,你都去哪兒了?」

    沈勇鎮靜地回答:「沒去哪兒啊,在家呆著了!」

    牛明:「呆著了?呆著幹什麼了?」

    沈勇:「這……都這麼多天了,記不清了……啊,對了,那兩天我身體不太舒服,感冒了,在家躺著了……不信你們去問我媳婦!」

    牛明:「少給我來這套,現在我問你,到底那兩天都幹什麼了?」

    沈勇:「我不是說了嗎?沒幹什麼,身體不好,在家躺著了。」

    牛明一拍桌子:「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告訴你,我們是清水公安局的,要沒什麼證據,能跑這老遠找你嗎?放聰明點,趕快說實話,免得費事……」

    ……

    無論怎麼說,沈勇都咬住在家呆著不改口,羅厚平和江波詢問了他的妻子,說的和他一樣。

    這時候,秦志劍想起來,自己在刑警大隊時,曾在一現場提取的一塊玻璃碴上發現過指紋。於是,就將沈勇的指紋提取下來,用傳真發回本局技術科比對。然而,林蔭滿懷希望地等了一個小時後,洪宇打來電話:「這……林局長,我們比對過了,否了!」

    林蔭只覺渾身一陣無力。

    沒辦法,只好放人。林蔭苦笑著對曾局長說:「曾大哥,沒辦法,還得麻煩您,來個大兜底吧,在全縣範圍內查攀緣能力強的左撇子男人!」

    老曾爽快地一揮手:「小事一樁,金山縣小,城裡只有6萬多人,農村12萬,很快就能查個虎皮色!」

    林蔭急道:「曾局長,可不能虎皮色,要查透!」

    寶山公安局所屬派出所和刑警大隊部分偵查員開始下去排查,牛明、羅厚平、秦志劍等人負責審查兜上來的重點嫌疑人,直到中午,也沒發現明顯可疑對象,只提取了幾枚指紋。秦志劍悄悄對林蔭說:「我有點不放心,親自把檢材送回去吧,看看他們怎麼檢驗的!」

    林蔭立刻派4500上路。

    一個多小時後,秦志劍的電話打過來,是一種極為憤怒的語調:「媽的,太不像話了,都這麼幹,咱們這公安事業不完了嗎……」

    林蔭著急地:「秦志劍,快說,出了什麼事?」

    秦志劍:「氣死我了……哎,林局長,你馬上派人監視沈勇的家,不能讓他跑了,我回去向你匯報……」

    話沒說完,電話放下了。林蔭疑惑不解,不知秦志劍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指紋比對確定了沈勇?那為什麼不馬上抓卻要監視呢?不管為什麼,此時只能按秦志劍的意思辦,派江波和高翔跟兩名寶山刑警去沈勇家監視。不到一個小時,寶山公安局大樓外幾聲急促的喇叭聲響,秦志劍氣喘吁吁奔進樓內,對林蔭急急地問:「沈勇控制起來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才舒口氣吵架般嚷著:「媽的,太不像話了,犯了這麼大的錯誤,我說了兩句,她還說不好聽的……林局長,看你能不能解決吧……」

    原來,秦志劍回局找到技術科詢問沈勇指紋比對情況,洪宇悄悄把他扯到一邊說:「正好你回來了,我怎麼覺得那比對的樣材不對勁兒,好像不是原來那塊玻璃了……你知道,那樣材已經提取快一年了,可這回檢驗時,上邊的指紋很新鮮,好像剛剛按上不久的……」

    居然有這種事?秦志劍把印有指紋的玻璃拿到手中一看,根本不是自己在當年提取那塊。他記得很清楚,那塊玻璃是三角形的,而這塊樣材卻是接近於菱形,塊也大一些,詢問負責保管物證的技術科內勤藍玉芹,她一口咬定是這塊樣材,但臉色通紅,很不正常。秦志劍指出,自己是提取樣材的人,這塊肯定不是。藍玉芹反倒翻臉了,說秦志劍不是刑警大隊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還說她保管的就是這塊玻璃,如果錯了也是當初他弄錯了,與他大吵起來。秦志劍沒功夫跟她打嘴架,急急忙忙又跑了回來。

    沒等林蔭表態,牛明的手機響了,江波急急的聲音:「牛局,沈勇從家裡出來了,還帶著個包,好像要出門,怎麼辦……哎呀,他上了輛出租車,往西去了……」

    牛明一聽,沖電話裡罵了一聲:「媽的,有問題!盯住他……」

    這時候手機顯出了作用。按照江波及時傳過來的信息,得知沈勇去的是寶山火車站方向,林蔭、牛明、秦志劍和兩名寶山刑警抄近道飛速前往,曾局長也帶人隨後趕來。趕到車站候車室外,見高翔正守在門外,江波和兩個寶山刑警已經不見,高翔說他們隨沈勇進了候車室。牛明叮囑高翔一聲:「守在這兒別動!」搶在前面闖入候車室,林蔭和秦志劍緊緊跟進。

    候車室內人不多,江波和兩個金山刑警正不遠不近地盯著沈勇,雙方都朝過面,早認出來了,可都繃著裝沒事。見林蔭三人進來,江波帶頭向沈勇靠近,沈勇也站起來要向外走。牛明見狀大喝一聲:「哪裡跑!」飛身撲上。除了林蔭,其他人見狀也一起撲上。

    這時,沈勇露出了真面目。別看他身材瘦小,但身手極為敏捷,一伸手就抓住牛明伸出的手腕,也不知使了個什麼招術,牛明「哎呀」一聲摔出好遠,接著,閃轉騰挪,拳腳齊飛,把兩個靠近的寶山刑警打得東倒西歪,江波則被一絆子放倒。秦志劍衝上,也被一腳踢在肚子上,捂著腹部蹲下。

    候車室一下亂了套,旅客們不明白咋回事,「哄」的一聲湧上來看熱鬧,林蔭一見不妙,從懷中掏出警官證大叫著:「都閃開,我們是警察……」

    這時,沈勇已經甩開幾人,衝出候車室大門。外面只有高翔一人,如何抓得住他?林蔭急得大叫著:「快追,抓住他……」

    幾人衝向候車室大門,可看熱鬧的旅客也「轟」的一聲湧向門口,把門全堵嚴了,林蔭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出去。他想,這時沈勇肯定已經跑遠。

    可是,擠出候車室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外面的站前廣場上,兩人正在徒手搏鬥。一個是沈勇,另一個就是高翔,兩人一高一矮,但同樣敏捷有力,拳對拳腳對腳,打得不可開交。但高翔顯然佔有優勢,邊搏鬥還邊叫著:「快投降吧,你跑不了……」

    沈勇見林蔭等人衝出候車室,不敢再打下去,掙脫身子向遠處逃去,高翔哪裡肯放,隨後追趕,林蔭、牛明、羅厚平、秦志劍、江波及寶山的兩個刑警都隨後追趕,但沈高二人速度都極快,眼瞅著越落越遠。還好,前面的高翔越來越迫近沈勇,沈勇見逃不掉,只好回過身來再打,可他氣勢已衰,被高翔打得連連後退,待秦志劍、江波和兩名寶山刑警衝上去時,高翔已經一個漂亮的擒拿招術,將沈勇制服在地,背過手腕,秦志劍上前正好扣上手銬。圍觀群眾目睹這一幕,一片熱烈的掌聲響起。

    林蔭親眼看到這一切,大為振奮,快步上前拍了一下高翔,大聲道:「好樣的,有兩下子,你是個合格的刑警!」

    也許是搏鬥後的激情,也許是受到表揚的激動,高翔臉紅紅地憨笑著,什麼也說不出來。林蔭越發喜愛這年輕小伙子。

    圍觀的群眾個個大呼過癮。

    「哎呀,我還以為是拍電視劇呢,原來是真的呀……太過癮了!」

    「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看出來沒有,那小個兒的有兩下子,可那高個兒更厲害!」

    「哎,你懂個啥,人家是刑警,練過,這叫散打擒拿術!」

    林蔭等人聽著這些議論,心情都極為振奮,雄赳赳氣昂昂地押著沈勇返回寶山公安局。又兵分兩路,一路去沈勇家搜查,另一路就地突審。

    審訊室內,沈勇已經恢復了鎮定,一疊聲的叫屈:「你們為啥抓我,我咋的了?我要控告你們……」

    牛明:「你說為啥抓你?媽的,跟我裝?說,你跑啥,為啥跑?」

    沈勇:「誰跑了,我沒跑,我是要出門做生意!」

    牛明:「我沒問你做不做生意?我問你,在火車站為什麼要跑?」

    沈勇:「那……我以為你們是壞人要搶我呢,我想躲開……」

    江波:「胡說,難道你不認識我們嗎?我們已經聲明了身份,你還跑啥?」

    沈勇:「這……我當時沒看清你們,還以為是壞人冒充的呢。這年頭,壞人冒充警察的也不少哇!」

    「放屁!」江波氣壞了,大聲道:「你老實點,這種態度對你沒什麼好處,你知道你面前的都是誰?」手一指牛明和林蔭:「這是清水市公安局正副局長,你要頑抗沒好果子吃!」

    牛明也冷笑道:「一看你就是賊皮子,可落到我的手裡,就休想滑過去,看咱們誰能漚過誰……」

    沈勇不說話了,哼聲鼻子閉上眼睛養起神來,牛明氣得暴跳如雷,想動手,看看林蔭又忍住了。

    林蔭覺得這樣審下去很難突破,正在思考辦法,去沈勇家搜查的秦志劍和羅厚平回來了。羅厚平把手中拿著一根細而結實的繩索,頂端還栓著金屬鐵勾。他有點激動地低聲說:「這案子肯定是他幹的,瞧,這是爬樓用的傢伙!」

    然而,儘管作案工具雖然擺到了面前,沈勇依然閉目不語,牛明氣得幾次要動手,都被林蔭止住。秦志劍看了一會兒,悄悄把林蔭拉出審訊室,來到走廊裡輕聲說:「局長,這樣審不行,這種案子,他要是交代了,肯定判重刑,能輕易交代嗎?硬對硬效果不好,得攻心!」

    林蔭看著秦志劍:「你有什麼辦法?」

    秦志劍:「我不敢保證,不過可以試一試,但是,要是我審,別人就不能打擾,我想和他單獨談談,看效果咋樣?」

    林蔭同意,二人重新走進室內,見牛明還在指著沈勇的鼻子在吼著:「……你是鐵嘴鋼牙,我也要讓你開口說話,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可沈勇依然閉著眼睛不說話。

    林蔭把牛明和羅厚平、江波叫出審訊室,進入隔壁的房間。寶山公安局真行,還建立了一間審訊觀察室,在這個房間通過電視屏幕可以清晰地觀察和傾聽到審訊室的一切。

    屏幕中,秦志劍走進審訊室,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坐到沈勇對面開始審訊,頭兩句倒也沒什麼特殊的:「沈勇,你已經知道,我們去過你家了,這件作案工具你看見了,就是我搜出來的!」

    沈勇還是閉目不語。秦志劍又拿起放到桌子上的東西:「除了作案工具,我還找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你精心保存的東西……沈勇,你看看,這是什麼?」

    林蔭等人都睜大了眼睛。屏幕上的沈勇也睜開眼睛。秦志劍手中是幾個本子,看上去好像是證書類的東西。他說:「沈勇,這是你從前的軍人證書和授獎證書,你看,立功證、嘉獎……啊,還是業務能手。你既然精心保存著它們,說明你很珍視,很看重……真不明白,一個當年的解放軍戰士,一個出色的軍人,一個特務連的業務能手,一個曾經立功受獎的軍人,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沈勇,我覺得,你不是從根兒上就壞的人,你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想犯罪,一定有什麼東西迫使你走上了這條路。我想,當你在部隊服役時,當你刻苦訓練時,當你立功受獎時,絕不會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甚至你還想過,要和這種犯罪做鬥爭,你是不是這樣想過?沈勇,說實話,說心裡話,有話憋在心裡不說也是很難受的,我堅信,你在這條路上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定也很痛苦,是不是?」

    秦志劍停下來,一片寂靜。不知怎麼回事,林蔭覺得自己都被打動了,心中感歎道:這是個人材呀,這話說得太好了,這樣的人不干刑警簡直是浪費!此時,他對攻破沈勇的心理防線增強了信心。

    屏幕上,沈勇聽了秦志劍的話努力作出不屑的神情,做出冷笑的表情,可臉上的肌肉卻在顫抖,眼睛裡也有了水光,喉結清晰地彈動了一下。

    秦志劍歎口氣又開口了:「論起來,你比我還小幾歲,跟我弟弟差不多。看到這些證書是那麼精心地保存著,就知道你非常的珍視它,這說明,你儘管走上了……走上了岐路,可你良心未泯,你內心深處是不願意幹那種事的,你一定也有難言之隱……怎麼樣,能跟我說說嗎……你雖然犯了罪,但我仍然認為你是個人,一個走錯路的人在。人犯罪往往是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結合的結果,我相信,在你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一定有強大的客觀原因……是不是這樣?想想你在部隊立功受獎時候的情景吧!我知道,你的心也很難受,跟我說說心裡話吧,就像你還是個軍人,我是個警察,我們好好談談心,你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

    「我……」

    屋裡,沈勇肩膀突然垂了下去,頭一低抽泣起來。

    牛明站起來,欲過那邊去,被林蔭拉住。

    「說說吧,說了你心裡會好過一些!」秦志劍的聲音繼續響著:「拿出軍人的骨氣來,犯了……錯誤,也要敢做敢當,像個男子漢……沈勇,想想吧,我到過你家,看到了你那白髮蒼蒼的老母親,看到了她的眼神,她問你怎麼了,我都不敢抬頭,不敢看她老人家呀!我騙她說,有點事找你調查一下,沈勇,你不說話,難道還要我去驚動她老人家嗎……」

    「不……不要……」沈勇突然喊了起來,淚眼朦朧地盯著秦志劍,口中抽泣著說:「你不能再驚動她老人家了,不能……行了,我說,我都說還不行嗎?你說得對呀,誰他媽是天生的賊坯子呀,你去打聽打聽我的戰友,問我沈勇當年在部隊幹得咋樣?誰想到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啊,你說到我心裡去了,我實在是被逼的呀……轉業後,我尋思能安排個工作,幹出個樣子來。誰知道,咱沒人,也沒錢活動,轉業一年沒給安置,後來好歹安排了,又是個虧損企業,剛上班就下崗了……後來,從親戚們借了點錢,出去搗騰點買賣,又叫人騙得血本無歸,連家都回不來,飯都吃不上了,逼得我只好乞討,可誰也不理我,還說我大小伙子要飯不嫌害臊。無奈之下,那天夜裡我鑽進一個辦公樓,弄到了第一筆錢……說了你也不信,當我把錢拿到手裡的時候流淚了,那是從心裡流出來的呀,怎麼也止不住啊,想我沈勇一身本事,一腔抱負,竟落得這般下場,用部隊練出的本領來幹這種事,當年的教官要是知道,會怎麼想啊……從那以後,我就收不了手了。可我偷的都是有權有錢的機關和當官的辦公室,反正他們的錢也不是好來的,我拿了也心安理得。我用這些錢改善了生活,讓我守盡苦難的老媽也過上了幾天舒心的日子,為了讓她放心,我說是做生意賺的……天哪,我不怕死,我這條命活著也沒什麼價值,可我還有一個老媽,他守了多年的寡,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好日子,我死了她可咋辦哪……」

    沈勇嗚嗚地哭出聲來,邊哭邊象女人一樣喃喃自語著:「我不服,我不甘心哪,不是我願意這麼幹,是走投無路逼的呀……都是轉業軍人,為什麼有人、有錢的都安排了好地方,我的戰友們有好幾個還進了公安局,和你們一樣當上了警察,有的還是刑警,還有的也沒參軍也沒上大學,可因為有人也能安排好工作,還有的整個假軍籍也轉業安排了像樣的工作,為什麼我就不行,非得做賊才能生存,要是論本事,他們不如我呀,為什麼他們卻比我混得好,這到哪裡去講理呀……」

    沈勇聲淚俱下。林蔭聽著心裡也酸溜溜的,覺得眼睛發潮,把目光移開,恰見高翔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眼睛也淚汪汪的。

    屏幕裡,沈勇在秦志劍的啟發下,開始交代走上犯罪道路的情況。林蔭注意到,牛明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正在這時,自己懷中手機鈴聲響起。

    電話是方政委打來的。他說:「林局長,案子怎麼樣了,你快回來吧,地區政法委何書記來清水了,非要見你不可!」

    誰?何……

    林蔭差點脫口叫出一聲「何大賴子」。

    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林蔭就感到頭痛。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這……案子剛剛取得突破,正在審著,你跟他說說,我不回去行不行?」

    方政委:「可他指名要見你。」聲音變小了:「你應該知道他是誰,既然案子已經突破了,你還守著幹什麼,快回來吧!」

    只好如此。林蔭關了手機,想帶沈勇一起回清水,牛明說:「審訊得趁熱打鐵,要是中斷了再審恐怕會煮夾生飯。林局長你放心走吧,這裡交給我了……對了,見到何書記,替我問個好!」

    林蔭想了想,覺得只有這樣。他想把秦志劍留下,可秦志劍不幹,牛明也沒有歡迎的意思,林蔭只好讓他一同返回。

    告別時,林蔭誠懇地問曾局長在清水有什麼事要辦,老曾顯得心事重重,歎口氣苦笑一聲道:「老弟別跟我客套了,從這起案子你也能看出我的為人,我就是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如果有一天大哥有事求到你頭上,但願能有這一半兒就行了……咳,有些事你照量著辦吧,我在清水有一些小朋友,他們愛惹事,你能照顧就照顧,不能也就算了,反正我跟他們也沒啥太深的交情,只是情面難卻罷了!」

    話中有話,慢慢品吧。林蔭也漸漸學會了應酬,嘻嘻啥啥裝作沒聽出什麼似的,上車登上返程之路。車駛離寶山後,林蔭才問秦志劍為什麼不留下審訊沈勇。秦志劍悻悻地說:「不是我不想留下,是我留下也發揮不了作用,還礙人家眼……再說,沈勇的心理防線已經攻破,誰審都一樣!」沉了沉又歎口氣道:「案子雖然破了,這心裡咋有點……咳,可惜沈勇這人了,他說得也是啊,他死了,那老媽可如何是好啊!」

    林蔭也有同樣的感受,可又有什麼辦法呢?破案本來是高興的事,可是卻難以真正高興起來。

    林蔭、秦志劍離開後,牛明、羅厚平、江波等人走進審訊室。江波笑嘻嘻對沈勇道:「你這小子是有眼不識泰山哪,有話不跟局長說,跟騷達子說有啥用啊?告訴你,你的事就是我們牛局長一句話,繼續談吧!」

    牛明笑著說:「對,繼續談,繼續談,只要你聽話,啥都好辦……對了,要不,咱倆也單獨談?江波,你先出去……對了,把那個機器也閉了,誰也不許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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